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芷彤抿了一口粥道:“不会的。他们从小玩到大的,皇帝不像个这么狠的人,上次在太师府就说过了,他哥造反不关聚忠的事。再说姓耿的又没干过什么对不起皇帝哥哥的事啊。”
赖三跪下道:“侧福晋!历来伴君如伴虎,万不可把这些话当真——如今你是太师府唯一的主子了,你要想法子啊。太师本就是藩王质子,如今藩王造反,在江南杀人放火,镶蓝旗等被耿精忠重创,这本就是满门抄斩的罪。杀掉逆贼的弟弟,提升八旗士气,这是完全合情理的。”
林芷彤沉默了一会,道:“法场在何处?到时我去劫法场好了。”
赖三苦笑道:“侧福晋,这儿可不是漳州。若是菜市场,还有些许可能,但像太师的品级,一定是紫禁城午门外。我们功夫再高,想冲入紫禁城也毫无机会。”
“我认识不少达官显赫的太太——也怪了,这些人好长时间都没来找我,算了这群人是不讲义气的。”
“这群人不敢说话,即使说了也没用。若太师真走了,那奴才也跟着去了。当年奴才学成投军,因出身低微备受欺凌,不忿之下打死了一个军官,是太师求情方有今日。此等知遇之恩岂能不报!”
林芷彤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别动不动就奴才跟着去了,你这一身功夫这么不值钱吗?若能见到皇上就好了,我去求求情,若求不动,就把他绑了算了。”
赖三虎躯一震,一边颤抖一边结巴道:“侧——侧福晋,奴才——才不敢这么想。”
林芷彤侧目望了一眼赖三,心想:以你的那“八步赶蝉”的功夫,还怕成这样,只要你想逃谁抓得到你?找个小县城拉马车也养得活自己啊。干什么在这战战兢兢的?扬了扬手让赖三离开。
赖三道:“奴才告退——侧福晋,若您真的想求人,纳兰家算是世交,我听说纳兰大公子跟您——城里都这么传,奴才也是不信的。若他家肯帮你,兴许有一线生机。”
林芷彤道:“这有什么好不信的,不就是纳兰性德喜欢我嘛。你一身好功夫,说个话都怕,真浪费了这八步赶蝉。好了,我去问问那呆子。”
纳兰性德见林芷彤主动约他,高兴得一塌糊涂,林芷彤道:“我不是喜欢你啊,只是想请你帮忙。”
纳兰性德道:“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说,上天揽月,下海捉鳖,没有二话。”
林芷彤道:“有毛病,我要月亮和王八干嘛?我要见皇上,你帮我安排。”
林芷彤说得轻描淡述,纳兰性德是个从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也马上接口道:“小事情。我大姐在宫里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做妃子,纳兰府有直入宫廷的特权。我明儿就带你去。”
林芷彤道:“好的,拉钩,我请你吃棉花糖。”
纳兰性德喜道:“放心,小事一桩。”
林芷彤算是康熙年间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了,毕竟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不懂规矩也是常事。偏偏碰上纳兰性德这京城第一混世魔王,两人直接把这面圣的事当成过家家。然而,纳兰性德也没有说谎,这个世上事情所谓难易,多半是看对谁。纳兰家就是叶赫那拉氏,亦称叶赫纳喇氏,为清代满族“八大姓”之一,原是明末海西女真扈伦四部之一叶赫部的王族,正黄旗内的尖儿。与爱新觉罗家多有通婚,几百年里恩怨情仇,早就不算单纯的君臣了。进个皇宫,就像从卧室去了趟大堂,还真不算什么。
林芷彤坐着纳兰家的马车,大大方方地进了戒备森严的紫禁城。在纳兰性德大姐贤德妃那喝了杯茶,然后纳兰性德随手指了指养心殿的位置,道:“皇上下午就在那个房子喝茶。要不要我姐姐去禀告一声?”
林芷彤道:“我直接去吧,若侍卫阻拦,再想办法。”说完就大摇大摆地往养心殿走去,竟就这样直接地走到了皇帝殿前。说来紫禁城守卫森严之地,此事简直不能想象,就算皇后见万岁,也必是浩浩荡荡的人马,提前通报约定,礼数周全。但这样一个小姑娘,又从后宫贤德妃处过来,又穿着贵族的衣服,在这紫禁城腹地,一直抬着头走路,这风范还真没人想过要拦着。养心殿外的太监心里犯着嘀咕,但见着她不卑不亢的笑,也发愣了。单枪匹马闯到这儿的,从来没有过,至于没被召见就直接敢来找皇帝的,从没人梦里想到过。
门外最后一个太监终于想起要问话,林芷彤抢着道:“皇帝哥哥在这儿吧?去,说他妹妹来了。”
小太监略有些犹豫,心道这哪儿多出一个这般眼生的格格来了?但宫闱太多故事和忌讳,这人是顺治爷在民间留下的龙女也不是没有可能,总不可能有人在这儿行骗吧?小太监心想:既然能昂着头直接走到养心殿来,前面那么多太监都不拦着,自己又怎敢多事。蹲下道:“喳,格格吉祥。”转身进去通报。
皇上伸了个懒腰道:“妹妹?她大中午的不去养鸟,来这干吗?让她进来吧,我也批这奏折批得累了,正好跟她胡闹一下。三德子准备些桂花糕,那丫头就好这口。”身边的三德子笑道:“喳,这固伦公主也好长日子没见了。奴才这就叫膳食房传膳。”说话间,对着外边做了个手势。
然后,太监一个接一个的声音传了出去:“传格格觐见,传御膳房桂花糕。”
林芷彤跟着小太监走进去,万福请安。
皇上嘴张得老大,道:“侧福晋——你怎么竟到这儿来了?”
三德子紧张得大叫:“来人啊,小心保护皇上——小韦子,你好大胆子,竟敢欺君!”几个侍卫飞奔入内,见一个女子站在皇帝跟前,俱是面面相觑。
太监小韦子的脑袋顿时如群蜂飞过,满头是汗道:“侧福晋?皇上恕罪,奴才真不知道她是侧福晋,她自称是万岁的妹妹。还以为是哪位格格从太后处过来。不敢相拦。”
康熙暗暗称奇,心道此女子真是大胆,当下有几分钦佩,便扬扬手道:“此人确是朕认过的妹妹——只是你怎么能闯过重重禁卫,跑到此处来?”
林芷彤道:“是纳兰性德带我来看她姐姐,我就自个儿过来看看哥哥了。”
皇上笑了笑,心道:只怕看哥哥是假,救你夫君是真吧。于是,他佯装生气道:“这纳兰性德也真不像话,全无其父纳兰明珠的知轻知重,但倒真是个敢爱敢恨的情种。”
三德子紧张着小声道:“皇上——十三衙门说她是天地会逆贼的女儿,又是耿家亲眷,如今擅闯皇宫,是不是先抓起来再说?免得惊了龙体。”
皇上横了一眼,道:“这用你说吗?此人是朕认的妹妹,在太师府,朕还曾在她脚下睡过一觉,她要谋反,朕早薨了——况且,你怕朕这个满清大汉打不过一个小女孩吗?”
侍卫还站在原地,皇上扬扬手道:“都撤了吧。三德子,你也出去。今儿的事,不用记录在案了。”侍卫和太监走出门外,三德子想这万岁爷素来谨慎,竟然敢把此女单独留下,不会是有什么宫闱猫腻吧——再想到欲斩耿太师之事,便更觉恍然大悟。小心地把门锁了,嘱咐侍卫太监都离远点,不论里面发出什么声音,也不准靠近。
林芷彤盯着皇上看,默不作声。
皇上一边练着毛笔字,一边叹气道:“林姑娘,你可能不明白,有些事朕也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处置。朕是和耿聚忠一起长大的,岂能无情?但作为藩王质子,藩王既然造反了,他按律也不该活下去。大清是依法治国,一切都只能按律行事。”
林芷彤道:“皇帝哥哥,上次你在我家,可不是这样说的!”
皇上抬着眼睛,叹道:“时运之转化,谁也不能穷尽。有些东西必然是变化的,这就是你们汉人《易经》的道理。当时耿精忠还未造反,自然不能杯弓蛇影。如今他不仅反了,而且杀了不知多少旗人。你让朕再高官厚禄地养着逆贼之弟,朕又如何跟八旗同宗们交代?何况他唯一的侧福晋,也就是你,居然是天地会之女,还被繁神侯府告了状。你让朕如何是好?要知道如今三藩作乱,藩王所依仗的无非就是满汉矛盾,朕要笼络汉人士子,就跳不开繁神侯府,偏偏你就敢得罪了!聚忠如今众矢之的,有两个矢倒是你造的——不过念在朕叫过你一声妹妹,此事就到耿聚忠为止,不牵连家眷了。甚至你那糊涂爹,朕也交代了十三衙门的密探,若无血债,不用为难。你跪安吧。”
林芷彤叹了一口气,不仅没有跪安,还往前走了两步。
皇上只觉得奇怪,但并不紧张,哪个大男人也不会对着一个小姑娘紧张,尤其是自己这样诛过鳌拜的勇士。玄烨一直觉得自己文成武略,都天下少有。
林芷彤轻声道:“哥哥。算我求你行吗?我欠耿聚忠一个人情,又跟他做过一些日子的夫妻。现在又知道他的‘矢’还有我的原因。所以这个人我是一定要救的,而且不择手段,为了救他我可以跟你做交易。”
皇上嗤笑道:“朕富有天下,你又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跟朕交换?”说完也不由地望女子的脸蛋看了看,食、色性也,其实这从不分天子庶民。
林芷彤咬了咬嘴唇,贝子樱桃,相映成趣,似在下定决心。
皇上心想,这只怕是美人计要来了。见她白裙飘飘,也有些动心,但忙收拢心神。对于一个志在超越唐宗宋祖做千古明君的帝王来说,女色是最大的忌讳。若为了个女子改掉定策,那离昏君也不远了。
玄烨道:“你不必如此。朕虽非柳下惠,但绝不乘人之危。”
林芷彤眨着大眼睛道:“你说什么啊。我的交易是拿你的一条命换耿聚忠的命。”说完摆出一招“问手”来。
玄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把毛笔轻轻放下,然后便哑然失笑。心想朕在擅扑营练摔跤已有十余年,这儿所有的布库是大内高手中的高手,巴鲁图中的巴鲁图,也都不是我的对手。你一个小姑娘居然真威胁起要动武?这也真是救夫心切,迷了心窍。
林芷彤说了句得罪,轻飘飘地就来拿他。玄烨大乐,随便去抓林芷彤的手,刚一沾上便被摔倒在地上。他哪知道自己遇到这一位瘦弱的女子,尽是五岁练武,日夜玩武,又遇名师指点的中原武学高手!
玄烨站起反抗,又被两三招轻轻松松地打倒在地。玄烨聪颖过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巴鲁图中的巴鲁图,大内高手里的高手,那都是梦中说梦。自己摔跤练得虽多,又有那一场是真的。布库虽多又有谁真敢摔几下万岁爷?可怜的玄烨,虽然也曾偶尔起疑心,觉得自己没有手下吹得那么神武,但赢习惯了,也就当真了。人都一样,无论身份高低,总只会相信愿意信的东西。如今,被一个小姑娘打倒在地下,才知道自己的功夫其实就是一堆残渣。
爱新觉罗·玄烨又羞又怒,看看殿外,想叫侍卫,又有一种强烈的男人的自尊,不愿意被侍卫、太监们看见这一幕。于是,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大胆!你可知道我是皇帝。”
话音未落,林芷彤用力往耳朵上一拧:“输了就输了,什么皇帝不皇帝,皇帝不能输吗?”
玄烨气道:“重新打过,刚才是朕一时大意,朕一个大男人就不信赢不了你这小姑娘。”
林芷彤道:“好。”便又站起身来。
玄烨咬着牙站起,看见林芷彤瘦瘦小小的身子,顿时升起一股恶气来。拿出十分力气,向林芷彤挥舞过去。这次轮到林芷彤嗤笑了:“这就叫巴鲁图啊,这就叫大内高手啊,这叫王八拳。”当下不推不闪,轻轻挥手,便把玄烨的力气都卸掉。趁着空档,猱身进去,啪地一声打了皇上一个响亮的耳光。
玄烨像陀螺一般转了一圈,疼倒不是多疼,只是生平第一次被扇耳光,惊得目瞪口呆。林芷彤往殿堂大柱上一拍,柱子上面就留着一个手印。林芷彤吹了吹手,刚才用力过猛,手有些疼,哆嗦了一声道:“哥哥,你的头有柱子这么硬吗?这个交易可以成交了吗?若你不放过耿聚忠,下一掌就往你头上招呼了!”
玄烨道:“你敢!你敢无父无君!”只听见啪地一声又被扇了一个耳光。
林芷彤笑盈盈道:“本女侠最讨厌打不赢还说狠话的了——你倒猜猜看,本女侠敢是不敢?”
玄烨摸着自己红肿了半边的脸,仍强硬道:“你若杀了我,你全家都死定了。”
林芷彤轻飘飘地道:“那也未必。我和爹爹都会功夫。爹爹未必会蠢到再放下拳法被你们再抓一次。而我,等会儿就出去传道圣旨,就说你赏我骑马回府,然后就消失在江湖了。实在出不去,今日跟你一命换一命,也没亏什么了。”
玄烨厉声道:“你就真愿意为了耿家这样的反贼犯这个法?朕告诉你,这几个藩王是赢不了朕的。”
林芷彤道:“你们谁是反贼谁是皇帝,谁胜谁败与我没关系。我只对打架有兴趣,对打仗没兴趣。那是你们男人无聊时干的事,我是女人,我只知道谁是我的夫君。”
玄烨半晌后点了点头,气呼呼地道:“我们满人不擅长这么远距离的打架,满人得天下是弓马骑射。然后就是摔跤,有本事我们再近一些玩一次摔跤。若你还能摔倒朕,朕就答应你的要求。”此话已经说得极其无礼,先不说生死相搏,没有一方定规矩的道理。就单说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该约一个女孩搂抱推摇,这已经有些气不择言近乎耍无赖了。但林芷彤满不在乎地道:“可以,我们白鹤拳最会消力,你一个不会功夫的再近身,也赢不了我这练家子。”
玄烨此时只求赢上一场,顾不得身份面子,冲上去就抓住了林芷彤的肩膀。玄烨毕竟有些蛮力,也常和布库们玩闹,懂些技巧。这一下子差距就没那么大了,林芷彤顺势扭动了好几次,都甩不开玄烨的手臂,玄烨大喜,用脚一勾,眼看着林芷彤就要倒地,芷彤心想原来满族功夫就是这个样子,灵光一闪,便使用出八极拳十二连肘里的内切肘法,将玄烨的手打开。又一招白鹤绕竹,跌跌撞撞地绕到玄烨身后,用刚见到的满族摔法,小脚一勾,玄烨便倒在了地上。玄烨还不服气,双手环抱,就要来个抱脚摔。林芷彤一脚把玄烨踢开丈来远,此战便完胜了。玄烨蜷成一团,林芷彤转身去抓茶几上的桂花糕吃。
玄烨见林芷彤远离,忍痛发狠往殿外疾奔,正要呼喊。林芷彤一身冷汗,才想到这不是和师兄们胡闹,忙使出武当的“紫霄影形”,这身影真如鬼魅一般。赶在玄烨前面,把玄烨的下巴卸下又安上,玄烨这才彻底没有了勇气。林芷彤缓缓地从靴里拿出匕首来:“有本事你再玩一次你的兵不厌诈。你可以喊,可以逃,但愿你还有这胆子。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完竟又转过身去,大喇喇地坐到皇帝的龙椅上。
玄烨浑身笼罩在恐惧和麻木里。就如那一年下定决心诛杀鳌拜,无数人觉得他勇敢非常,只有他自己知道,所谓勇敢多半源自于深处的恐惧。死于鳌拜,史书还好记载;若死于小女子之手,自己就成了笑料了。
玄烨毕竟是经过大事的人,当下也不生气了,坐在地板上,道:“朕饿了,给我一块糕点吃。”
林芷彤知道这个皇帝的功夫跟自己比实在微不足道,也就离开了龙椅,拿着桂花糕同他并肩坐在地板上。玄烨抬眼看了看林芷彤,一个女人居然敢自己并肩坐在地上,这么随意地吃糕点,这样的感觉实在奇妙——就如那一年和小伙伴嬉闹的温暖。
玄烨叹气,道:“成交了。朕答应不杀聚忠便是。”
林芷彤轻轻地“嗯”了一声,道:“你本来就不该杀他。你朋友这么少,经得起你几次杀。”
玄烨凄然一笑道:“你是否觉得朕要杀你那夫君,杀自己的发小很无情无义?历来皇帝没有不杀人的,皇帝有皇帝的无辜,皇帝背后有万里江山。”
林芷彤道:“我不懂这些,但我觉得随便弄个大帽子就把无罪的人干掉,这不对。若人没了,哪来的江山社稷?若人可以用莫须有的罪名被干掉,这样的江山要了又有何用?”
玄烨愣了愣,道:“你太简单了,有时还很天真。你当这江山真是皇帝一个人的?这是满清勋贵共同的。爱新觉罗家只是推出来的共主。你见过我后宫的妃子,你是第一个敢说她们丑的,平日里听得最多的词语就是国色天香,就像朕听得最多的天下第一巴鲁图。但为什么要娶她们?因为朕也需要她们的家族支持。他们家族也需要朕挺着他们——朕讲的你这样的女子是不懂的。”
林芷彤道:“听得懂,其实就是狼狈为奸。你们凑在一起分肉,若你分得不匀称,他们不满意了就能换了你,若你分得匀,他们就叫你明君。对吧?”
玄烨道:“你说得也对,这江山是八旗先祖用血肉打下来的,打江山自然该坐江山。”
林芷彤道:“对。书里的土匪都是这样讲的。”
玄烨站起道:“大清是正朔,不是土匪。”
林芷彤道:“赢了就是正朔,输了就是土匪。就像当年明朝叫你们和现在你们叫张献忠他们一般。”
玄烨失笑道:“真没想到一个女子有这么怪的见识,若不是亲眼见着,还以为是黄宗羲、顾炎武那几个异端来了。”
林芷彤道:“我哪算有见识啊。只是敢说而已,这样想的人多了。田里的农民都知道当官的是狗腿子,只是都不敢明说,怕被折腾而已。我就无所谓了,我从小就是女侠。若话都不敢说,还谈什么女侠?”
玄烨道:“看来武还是不能不禁——朕已经答应你了,等会儿就放耿聚忠跟你回府。今日之事,你也不要外传。”
林芷彤道:“知道。男人都不喜欢被女人打败。你要写张圣旨,否则你赖账了怎么办?”
玄烨睁圆眼睛道:“朕岂是言而无信之人,你不知道一言九鼎吗?”
林芷彤道:“不一定,男人耍起赖来更无耻,他会事后说这是三十六计——无耻的人都会给自己编好借口。”说罢又把匕首抽了出来。
玄烨颤抖着拿起毛笔,觉得千秋万代君王,奇耻大辱无过于今日。咬了咬牙齿,顿时把笔往地下一抛,道:“你要朕写凭证,朕偏就不写——城下之盟,朕绝不签,你杀了朕便是。”说完昂着头,闭上了眼睛。
林芷彤沉默了一下,缓缓地把匕首放下了。玄烨还是气鼓鼓地站着,只偷偷张开一半眼睛。
林芷彤坐在龙椅上,突然道:“其实耿聚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我的第一个男人在漳州。”
玄烨睁开眼,疑惑地望着这个女人。
林芷彤道:“后来我家出了点事,那个男人居然就不要我了,怕耽搁了他的前程。他只要做个州府的捕头——其实这个捕头比得上从小和他玩闹的我吗?”
玄烨强笑着道:“州府捕头顶多算个从七品,为了这样顶帽子,不要青梅竹马的美人,真是糊涂极了。”
林芷彤道:“是啊,我想他如今也多少会后悔吧,就算如今不后悔,明日、后日、老了后、快死时,总会有一天想到我就流泪的。若是所有感情都没有了,所有回忆都不见了,只有位子、江山、虚情假意的吹捧,你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玄烨一震,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小时候和耿聚忠、柔嘉公主一起在大树下玩闹的场景,瞬间浮现在眼前,赶也赶不走。他知道,自己就是孤家寡人。玄烨轻声道:“朕就是寡人,寡人就是朕啊!”
林芷彤捋了捋头发,道:“哥哥,我走了,你既然答应了放人,本就不该再逼你签字了——你不要让我这个女人看不起你。”言罢后,她自顾自地走出养心殿。对外边守候着的三德子道:“准备点冰,一个人进去,皇帝哥哥刚才摔了一跤,脸上有些肿。”
三德子赶忙入殿,见皇上默默地站着窗台边,呆呆地远眺。三德子不敢打扰,任冰块化在手上。
玄烨突然叹气,道:“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三德子一震道:“万岁爷,您在说什么?”
玄烨转身一笑,道:“皇阿玛的诗,顺治爷写的,写得好吗?”
林芷彤回家开始清理包裹,顺手把太师府的金银搜刮了一大包,心想反正耿聚忠也是个贪官,他若倒了,这些金银留着也没用;他若不倒,这玩意总有人源源不断送过来。
第二日,耿聚忠回到了府上。几日牢狱并未消磨掉他的风流潇洒,只脸色略有些疲惫,仿佛裹着一层青晕。
林芷彤见他回家,走上前去,轻轻搂过的耿聚忠道:“回来了真好,本女侠终于把夫君救出来了。”
耿聚忠流着泪也搂过林芷彤:“芷彤。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这几日,我算是明白了诗歌的滋味。”
林芷彤一个巴掌打在耿聚忠的脸上,望着发愣的耿聚忠道:“救你,是我的义气。打你,是为了肚里的孩子。现在开始我们两清了。耿聚忠,从今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本女侠把你休掉了。”
说罢,她拿起早就整理好的包,离开了太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