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思思道:“你知道?”

秦歌道:“张子房就是张良,是汉初三杰之一,史书上说他虽然长得温文如处子,但却心雄万丈,就凭博浪沙那一椎,已足名传千古。”

田思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说道:“你真的知道?”

秦歌笑道:“一点也不假。”

田思思道:“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秦歌道:“我是故意的。”

田思思道:“故意的?为什么要故意的装傻?”

秦歌道:“因为我知道大家都崇拜我,就因为我是那么样一个人,什么都不懂,只懂得拼命的打架,拼命的赌钱,拼命的喝酒。”

田思思道:“别人为什么要崇拜这种人?”

秦歌道:“因为他们自己做不到。”

他微笑着,接道:“无论做什么事,要能拼命都不容易。”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因为我看见过你难受的样子。”

秦歌道:“一点也不错,要拼命,就得要先准备吃苦。”

田思思道:“但你为什么不做一个又拼命、又聪明的英雄呢?那样子别人岂非更佩服?”

秦歌道:“那样子别人就不佩服了。”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那样子的人很多,至少也不止我一个。”

田思思道:“你若也是那样的人,别人就不觉得稀奇了,对不对?”

秦歌笑道:“一点也不错,就因为稀奇,所以我今天才会有这么大的名气,才会成为那些少年人心目中的偶像。”

他自己好像也有些感慨,所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别人就一定会对我觉得很失望。”

田思思道:“所以你喝醉了之后就会承认,做英雄的滋味并不好受。”

秦歌道:“不错。”

田思思道:“但英雄也有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要做这一种呢?”

秦歌道:“因为别人早已将我看成是这一种的人,现在已没法子改变了。”

田思思道:“你自己想不想改变呢?”

秦歌道:“不想。”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我自己也渐渐习惯了,有时甚至连我自己都认为那么样做是真的。”

田思思道:“其实呢?”

秦歌叹道:“其实是真还是假,连我自己也有点分不清了。”

田思思沉默了很久,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不懂。”

秦歌道:“你不必懂,因为这就是人生。”

田思思沉思了很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叹道:“我没有看见你的时候,

做梦也想不到你竟是个这么样的人。”

秦歌道:“你以为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道:“你想呢?”

秦歌笑道:“我想你一定会将我当做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物,所以我一定要请你喝酒。”

秦歌也许并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人物,不是神,但在江湖中人心目中,他却的确是个很受欢迎的英雄。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欢迎他、崇拜他,为他欢呼。

现在田思思也喝了酒。

现在他们正走在一条很幽静的小路上,两旁的墙很高,树枝白墙里伸出来,为他们挡住了夏日正午酷热的骄阳。

田思思忽然笑道:“想不到真有那么多人抢着要请你喝酒。”

秦歌的眼睛已变得很亮,因为他已有酒意,却没有醉。

他看着高墙里的树枝,缓缓道:“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欢迎我?”

田思思道:“因为你是个英雄?”

秦歌笑了笑,道:“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却并不重要。”

田思思道:“重要的是什么?”

秦歌道:“重要的是,他们知道我对他们没有威胁。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很粗鲁、很冲动,但却不太懂事的莽汉,和他们一点利害关系也没有。”

他笑得有点凄凉,接着道:“他们喜欢我,欢迎我,有时就好像戏迷们喜欢一个成名的戏子一样,绝不会和他们本身的利益发生冲突。”

田思思笑道:“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秦歌道:“我并没有看低自己,我也有我成功的地方,据我所知,古往今来,江湖中的成名英雄们,像我这么样受欢迎的并不多。”

田思思问道:“你难道认为就没有人是真心崇拜你?”

秦歌苦笑道:“当然也有,但那只不过是些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譬如说……”

田思思道:“譬如说我?”

秦歌笑道:“我说的是以前,现在的你当然已不同了。”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道:“因为,你已看见了许多别人所看不见的事。”

田思思沉思着,缓缓道:“不错,我的确已看出你一些别人看不见的缺点。但我所看到你的一些优点,也是别人看不到的。”

秦歌道:“哦?”

田思思道:“你固然有很多毛病,但也有很多可爱的地方。”

秦歌笑道:“我真的有?”

田思思道:“真的,你甚至比大多数的人都可爱得多。”

她笑了,又道:“但像你这样的男人,只能做个好朋友,绝不会是好丈夫。”

秦歌道:“你以前难道想嫁给我?”

田思思垂下头,红着脸笑道:“的确有这意思。”

秦歌道:“现在呢?你是不是已经对我很失望?”

田思思道:“绝不是,只不过……”

秦歌道:“只不过已觉得不大满意了。”

田思思道:“也不是。”

秦歌道:“那是什么呢?”

田思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也许只因为我以前将你看得太高,现在却已对你了解得更深刻。”

秦歌道:“就因为你已了解我,所以才不肯嫁给我?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嫁给她们不了解的人呢?”

田思思没有回答,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并没有对秦歌觉得失望,因为秦歌的确是个大英雄。

一种她所无法了解的英雄。

但无论哪种英雄都是人,不是神,──甚至连神都不是完全没有缺点的,何况人呢?

现在她只不过觉得自己已没法子再嫁给秦歌了,因为她所看到的秦歌并不是她幻想中的那位秦歌。

她并不是失望,只不过觉得有点惆怅。

一个成人的惆怅。

她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又长大了很多。

秦歌还在凝视着她。

她轻轻拉起了秦歌的手,勉强笑着道:“我虽然不能嫁给你,但却可以永远做你一个很好的朋友。”

秦歌没有说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思思咬着嘴唇,轻轻道:“你……你是不是很失望?”

秦歌凝视着她,忽然大笑,道:“我怎么会失望,天下的女人都可以娶做老婆,但能像你这么样了解我的朋友,世上又有几个?”

田思思眼波流动,忽又叹息了一声,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如此了解你呢?”

秦歌的目光也在闪动着,微笑道:“也许只因为我的运气不好。”

田思思眨眨眼,嫣然道:“也许只因为你的运气不错。”

秦歌又大笑,道:“将来能娶到你的那个男人,运气才真的不错。”

田思思低下头,忽然不说话了。

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居然又想起了那大脑袋。

他在哪里?

是不是和田心在一起?

过了很久,她才抬起头,道:“这条路我以前好像走过。”

秦歌点点头。

田思思道:“再往前面走,好像就是金大胡子那赌场了。”

秦歌又点点头。

田思思皱眉道:“你难道还想到那里去?”

秦歌笑了,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和尚,你难道不觉得他很奇怪?”

田思思道:“奇怪倒真的有点奇怪,只不过你恐怕并不是真的想去找他。”

秦歌道:“哦?”

田思思抿嘴笑道:“恐怕你只不过又手痒了吧。”

秦歌眨了眨眼,道:“我就算想去赌,用什么去赌呢?用我的手指头?”

田思思笑道:“就算没钱赌,去看看别人赌也是好的。”

秦歌笑道:“这次你错了。”

田思思道:“那你想去干什么?真的想去看看那和尚?”

秦歌笑得很神秘,缓缓道:“不错,因为我发现这个和尚比别的和尚有趣得多。”

× × ×

和尚不应该有趣的。和尚有趣,别人就无趣了。

和尚在庙里念经。赌鬼在赌场里赌钱。

这件事不管有没有价值,至少总是很正常的。

但和尚若在赌场里念经,赌鬼若在庙里赌钱,那就非但很不正常,而且很荒唐、很奇怪。

奇怪的事总有些奇怪的原因。

奇怪的事也总会引出其他一些奇怪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