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髯道长带笑道:“人前炫露,虽为武家所忌,但此刻你既是众望所归,群情如此,你还有何不敢之理?”

宝玉苦笑道:“但弟子……弟子又该如何?……”

如意老人笑道:“不错,他一人又该如何显露武功,莫非要叫他一个人在这里拳打脚踢跳上跳下不成?何况,据我所知,宝玉之武功,乃是以意为先,以形为下,此等上乘功夫,若无人与他交手,是万万显不出高明来的。”

群豪见到台上这些高人说话,显见此事已有成功之望,呼声便不禁都低弱了下来,但面上盼望之色却更浓厚。

铁髯道长转目四望,突然大笑道:“既是如此,就由我来陪他试手如何?”

这虽已伏枥但仍志在千里的老人,豪情胜概竟丝毫不减当年,群豪自

又欢声雷动,宝玉却不禁吓得拜倒在地,惶声道:“弟子天胆也不敢和前辈动手。”

铁髯道长笑道:“学无先后,能者为尊,你为何不敢与我动手?何况,

你身为紫衣侯师兄之唯一传人,纵然论及辈份,也不在贫道之下。”

宝玉也不知该如何辩说,只有连声道:“弟子不敢!”

他在铁髯道长连声催促、群豪交相鼓动之下,实已急得汗透重衫。小公主眼波流转,突然笑道:“铁髯道长,宝儿生怕你威风毁于一旦,是万万不会和你动手的,我瞧你还是……还是算了吧!”

这句话更无异火上加油,铁髯道长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怎能受得了这一激,浓眉倏然皱起,大笑道:“方宝玉,你可真的怕贫道落败么?胜负乃兵家常事,贫道难道连这点胸襟都没有,来来来……”

长袖卷起,手腕一反,便待去拔长剑。

但这只手却被无相大师轻轻按住了,铁髯轩眉道:“大师……”

无相截口笑道:“道兄虽然豪情如云,但在情在理,方少施主却又是万万不能与道兄动手的,依贫道之见……”

这一代高僧方在筹思该如何出言化解,一直垂目不语的公孙不智已扑地跪倒,伏首道:“大师恕罪,弟子倒有愚见。”

无相大师笑道:“武林俊彦,不智最智。”

铁髯道:“哼!他懂得什么?也敢在此多话。”

公孙不智伏首在地,哪敢说话。

无相大师道:“让他说吧!”

公孙不智道:“弟子……弟子……”

铁髯大声道:“无相师伯令你说,你便该快说才是,怎的还要吞吞吐吐。”

群豪有的不禁在心中暗笑:“这位师傅,可真难伺候。”

公孙不智却松了口气,道:“以弟子之见,不如由师傅你老人家与五位师伯布成一道剑阵,将宝玉围在中央,看他能否出得去?”

如意老人拊掌道:“不错,如此一来也可瞧瞧方少侠的武功,再者双方俱无损伤。铁髯道兄,你应该答应了吧!”

铁髯道长笑道:“如意兄既说好的,贫道还有何话说,方宝玉,你……”

方宝玉赶紧道:“弟子遵命。”

只要能不和铁髯交手,他是什么都答应的。

以少林无相大师为首,这六大掌门布下的剑阵岂同小可,六柄剑挥出,加起来何止三百年的功力。

这三百年功力结成的剑气所在,莫说是人,只怕飞蜂燕雀也难出入,群豪又谁不想看看已隐然登上天下第一高手宝座的方宝玉是否能闯得出来?用什么法子方才能闯得出来?

一时之间,群豪间的兴奋与激动再度上达高潮,人人都已想到,这一战的精彩之处,必定要远在方才大小数十战之上。

朝阳已升,万道金光破云而出。

破云而出的万道金光,却似乎全都聚集在这六柄长剑上,这六柄长剑竟似能拒去天地间所有的光芒。

宝玉未动,长剑自也未动。

宝玉垂眉敛目,正似在深思着脱围的方法,六大掌门人亦是眼帘半垂,似乎谁也未曾留意宝玉的动静。

但其实只要宝玉指尖动弹一下,这六大掌门人立时便能觉察,而宝玉却连指尖都未动弹一下。

群豪目光自都凝注在这七人身上,唯有铁娃的一双大眼睛却瞬也不瞬地盯着小公主。

小公主道:“大笨牛,你盯着我瞧什么?”

铁娃“嘻”的一笑,也不答话。

小公主道:“一个大男人,盯着人家女孩子,也不害臊么?”

铁娃嘻嘻直笑,还是不答话。

小公主道:“你可是见我生得漂亮,便瞧呆了?”

铁娃笑道:“你漂亮么?我可瞧不出。”

小公主道:“瞧不出还瞧什么?”

铁娃笑道:“瞧不出还是要瞧的。”

小公主眼波一转,望着铁娃身后,突然笑道:“呀!可真想不到,你怎么也来了,你瞧这铁娃直瞪着我瞧哩,你……你难道不吃醋么?”

铁娃嘻嘻笑道:“不管是谁来了,我也不会回头,我只是代表大哥看住你,你就是想走,可也是走不了的。”

小公主又恼又恨,咬着嘴唇,呆了半晌,突又笑道:“我知道有个地方

满街都是牛肉,堆得比山还高,你若是去了,包管你可以尽情吃个饱。”

铁娃笑道:“牛肉?嘿!铁娃不稀罕。”

小公主笑道:“但那里的牛肉味道可跟别的地方不同,包管你一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牛肉,你只要闻着那味道,不吃都不行。”

铁娃眨了眨眼睛,道:“真的?”

小公主见他已有些活动了,喜道:“自然是真的,你不信,我带你去瞧瞧好么?”

铁娃道:“真的?”

小公主大喜道:“那么……咱们快悄悄走吧!”

铁娃笑道:“好,等大哥来了,咱们一起走。”

小公主又呆了一呆,跺脚狠声骂道:“死笨牛,真是个活活的死笨牛。”

她虽然满肚子花样、一脑门主意,但遇着这石头似的牛铁娃,再妙的主意可也全都没有用了。

她见着众人注意力俱都集中在那剑阵之上,本待乘机溜走,但有这双牛眼睛盯着她,她哪里走得了。

转目望去,只见别人果然俱都没有注意到她和铁娃的对话,再瞧方宝玉,他直到此刻竟还是未动一下。

潘济城、万子良并肩而立。

潘济城忽然悄声笑道:“公孙不智果然不智,他想出的这主意,明虽仿佛帮着宝玉,其实却是叫宝玉非败不可。”

万子良道:“怎见得?”

潘济城道:“若以武功而论,六大掌门身份虽尊,但单独谁也不是宝玉敌手,但这六人组成的剑阵却无异铜墙铁壁,莫说方宝玉,就算紫衣侯复生、周老前辈亲临,也万万休想闯得出来的。”

万子良道:“这……这….—也未必见得。”

潘济城道:“不错,他们若无顾忌,只要击倒一人,便可闯出。但若将他们也置于宝玉此刻之地位,既不敢对这六人丝毫冒犯,更不敢随意施出杀手,若想闯出这剑阵,委实比登天还难。”

万子良寻思半晌,颔首道:“确是如此。”

潘济城道:“瞧宝玉此刻之模样,似已存心求败了,只是此刻声名方自挽回,经此一败,只怕难免又有伤损。”

万子良苦笑道:“若是换了在下,也只有如此。”

再瞧宝玉还是木立不动,果然毫无求胜之感。

这时旭日渐高,秋阳渐烈。

屹立在日光下的群雄似已渐感不耐。

“天刀”梅谦与蒋笑民并肩而立。

蒋笑民忍不住道:“瞧方少侠如此模样,莫非是想以定力求胜?等到六大掌门心神稍有浮躁之时,他便可乘机冲出。”

梅谦摇头笑道:“这六大掌门又有哪一个不是数十年的修为?武功虽因天资不及方宝玉,但定力却绝不致在方宝玉之下。”

蒋笑民侧目望去,但见那六大掌门人一个个果然俱是神安气详,就连铁髯道长都无半点浮躁之象。

但宝玉非但仍无举动,就连丝毫有举动的征象都没有。

蒋笑民皱眉道:“如此说来,方少侠难道已无取胜之心,直等时限一到,便要自承落败不成?这岂非有些……”

梅谦截口笑道:“方宝玉决不致自承落败。”

他竟说得如此肯定,蒋笑民忍不住问道:“何以见得?”

梅谦道:“只因这一战情况甚是特殊,宝玉纵能闯出,于六大掌门之声名并无损伤,但宝玉若不能闯出,则非但他声名有碍,就连周老前辈的面子也不好看。方宝玉是聪明人,怎会做这样的傻事?”

蒋笑民沉吟道:“话虽说得不错,但以在下看来,方少侠实无半分取胜机会。他自己只怕也知道如此,是以至此未有举动。”

梅谦轻叹道:“在下虽是那般猜测,却实也猜不透宝玉究竟在弄何玄虚。无论如何,他若想闯出,此刻便该有所动作,方能引得对方露出空门。

他这样站着不动,的确是万万无法冲出去的。”

那边一木大师与丁老夫人又何尝不在暗中议论。

丁老夫人道:“大师可觉宝玉如此有些奇怪?”

一木大师道:“的确有些奇怪。他如此做法,只有一个解释,那便是他暗中早有成竹在胸,不动则已,一动便能冲出,但……”

丁老夫人叹道:“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一举冲出六大掌门的剑阵?

这孩子若真有如此想法,那也未免自视太高了。”

众人暗中纷纷猜测,虽都猜不透宝玉的心意,但算来算去,却都觉宝玉此刻实已是有败无胜。

旭日更高,时限更近。

这时就连有限几个还替宝玉抱着希望的人也俱都绝望了,都道宝玉之自承落败已不过只是迟早间事。

哪知就在这时,宝玉身形突动!

他脚下一个错步,身形的溜溜一转,双掌轻轻划了个圈子──六柄长剑的剑尖因着这一转之势连成了一线,剑尖互击,发出叮的一响。

这时阳光自东方斜斜照射过来,恰巧照在这一线剑尖上,剑尖闪光,这闪光也随着一转。

六大掌门但觉眼前强光一闪,双目不由得一眨。

这是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世上再无任何言语能形容出这一刹那的速度──强光一闪,立即消失。

六大掌门眼帘一眨复睁,而方宝玉竟已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神奇地脱身于剑阵之外。

等到六大掌门再睁眼时,方宝玉已踪影不见。

群豪早已瞧得呆了,真正地呆了,大家本都睁大了眼睛在瞧,却谁也未瞧出这是怎么回事。

就连丁老夫人也不禁失声道:“真的不动则已,一动便已冲出,但……但他这是如何冲出来的,大师,你可说得出个道理来么?”

一木大师寻思半晌,沉声叹道:“方少施主之绝技,端的令人叹为观止。他身法之轻灵姑且不论,最惊人的是他竟早已算准了阳光照射的角度,也算准了剑尖反射的角度,他便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一刹那带动剑阵,使得那反射闪光恰巧自六位掌门大师眼前一一闪过,这突来的阳光一闪,自使得六位掌门大师心神一疏,剑阵自也因之一顿,方少施主便也抓住了这一刹那,自那剑尖之上飞身掠出。”

群豪震惊之下,自都在听他说话,听了这番话后,人人更是目定口呆。这样的武功,这样的机算,众人实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一木大师合什长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不想方少施主之武功心法果然已能上参天意、会通天机。老僧暮年能见武林出此不世之才,实是不胜之喜。”

方宝玉早已翻身拜倒,道:“弟子失礼了。”

六大掌门俱是惊喜交集,铁髯道长捋须长笑道:“好!好!这孩子竟能将太阳光都用做他致胜的武器,世上还有谁是他的敌手?咱们败得也算不冤了。”

这时群豪间才爆发出如雷的彩声。

震耳的喝彩声,直至盏茶功夫后才渐渐消沉。

突然,拥挤在前面的群豪觉得后面人们的彩声、笑声一齐停顿了,停顿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奇怪。

群豪忍不住转头望去,只见后面不但彩声已停顿,而且人群两面分散,让出了一条道路。

七八条彪形大汉,大步自分开的人群中走了过来。

这七八条大汉俱是神情剽悍、服装怪异,脚下俱都穿着双长可及膝的牛皮靴,将那虽鲜艳似已陈旧的宽边裤塞人靴筒内,看来就像是灯笼似的,上身精赤,只穿着件绣花织锦小马甲,露出一身紫铜色的肌肤,那有如铁打般高大的身躯走人人丛,更宛如鹤立鸡群一般。

为首的一人更是气概威猛,满面虬髯,昂首阔步,目光睥睨,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桀傲不驯的强悍之气,像是天生的惯于发号施令,天生的不将别人瞧在眼里似的。

奇怪的是,这些野性未驯的剽悍汉子此刻竟都是双眉深皱,面色沉重,显然是忧虑重重,有着心事。

山风吹过,一阵阵又咸又腥的海水气味自大汉们身上散发出来,群豪间已不禁发出窃窃私语:“海盗!这必定是海盗!”

“不错,为首的那人正是海上大豪‘紫髯龙’寿天齐,我一瞧他那部黑中透紫的大胡子,就认出他了。”

“海上群豪,足迹向不能踏出沿海百里之外,这是江湖中百年老规矩,海盗们一向遵守不渝,今日却怎的将这规矩毁了,竟远来这里?莫非这几年海上的生意不好,‘紫髯龙’竟想到陆上来闯闯天下?”

“不对,‘紫髯龙’又非呆子,他纵想生事,也不会在此时此地。就凭上面的几位主儿,有哪位不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那么,他们来此又为的是什么?”

纷纷议论间,紫髯龙已大步走到擂台前,目光一闪,展颜笑道:“好,好,武林高人果然全在这里。”抱拳接道:“海上寿天齐拜见各位。”

武当铁髯道长沉声道:“海上群豪,足迹向不履中原,今日远至,所为何来?”

寿天齐道:“特来报讯!”

铁髯道长道:“是何信息,竟能劳动尊驾?”

寿天齐道:“乌鸦飞百里,报凶不报喜。”

海上群豪之首,不远千里前来报讯,此事本已大不寻常,既是报凶而来,这凶讯自然严重得很。

群豪不禁群相动容。

铁髯道长道:“忠禽报凶,诚友传警,尊驾古道热肠,贫道先致谢意,再聆大教。”

紫髯龙躬身道:“不敢!”

目光四扫,接口道:“明人眼前不说假说,寿天齐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铁髯道长道:“尊驾劫富济贫,海上称侠,天下武林,莫不耳闻。”

这两人俱是声如洪钟,气概威猛,言语之间,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铁髯道长昔年也是盗中之侠,是以对海上枭雄绝无半分轻贱之心。

紫髯龙朗声大笑,道:“寿某闯荡海上;多行远域,尤其东瀛海倭近来常扰江浙沿海,寿某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近来东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带,寿某也常去拜访,他们的日子端的也过得不甚安宁。”

铁髯道长捋须道:“好!”

这位名门大派的掌门宗师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须眉皆动,豪气横飞。

少林掌门瞧得不住皱眉,却又不住微笑。

紫髯龙道:“七月上旬,寿某在九州沿海拜访了一周,收获倒也足以弥补咱们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损失而有余,于是寿某便烧肉置酒,犒劳犒劳弟兄们近日的辛劳。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咱们船上便发生件怪事。”

铁髯道长动容道:“什么事?”

紫髯龙道:“那一日弟兄们大都尽欢,寿某也已大醉,只因咱们船离海岸不近,纵有惊变,咱们无论要打、要走都来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松。眼见这一夜即将平安度过,谁知到了黎明之前……”

铁髯道长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变每多在此时发生。”

紫髯龙叹道:“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阵刺痛惊醒,睁开眼来,便瞧见眼前一道剑光缭绕飞舞……”

说到这里,他面色已不觉微微变色,显见那一夜他所受到的惊悸竟至今犹残存在他心底。

铁髯道长动容道:“剑光缭绕……那人呢?”

紫髯龙道:“当时我只见到那剑光天矫盘旋,有如天际神龙一般,变化无方,竟瞧不见那持剑之人的身影。”

铁髯道长道:“忠禽报凶,诚友传警,尊驾古道热肠,贫道先致谢意,再聆大教。”

紫髯龙躬身道:“不敢!”

目光四扫,接口道:“明人眼前不说假说,寿天齐做的是何生涯,各位想必早已知道。”

铁髯道长道:“尊驾劫富济贫,海上称侠,天下武林,莫不耳闻。”

这两人俱是声如洪钟,气概威猛,言语之间,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意──要知铁髯道长昔年也是盗中之侠,是以对海上枭雄绝无半分轻贱之心。

紫髯龙朗声大笑,道:“寿某闯荡海上;多行远域,尤其东瀛海倭近来常扰江浙沿海,寿某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以近来东瀛北海、九州沿海一带,寿某也常去拜访,他们的日子端的也过得不甚安宁。”

铁髯道长捋须道:“好!”

这位名门大派的掌门宗师此刻似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似又燃起昔日的火焰,须眉皆动,豪气横飞。

少林掌门瞧得不住皱眉,却又不住微笑。

紫髯龙道:“七月上旬,寿某在九州沿海拜访了一周,收获倒也足以弥补咱们江浙沿海百姓所受的损失而有余,于是寿某便烧肉置酒,犒劳犒劳弟兄们近日的辛劳。哪知就在那天晚上,咱们船上便发生件怪事。”

铁髯道长动容道:“什么事?”

紫髯龙道:“那一日弟兄们大都尽欢,寿某也已大醉,只因咱们船离海岸不近,纵有惊变,咱们无论要打、要走都来得及,是以大家便不免警戒稍松。眼见这一夜即将平安度过,谁知到了黎明之前……”

铁髯道长道:“黎明之前最是黑暗,事变每多在此时发生。”

紫髯龙叹道:“正是如此。那一夜黎明之前,我突被一阵刺痛惊醒,睁开眼来,便瞧见眼前一道剑光缭绕飞舞……”

说到这里,他面色已不觉微微变色,显见那一夜他所受到的惊悸竟至今犹残存在他心底。

铁髯道长动容道:“剑光缭绕……那人呢?”

紫髯龙道:“当时我只见到那剑光天矫盘旋,有如天际神龙一般,变化无方,竟瞧不见那持剑之人的身影。”

铁髯道长道:“谁?”

但他并未等宝玉答话,便已脱口道:“不错,是他,东海白衣人!”

群豪再度哗然!

无相大师皱眉道:“但他如此做法,却又为的是什么?难道他与齐施主你有何仇恨?”

紫髯龙苦笑道:“在下还不配和他有什么仇恨,何况他若真的与在下有什么仇恨,在下便也活不到现在了。”

铁髯道长道:“既无仇恨,又是为何?”

紫髯龙道:“留尔性命,为吾传警。”

铁髯道长皱眉道:“此话怎讲?”

紫髯龙道:“我等惊动过后,便瞧见桌上有封书信,书信之旁还有张短柬,上面便是写着这八个字。”

铁髯道长道:“那封信上又写着什么?”

紫髯龙道:“信封上只写着‘交中土武林’这简简单单五个字,也没有写究竟要交给谁,但在下却已想到,此信必定与白衣人七年之约有关,他剑创我等,只怕也是为了示威,是以在下便尽快赶回,正在踌躇不知要将这封信交给谁才好,幸得有此次泰山之会,聚集了天下英雄,倒为在下省了不少事。”

无相大师沉声道:“信在哪里?”

他话未说完,紫髯龙已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纯白色的信笺,却是鲜红的字。

“敬启者:紫衣侯竟死,吾实伤感。天下虽大,对手难寻,此人一死,吾 更寂寞。吾至今方知求胜虽难,求败更不易。

然七年之约不可不赴,来年花朝,当赴中土,但愿东海之滨,有人能以三尺剑赐我一败。

东海白衣人。”

拙朴的字迹,简短的语句,但字里行间却有一种苍凉壮阔之豪气,直逼人眉睫而来。

方宝玉、万子良、铁髯道长等人,仔细咀嚼“赐我一败”四字的滋味,更觉热血奔腾,不能自己。

就只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已尽道出这绝代剑手睥睨天下的威风,也道出他内心的寂寞与萧索。

宝玉喃喃道:“普天之下,除了这东海白衣人外,还有谁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有谁够资格说出这样的四个字来?”

铁髯道长捋须瞠目,大喝道:“你!”

不错,此时此刻,方宝玉正是天下英雄希望之所寄,普天之下,已唯有他被认为能与白衣人一战。

深秋夜凉,苍穹高阔,繁星满天。

万竹山庄庭院深沉,晚风吹来,吹动了万竿竹影,秋虫与竹风相和,正仿佛天送清音。

繁星下,竹影间,果佳茗香,十余人品茗围坐,娓娓清谈,局外人远远望去,犹如神仙一般。

这十余人本无愧于良辰美景,只因他们俱都是当今天下武林之绝顶人物,只是此刻他们之心情却已无享受这佳茗美景之情趣。

轰动一时的泰山之会已结束,众人心头自不免带着一分曲终人散后难免要有的惆怅。

但除此之外,他们心里还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这问题才是这些武林绝顶高手心情沉重的最大原因。

于是,谈锋终于渐渐转至这问题……

无相大师道:“火魔神之约,方少施主不知是否已决定前赴?”

宝玉恭声道:“弟子既已答应,焉有毁约之理?”

无相大师道:“哦!”

他心中显然有话碍难出口,目光缓缓移向如意老人。

如意老人干笑一声,道:“这……这……”

宝玉道:“前辈们有话只管教训,弟子……”

铁髯道长沉声道:“无相道兄、如意道兄所说的话,也正是贫道要说的话,只是……这话确是有些难以出口。”

宝玉沉吟半晌,垂首道:“前辈们莫非是要弟子不赴此约?”

如意老人叹道:“江湖侠义,一诺千金。咱们这些老头子,若是要你毁约,岂非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但……”

他苦笑一声,接道:“但此事委实关系重大。咱们虽不能要你毁约,却又不得不要你再多加考虑考虑,然后再作决定。”

宝玉道:“弟子实已再三考虑,但……”

如意老人截口道:“若是换了别人,既已允诺,自是永无更改,但你……唉!你此刻身份已与别人大不相同,天下武林同道的希望此刻实都已寄托在你身上,只等着你与那东海白衣人作一决战。”

铁髯道长接道:“你若为了要赴此约而有什么三长两短,而不能赴东海之约,那……那又当怎生是好?”

宝玉垂首道:“这……弟子……”

如意老人缓缓道:“昨日泰山会后,群豪犹自依依不舍散去,为的只是要多瞧你一眼。那时泰山之上,千百道目光,又有谁不是瞧在你身上……只要你去瞧他们的目光一眼,便可知他们对你的期望是何等深厚。”

宝玉道:“这……弟子知道。”

铁髯道长道:“你既知道,便该权衡此事之轻重。你若为了往赴火魔神之约,而令天下英雄失望,是否值得?”

如意老人接道:“何况,火魔神那厮本就是个无信无义的恶徒,你纵失约于他,普天之下,也绝无一人会说你的不是。”

方宝玉垂目默然,显然心中也甚是矛盾。

无相大师叹道:“老僧们并非说你此去必有三长两短,只是在明年花朝之前你必须养精蓄锐,使自己精神、体力俱都达到巅峰,以期能一战而胜……想那火魔神既如此求你,白水宫显见绝非易与之地,你此去纵无损伤,但精神、体力之消耗必定十分可观,对你与白衣人之战影响也必定是巨大,你若因此而……而败,那岂非要令天下英雄俱都为之扼腕!”

宝玉仍然低垂着头,仍是默然无语。

过了半晌,还是铁髯道长忍不住问道:“你可决定了么?”

宝玉缓缓道:“还未决定。”

无相大师道:“你不妨再作三思。老僧等虽然如此说,但去与不去,这决定还是全由你自家作主……”

目光四扫一眼,微微笑道:“看来你我今夜又得打扰万庄主了,明日清晨听了方少施主回音后,再赶回也不迟。”语声之中,长身而起。

宝玉躬身道:“明日清晨,弟子必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