圆天阁乱作了一团,灵堂淹没在冲天的火光中。欧阳觅剑只觉得血往上涌,忽然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烧了也就烧了,反正……”
说话人穿着一身华丽端雅的紫衣,面如冠玉,神采翩然。虽然八年不见,欧阳觅剑却是认得清清楚楚。此人正是“一春梦雨冷泉刀”,从前名动浙闽一代的福建林家的二少爷林落,十三年前入赘欧阳世家,和江思源一齐,成为老阁主欧阳云海的左膀右臂。可惜不久老阁主死了,继任的阁主欧阳轩仍然重用总管江思源,却颇为忌讳自己这个妹夫,寻了几件事由,把他手中的权利一一夺了回来。
在欧阳觅剑少年时的记忆里,自从祖父去世,林姑夫也就是病蔫蔫的。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躲在姑姑的闺房里,请医喝药。他两口子再不过问楼中的大小事务。没想到阁主欧阳轩一死,他立刻精神起来。
“哼!”欧阳觅剑不由得捏紧了剑柄,却悄悄躲进暗处。
“姑老爷,姑老爷,这火得救,灵堂里还有人哪——”
林落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下人:“哪里有人!不许胡说!”
欧阳觅剑一听,猛然如醍醐灌顶。林落和姑姑欧阳轻,不知他已然离开灵堂,却想把他烧死在父亲的灵柩前。怪不得江思源不让他去灵堂,原来如此……
火海之中,分明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柳儿躲在供桌之下,望着四壁的火光,渐渐向自己卷来。
兰哥儿,他在哪里。他说过,要自己在这里等她的,怎么不回来。一阵阵浓烟呛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她拾起落在地上的白芙蓉花,贴在脸上,冰凉。
房梁被烧断了,不偏不倚的砸在欧阳轩的棺材上。那檣木棺材啪的一声裂开了。柳儿捂住了脸,不敢看死去阁主的面容。
就在这时,忽然从开裂的屋顶上,卷进一道凉风。未及睁眼,耳畔风声如割,满天的烟火被远远的抛到了脚下。
“公子……”柳儿又惊又喜,不由得伸臂抱住身边的人,可是却揽住了女子的一搦纤腰。
惊异懊恼之间,她已经被轻轻的放进了远离火场的人群中。再回头看,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哎,等一等——”柳儿不由得唤道。
黑影如燕子般闪过,满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发觉。柳儿爬了起来,往地牢那边奔去。
“柳儿?”忽然一个冷冷声音拦了过来,“你居然在这里?”
柳儿抬头,看见一个中年美妇,旧象牙色鹅蛋脸儿,映在炽热的火光中,说不出的诡异。
“姑太太……”
漫天的剑华,笼在头顶。
“欧阳觅剑,不要闹。我劝你先往这边看看……”
欧阳觅剑不理她。从他很小的时候,这个姑姑就用一种极度嫌恶的眼光看他,令他浑身发毛。欧阳轻,圆天阁老阁主欧阳云海的千金,此时站在高楼上,倚着栏杆,远远的观望丈夫与侄儿的生死决斗,一边悠悠道:“你如果不想这个丫头死的话,就给我放下剑,乖乖回到停云榭去。”
林落一边挡过欧阳觅剑的“歧路亡羊”,一边嘿嘿冷笑。
“不然,休怪我心狠。我要你亲眼看见她死得多惨。”欧阳轻两根手指搭在柳儿胳膊上,这个没学过武功的女孩子,一动也不能动。
欧阳觅剑霍然回头,看见了。就在这时,林落一刀抡起,大雪满山,削向欧阳觅剑脖颈。欧阳觅剑一晃,只见一片青丝,被冷泉刀的银光掠了下来,纷纷扬扬。
“公子,公子——”柳儿大叫,“你快走啊——”
欧阳觅剑闪开林落的攻势,向欧阳轻冲过去。一路剑光如电,撂开目光及处的一个个人形。
“你快走啊——”柳儿的声音里带着涟涟泪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要置你于死地的。你还看不出来吗?”
“死丫头。”欧阳轻随手抡过一掌。柳儿顿时晕倒。
圆天阁的打手们,一层一层的围了上来,铁桶一样水泄不通。林落好整以暇的微笑着,低垂了眉目,挡住自己刀一般射向侄儿的目光。
灵堂的火熊熊燃烧,山墙倒了,发出轰鸣。
欧阳觅剑缓缓放下了剑。
“你们想怎样。”
林落和欧阳轻交换了一个眼神。
“贤侄,”林落咳了咳,“你的武功实在太好了,我和你姑姑都没有料到。当年你爹把你送走,神不知鬼不觉的。我们去年才知道,原来是去了天山。你爹死的早,你还不懂事,这圆天阁……圆天阁……”
“别废话了。”欧阳轻不耐的打断了他,“老实告诉你,欧阳觅剑,不要以为你爹爹死了这圆天阁就是你的。你不配!——听见了么?不是我们下套子想害你,而是你根本就不配跟我们争!一个野种,哪能作堂堂的圆天阁主!”
欧阳觅剑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欧阳轻的话。
欧阳轻却不再解释:“你立刻斩下右手的拇指,从此离开圆天阁,没有别的出路。”
斩下右手的拇指,便是终身不能再使剑了。欧阳觅剑强压住心中的惊异和愤怒,低了一回头,旋即淡淡的笑了笑:“为了一个丫头,我还不值得如此。让她的爹爹来救她罢。”
柳儿似乎醒了醒,发出了微微的呻吟。然而总管江思源,此时却不知在哪里。
欧阳轻心中一凛。欧阳觅剑的话提醒了她,倘若江思源出现,怎会不救自家闺女。但是,这个老头儿去了哪里。她注意的瞧着这个陌生的侄儿,猜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
欧阳觅剑一咬牙,再不往高楼上看一眼。提起长剑,转身向外冲杀去。他有如一柄出鞘的利剑,寒光耀目,所过之处如狂风过花林,残红遍地。圆天阁的杀手们,也并不是易与之辈,一排倒下后,又有一排扑了了上来。欧阳觅剑杀到大门口,不觉喟然。
那扇巨大的红漆门,死死的闭紧。
楼顶的屋檐上,一个黑色的影子晃了晃,似是睁大了一双惊异的眼睛,却看不透这夜色。
“放箭!”欧阳轻微启朱唇。
欧阳觅剑转过身来,面朝着他们。他浑身是血,染透了轻翾的白衣。一阵箭雨放出,黑压压的盖了过去,再也看不见人的形影。欧阳轻拧紧了眉头看着,她觉得欧阳觅剑总该用剑抵挡一阵。但是黑雨之中,并没有寒光飞起。她的手心里渗出了薄薄的汗。
只是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却好像一个时辰一样漫长。
箭雨过去了。他们看见恬然洞开的大门。后面是茫茫的夜色。
欧阳觅剑不见了。
林落和欧阳轻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呵呵,呵呵呵……”
一片默然中,只有高楼上传来轻盈的笑声,断断续续的,是笑,却也像是哭。“他走了,走了……”
欧阳轻锁紧了两道秀眉,厉声道:“江思源那个老不死的,去哪里了!”
有人走了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
“去了东边……”林落低声沉吟着,“东边有庐山,难道他去庐山派了?去庐山派干什么?”
“先不管他!”欧阳轻不耐烦道。她扭过头,看着柳儿。侍女正伏在栏杆上,笑得珠落玉盘。
“赏了。”欧阳轻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