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笔直地伸到这里来,又形成一个弯曲,弯曲的地方是一片长得颇为浓密的树林子路,路就从这树林子里穿出去。

虽然已近黄昏,但六月骄阳的余威仍在,热得叫人难耐。

一丝风声也没有,穹苍就像是一块宝石,湛蓝的没有丝毫杂色,阳光从西边射下来,照在路上,照在树梢,却照不进树林子。

路上,本没有什么行人,但此刻远处突地尘头大起,奔雷似地驰来几匹健马,到了这树林子前面一打盘旋,竟然全都停住了。

一个骑着毛驴的丝帛贩子刚好从树林子里出来,看到这几个骑士,目光不禁一愕,在这几个骑士身上望了半晌,但自己的目光和人家那利刃般的眼睛一触,就赶紧低下头,扬起小皮鞭,在驴子后面抽了一下,这毛驴就放开四蹄跑了开去。

原来这五骑连人带马都透着有些古怪,马上的骑士,一色淡青绸衫,绸衫上却缕着金线,识货的人一眼望去,就知道光是这一袭绸衫,价值就在百金以上,绝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

尤其奇怪的是,这五匹马的马鞍下,也露着金丝的流苏,阳光一闪,照在那马镫上,马镫竟也闪着金光,这五人五马立在这六月的阳光之下,只觉金光灿烂,就像是庙里塑金的神像似的。

此刻,这些骑士们一勒马缰,马就慢慢地进了树林子,一个满面于思的大汉,将头上镶着一粒明珠的淡青武士巾往后面一推,扳着马鞍子四下一望,就侧顾他的同伴说道:“这地方又凉快,又清静,我看咱们就在这里歇一下吧,反正咱们已算准那话儿准得从这条道上经过,咱们等在这里,以逸待劳,一伸手就把点子给招呼下来,你说这有多痛快。”

这满脸于思的大汉非但生相威猛,说起话来也是声若洪钟,满口北方味儿,显见是来自燕赵的豪强之士,奇怪的只是这种人物,怎会穿着这种衣服呢?不但透着奇怪,简直有些透着玄妙了。

他说完,不等别人答话,就将手里的马鞭子朝鞍旁一插,一翻身,飕地跳下了马,身手的矫健,也说得上是千中选一的好手。

另一匹马上的一个瘦长汉子在鼻孔里哼了一下,冷冷道:“老二这一年来把武功全都搁下了,你们看看,他刚跑了这么一点儿路,就累得恨不能找张床来往上面一倒,说起话来,又生像京里下来的那几个人就是他儿子似的,只要他一伸手,就什么都成了。”

那叫做“老二”的汉子咧嘴一笑,一面伸手往马股上一拍,那马就得得地跑去一边,一面却笑道:“大哥,不瞒您说,我还真觉得有点儿吃不消,这次要不是为了咱们吃了人家一年多,又蒙人家那种款待,兔蛋子才会冒着这么大的太阳赶到这里来。”这身长七尺的彪形大汉又嘿地一笑,道:“不过从京里下来的几块料,还真没有放在我二霸天的眼里,就算他们能搬出‘燕京镖局’里的人来,可是大哥,您想想,燕京镖局的那老头子,还会将什么好手借给这些鹰爪孙吗?”

那个他叫做“大哥”的瘦长汉子又冷哼了两下,目光一转,蓦地道:“老二,念短!”

另四个穿着豪华,身躯精干,神色剽悍的骑士一齐随着他的目光往那边望去,只见一个穿褴褛长衫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本烂书,坐在林中道旁的一棵树下,眯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却将两只穿着破布鞋的脚伸得远远的。

那满面于思的大汉不禁又哈哈一乐,指着这穷汉笑道:“大哥,您真是,自从咱们兄弟上次栽了那次跟斗之后,您越来越小心了,连这么个穷酸也含糊起来。”

那瘦长汉子双眉一皱,也翻身下了马,远远踱到一株树下,竟闭目养起神来。

也有风从林隙中吹了进来,那自称“二霸天”的汉子敞开衣襟,迎风一吹,伸出青筋隐现的大手往长满了胡子的嘴边一抹,笑道:“这里要是再有一碗冰镇梅汤,那可就更美了。”

话未说完,眼睛突地愕住,原来那睡在树下的穷酸身旁,正放着一个细瓷盖碗,碗盖上沁着水珠子,里面竟真的像盛着“冰镇梅汤”。

这大汉目光一触着这只盖碗,便再也收不回来,又仔细地盯了两眼,这只盖碗浑然是宝蓝色,细致光滑,显见是名窑所制的精晶,只是这大汉不识货,他看的只是那碗盖上的水珠子。

于是他目光又四下一转,看到他的弟兄们都在望着他微笑,他呲着牙一撇嘴,走到那穷汉身前,朝那伸出的脚上一踢。

那穷汉蓦地惊醒了,一探头却仍然眯着眼睛,作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来望着这踢醒自己的人。

自称“二霸天”的大汉此刻也看清了这穷酸年纪还轻,脸生得也白白净净,漂漂亮亮的,两道眉毛又细又长,尤其夺目。

但这“二霸天”是既粗鲁,又蛮干,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此刻见这穷酸少年醒了,就又冲着他一呲牙,指了指那上面沁着水珠子的宝蓝盖碗,粗着喉咙大声问道:“喂,小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那穷酸少年仿佛睡得很熟,被突然弄醒来似的,眼睛仍惺松着道:“这里面装的是梅汤,小生用冰镇了一晚上,还舍不得饮哩。”

这大汉哈哈一笑,往嘴里咽了口唾沫,连连指着那盖碗道:“好极了,好极了,快拿来给大爷我喝,大爷我正渴得很。”

那穷酸少年揉了揉眼睛,仿佛弄不懂似的,结结巴巴地说道:“不过……这碗梅汤小生还要,还不想送给阁下!”

这位“二霸天”两只眼睛突地一瞪,喝道:“你这穷酸,敢情是胆子上生了毛了,我二霸天今天高兴,才客客气气地叫你把梅汤拿来,不然大爷一脚踢出你的蛋黄子,你……”

哪知他话声未落,那静站在树下的瘦长汉子突地一声喝叱道:“老二,禁声!”又道:“老五,你听听,是不是点子们已经来了?”

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立刻从地上翻身跃了起来,伏向地上,用耳朵贴着地倾听了半晌,突地满脸喜色地说道:“大哥,还是您耳朵灵,果然是点子来了,一共有三辆车,九匹马,距离这里还有一箭多地,最多一盏茶的时候就过来了。”

这时那位自称“二霸天”的大汉便再也顾不了喝梅汤,一翻身,飕地一声,一个箭步窜到另一边的林口,手搭凉篷,朝前一望……

前面果然有一股尘土扬起,也隐隐有车辚马嘶之声传来,这汉子生性虽然鲁莽,但行动却矫健得很,一拧身,又窜回树林子,双臂一张,低低吆喝一声,将正在四下吃着草的马都赶到一边去,又从自己那匹马的马鞍旁抽出一口折铁刀来,迎风一刺,不禁咧嘴一笑,呲着牙说道:“好兄弟,你休息了这么久,今天也该让你发发利市了。”

这时另四个汉子也都跃了起来,凝视戒备,耳听得车辚马嘶之声越来越近,众人脸上的神色,越发露出紧张的样子来。

而那寒酸少年,更像是被他们这种样子吓得不知怎么好,拿起那只宝蓝盖碗来,双手簌簌地发抖,抖得那只碗不住地响。

满面于思的大汉一步窜过去,掌中刀在他面门虚幌一下,沉声低喝道:“你小子老老实实给我坐在这里,动一动大爷就要你的命!”这寒酸少年抖得更厉害了,碗里的梅汤泼了出来,溅得一身。

“二霸天”惋惜地望了一眼,这时那另外四个汉子都已闪到树后,一面向他喝道:“老二,点子来了。”

“二霸天”再也顾不得梅汤了,一拧身,也闪到树后,只见林外已当头驰进两匹马,马上坐着一胖一瘦两个汉子,一进树林,这两人也喘了一口气,方要说话,哪知却听到暴喝一声:“朋友站着,燕云五霸天在此恭候朋友们的大驾已有多时了。”

“燕云五霸天”这几个字一喝出来,那胖子脸上的胖肉就颤抖了一下,另一个人面上也是倏然色变,霎眼间,随着这喝声,林中已闪出五个穿着绣金华服的剽悍汉子。

那胖子又一惊,几乎从马上跌下来,两只小眼睛四下一转,强自镇定着,却见一个满脸于思的彪形大汉已窜到自己马前,厉声喝道:“郑胖子,快把你押着的东西给太爷留下来,然后夹着尾巴快滚,我厉文豹看你生得肥头大耳的,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原来这满脸于思的粗犷大汉,正是名满两河的剧盗,燕云五霸天中的“二霸天”厉文豹。

这燕云五霸天既未安山,亦未立寨,却是大河南北最著凶名的绿林道之一,这同族兄弟五人,仗着飘忽的行踪,狠辣的行事,在两河一带的确作过几件大案,也搏得不小的万儿。

这当头的胖子长相虽然不佳,却也是两河武林中的名人,河朔名捕胖灵官郑伯象,此刻他虽再也想不到这燕云五霸天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招呼这批官家运送的珍宝,此时他心里尽管发毛,口中却仍不含糊,双手一拱,强笑着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厉当家的,这些日子来,小的也不知道厉当家的到哪里发财去了,一直没有向您请安,心里正在难过,哈哈,想不到今天却让小的在这里给遇着了。”

这以手腕圆滑享名于六扇门里的老公事,此刻一面说着话,一面也从马上跃了下来,双手一拱,作了个罗圈揖,竟又赔着笑道:“厉当家的,您那大人不见小人罪,小的这儿给您那请安了。”

厉文豹突地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那郑伯象的一张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更在打着鼓,他此次保的虽然是贵重的东西,但一来因为谁也想不到这段从清苑到济南府素来平静的官道上会出事,是以护送的人不多,再者也是因为这些年来六扇门里根本没有能人,所以他此刻心里有数,知道就凭自己这儿的几个人,绝对不会是这“燕云五霸天”的敌手。

他心里嘀咕着:“燕京镖局的那茹老头子真该死,派了那么个寒寒蠢蠢的小伙子来帮着我们押镖,呶,这趟可出事了,这干系谁来担当?”

他心里正又发毛,哪知厉文豹笑声倏地一住,呲着牙又喝道:“郑胖子,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一套?要是你小子想在厉大爷们眼前玩这一套,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了,识相的,你还是撒手快滚吧,反正车子上那玩意儿,又不是你郑胖子的。”

这胖灵官平日见了穿墙洞、打闷棍的毛贼,一瞪眼,一发威,倒很有那么回事,可是此刻见了这横行一带的巨盗,他却只剩下赔笑的份儿了。他是两河的老公事,本来和这“燕云五霸天”还有着一星半点交情,哪知人家现在根本不卖这个交情,他虽然仍在咧着大嘴直笑,可是这笑容中却半分笑意也没有,而他身旁同来的那个瘦子,比他还不管用,此刻赔笑都笑不出来。

厉文豹目光电扫,又朗声大笑起来,回首朝那瘦长汉子,也就是“燕云五霸天”里的“大霸天”厉文虎一望,大笑着说道:“大哥,兄弟我的话可没有说错吧,您看看,这还不是一伸手,就……”

哪知他话尚未说完,在郑胖子和另一瘦子的两匹马中间,突地多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厉声喝道:“哪里来的匪徒,这么大的胆子,敢伸手动燕京镖局保的镖!”

厉文豹后退一步,两只环眼一转,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少年一阵,不由又朗声大笑起来,笑声中满是轻蔑的意味。

原来这少年虽然面目也颇俊秀,身上却穿着一套粗布短衫裤,一副土头土脑的样子,哪里像个保镖的达官。“二霸天”厉文豹怎会将这个少年放在眼里,大笑着喝道:“怯小子,你要是不要命的话,大可以找别的法子去死,何必要叫你厉太爷费事?厉太爷的宝刀之下,还懒得杀你这样的小子呢!”

那胖灵官一看这少年出来,不禁暗中一皱眉头,在肚里暗骂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凭你那点功夫就敢在燕云五霸天跟前叫阵,你真是活得起腻,唉──想不到声名赫赫的燕京镖局,竟然弄出这么一个怯小子来做镖师,不然随便搭上一个,今日遇着事,也可以抵挡一阵子。”

他心里一面这么想,一面却又在打着别的主意,突地又一笑,胁着肩说道:“厉当家的,你这可知道了吧,这趟货虽然是官家的东西,但可不是小的我的责任,而是燕京镖局保的镖,您要是不信,您去看看,那三辆车子上还插着铁掌震河朔茹老镖头的铁掌镖旗哩!”

这老奸巨滑的老公事,此刻一见大势不妙,就先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一面横着眼睛望着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意思就是说:这可是你自己招惹来的,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吧!

这些人的心事在当时仅是一闪而过,厉文豹笑骂方住,却见那少年冷笑一声,手腕由背后一抄,但觉漫天光华一闪,被这人瞧不起的粗服少年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耀目、光华流转的长剑。

这一声龙吟,一闪光华,使本来站在他身侧的两匹马,咧咧一声长嘶,仰首跑了开去。厉文豹、郑伯象、五霸天,脸上可全变了颜色,一直不为人注意地站在那树下的寒酸少年,目光也微微露出诧异之色,谁都想不到这土头土脑的怯小子手里,会有这种神兵利器,因为各人都是大行家,大家全看出了这口剑的不凡来。

这少年一剑在手,全身上下,也仿佛突然焕发了起来,两只大眼睛往厉文豹身上一瞪,长剑当胸一抱,厉声喝道:“你们今天谁要是想打这辆镖车的主意,得先问问我这口剑才成。”

“燕云五霸天”之首,那瘦长而精练阴鸷的汉子──厉文虎双臂一分,走上一步,将厉文豹拦在身后,沉声道:“我二弟招子不亮,看不出朋友是位高人,我厉文虎这里先向朋友告罪。”他语声一顿,目光利剪似地在那胖灵官面上一瞪,又道:“只不过朋友年少英俊,想必系出名门,这次来替这种鹰爪卖命,未免也有些不值吧。”

这少年瞪着两只眼睛,嘴巴抿得紧紧的,对厉文虎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兀自抱剑当胸,听他说完了,才朗声道:“我展白年轻识浅,对这一套全不懂,我只知道这趟镖是茹老镖头交给我的,我就该把它送到地头,各位朋友要是看得起我展白,就请让个道,我展白来日必有补报之处,否则──”

那厉文豹大喝一声,接口道:“否则怎的?”他性烈如火,虽然也觉得这少年手里拿着这种兵刃,就必定有其来头,但这少年这么一来,他可忍不住了,随着这一声厉叱,从厉文虎身侧抢上一步,刀光一闪,闪.电似地朝这叫“展白”的少年斜斜劈下,风声劲急,端的是刀沉力猛。

展白一撤步,肩头微塌,掌中这口光华乱闪的利剑便带着一溜阴森森的青光向上一翻,找着厉文豹那口折铁翘尖刀奔去。

厉文豹这口刀虽也是百炼精钢所造,但此刻可不敢让人家的兵刃碰上,他猛地一挫腕子,刀锋一转,划了个圆弧,“力劈华山”立刻变成“天风狂飙”,刷地又是一刀,朝展白剁去,这“二霸天”名不虚传,刀法的确精熟已极。

哪知这少年展白的装束虽粗拙,身手却灵活,根本不让这厉文豹的招式使到,一拧身,“凤凰展翅”,反手一剑,连削带打,竞从厉文豹的刀光之中抢攻出去,厉文豹赶紧一仰身,往后倒窜,才堪堪避过这招,但却已面目变色了。

这两招一过,厉文虎不禁皱了皱眉,他已看出这姓展的少年虽然使的剑法不过是武林习见的“三才剑”,但身法、路子,却高明得很,时间、部位的拿捏,更是恰到好处,像是这少年在这口剑上已有多年的苦练,绝不是自己的二弟能抵敌得住的。

他这里正自暗中皱眉,但厉文豹的一招受挫,怒火更长,厉吼一声,竟又飞身扑了上去,唰、唰一连又是两刀。

那少年脸上绝未因一招占了上风而有丝毫骄矜的样子,两只大眼腈,瞪在这厉文豹的刀尖上,随着他的刀尖打转。厉文豹这势如疯虎的两刀劈来,他身形一错步,便又轻轻易易地躲了开去,掌中长剑随着身子一引,剑光倏然而长,身随剑走,剑随身游,竟将一趟“三才剑法”使得无懈可击。

不过十个照面,这粗犷骄横的厉文豹便有些招架不住了,郑伯象在旁边看着满心欢喜,咧开大嘴,心里直乐:“喝,看不出这怯小子手底下还真有两下子,我要能将他拉到衙门里去,还真是一把好手。”但眼角一望那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五霸天”中另外四人,他心里的高兴不禁就打了个折扣。

厉文虎眼看他二弟越来越不成,而且他此刻也看出那姓展的少年武功虽不弱,剑法却平常,并不是什么高人的子弟,只不过仅仗着自己的苦练才将这趟剑练得如此精纯而已。

于是他心中便无顾忌,目光一转,朝“五霸天”中的“老三”、“老四”、老五”打了个眼色,双手一翻,从怀中撤出兵刃来,竟是一对不是武功精纯的人绝不能使的“判官双笔”。

他随即一长身,口中厉喝道:“弟兄们,先把这小于拾掇下来。”

郑伯象心里蓦地一惊,霎时间,但觉漫天寒光大作,原来这厉家兄弟们已全将兵刃撤到手上,除了那口折铁翘尖刀和这对判官双笔外,老三的一对镔铁双环杖,老四的一条链子枪,老五的一口丧门剑,这几样兵刃,竟没有一样相同的。但是这厉家兄弟身手的配合,却绝未因兵刃的差异而显得散漫。厉文虎厉喝一声过后,这厉氏四兄弟各个展动身形,已将那姓展的少年和胖灵官郑伯象以及另一个京城捕快石猴侯麟善围在里面,场中的几件兵刃,眼看就全要招呼到那姓展的少年身上。

展白飕然几剑,便将对手逼得无还手之力了,他面上虽无表情,心里却不禁高兴,自己苦练多年,虽然没有名师指点,但现在却可以试出自己的武功并不含糊,这横行一时的“燕云五霸天”中的一人,眼看就得丧在自己剑下。

但是等他看到当下这种情势时,他心中不禁一凛,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付“五霸天”中的任何一人,虽然绰绰有余,但假如人家五个一齐上来,自己却万万不是人家的对手了。

那胖灵官和石猴一胖一瘦两个捕头,此刻更是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哪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厉家兄弟微微一惊,却见这笑声竟是那寒酸少年所发出,此刻,他正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一手拿着那只宝蓝盖碗,一手拿着那本破烂不堪的书,脚上的鞋子也没有完全穿上,拖拖拉拉地,形状简直有些猥琐。

然而他的笑声,却是那样清朗,高亢,使人简直不信这种人物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来。

厉文虎久闯江湖,此刻眉头又一皱,忖道:“唉!今天我可又看走眼了,想不到这穷酸也是一把好手,我厉文虎真是时衰运背,怎地竟遇着这种难缠的人物哩!”

随着这朗笑之声,正在动着手的两人,手底下可全慢了下来,展白心里本在嘀咕,此刻索性住了手,那厉文豹早就没有还手之力了,此刻当然更不会动手,累得在旁呼呼地喘着气,两只眼睛,却也不禁为这寒酸少年的笑声而张得大大地。

这寒酸少年此刻一转眼睛,笑声顿住,眼睛顿时也又眯成一线,用三只手指端着碗底,两只手指掀起碗盖,将那只宝蓝盖碗送到嘴上,深深啜了一口,又笑起来,说道:“各位怎的不打了呀?小生今日正要开开眼界,看看五个打一个究竟是怎么一种打法,各位不打了,岂不叫小生扫兴!”

厉文豹刚喘过气来,此刻又一呲牙,瞪着眼睛喝道:“你这穷酸,方才太爷叫你不要动,你跑来多管什么闲事?不怕太爷把你的蛋黄子给踢出来!”这鲁莽的汉子刚刚吃了大亏,此刻一点也没有学乖,又张牙舞爪起来。

那寒酸少年眯着眼睛,“嘻”地一笑,指着他说:“唔呀,你这汉子,生得仪表堂堂,怎的说起话来却一点也没有人味,像是有人养没有人教的顽童,来,来,快给我叩三个头,让我教你读些圣贤之书,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这厉文豹气得哇哇怪叫一声,一塌身,伸出蒲扇般大的左手,就要去抓这寒酸少年的脖子,那寒酸少年似乎骇得面目变色,连连倒退,两条腿却偏偏又像不听使唤,连伸都伸不直了。

厉文虎双眉一皱,一声乱喝,道:“二弟,住手。”身形一动,方要赶上前去,哪知身旁光华一闪,原来那姓展的少年,已自掠了过去,一剑刺向厉文豹,一面喝道:“好朋友,你要动手,只管冲着我姓展的来,何必冲着人家发威!”

那寒酸少年一面倒退,一面在嘴里连连嚷着:“对,对,你要发威,就找人家使宝剑的去,何必来找我,你要是把我这只碗碰碎了,就冲你还赔不起咧。”嘴里虽是这样嚷着,但身形乱动之下,拿着碗的手却半点也没有哆嗦。

那厉文虎双眉又一皱,喝道:“姓展的朋友住手!二弟,快住手,”一面也掠上前去,将厉文豹挡到身后,却朝那寒酸少年当头一揖,朗声说道:“阁下虽然真人不露像,但厉文虎两眼不瞎,却看得出阁下是高人,我燕云五兄弟今日当着阁下眼前点线开扒,虽然无状,但我兄弟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阁下高高手,让我兄弟们将这事料理了,日后敝兄弟一定登门到府上去向阁下叩头。”

这混迹武林二十多年的老江湖,眼里撒不进牛粒沙子,此刻竟已看出这寒酸少年大有来头,连连作揖,连连赔话,希望他不要伸手出来管这趟闲事,免得自己一块到口的肉又飞了开去。

哪知那寒酸少年根本不认账,一面也弯腰打揖,一面连连说道:“好汉,你别作揖,小生这可担当不起,您要到寒舍去,小生更不敢当,寒舍地方太小,要是好汉们都去的话,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这寒酸少年一面说着话,一面却将眉头皱了起来,原来这时骄阳已落,彩霞西弥,已近黄昏,而林外又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厉文虎面色又一变,阻着那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厉文豹的发威,却又向这寒酸少年深深作下揖去,说道:“阁下既然这么说,那小可就先向阁下告罪,无状之处,我弟兄们日后一定登门谢过。”一面转着头,朝他的弟兄叱喝道:“弟兄们,天已不早,还不快把点子招呼下来!”掌中判官双笔一分,身躯一转,双笔抢出,就要向那姓展的少年动手。

哪知他只觉眼前一花,挡在自己面前的,却是那寒酸少年,而此刻林口马蹄纷沓,已有三骑连袂驰进这树林里来。

这三骑马上人的身形,一人众人之目,燕云五霸天、胖灵官、石猴,俱都又为之面色大变,只见胖灵官眼中所闪动的,却是笑色,他竟将这边的事搁在旁边,放开两条肥腿跑到这三人的马前面去,满脸堆下笑来,深深一揖,巴结地说道:“好久没有看到你老人家了,你老人家可好?小的一直瞎忙,也没有去给你老人家请安!”马上是三个穿着酱紫色长袍的老者,年纪已有五旬上下了,坐在马上,却仍然腰板挺得笔直,目光中更带着夺人的神采。

此刻那厉文虎,也撇下挡在自己面前的寒酸少年,和那正在冲自己瞪着眼睛的姓展的壮士,掠到这三个紫衫老者的马前,也自长揖道:“是哪阵风将老前辈吹到这里来的?晚辈厉文虎,叩问老前辈的金安。”三骑之中,当头的一人是个瘦小的老者,此刻却只在鼻孔里微微哼了一下,算是对这两个叩问自己的人答礼。然后他身形微动,倏然间已从马上掠了下来,望也不望那正在朝自己弯腰的燕云五霸天和胖灵官一眼,却径自走到那寒酸少年面前,而且深深躬下腰去。

这一来,众人才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这一身硬软功夫已人化境,小巧轻身之术更传诵武林的江湖顶尖高手之一,摩云神手向冲天,竟会向一个寒酸少年躬身行礼。

这寒酸少年哈哈一笑,身躯一直,目中顿时放出神采来,寒酸的样子,立时随着他双目一张而荡然无踪。褴褛的衣衫,也变得不再褴褛了,因为这寒酸少年此刻神采之中,竟自然有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华贵之气。

他一笑过后,用手中的一卷破书指了指站在他面前的摩云神手向冲天,嘴角仍然带着一丝潇洒的笑意,朗声说道:“向老哥,你这真是太巧了,人家燕云五霸天正要动刀子收拾我,你要是再不来,我这条命就得呜呼哀哉了。”那昔年独踹浙东七家镖局又在雁荡山将江南巨盗铁骑金刀戴东骥一掌劈死,使得武林黑白两道莫不闻名胆落的摩云神手向冲天,闻言后便转过身来,双目电张,瞪在那厉文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