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冷,唐小谢紧了紧身下的被子,还是觉得竹簟的凉意一缕一缕漫上来。薛华丹问过她,要不要和自己睡一起暖和一点。小谢说不要,这一会儿却有些后悔了。她披衣起来,打算偷偷钻到华丹的屋子里去。
正面的庵堂里熄了灯。后半夜的星光薄薄的从窗棂间撒进来,砖地上恍若镀了一层微霜。小谢甚至听得见冰霜在足底融化的声音。她打了一个寒颤,忽然听见骨碌一声从门外传来。
小谢一惊,连连退到窗边,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剑上。窗外夜色如水,几株美人蕉发着荧荧的幽光,透出非同一般的寒冷意味。她沉思片刻,跃出了窗外,直奔向花丛中。只听骨碌碌几声,一个黑影子迎面扑了出来,毛茸茸的扫着她的面颊。
“原来是老鸦。”小谢暗暗好笑。
黑色的巨大山峦团团围住这小小的归云谷,仿若周遭无数双眼在逼视着。唐小谢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呆呆的立在花圃边上,默数自己呼吸,过了一会儿,听见不知深浅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叹息,绵长的,遥远的,若有若无。
小谢定了定神,那一声叹息又飘走了。她提起轻功,燕子一般掠过花丛,消逝在夜色里。
背后,庵堂里的灯似乎闪了闪。
薛华丹的美人蕉,比唐小谢想象的还要茂密。在庵堂里看见的,不过三五株,其实后面有密密的一大丛。小谢五岁的时候,就跟随义父沈瑄学习天下第一的轻功“踏莎行”。她的足尖轻轻点过花下松软的泥壤,身如水蛇滑动,尽量不触碰美人蕉的花叶。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脚下踩到一块滑溜溜的东西,刚刚跃起半尺,那块东西就滑开了。暗处只隐隐看见,似乎是一块石头。小谢一翻身,跃到了观院的围墙上头,捏紧了短剑,警惕的四处观望。
下面,猩红的美人蕉,在夜色中静静的绽放。
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看到什么。小谢有点失望。她闭上了眼睛默默细数,终于感觉到一缕凉风,似乎从院墙外某个隐秘的角落里拂过来。
那是一棵老松,几百年了,树洞里空空如也。小谢循着洞口摸了进去。洞,果然是通往地下的。开头漆黑一片,脚下不是稀泥碎石就是青苔藤葛,小谢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了一颗夜明珠,接着点点微光,把路径照亮。过了大约六七丈远,忽然踩到石板了。四壁也分明是人力所开凿而成。
小谢心中一喜,举着夜明珠渐行渐远。
地道的尽头,密室的门半掩着。门缝里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淡淡的气息,甜美而糜烂,像是催梦的熏香。小谢心中一凛,立刻闭住了气。饶是如此,还是感到一阵眩晕。不知道是中毒了,还是自己过于紧张。
桌子上,油灯已经点尽了,灯芯儿结成焦黑的兰花,将落未落。小谢仰头,想看看屋顶上有没有什么机关。如果她没有把方位记错的话,这个地点,正是在薛华丹的庵堂的正下方!然而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灯下趴着一个清瘦的少年人,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睡熟了。
就着明珠清淡的蓝光,小谢瞧见了那个少年的脸,不由得大吃一惊。
说是少年人,也有二十五六岁了罢。虽然衣衫褴褛,满面尘灰,面容的俊美,气度的高华,一看就不是平常人。
“江……”小谢低低的唤了一声。那人没有半点反应。
他的指尖破了,而小桌上,布满淡淡的血痕,时间久了,变成紫褐色,七零八落的道道,拼成一个一个相同的字样:“潘,潘,潘……”
唐小谢回来的时候,回头看看美人蕉,静若处子。天际深处,一抹银河宛若轻纱,离尘而去。庵堂里依然悄无声息,却不知什么东西晃了她一下。
那是一只素屏,挡在对着花丛的窗户前面。
小谢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但是自从她进入这个狭小的观宇来,从未见过这件东西。是什么时候……
屏很小,四扇,很普通,乌木的框子,糊着白纸。小谢把明珠凑近了,却始终看不出屏上到底画了什么。她伸出指头摸了摸,纸质很糙,像树皮。
惨然的白色,空荡荡,透着说不出的寒意。
绕过纸屏,发现墙上,那个忧伤的剑客,还在冷冷的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