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牌时分,艳阳当空,道旁那熟悉而悦耳的辔蹄声再度扬起在这正午一刻平静中,刹时道边转出二人二骑。
二人都是一般年轻,也都具有一般俊美的面容,优美而挺直的身材,端正地坐在马上,被阳光照映着,半边透出可爱的米黄色,而地面上却斜斜地印出两个短短的影儿。这二人大概也是来见识这泰山大会的,尤其是左边那人,背上且配着一柄长剑,倒像是武林中人。
大概是由于路途的劳累,二人没有开口交谈,但闻得蹄声、清脆铃声,二人已匆匆而过。
这泰山大会虽是声名远播,但此次却是第二次开会,远在一十五年前,那时五大宗派召集天下英雄聚于泰山,以武论友,并推出天下第一剑。
当时武林中黄丰关中九豪已星散零落,并没有人参加,世外三仙远在中原以外,更是不屑入中原,中州两大奇人之一七妙神君却又因心气高傲,不屑与五大宗派那一批“凡夫”为伍,倒只有单剑断魂河洛一剑吴诏云一人一骑到了泰山。
以吴诏云的功夫,五大宗派自知不敌,当时崆峒厉鹗便极力主张五派联手在会期前先击毙吴诏云,于是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点苍的回风剑客谢星,武当的赤阳子,峨嵋的苦庵上人和剑神厉鹗五剑合璧,将单剑断魂吴诏云毙在天绅瀑前,而剑神厉鹗便坐上武林第一剑的宝座。
十五年后,泰山大会再度临台,虽是规定上一届参与者皆不得出手,但五大派的人才济济,难免又要发生冲突,其中包藏祸心,各存心机,大有张弓拔弩之势!
且说两个少年来到路头,歇片刻,左面那人道:“捷弟,前面地势突变,溪水淙淙,清凉且净,倒别有一番情趣哩!”
敢情他俩便是匆匆赶来的辛捷和吴凌风。
辛捷闻言微微一笑,打眼望去,只见十丈前道路突断,被一条不大不小的溪水隔断,只有一座拱桥为通路,桥的那一端却是一片丛林,林深不知处。
二人一路行来,仆仆风尘,此时来到溪前,倍觉清爽,一时竟陶醉在如画的情景中。
略为休息,齐出小桥,穿入密林。
忽闻不远处阵阵雷鸣,声音沉闷无比,二人齐齐一怔,急循声行去,张目一望,却见是一条瀑布。
二人立身处距瀑布约莫廿丈,但觉瀑布水势极劲,远看只见一匹白绢直往下泻,故而发出雷鸣的声音。
瀑布低处不知深有几许,只是一片白茫茫的水气,使密林中更感潮湿,敢情那条小溪便是由此瀑布构成。
二人正感叹造物者之神奇,吴凌风眼快,突地一伸手,指一指那匹绢的左方,喃喃念道:“天绅瀑!”
辛捷随他所指望去,但见极高的瀑布左侧果然刻着“天绅瀑”三个字,回首一望吴凌风,果然神色大变。
辛捷是个过来人,有过类似的经验,他体会得出吴凌风此刻的心情,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天绅瀑的水势好比银河泻地,冲激在深壑中发出雷鸣,气势何等壮丽优美,吴凌风对这一切如不闻不问,只紧咬着牙,喃喃地低语。
蓦地吴凌风微紧马缰,得得上前,辛捷茫然跟在身后,一直来到瀑前不及三丈才停下马来。
吴凌风飘身下马,走向一个矗立的山石,辛捷随眼望去,只见大石上剑痕累累,且都深深刺入石中。
辛捷微微叹了一口气,他的眼前立刻构出一幅厮杀的图样:断魂剑竭力苦斗五名高手,而血染瀑前!
吴凌风低低一吼,蓦地虚空奋力打出一拳,拳风激荡处,那急劲的流水也被冲得微微分开一隙。
“好掌力!”
蓦的左方一人大声喝彩,辛、吴二人循声寻去,只见远处走出两人,二人眼力锐利,已看出是崆峒的于一飞和另一个汉子。
走到近处,方才辨出那一个汉子却是在那荒庙前曾拦阻金老大而出手的姓史的汉子。
于一飞一路跑来,老远便笑道:“辛老板别来无恙——”
辛捷微微一笑道:“很好!很好!”微微一顿又道:“于大侠此来必是问鼎剑会了?”
于一飞嘿嘿一笑道:“辛老板果真嗜武如狂,倒不料你比我还先来一步哩。”
辛捷见于一飞绝口不提比武之事,心中暗笑,已知他连受挫折,狂横之态大减,随口应道:“哪里,只不过想借此瞻仰天下英雄风采罢了。”
地绝剑于一飞哈哈一笑道:“辛老板先行也不通知我一声,倒害我往武汉白跑一趟哩!”
须知月前辛捷和于一飞约定在武汉会齐一同前往泰山,哪知辛捷行迹匆匆,早就把此事忘去,这时急切间听到于一飞如此说,乍闻之下似觉于一飞话中有因,脸色一变,好在于一飞并没有看见。
辛捷正准备信口胡扯几句,那于一飞又道:“呵,对了,那掌柜的说你半月来不曾回铺-—”
辛捷脸色一松,微微一笑,胡诌道:“在下最近接办一宗极大的买卖,是以忙得马不停蹄,万幸如期办妥,否则便要误了会期呢!呵,那宗买卖里有一粒拳头大小的红钻石,不瞒于大侠说,小弟虽是干这一行,到也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钻石哩!”
他后面半段话完全是看见于一飞面色微带犹豫而信口胡吹的,不想于一飞倒真的“啊!”了一声道:“有这等大的宝石?下次小弟倒要见识见识!”
辛捷只得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开口岔道:“这位是小弟新近结识的吴凌风兄。”
说着指一指吴凌风,同时也将于一飞介绍给吴凌风认识。
吴凌风见辛捷机智如此,心中也不由佩服,也装着从未见过于一飞的样子,道了声久仰。
于一飞倒爽快,将那史姓的汉子介绍了一下,那姓史的唤着史和康,是于一飞的师弟。
于一飞接着又道:“这位吴兄的功夫可真不弱——”
辛捷微微一笑道:“吴兄是小弟新近结识的,掌上功夫是有名的——”
于一飞点点头道:“单凭刚才那一拳劲道,足可跻身天下高手之列哩!”
吴凌风连道:“过奖!过奖!”心中倒也佩服于一飞的眼力和经验。
再谈得数句,于一飞道:“小弟此次参与剑会,是和家师及师兄来的——”
辛捷假意“呵”了一声,于一飞继续道:“不过,依小弟之见,此次剑会必会引起武林中一场剧烈的战斗!到时候场面定是混乱得很,辛兄身无武技,会不会有什么差错——”
辛捷微微笑道:“小弟也风闻些‘关中九豪’、‘七妙神君’出世的事情,但到底不信他们还能强过贵师!”
于一飞苦笑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说着微微一叹又道:“小弟得先赶回会场,去见见各派的精英俊杰,咱们就此告别。”
辛捷点点头,揖手作别。
送走于、史二人,辛捷笑着对吴凌风道:“咱们这一计又生了奇效,到时候七妙神君、河洛一剑齐现会场,五大派的家伙不知要多么吃惊哩!”
说着一起跨上坐骑,奔向山去!
泰山剑会会场设在日观峰头,二人略辨地势,加快坐骑,蓦地背后一阵急奔声急传过来,显得赶路者脚程不凡,二人微微一怔,心想可能是别派英雄赶来聚会,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那赶路者好快的脚程,只过一刻,追者和马儿首尾相衔,连辛、吴二人也觉一惊。
泰山山道本宽,但是在这上坡之势,也仅能容二马齐过。来者似乎不防有人马在此,一时收不住足,大叱一声,硬生生飞起身来,竟从辛、吴二人头顶飞越过去。
来人似也知理亏,不敢稍停,脚才落地,便如飞而去。
辛、吴二人何等眼力,早已瞥见正是那天绝剑诸葛明,相对一笑,随即跟上。
来到日观峰前,只见人影晃晃,先到者甚多,二人考虑在公共场所出现太频,必有所失,是以稍微商量结果,齐转向泰山北面,准备一游岱宗丈人峰。
丈人峰部位奇险,乱石磋刺,棘丛遍地,二人好容易才爬到峰顶。
泰山号称五岳之首,这最盛名的峰头果真不凡,虽然是秋季,但仍风光如画,二人立于顶峰,顿觉天下之小,宇宙之大,心中同有所感。
尤其是百感萦心,感慨万分,想到家仇,师仇如海,不由发声长啸。
辛捷为人心细无比,在此抒情发意之时,仍能控制不让内力掺揉于啸声中,但中气已比一般人要充沛得多,清荡地远传出去。
蓦地一丝惊呼和一声叱声传了过来,二人微微一怔,齐俯腰望下去,但见山腰处隐约站有二人,还似正在争吵。辛捷一打手势,两人齐纵下去,找一片隐石藏身,只见一个蒙面的人和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在争吵。
那老人说道:“老夫好意教你不要自杀,你却如此不识好歹——”
话未说完,那蒙面人挥挥手止住话头,也不说话,蓦然呻吟似的狂呼一声,转身如飞而去,却隐约传来阵阵抽泣之声!老人骂了一声:“真是疯子。”
辛、吴二人看得好不糊涂,却瞥见旁边地上横着一柄长剑,才知大概是那蒙面人动念自绝,而那老人救他一命,同时心中也奇怪那蒙面人竞有什么事不能放下心而欲一死了之?
这时那老者见那蒙面人反身便走,不觉一怔,随即微一叹息,拾起地上长剑,信步走来。
辛、吴两人躲在石后,心中大为吃惊,敢情这家伙正向着自己隐身之地行来,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
辛捷头脑清醒,心知这老者并无恶意,不妨出身一迎,随即一拍吴凌风,哪知吴凌风会错他的意思,蓦地一立身形,呛啷一声,精光暴长,长剑出手。
那老者本是无意走来,凑巧正朝着二人藏身之地,此时突见一剑横挡,不觉一怔,大惊后退。
吴凌风微微挥剑,红光吞吐,声势惊人!
蓦地那老者发狂似地暴叱一声道:“啊!断魂剑--”
……
旭日初升,朝露迷茫,泰山剑会第一天开始。
日观峰前,群雄毕集,泰山势高,这日出奇景更是奇绝甲天下。但见霞光万丈,彩虹微托持着一轮旭日冉冉上升,群豪都不意沉醉于奇景之中。
此次泰山剑会乃由天下第一宗派武当主持,礼鼓声中,武当掌门赤阳道长昂然而出。
泰山剑会本是以武会友,不限宗派,但芸芸武林中又有几人能超得过五大宗派的人才?是以每次虽说是以武会天下豪杰,但却是五大宗派的争斗。
然而这武林盛集,却是十年难见一次的盛会。没有人愿意放弃这个观摩机会。
赤阳道长昂然走到会场中央,微微稽首,启口道:
“十五年前,岱宗之顶,敝派首发泰山剑会,结果天下公推崆峒的厉大侠为天下第一剑——”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崆峒的门人立刻响起震天价的一声欢呼!
赤阳道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十五年后的今日,天下武林人物重集此地,并欲推出天下剑术之主,但有一个规定,嘿,凡是上一次参加过的英雄就不得再参加!”
他在崆峒派人的欢呼之下轻言细语,但仍清晰地传人每一个人的耳中,可见他功力的不凡!
赤阳道长接着又道:“咱武林中人,不善虚礼俗套,就请各位英雄赐教!”说罢再一稽首,缓步退下。
别看这一群英豪站满大半个日观峰,但大多数都是抱着见识的心思,是以赤阳这边一退,大家便窃窃私语地谈了起来。
首先最为大家所注意的莫过于峨嵋、昆仑二派尚没有一人参加,其次便是点苍派仅到了一个千手剑客陆方,这三派远不及崆峒和武当二派的人手众多。
正在这时,日观峰下忽然上来了一个面容清癯的老和尚和二个年轻和尚,群豪见了,一齐肃然动容。
那和尚上得峰来,高声道:“阿弥陀佛,老僧迟了一步!”
赤阳道长见了忙上前稽首道:“苦庵上人,一别十年——”
话音方落,苦庵已长笑道:“道友不必客气,贫僧此次出山,只不过是不想破那十五年前的誓约罢了!”
赤阳道长脸上微微一热,默默坐下。
群豪见峨嵋苦庵上人率门人及时赶来,又不觉窃窃私议,嘈杂个不了。
赤阳道长等人声稍停,高声叫道:“泰山剑会这就开始,有哪位英雄能够首先——”
蓦地人群中一声暴吼,刷地纵出一人,打断赤阳道长的话头,高声叫道:“一十五年前泰山剑会也是由咱们草莽绿林英雄洪老前辈首先亮相,难道五大派的高手都只会观人虚实,才能动手吗!”
这一番话确实狂妄已极,竟连五大派全给骂上,赤阳道长冷哼一声,闪目一望,不由大惊,洪声道:“原来是山左双豪林施主,贫道有失迎迓!”
林少皋傲然一笑道:“林某但凭掌中一支剑,斗胆敢向天下英雄请求赐教!”
他本来说的是一番场面话,但因他口才不好,又因气势凌人,是以别人反误以为此人狂傲不可一世,但又宠于山左双豪之名,只敢暗中咒骂。
蓦地一条人影排众而出,戟指骂道:“阁下口出狂言,必有什么过人之处?”
众人一看,却是崆峒的地绝剑于一飞。
于一飞这一出现,众人都知道剑会立刻开始,不由退后一步。于一飞话方出口,林少皋长笑一声,“呛啷”宝剑出手,他用的是左手剑,是以招式甚是怪异。
于一飞冷然一笑,长剑带飞道虹光,斜戳向林少皋左胁,林少皋一式“少阳再引”,左手剑式一吞,把于一飞攻势登时窒住!
于一飞本是受厉鹗指示出来,已教了他制敌之招,是以并不慌忙,长剑略收即放,仍戳向神剑金趁林少皋胸前紫宫穴道。
林少皋原式不变,右掌突沉,以“孔雀开屏”之式想封住剑势,好用左手剑反攻。哪知于一飞长剑不劈,再力猛戳,突地化为“厉风朝阳”之式,林少皋不料于一飞竟如此胆大,用走中宫、踏洪门的招式攻来,不由微微一惊,身体倏地仰天翻下,右掌却用一招“拍腿肚”反拍而上。
于一飞招式走空,敌式已到,忙跃在空中,长剑一阵震动,猛烈向下戳去十余剑。
林少皋身子已成水平,不能再闪,蓦地“嘿”的开气吐声,足跟钉牢,左手剑式化作“太公撒网”,在面前布成一片光幕,剑身摆动时,可见其真力溢发,隐约带有风雷之声,敢情是想用内力相拼。
只听“嚓、嚓”数响,于一飞剑已“托”的被弹起一尺多高,林少皋坐立不安,微退半步,立起身来。
名家交手,到底不凡,尤其林少皋在危中求胜,更用得漂亮。
四周观战者无一庸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到此处,不约而同大声喝彩。
于一飞好容易抢到优势,却被林少皋抢回,不由微感气馁,不敢轻举妄动。
林少皋虽然自知功力在敌手之上,但惊于刚才失机的情景,再也不敢轻敌,因此不愿先发难。
二人抱剑凝视,形势大为紧张,正是张弩拔剑之势。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刷地窜出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年人,高声叫道:“停手,停手!”
于、林二人正抱剑对立,虽听见那老人的话,却谁也不敢分神。
那老者蓦地凄厉一声长笑,缓步走向场中,众人见这老者面貌不凡,但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使得面容狰狞可怖。
尤其是那一声怪笑,饶是光天化日,众人都微感寒意。这时,于、林二人也收住了剑,那老者这一出现,倒引起全峰的注意。
赤阳道长冷嘿一声道:“老施主也想来论剑么?”
-
那老者蓦地回首,向赤阳道长狠毒一瞪。
赤阳道人何等功力,但被这老人一瞪,心中不觉一凛,不敢直视。
须知赤阳子虽身归玄门,但一生中却做过数件不光不彩的事,所以那老者翻眼一瞪,倒有点使他心虚!
‘
那老者蓦地回首,龇牙冲着厉鹗怪笑,脚下且一步步走向厉鹗停身处。
那老者好生离奇,举动似有些失常,厉鹗见他朝自己走来,心中虽是不惧,但却也有些发毛。
但厉鹗既称“天下第一剑”,哪能露出丝毫怕意,是以也直眼望着那老者。
那老者来到近处,蓦地一立,脸上微微一阵抽搐,双目中隐约露出一股毒光!
厉鹗心中一惊,老者却启口道:“你老便是剑神厉鹗吧?”
厉鹗何等倨傲,冷然不语,挺直的身子动也不动,仅有首级微微下沉一下,又恢复原状;算是回答。
那老者蓦地又是一阵凄然长笑,高声道:“十四年了,老衲无时无刻不记得你!”
自那老者出现后,众人都默默诧视,是以四周甚是沉静,那老者这一声怪笑,有若怪枭啼哭,在静寂中荡起众人的心弦,都不觉彻感寒意。
厉鹗看那老者的口气像是和自己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似的,但自己怎么也不能够记起曾经识得这么一个人。
那老人蓦地伸出右手,递到厉鹗面前。
口中却怪声道:“你看看我的手——”。
厉鹗倒以为什么仇恨全关于这一只手,不禁低首注视着,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怪异。
说时迟,那时快,老人左手一翻,一柄匕首露出衣袖,顺势一送,插向厉鹗腹部。
厉鹗全被一只右手所吸引,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可怖之处,他是何等老练,情知必是上当。
老人的匕首只离厉鹗不到三寸,厉鹗蓦地翻腕一划。
这招“玄乌划沙”厉鹗在这等危境使出,且夹上了“金刚掌力”,只听得“喀嚓”一声,匕首竞自他手指拂处折断。
蓦地又是一条人影冲出,看样子是想协助老人,厉鹗冷哼一声,右手一吐,一声惨叫,那老人已被打出一丈以外。
那在空中的人来不及救助,只急得大叱一声,刷地倒窜下来,扶起将要倒地的老人。
总算厉鹗手下留了情,老人只吐出两口鲜血,仍能勉强立在地上。
四面的英豪都为这突起的事故惊得呆了,反而止住了嘈杂的惊呼。
厉鹗虽逃过大险,但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怒气勃勃地说道:“老夫与阁下无怨无仇,何以要下此等毒手?”
那老者勉强喝道:“厉贼,我与你誓不两立,不共戴天,还说没有怨仇——”而后又喃喃自语一阵,再喝道:“今日天下英雄毕集,老夫如不把你的贼行盗为抖出来,死也不能瞑目!”
说着又似发狂般对厉鹗等道:“老贼,十五年前天绅瀑前的事你们还记得么?嘿嘿!你们都是大英雄,这等小事怕早已忘了,老衲余忠对当时情形却是历历如在目前!可怜我那主人惨死,十几年来却让你们逍遥法外,天可怜见,今日我主人后代长成,我只恨方才没有刺死你这老贼,但是自有取你命之人——”
群豪一听原来是天绅瀑前的事,顿时联想到十五年前中州怪杰单剑断魂吴诏云的一段命案,不觉立时寂静下来。厉鹗想已知道是何事,脸色不由铁青。
要知昔年单剑断魂吴诏云惨死天绅瀑前,天下虽无人不知,但明白其中细节的却少之又少。
老者见群豪静了下来,用极其怪异而又极平静的声音说道:“老衲余忠本是吴大侠吴诏云的家仆,十五年前,五大宗派遍邀武林同道赴岱宗论剑,那时吴大侠年方四十余岁,自是不甘示弱,便准备出发赴会!”
“那时吴大侠有一个快乐的家庭和六岁的大儿子,不幸吴夫人却在生子后第二年死去。于是照顾儿子的工作便由我余忠办理,那孩子活泼聪明已极,确不愧为吴家后代。”
他说到这里,痛苦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像是在回忆着那昔日的时光。
群豪主要是要听吴诏云的死因,这时却听那余忠尽说些不关要紧的话,不觉微微诧异,但也无人出声。
那余忠顿了一顿,陡然大声对厉鹗等道:“老贼,你看清楚点罢,这便是吴家的后代吴凌风,也便是你们的催命者——”说着一指身边扶住他的少年。
厉鹗脸色铁青,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但以他的身份,岂能够在众目炯炯下一再向一个武技极低的老人下毒手?
余忠想是神情太已激动,忍不住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道:“吴大侠号称单剑断魂,五大派有哪一个能够是他对手?是以吴大侠自负得紧,孤身前往,连兵器‘断魂神剑’也都没有带去!”
“五大宗派的本意大概以为吴大侠绝不会赴约,哪知吴大侠血气方刚,真的如时抵达。他这一到,天下第一剑必是非他莫属于。五大宗派起了恐慌,于是便想出一个极其卑鄙的手段!”说到这里,神情甚是激动,咬牙切齿,愤慨已极!
“当时老衲和吴大侠一同出山,吴凌风寄托在一个友人家中。那是剑会的前一天,吴大侠和余忠一同在天绅瀑下散步,五大宗派的掌门人一起来到,吴大侠似不愿我在身边,便叫我立到一旁去,但老衲怎能放得下心,是以迟迟不肯走开,吴大侠见五大掌门人已近,向我喝道:‘你若认我是主人,就快快离开。’我只好躲在一旁的大石缝中。
“五派的人手是厉鹗、亦阳、苦庵、谢星和凌空步虚卓腾卓大侠!哈哈!我没有记错吧!”
厉鹗冷然哼了一声,心中却在想如何制止他说出来。
余忠继续道:“吴大侠很客气地迎着五人,五人却非要分胜负不可!老夫当日若非听主人的话躲了起来,必也遭了毒手,岂能此刻来抖露你们的臭吏?
“六人说个不了,终于说僵动手,苦庵上人首先说比斗内力,吴大侠自然答应!
“但比试的方法是五人中选出四人和吴大侠一人对掌,另一人在旁做裁判,以三十数为计,哼,真公平!
“吴大侠不知对方诡计,傲然出掌,五人中只有卓腾未出掌,在一旁计数。数到第二十下时,吴大侠已微居下风。
“须知三十下为时虽暂,但是四个掌门人都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吴大侠又能持得住实已不凡。
“吴大侠蓦地双目一睁,内力陡长,顿时扳回平局。这时已数到二十一、二十二,卓腾卓大侠好像有什么难事不能考虑决定,脸上阴晴不定,但终于做一个坚决的表情,刚好这时也数到第三十!当时我不懂为什么卓腾会做出这个表情,但后来我明白原来是这五人的诡计,想乘吴大侠正在全力使为的时候,由卓腾偷袭,但卓腾到底是正道中人,没有作出此事。”说到这里,群豪都惊呼一声,厉鹗等人都铁青着脸,不发一言!
老人却断续道:“吴大侠一跃而起道:‘内力已领教,不知五位还要赐教些什么?’
“厉鹗等人大概是不满卓腾没有实行他们这种下流的勾当,是以都狠瞪了他一眼!”
说到这里,群豪都发出惊呼,但大都不能置信。
余忠的中气越发衰弱,吴凌风缓缓地拍着他的背,轻轻唤他不要再勉强支撑下去。
余忠微微摇头,用更微弱一些的声音道:“卓腾脸色微变,但厉鹗却转向吴大侠,要求比试剑术,吴大侠号称河洛一剑和单剑断魂,其剑上造诣可想而知,当然五位掌门人也不会疏忽这一点,是以五人合击!吴大侠断魂剑并不在身,仅削一根树枝做剑,和五大宗派的掌门人厮杀!
“这一战是老衲一生所仅见的恶斗,五人所布的剑阵甚是怪异,好像专门是守,但却守得有如铜墙铁壁!
“吴大侠吃亏在宝剑不在手中,一枝树枝究竟有所顾忌,是以很想抢夺五人之一的兵刃,但五人的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哪会上当。”
说到这里,余忠的声音益发微弱,眼看是内伤转重,吴凌风正要启口请他休息一会,余忠却失声叫道:“让我说下去!让我说下去!”脸上肌肉一阵抽动,形相更狰狞可怖。吴凌风抬头望了望厉鹗、赤阳、苦庵,只见他们都陷于沉思中,脸上铁青,毫无表情。
蓦地厉鹗微一摆手,那崆峒门人史和康会意,排众而出。余忠何等经验,已知必是厉鹗不好亲自出手,是以打发徒儿想杀去自己,心中怒火高烧,狂叱一声,瞪着史和康——
史和康见余忠满目红丝,狠狠瞪着自己,心中不觉发毛,蓦地余忠身旁吴凌风暴吼一声:“住手!”更觉正气凛然,史和康心中一虚,“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余忠见史和康长剑落地,也不禁满意地干笑一下。
史和康心中虽然羞愧难当,但也不好说什么,竟僵站在那儿。
这一切群豪都看在眼内,心中不由对厉鹗大起反感,余忠又干咳一声,才开口道:“吴大侠连试几次,都不能抢到一柄剑,老衲当时心急如焚,真想上前相助!
“蓦地那卓腾似是不忍,招式微微一放,老衲功夫虽是不成,但也看得出那是有意的,吴大侠良机岂可错过?一闪便出了剑阵。
“刚好这时赤阳道士一剑削来,吴大侠早已出阵,哪还把他放在眼中,只一伸手拍在赤阳肘上,便夺下一柄长剑。”
群豪此时都听得津津有味,不约而同向赤阳道士看去,赤阳道士苍老而白皙的脸上,也不由微微泛出红潮来!
“吴大侠有剑在身,如虎添翼,哪知那回风剑客谢星突地一剑刺向那昆仑的凌空步虚卓腾!
“卓腾此刻也知自己倒戈已被他人看出,不好解释,只好一剑封去,此时他身侧的苦庵上人却也掌剑齐使,配合谢星的剑式,齐攻过去。
“战场变化一瞬千里,卓腾不料前后受敌,当场中了谢星一剑!
“吴大侠何等人物,已知卓大侠数次相救,此时反而受伤,大叱一声,一剑改向回风剑客谢星。
“这一招是吴大侠含愤而发,已是全力施为,但却疏忽身后还立有两个强敌。
“厉鹗一剑劲斩而下,吴大侠大吃一惊,努力平下身子,但长剑已与谢星相交。
“吴大侠身体一软,内力当然使不出来,谢星长剑一挑,吴大侠剑已出手远飞。
“吴大侠这一失剑,局势当然更危,卓腾蓦地一声长啸,身子腾空,向那脱手长剑追去,敢情是想把长剑抓还给吴大侠。
“卓大侠人称凌空步虚,轻功卓绝已极,不消一窜,已抓着剑柄,哪知忽的发出一声惨叫,身形急急坠下。
“老衲当时身在隐处,一时慌乱,并未看清是谁下的毒手,但隐约可辨卓大侠中的是一枚环形暗器。
“卓大侠身影急坠,身下便是天绅瀑的谷底,落下是准死无生。
“老衲亲见卓大侠曾努力挣扎二次,但却无法再窜回崖边,老衲藏身之处与地面平行,但见他临坠下时,抖手将长剑掷出。”
“吴大侠见卓腾三番四次营救自己,见他遇难,哪能不急,狂呼一声,已自扑到。
“迎面虹光一闪,吴大侠伸手抓住卓大侠掷出之剑,身躯陡然一挫,不差分毫地停在崖边。
“吴大侠猛然弯下腰身,尽量伸出左手想拉起卓大侠,但老衲亲眼望见只差上一厘,吴大侠的手尖便能触及卓大侠的顶心发髻儿,但还是落空了。
“吴大侠一把捞空,登时一声狂呼,说时迟,那时快,谢星、厉鹗二剑攻向吴大侠下盘,而赤阳道士却徒手硬用劈空掌打向吴大侠后心。
“祸起萧墙,吴大侠再也料不到在悲痛之时遭三个高手连击,最糟的便是吴大侠立足地无向前移的余地了!
“哪怕是神仙也不能躲避三个不同方位袭来的绝妙攻势!老衲的一颗心将要跳出来了,蓦地吴大侠不服气的一哼,左掌猛烈向后一拍,同时身体向前一纵,右手长剑用‘倒阴反把撒星手’加上‘小天星’内家真力掷出!
“这两下攻势是吴大侠毕生精力集聚,真是可以开山裂石,回风剑谢星登时闷哼一声,被结实地打在胸前,飞出一丈多远。
“那掷出的一剑却准确地袭向厉鹗。厉鹗不料对手在势竭之时犹能出此奇招,没命一剑封去,但内力修为,强弱立判,“叮”的一声,厉鹗的剑被震得脱手飞开寻丈!
“那长剑仍力势不衰地直进,却正好奔向正在发掌的赤阳道士,赤阳道人见长剑来势太强劲,剑身风雷之声强极,哪敢轻妄用劈空掌硬拍!只见他忙着蹲下身子,总算他见识多广,及时闪躲,只听得“噗”的一声,他的道髻儿齐根剃去!
“那长剑为势不衰,再往前奔,好一会才坠落在地上。
“老衲急看那吴大侠时,已不见踪影,眼看是被害了,厉鹗正木然立在崖边上,望着深崖出神。
“苦庵上人在一旁看探那回风剑客谢星的伤势,天绅瀑前登时沉静如死寂!老衲当时曾数次想冲出拼命,但想到吴家少主尚托在友家,只好按捺一口气,悄然逃去。
“回到家中,友人告诉老衲少主在数天前突然失踪,这不啻晴天霹雳,最后一点希望也白破灭了,真是欲死不成。毒深的仇恨使我隐忍了十四年,天可怜见,昨天在丈人峰下巧遇吴家少主,已长大成人,吴家有后,老衲虽死无憾,便准备拼命刺杀厉贼你们这一班狗狼,来报吴大侠的深仇和答谢卓大侠的厚恩!”
这一段往事,余忠一口气说完,群豪都听得如痴如醉,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怀疑,想不到这领袖武林的人物竟是如此卑鄙的小人。
偌大的日观峰头此刻沉静无比,虽然是白天,但高处风寒,金风送爽,松啸如涛,情景庄穆已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