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夜之间,武林整个天翻地覆。

鼎剑阁谢家整个垮了,老阁主被杀,二公子重伤致残,而传说中疯癫的大公子,却被少林空性大师带上了嵩山。

后来,又有人出来辟谣,说:那个剑妖公子,的确没有疯,而是被谢青云下了血毒做成了药人,而他本人,根本不是谢家的亲骨肉……谢老阁主的用心之毒,可以想见。

说话的,是武林第一神医秋水天,他是受空性大师所托,对谢少渊的病下了诊断。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于是,整个武林就有些叹息。说,谢青云那个老狐狸,真的不是东西。

其中,说得最咬牙切齿的,却是洛阳方家的老夫人。

然,那个以前被众口诬陷为疯子的剑妖公子,却真正的疯了——那一夜以后,他就彻彻底底的发狂了。不认识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是每天的喃喃自语。

还好,空性大师每日的以佛经梵唱去除他内心的杀气,又请求少林方丈空闻,用佛门无上的心法易筋经,一寸寸的拔出他体内的血毒。

于是,每月必杀人的剑妖,终于渐渐不再嗜血如狂。

然而,他却长久的沉默下去。

一年以后。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看,他每天都坐在那个塔上发呆呢。”

刚刚下了场雪,起来扫雪的小沙弥中,有一个偶尔抬头,看见了西边嵩岳寺塔第十层上,那个默默静坐的白衣人影。

“据师兄他们私下说,这个人,就是当年江湖中第一的剑妖公子!”旁边的沙弥接道。

“啊?就是那个师祖带回来的疯子?”扫帚一顿,在雪上扫出丝丝缕缕,小沙弥惊问。

“是啊……”

“真是看不出……平日是个很安静的人啊,就是一个人自言自语,看上去也不像疯子。”有些惋惜的,拿扫帚小沙弥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净心,净明!开饭了,快去啊……”廊下,有匆匆走过的师兄招呼。

于是,连忙扔了扫帚,两个小沙弥忙忙的跑上去,加入了队伍,一边走,一边问:“今晚开斋,有什么好吃的没?”

另一个师兄眉花眼笑:“有有有!今天,鼎剑阁谢家的主人和少奶奶来寺里烧香还愿,还带了不少素食汤团布施大家呢。”

“鼎剑阁?……那不是这个寺里的疯子的家人吗?”

“嘘……小声点,据说,也不是亲骨肉兄弟呢。”旁边,有人窃窃私语。

“汤团……今日,是元宵了呢。”若有所思的,小沙弥抬头,看着暗下来的天空。

“是啊,等一会,还可以爬到山顶上去看烟花!”同门的声音,无比雀跃。

毕竟,虽然是佛门子弟,却还是孩子而已。

“谢施主,令弟和弟媳,都在寺里,想见你一面。”

高塔凌云,四面是飞鸟和山色,楼梯上,空性大师对塔心室里的白衣人合十,然而,仿佛没听见一般,那个白衣披发的年轻人,只是自顾自的低语,并不答话。眉头轻轻皱起,眉间的皱痕有如刀刻。

“独自面壁,俯视苍生,施主至今仍然是无法看破吗?魔障,魔障……阿弥陀佛。”空性长长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转身下楼。

下到山坡上,却看见一群小沙弥聚在山坡上,叫嚷着看烟花。空性不由笑了——毕竟是孩子,还对于这个尘世存在如此的好奇和热情。

忽然,天空一闪,明亮的火花从山下的人家里高高升起,从天空的某一点散开,朝他们笼罩下来,宛如流星雨,缤纷而落。

“哇!哇!”那一群小和尚叫了起来,拍手。

空性大师笑着,笑容里却有繁华看尽后的大彻大悟和寂静,他拂了拂衣襟,准备转头走开。忽然,看见一个小沙弥脸色有些异样的,仰看着他的身后某处。

“净心,有何事?”他温和的问。

那个小沙弥脸色苍白,颤声道:“师祖……师祖!那个人,那个塔上的人,他在做什么?”

空性蓦然回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十层高塔。

那里,冷月如镜,飞鸟盘旋,嵩岳寺塔孤单的矗立在漫天的缤纷烟花中,绚丽浮华的烟花映着古朴的佛塔,有如幻境——塔边的挑檐上,一个白衣长发的青年临风而立,看着天空伸出手来,似乎要接住天上掉下来的花朵,又似在拉住往天上逝去的某个人……

他的剪影,在冷月古塔和漫天光影中,飘然出尘,如同天外飞仙。

“你看你,不要总是皱眉头呀,要多笑笑才是……你看,皱痕都那么深了。”

青衣的女子,微微笑着,从虚空里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眉头,她的手,冰冷的如同天边的雪……然而,他却笑了,对着她,伸出手去。

“幽草。”他轻轻叫道。

“少渊,来,我们出去看烟花吧!”她笑着,拉住他的手。

“天!——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山坡上,那些小沙弥都惊呆了,脱口惊呼。

苍茫的月色中,漫天的烟花绚烂,那一袭白衣蓦然坠落,如同一只渡尽寒塘的冷鹤,瞬间划过茫茫的夜空。然后,天际仍然空寂无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阿弥陀佛……”

对着坠落过后的夜空合十深深一礼,空性大师轻声念起了往生咒。

夜幕下,唯有皓月无声,冷彻千古。

那漫天烟花,竟似不知道人世疾苦,仍然做尽了妍态浮光,散做漫天星辰而落。

空性大师伸手拂去僧衣上的灰烬,看着它在手指间化为细屑。

那是死去的烟花。

万人仰望时刻的满天绚烂,而转瞬掬捧时却是空无一物——这一切,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