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退去,羊皮袋中的酒已空;卜鹰脸上的笑容却还在脸上,就象是已凝结成形。
就象是有人用一把刀,将那一条条扭曲的笑纹雕刻到他脸上去了。
黑暗的枯林外,却亮起了一串灯光,一连串巧手缀成的珠灯,一盏盏飘飞过来,在这凄冷荒寒的深山中,看起来明明应该象是鬼火,却又不象。
天上地下,都不会有如此辉煌美丽的鬼火。
四个黑脸白牙的昆仑奴,抬着张两丈长一丈五尺宽的平榻,自飞舞的珠灯中,大踏步而来。
一个神仙般的绝色丽人斜坐在平榻上,一头漆黑的长发轻柔如雾水,一双明亮的眼睛灿烂如晚星,身上穿着件非丝非麻、五色缤纷的彩衣,却将左边一半香肩露出,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皮肤,滑如凝脂。
她的手里也在发着光,一只用波斯水晶雕成的夜光杯里,盛满了蜜汁般的美酒。
她的笑容却比蜜更甜。
看见了这么样一个人,卜鹰却在叹气。
“是你。”他苦笑着叹气,“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不是一位公主该来的地方。”
“你能来,我就能来。”神仙般的公主发起了娇嗔,“我要来就来,谁也管不着。”
她生气的时候,笑得居然还是那么甜。
卜鹰却好象看不见。
“对,你可以来,幸好我也可以走。”卜鹰说,“我要走就走,别人也管不着。”
他已经振衣而起,好象真的要走了,神仙般的公主却象活鬼一样大叫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公主的眼珠子直转,“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什么要紧的事?”
“要债,当然是找你要债。”
卜鹰又在叹气了,他实在不能不承认,这个世界上比要债更要紧的事确实不多。
“这一次,我也在你们的赌局里压了一注,我赌那个白荻花一定跑不了的。”公主得意洋洋地笑,“这一次你总算输了。”
原来卜鹰赌的是白荻,白荻要逃走,他就赢了。那他为什么要用隔空打穴的功夫,用一块碎石去打白荻右腿的穴道,让白荻恨他一辈子?
卜鹰做的事,总是有很多让人无法明了的,他自己也不愿解释。
他本来就是这么样一个人,我行我素,谁都不顾。
所以现在他只问这位公主:“这一注你下了多少?”
“不多,一点都不多。”公主笑得更甜,“这一次我只不过押了两百五十万两而已。”
这一次轮到卜鹰吓一跳了,好象差一点就要从树上摔下来。
“两百五十万两?”卜鹰又在鬼叫,“你是不是钱太多了?你是不是有点疯病?”
“我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想赢点钱而已。”
“你若输了呢?”
“输给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外人,两百五十万两又不算太多。”
卜鹰不但在喘气,而且开始呻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居然把两百五十万两看得不值一文,遇见这种人,你能拿她怎么办?
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怎么办?
刚抢下她手里的水晶夜光杯,将杯中酒一口气喝下去,卜鹰就看见太湖三十六友中石伯人远远的飞奔了过来,就好象刚碰见鬼一样。
太湖三十六友都是钓友,钓友讲究的是忍耐、镇静、等,一定要能等,一定要沉得住气,水里的鱼儿才会上钩。
现在这位钓友早已将平日养气的功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喘着气道:“糟了糟了,跑了跑了。”
“什么事糟了?”卜鹰问,“谁跑了?”
“白荻花跑了。”这位钓友说,“他身受刀伤二十一处,想不到居然还是被他跑了。”
“跑去了哪里?”
“除了死路,他还能去哪里?”
程小青铁青的脸骤然在灯光下出现,脸上绝对没有任何一丝表情,“他不跑,也许还能多活些日子,跑了只有死。”
“带着五百万两一起死?”
程小青的脸骤然扭曲,就好象被人抽了一鞭子。过了很久才说:“是的,他还没有供出京城道上那七件大案的藏银下落,就滚下了那道悬崖。”程小青冷冷地说,“他是存心要死的,幸好他不管是死是活,都再也见不到那五百万两。”
珠灯仍在,程小青已去远,神仙般的公主居然也叹了口气,指着心口说:“好可怕的人,我真的怕死他了。”
“他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卜鹰目送着程小青的身影,眼中带着沉思之色,“他本来是个很有朝气的年轻人。”
“他怎么会变了?”
“因为一把刀。”卜鹰的神色更凝重,“一把足可让他纵横天下的刀。”
“魔刀?”
公主脸上神仙般的甜笑已不见。“我只知道世上唯一的一把真正的魔刀,就是昔年魔教教主那一把‘小楼一夜听春雨’,可是这把刀好象并不在他手里。”
“刀本无魔,魔由心生。”卜鹰道,“如果有心魔附在刀上,不管他用的是哪一把刀都一样。”
“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有心魔?”
“因为他的刀法。”
──水中的残月,妖艳的水波,随着水波扭动变化的月影,不可思议的速度,一串又一串的血珠,一刀又一刀。
卜鹰眼中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恐惧。
“我从未见到过那样的刀法,但是我知道,那就是魔刀。”他说,“一个人心中若是有了那样的刀法,心中就有了魔。心魔也就是天魔,天魔附身,心魔附刀,变化如意,纵横天下。”
卜鹰慢慢地接着说:“一个人如果能纵横天下,他怎么会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