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终于靠岸了,几个男女正等在那里。

“阿弥陀佛!乔施主吉人天相,平安归来,老衲不胜之喜!”一个身披棕色袈裟,年过半百的老僧高宣佛号。虽然口中说不胜之喜,脸上却双眉紧锁,一脸苦相,耳朵上挂着一对沉甸甸的金环,将耳垂拉得长长的,平添了几分佛气。不用说,那自然是少林的苦禅大师了。

他身边一个身着锦服、抱着一个酒坛子的胖子咧嘴笑道:“我说老秃,你就别一口一个喜字了,看看你眼角眉梢的那股子风情,不是糟践人么?”

方慧汀听了这话,忍不住抿嘴一笑。懒洋洋的女音却自她耳边响起:“我说胖子,几年不见,你这张肥嘴可是越发的阴毒了。”

这人既和卓安婕相识,定是那位洛阳大豪金大钟了。这个酒徒和卓安婕相识多年,同是酒中知己。只是没想到这以豪爽闻名天下的洛阳大豪竟然会是如此口舌刁毒之人。

金大钟一见卓安婕,顿时大喜,浑身肥肉都笑得颤了起来:“哈!是小卓!好久没和你斗酒了,这回咱们可要好好喝两杯。这起霸山庄里别的没有,好酒倒着实不少。”

“你少丢人现眼了,可别两杯酒下肚,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卓安婕笑道,轻轻一纵,上了岸。“你什么时候见胖子喝酒,误过正事儿?况且还有两位雪雷帮的大高手在这里,别说是雌雄香煞,就是整窝的香煞都到了起霸山庄,也叫他们有来无回!”说着,他挤着眼睛朝一边努了努嘴。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身着蓝色长袍,容貌平庸,神情木讷,除了胁下那柄古意盎然的长剑,别无显眼之处。女的却雪肤冰肌,明艳不可方物。尤其是顾盼间微笑时的风姿,更是动人心魄。

方慧汀定定地望着这对夫妇,眼中露出倾慕的神色。云寄桑望着他们,心想:他们一定就是任自凝和容小盈了,难怪阿汀用这种眼神看他们。想必每个人都希望像他们一样,能够拥有那样惊天动地的爱情吧——

雷霆剑和雪兰玉女的相爱,本就是江湖少年男女最憧憬的情缘。容小盈为了要嫁给任自凝,违抗父命,先后三次出逃,最后竟绝食半月,以死相逼。后来她被其父封住穴道强行送去成亲,当时还是默默无名的任自凝单人支剑闯入礼堂,怒斗包括容父在内的十余名高手,重伤之下,终于救走心上人。后来两人相伴,游剑千里。一边行侠,一边逃避容家的追杀。历经几番坎坷,创立了雪雷帮。在轩辕台试剑大会上,任自凝更以一剑服群雄,夺得剑豪称号,在数千江湖英雄的见证下与容小盈结为夫妇。

不过,云寄桑最注意的却不是他们,而是站在这些人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少年。他仿佛是特意与其他人保持着距离,众人彼此都在亲热地攀谈,独有他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洞庭湖,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那孤傲之气,连十丈之外的云寄桑也可以轻易感受到。

“路洲薛昊!”云寄桑轻轻吐出这几个字,不易察觉地笑了。他认识这个年轻人,一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在长安城内刚好碰到这个冷傲的少年。当时薛昊为了一个被踏伤的小乞丐,削掉了纵马的武林名门西门家长公子西门朗的双耳。云寄桑并不赞同他这种狠辣的惩罚方式,但对他不畏豪强,为弱者抱不平的风骨则十分欣赏。事后,薛昊遭西门家追杀,是他从中巧妙周旋,化解了这段仇怨。两人也由此相识。

不经意地,薛昊的目光转向登岸的人。当他看到云寄桑时,双眉一扬,目光中露出一丝暖意。就他的个性来讲,已经极为难得。

胡靖庵在前引路,众人踏着浓浓的暮色向山庄走去。

整个起霸山庄围绕岛中一个小湖建成。规模并不宏伟,亭台楼阁均设计得小巧精致,古意盎然。屋宇间遍植榆、桑以及枇杷、橙、石榴等果树。云寄桑一向爱树,见了这许多树木,心情不由为之一振。方慧汀眼尖,看他脸色,问道:“云大哥,你喜欢这山庄?”

云寄桑欣然道:“不错,这山庄内的木石构造极为精致合理,深合《画论》中所说的‘先立宾主之位,次定远近之形’的道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方慧汀喃喃道:“这么漂亮的庄子,也不知道是谁设计出来的,要是能请他到骊府去就好了。”

胡靖庵回头笑道:“这可要让姑娘失望了,这庄子么,是我们的少夫人设计的。四年前庄主大兴土木,翻修了整个山庄。山庄中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全部都是少夫人亲自构思绘图,山庄格局也就大变。当时所有的工匠师傅见了,没有不赞不绝口的。只可惜大少爷英年早逝,这些年可苦了她了……”

顾中南突然插口道:“少夫人的病近来好些了么?”胡靖庵道:“服了顾先生的药,好多了,只是半夜还常咳嗽。”顾中南点了点头,不再言他。

云寄桑没想到铁鸿来的长子竟然早丧,心中微感诧异,随即又不禁为这位多才多艺的少夫人暗暗叹息。卓安婕慢慢解下黄色葫芦,拔开塞子,痛饮了一口,然后举袖抹去唇边酒渍。云寄桑看她目中微露黯然之色,却不知她想起了什么。

说话间已到了主宅,这一次却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家奴在大门前候着。班戚虎纳闷道:“我说老胡,这庄子里的人怎么好像少了?”“不错,现在庄子里的人手比平时要少了七成,除了一些精干的老人,大都随二公子去武昌避难去了。”胡靖庵淡淡道,伸手向内一引,“请,少夫人正在恭候各位大驾。”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二公子竟然临危避走,这偌大的起霸山庄现在竟然由一个女子当家作主了。

乔翼见众人神色古怪,洒然一笑,领先而行。云寄桑和卓安婕走在最后,他见卓安婕神色镇定,便低声问道:“师姐,你知道这位少夫人的来历么?”卓安婕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对所有女人的事都这么有兴致么?”说完,不再理睬他,径自走进去了。

云寄桑微微一愣,不知这位一向平和的师姐为何忽出如此辛辣之言。他一个人慢慢地走进客厅,这时众人都已坐好,他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正觉尴尬时,任自凝自身后拉出一张椅子,摆在了身边。他忙过去坐下,点头向任自凝致谢。任自凝报以木讷的一笑。云寄桑知道这位雪雷帮的帮主一向不擅言辞,也不以为意,很快地扫视了一圈。厅内只有两个人未曾见过。一位是三十余岁的少妇,身着重孝,容貌清秀,只是脸色带着种病态的苍白。此刻她正坐在主位上,听着胡靖庵一一介绍众人的身份。

另外一人身披黑袍,他的全身,包括手、脸都藏在黑袍的阴影中,看不清真实面容,整个人透出一丝阴森诡异的气息。云寄桑正在猜想这人的身份时,胡靖庵正好介绍到他:“各位,这位便是辰州言家的护法高手言森,他也是应庄主之邀而来的。”

众人听了,神色都是一凛。辰州言家以赶尸起家,所擅长的僵尸功是武林中最诡异的武功之一。不过言家弟子一向行踪诡秘,不知如何与铁鸿来攀上了交情?言森见介绍到了自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