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迎大公子——”
人声如潮。欧阳觅剑却恍若未闻,只是扬起头,默默注视着红漆大门上方那道丈长牌匾。牌匾很有些年头了,风吹雨打,显出沧桑剥落的模样。以江夏府欧阳世家的名声和财力,挂这么一块牌匾,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只是因为这块牌匾有七十年了。
七十年世事沉浮,不过一弹指耳。但对于风云变换的江湖来说,一个家族能够七十年屹立不倒,七十年称雄天南,也足以儿孙后辈们引以为傲。这块牌匾,是欧阳世家的开创者的恩师,一个据称是“神人”的天山派大宗师。宗师遗泽笔画遒劲,雄秀独出,劲力暗蕴,令人不敢逼视。当年老爷子留下话来,后来子孙世世代代,不准更换这宗师赐下的牌匾:“圆天阁”。
“江总管。”欧阳觅剑扭过头,冲着江思源淡淡道,“姑父是否现在光风霁月堂等我?”
老头儿江思源婉转道:“姑老爷已知道公子回来。叫我过来跟公子说,连日来身子不便,见了公子,恐怕更添伤心。不如今日先不见罢。”
欧阳觅剑不由得一愣,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疑惑。
“明日再去请安,亦不为迟。待请过了安,再去给老阁主的灵前磕头。眼下公子就先到西花园的停云榭休息休息罢,一路也辛苦了。”江思源不由分说的,就替欧阳觅剑安排下来。
初冬的阳光,已带不起多少暖意。屋檐下一道道光柱中微尘浮漾,看得人懒懒的睁不开眼。大门口排列的楼中众弟子,个个凝立不动,一双双眼睛看定了圆天阁的少主人。
欧阳觅剑在环视一圈过后,默默跨过了尺高的门槛。洞开的朱漆大门,在背后轰然闭紧。
圆天阁的后面有一所小花园。园子建在一湾湖水上,是内眷们避暑赏荷的地方。江思源所说的停云榭,指的是一处水阁子。窗子一开,八面临湖,悠悠的飘浮在云水之间。
西风过后,此时的西花园早是花木凋敝,一派萧杀,无甚景致可观。欧阳觅剑低了头,只管跟在江思源的后面走,忽然听见一声怯怯的召唤:“大公子——”
那声音本来细不可闻,脆脆的飘落到水面上,像花香一样簌乎融化掉。欧阳觅剑却是听见了,循声望去,只见湖畔一株木芙蓉上,还依稀挂着淡白色的几朵残花,少女的一袭绿罗裙在湖风中飘摇。是她,欧阳觅剑心中一动,不觉驻足,却听见江思源在一旁先叫起来:“是柳儿——这死丫头,疯了么!”江思源顿足,连声喝道着,“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她从树上溜了下来,转眼消失在湖上。欧阳觅剑只作未见。脸上冷冷的一点表情也看不出来。
江思源一直磨蹭到天黑,才离开停云榭。欧阳觅剑没说什么话,心中甚是不解,江思源是阁中的旧人,今日这番举动,却十分离奇。回来不到半天,他已经觉察到这圆天阁中气氛,处处透着暧昧,与他料想中的不一样。父亲新丧,论理,他回到家来应该先去灵堂吊唁。而身为独子,将来圆天阁理当由他来继承。然而,江思源先却把他带到这个隔绝的水榭来,甚至连父亲的灵柩都不曾去看过。这是什么意思?他还有姑父和姑姑,他们夫妇又在做什么?他推开窗牖,注视着平静无纹的水面。水面上飘过一片绿萍,青翠缠绵的色泽仿佛要在水中洇开,流淌不尽。
停云榭是老房子。但内室的墙壁却是雪白发亮,晃得人眼睛发酸。大约是刚刚安排下人们糊了一层新纸。房里再没有别人,欧阳觅剑靠在窗边,对着如照的四壁,默默沉思。隔了一会儿,他忽地又推开了窗,翻身跳了出去。人未落地,两只手指便揪住了伏在窗子底下的一个老头儿,却是湖上撑船的艄公老周。
老周满脸讪笑着:“大公子果然练得好身手……”
话只说了一半,就不得不吞回去。因为欧阳觅剑那种冷酷的眼神,足以杀死一百个老艄公了。欧阳觅剑是沉稳的人。可此时竟发现,在他自己的家里受人监视,无异于软禁。他不由得怒了。老头儿见状,马上换了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我要去看父亲的灵堂!”欧阳觅剑厉声道,“用船带我过去!”再无行动,只怕要束手就擒。
老周皱了皱眉,显得很为难:“天已经晚了。公子还是明天再去看?不然,我去跟江总管说说,他交待的……”
“哼!”欧阳觅剑狠狠的打断了他。“是我自己的生身父亲。我去看他,难道还要跟别人说!你立刻给我备舟,今晚我要去给我爹守灵。”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