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的眼角已经开始在刺痛,因为汗水已经流入了他的眼。

他很想伸手去擦干。

可是他不能。

任何一个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和错误。

除了攻击招架闪避外,任何动作都是不必要的。

小方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已经开始在抽痛。就像是一根根绷得太紧已将绷断的弓弦。

他知道这种情况不好,他很想放松自己。

可是他不能。

一瞬间的松弛,就可能导致永恒的毁灭。

黑暗中究竟隐藏着多少杀人的杀手?攻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停止。

攻击忽然间停止了。──虽然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停止的,就正如谁也没法子确定最后一滴雨是在什么时候落下的一样。

空气中仍带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大地却已恢复静寂。

令小方觉醒的是他自己的喘息声。

他抬起头,才知道东方已现出曙色。从乳白色的晨雾中看过去,依稀可以看见扭曲倒卧在砂砾岩石中的尸体。看来就像是一个个破碎撕裂了的玩偶。

──攻击已结束,危险已过去,天已经快亮了。

一种因完全松弛而产生的疲倦,忽然像只魔手般攫住了他。

他整个人都几乎虚脱。

他没有倒下去,只因为东方的云堆中已有阳光照射出来。照在山岩,照上那高耸的塔石,将那尖塔般的影子照射在地上。

小方奔出去,将掌中剑用力掷出,掷在塔影的尖端。

剑锋没入砂石,剑柄不停摇晃。

“就是这里。”小方的声音已因兴奋而嘶哑:“黄金就在这里。”

──黄金就在这里。

──这里就是所有秘密的根。

到了这种时候,在这种情形下,谁都难免会兴奋激动的。

他肌肉忽然又抽紧,掌心忽然又冒出冷汗。他的瞳孔忽然又恐惧而收缩。

独孤痴正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着他。掌中的剑锋,正好在一出手就可以刺入他心脏的地方。

太阳渐渐地升起,小方的心却往下沉。

他没有忘记独孤痴的话。

──只要一有机会,我就杀了你。

现在他的机会已经来了。

独孤痴自己当然知道,小方也知道。

只要独孤痴一剑刺出,他几乎已完全不可能抵挡闪避招架!

独孤痴掌中有剑,剑锋上的血迹仍未干。握剑的手已有青筋凸起。

他这一剑会不会刺出来?

小方的“魔眼”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他没有伸手。

他知道只要一伸出手,就必将死在独孤痴剑下。

但是他不伸手,结局也可能是这样子。

“如果我是你,现在也一定会出手的。”小方忽然说:“所以你如果杀了我,我也死而无怨。”

独孤痴没有开口,没有反应。

──要杀人的人,通常都不会多说话。

随时都可能被杀的人情况就不同。

如果能多说一句话,就一定要想法子说出来。哪怕只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但是我希望你等一等再出手。”

独孤痴没有问他为什么。

小方自己说了出来:“因为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他说:“如果你能让我查出这件事之后再死,我就死而无憾了!”

又沉默了很久之后独孤痴才开口:

“一个人要死而无怨,已经很不容易,要死而无憾更不容易。”

“我明白。”

“只不过有资格做我对手的人也不多。”独孤痴道:“所以我答应你。”

他忽然问小方:“你想知道的是什么事?”

“我只想知道那批黄金是不是还在这里?”小方回答:“否则我实在死不瞑目。”

“你能确定黄金本来真的是在这里?”

“我能。”小方说:“我亲眼看见过。从这里挖下去,一定可以看到黄金。”

独孤痴又盯着他很久。

“好!你挖!”

“我!”小方又问:“用什么挖?”

“用你的剑!’’独孤痴声音冰冷:“如果你不想用你的剑,就用你的手!”

小方的心又在往下沉。

黄金埋得很深。不管用手挖也好,用剑挖也好,要挖到黄金的埋藏处,都要消耗很多力气。

现在他的气力将尽,如果再多消耗一分,活命的机会就更少一分。

可惜现在他已别无选择的余地。

小方伸手拔剑。

独孤痴就在他面前。在这一瞬间,如果他一剑刺出,说不定也可以刺入独孤痴的心脏。

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这一剑他刺入了地下。

地下没有黄金,连一两黄金都没有。

小方居然连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这件事好像本来就在他意料之中。

独孤痴冷冷的看着他,冷冷的问:“你会不会记错地方?”

“不会。”小方的回答极肯定:“绝对不会。”

“那批黄金本来确实在这里?”

“绝对在这里。”

“知道藏金处的人有几个?”

“三个。”

“除了你和卜鹰之外还有谁?”

“还有班察巴那。”

──班察巴那,一个寂寞的隐士。一位最受欢迎的民族英雄。一个孤独的流浪客。一位满腔热血的爱国志士。一个冷血的杀人者。一个永远都没有人能够了解的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会有他这种矛盾而复杂的性格。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会从哪里来,会往哪里去?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更没有人能预测他会做出什么事?

听见他的名字,连独孤痴的脸都仿佛有点变了。过了很久才问小方:“你早就知道黄金藏在这里?”

“我知道。”

“黄金是不是你盗走的?”

“不是。”

“三十万两黄金会不会自己消失?”

“不会。”

“那么这批黄金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独孤痴忽然冷笑。

“其实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能盗走这批黄金的只有一个人。”

“谁?”

“班察巴那。”独孤痴道:“只有班察巴那。”

这推理,小方却不同意。

“你错了。”

“哦?”

“能运走这批黄金的,除了班察巴那外,还有一个人。”

“谁?”

“卜鹰!”小方道:“除了班察巴那,还有卜鹰。”

“你认为是卜鹰自己盗走了这批黄金?”

“不是盗走,是运走。”

“他为什么要运走?”独孤痴又问。

“因为他不愿这批黄金落入别人手里。”小方说:“因为他自己要利用这批黄金来复仇。”

“黄金已经被运走,是不是就表示他还没有死?”

“是的。”

小方的眼睛闪着光:“我早已想到黄金不会在这里,因为卜鹰绝不会死的。无论谁想要他的命都很不容易。”

“要运走三十万两黄金好像也不太容易。”

“当然不容易。”小方道:“刚好这世界上还有些人总是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

“你认为卜鹰就是这种人?”

“他本来就是的。”

小方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能找到不惜牺牲一切为他效死效忠的人。”

“你呢?”独孤痴问:“你是不是也肯为他死?”

“我也一样。”

独孤痴忽然冷笑。

“那么我就不懂了。”

“你不懂?”小方反问:“不懂什么?”

“只有一点我不懂。”独孤痴声音中的讥诮之意就如尖针:“你既然也肯为他死,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小方并没有被刺伤。

“因为我已经离开他了。”小方说:“他不来找我,只因为他不愿再让我卷入这个漩涡。”

“所以你一点都不怪他?”

“我当然不怪他。”

“如果他再来找你,你是不是一样肯为他死?”

“是的。”小方毫不考虑就回答:“是的。”

太阳已升起,越升越高。塔石的尖影却越缩越短了。

没有阳光,就没有影子。可是日正中天时,影子反而看不见了。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独孤痴忽然长长叹息!叹息的声音就好像是自远山吹来的冷风,吹过林梢。

“卜鹰的确是人杰。”

“他本来就是。”

“要杀他的确不是件容易事。”

“当然不容易。”

独孤痴忽然问:“要杀你呢?”他问小方:“要杀你容不容易?”

他盯着小方,小方也盯着他。过了很久才说:“那就要看了。”

“看?”独孤痴问:“看什么?”

“看是谁要杀我?什么时候要杀我?”

“如果是我要杀你,现在就杀你。”独孤痴又问:“是不是很容易?”

很少有人肯回答这种问题,可是小方却很快就回答:“是的。”小方说:“是很容易。”

太阳越升越高。可是在这一片无情的大地上,在这一块地方,在小方和独孤痴之间,太阳的热力好像一点都没有。

小方觉得很冷,越来越冷,冷得连冷汗都流不出来。

独孤痴的脸色也冷得像冰。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他忽然又问小方。

“我知道你会杀我。”小方道:“你说过,只要一有机会,就要杀了我。”

“这句话你没有忘记?”

“这种话谁会忘记?”小方看着独孤痴握剑的手:“你是剑客,现在你的掌中有剑。剑无情,剑客也无情。现在你若杀了我,我非但死而无怨,也死而无憾了。”

他的掌中也有剑,但是他握剑的手已完全放松。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独孤痴是背对东方站着的。一个有经验的剑客,绝不会面对阳光站在他的对手前。

现在他已经完全占尽优势,已经把小方逼在一个最坏的地位。

小方却还是想尽方法不让自己正面对着太阳。所以他还是能看到独孤痴的脸。

独孤痴的脸还是像花岗石一样,又冷又硬。但是他脸上已经有了表情。

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

他的眼神显得很兴奋。

──无论谁,在杀人之前都难免变成这样子的。何况他要杀的人,又是他生平少见的对手。

他的眼神虽然已因兴奋而炽热发光,眉梢眼角却又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悲伤。

──乘人之危,毕竟不是件光彩愉快的事。可是他一定要强迫自己这么做。

──良机一失,永不再来。就算他本来不愿杀小方,也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小方明了他的心情。

小方知道他已经准备出手了。

就在这生死呼吸,间不容发的一瞬间,独孤痴脸上忽然又起了变化。

他脸上忽然又变得完全没有表情了。

也就在这瞬间,小方的心忽然在收缩,因为他忽然感觉到有个人已经到了他身后。

──来的人是谁?

小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他还是盯着独孤痴的脸。他忽然发觉他的眼睛里,竟似已有了种说不出的痛苦和愤怒。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一只温柔光润的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冷流汗的手。

──这是谁的手?

──谁会在他最艰苦危险的时候站到他身边来,握住他的手?

他想到了很多人。

──阳光、波娃、苏苏。

他们都已经跟他有了感情,都不会远远站在一边看他死在别人的剑下。

但是他知道来的不是她们。

因为他知道她们虽然都对他不错,但他却不是她们心目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阳光心里还有卜鹰,波娃心里还有班察巴那,苏苏心里还有吕三。

不管她们对他多好,不管她们曾经为他做过什么事,到了某一种特殊的情况下,她们还是会弃他而去。

因为她们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

但是小燕就不同了。

不管她是恨他也好,是爱他也好,至少在她心里从未有过别的男人。

他本来从不重视这一点,可是在这种生死一瞬,间不容发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一点是这么重要。

他轻轻的问:“是你来了?”

“当然是我来了!”

说话的声音虽然也很冷,但却带着一种除了“他们”之外,谁都无法相信,也无法了解的感情。

──“他们”已不是两个人,是三个。

独孤痴也了解这种感情,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你来干什么?”他问齐小燕:“是不是来陪他死?”

“不是!”

齐小燕冷冷的说:“他根本不会死,我为什么要陪他死!”

“他不会死?”

“绝不会。”齐小燕说:“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有两个人了。你已经没有把握对付我们,所以你根本已不敢出手。”

独孤痴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出手。

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像他这种人,从来也不会与事实争辩,更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他没有放松自己。

他仍然保持着攻击的姿势,随时都可以发出致命的一击。

所以他不动。小方和小燕也不敢动。

他们的手互相握紧,他们掌心的汗互相流入对方的掌心。互相交融,就好像是血一样。

谁也不知道这种局面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太阳升得更高,天色却忽然暗了。暗得不合情理,暗得可怕。

小方掌心忽然又沁出了大量冷汗,因为他忽然发现风吹在身上竟已变得很冷。

在白昼酷热的大沙漠上,本来不该有这么冷的风。

对这一片无情的大地,他已经很熟悉。在一年多以前,一个同样酷热的白昼,他也曾有过同样的经验──天色忽然变暗,风忽然变冷。

然后就是一场可怕的大风暴,没有任何人能避免抗拒。

现在无疑又将有一场同样可怕的风暴将要来临。

他还是不敢动。

只要动一动,就可能造成致命的疏忽。

独孤痴的剑,远比将要来临的风暴距离他更近,也更可怕。

所以他只有站在那里等,等风暴到来。就算他明知风暴来临后,大家都可能死在这里也一样。

因为他既不能选择,也无法逃避。

风暴果然来了。

风越来越急,急风吹起满天黄砂。打在人身上,宛如箭镞。

第一阵急风带着黄砂吹过来时,小方就知道自己完了。

因为他虽然把每一点都考虑到,却还是疏忽了一点。

任何一点疏忽,都会造成致命的错误。

他忘了自己是迎风站着的。风砂吹过来,正好迎面打在他的脸上。

等他想到这一点时,大错已铸成,已无法弥补。

独孤痴的剑已经像毒蛇般向他刺过来。他只看见剑光一闪,就已睁不开眼睛,甚至连这一剑刺在身上什么地方都已感觉不出。

他倒下去时,还听见齐小燕在呼喝,然后他就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风在呼啸,黄砂飞舞。

小方仿佛又听见了小燕的声音。声音中充满了痛苦,正在向他哀呼求救。又仿佛看见独孤痴已经撕裂了她的衣服。

其实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自噩梦中惊醒时,冷汗已湿透衣服,眼前还是只有一片黄砂。

──他没有死。

──刚才他们听见看见的,只不过是梦中的幻觉。

但是齐小燕的人已不知道哪里去了,独孤痴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刚才在他梦中发生的事,在现实中也可能同样发生过。

想到独孤痴赤裸裸的站在寒风中让小燕为他擦洗的情况,小方心里忽然有了种从来未有的刺痛。

──他一定要找到他们,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他想挣扎着站起来。

可是他一动腰下就痛如刀割。

也不知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独孤痴那一剑居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现在他还活着。可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风暴还未过去,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的嘴唇开始干裂,肌肉还在痹痛。

──他的粮食和水都已被风吹走。与他生死相共的女人,现在很可能在受别人的摧残侮辱。

他的肉体和心灵都在受着任何人都难以忍受的煎熬。

他怎么能活得下去?

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要在沙漠的风暴中活下去是件多么艰苦的事。

小方有过这种经验。

上一次他几乎死在这里。这一次他的情况远比上次更糟。

如果他不是小方,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想再活下去。

──一个人如果丧失了为生存奋斗的意志和勇气,还有谁能让他活下去?

他是小方。

他不断的告诉自己。

──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天地间一片昏黄,谁也分不出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晚上?

小方躺在冰冷的砂粒上,风砂几乎已将他整个人完全掩埋。

他实在太疲倦。失去的血实在太多。实在想闭上眼睛先睡一下。

──温柔黑暗甜蜜的梦乡,是个多么美丽的地方!

小方忽然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以额角用力去磨擦粗糙的砂粒,让痛苦使他清醒。

因为他知道,只要一睡着,就可能活活埋死在黄砂下。

他没有睡着。

他的额角在流血,腰上的伤口也在流血,但是他已完全清醒。

──只要有一点水,他就可以活下去。

在这无情的大漠上,狂暴的风砂中,到哪里才能找得到水?

小方忽然跃起,奋力向前走了几步。等他再倒下去时,他就像蜥蜴般往前爬。

因为他又有了生存的欲望。

他忽然想起昨夜死在他和独孤痴剑下的那些人。

──他们守候在这里已经不止一天了,他们身上当然有水和食粮。

这念头就像电击一样打过他的全身,使他忽然有了力量。

他果然很快就摸到了一个人的尸体,摸到了这尸体腰带上系着的革囊。

革囊中有三锭分量很重的银锭,一些散碎的银子。

革囊中还有只金手──吕三用来号令属下的金手。

──吕三!富贵神仙吕三!不共戴天的仇人,誓不两立的强敌。

可是小方现在仿佛连这种仇恨都忘记了,因为他的心已经完全被一种更强烈的情感所占据。

──生存的欲望,永远是人类所有情感中最强烈的一种!

革囊中没有水。

另一个盛水的皮袋已经被刺破了。刺破这水袋的人,很可能就是小方自己。

这是种多么悲哀沉痛的讽刺?

可是小方也没有去想。

他不敢去想。

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如果想得太多,对生命的意义也许就会重新评估了。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生命是无价的。永远没有任何事能代替。

所以他又开始往前爬。

他的心忽然狂跳。因为他不但又找到了另一个死人的尸体,而且还摸到了这个人腰上盛水的皮袋。

水袋是满的,丰富饱满如处女的乳房。

小方知道自己得救了。

小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想去解开这皮袋。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又听见了一个声音。

他忽然听见了一阵心跳的声音。

这个人的心还在跳,这个人还没有死!

小方手停下来,就像是忽然被冻结。

从一个死人身上拿一点水来救自己的命,绝不是件可耻的事。

从一个垂死,完全没有抵抗力的活人身上,掠夺他的水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方还是小方。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是他自己,因为他永远都不会失去他自己──不会失去自己的良心,也不会改变自己的原则。更不会做出让自己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事。

这个没有死的“死人”,忽然用一种奇怪而衰弱的声音问他:“我的皮袋里有水,你为什么不拿走?”

“因为你还没有死。”小方说:“你也需要这些水。”

“不错!我还没有死,但是你再给我一剑,我就死了。”

他又问小方:“你既然想要我的水,为什么不杀了我?”

小方叹了口气:“我不能杀你,我不能为了这种理由杀人!”

“但是你本来就要杀我的。”这个人说:“我本来应该已经死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