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匆匆的过去三年。
大雪纷纷的清晨,祁门县首屈的一指的武林名宿 “八卦神掌”范仲平的宅院,那院前大门缓缓打开。
白发苍苍的老仆人习惯的拿着扫帚,欲把门前的积雪扫去。
他无意抬头,看到眼前大树下站着一位长身挺立的白衫少年。
老仆人指手惊道:“你……你……莫非是……”
白衫少年含笑上前,轻声道:“小可正是与老伯一别三年的阮伟。”
老仆人连连颔首,喜颜悦色道:“小哥三年不见,越发长得高大英俊,倒叫老奴差点认不出来。”
阮伟道:“不知范老前辈可在?”
老仆人连连答应道:“在!在!三年前那回事,老主人犹以为憾,常常慨叹,说像小哥这样的人物,实是少见的资质。”
他边说边把阮伟带进院内,宅前那根石桩仍然兀立在那里,阮伟触景生情,忆起往事,不由停步呆望。
老仆人见状,暗暗摇头,叹道:“年轻人何苦一定要学武艺,天下各种事物,什么不好学?”
他见阮伟仍在呆望,并未理会,心想这么大的石桩,谁能拔起?这少年又要自找苦吃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且站在这里,待老奴把主人请出来。”
老仆人去后,阮伟暗忖:“不知这三年所学如何?”
他想到自己武功妙处,忍不住单掌拍去,一推一带,只见那石桩好像黏在他手心上晃动起来。
阮伟心下一喜,左掌反背拍出,那石桩好似底下装有弹簧,突然跳出。
“好手法!”
阮伟心中一喜,左拿反背拍出,那石桩平稳落下,恰恰恢复原来的位置,不差分毫。
“八卦神掌”范仲平手抚白须,缓步上前,大大惊道:“小兄弟果非寻常,料想不到三年不见,竟然如此精进!”
阮伟恭颜揖道:“前辈三年不见,矍烁如故,晚辈此次前来,有一事相烦。”
范仲平刚才见到阮伟拍出石桩的手法,神妙无比,自己竟然看不出这内功心法的出处。
他见阮伟并不因身得绝艺而骄狂,暗暗折服,不由回礼道:“小兄弟不用客气,有何事见教?”
阮伟从怀内摸出一只长形木匣,打开,从内拿出一条有如人形的人参。
范仲平惊呼道:“啊!千年参王!”
阮伟平静的递给范仲平,道:“三年前,晚辈受公孙姑娘一丸之恩,曾闻前辈识得公孙姑娘,烦请将此参转交公孙姑娘。”
范仲平摇手道:“这……这……太贵重了……况且兰儿当年救你,并不指望小兄弟图报,你如此……未免太见外了……”
阮伟冷笑道:“这参不过是晚辈在九华山上无意得来,没什么贵重,至于公孙姑娘,在下对她甚为感激,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范仲平变色道:“小兄弟可别误会兰儿一番心意,老朽深知兰儿的情性,绝非故意做作的人,她若真对你有所图谋,也就不会救你,更不会善心待你。”
阮伟摆手道:“前辈不必多说,请转告公孙姑娘,晚辈感激她一番好意,其他事说之无益。”
言谈之中,把手上高参向范仲平抛去,范仲平慌忙接住,阮伟双手一揖,道声:“告辞了!”
他转身才走数步,范仲平喝道:“且慢!”
范仲平匆忙走进宅内,顷刻走出,手中捧着一个紫色包袱,也不言语,就向阮伟递去。阮伟接到手,觉得沉甸甸的,显有不少东西在内。
范仲平未等阮伟开口问话,紧接道:“参王我代兰儿接下,这包是兰儿寻你二月后,找你不着而留在我处,托我转交阁下。”
他似因阮伟的无情动了真怒,阮伟张口欲辞谢不收,他却又接着道:“你不必多说,这是兰儿托我转交,你若不收,请还给她本人,若是现在不收,就是瞧不起范某!”
阮伟见他吹须瞪眼,不便再僵持下去,拿着包袱,谢道:“承蒙前辈转交,晚辈告辞了。”
阮伟说得客气,范仲平摆不下脸,只有讷讷道:“好……说……好说……”
此时忽听“噗咚”一声,院前大门翻倒,地上积雪被溅得四飞散开,雪花落处现出两位锦袍彪形大汉,当门两侧抱臂而立。
一会,缓步走进一位红袍丑面老汉,手持一丈长短的龙头拐杖,进门三步,即停步拄杖而立。
范仲平脸色陡变,怒道:“柯老头子,告诉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又来做什么?莫非我俩打得还不过瘾?……”
那红袍老汉根本不理,双目直视,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范仲平正感奇怪,门前又走进九位黄装窈窕少女,各自手中捧着一件不同的乐器,琴、瑟、筑、竽、笛、篪、箫、笼、箜篌,应有尽有。
跟着抬进一架厚呢软轿,抬轿的是四个与先来二人同样装束的锦袍壮汉。
那轿绿绒锦绣,四周垂着绿珠流苏,华贵无比,只看那四个抬轿人就可见轿中人的富有、尊贵。
软轿在院中停下,九位黄装少女两侧散开,红袍老汉突然高叫道:“天毒教主驾到!”
他一字一字缓缓吐出,范仲平见到这种排场,脸色本已不大正常,此时陡然变得苍白,声音微颤,轻声道:“小兄弟别管我,快快走吧!”
软轿锦绣垂帘突然掀开,人未出,声先娇滴滴道:“谁要走呀?”
阮伟只觉眼前一亮,一个女子披挂罩头白裘披风,内着白色软绸紧身长衫,脚踏白色反毛靴,再衬着那欺雪赛霜的肤色,全身无一处不白得惊人,唯有两肩垂着黑而发亮的柔发。
阮伟生性喜爱白色,不觉盯望在白衣女子那美得慑人心魄的脸上,心道:“这样美的女子,有什么值得范老前辈可怕?”
范仲平霍然走上前,强自镇定,却忍不住声音发颤道:“这位小兄弟刚刚来到,尚望各位看在老朽的份上,不要留难于他。”
白衣女子转动她那秋水如神的眼眸,格格笑道:“谁说本教要留难一个孩子,范大侠未免过虑了。”
她话锋突然一转,冷冷道:“若然有人老盯着本教主瞧,就是要走,也要留下那对瞧人的招子。”
阮伟闻言,脸色通红,赶忙垂下头去,暗自怪道:为何会如此失态?
范仲平横眸一瞥阮伟,慌忙道:“他小孩子家不懂规矩,有冒犯贵教主之处,请多多担待。”
自白衣女子出轿,范仲平一直未敢抬头看白衣女子一眼,心知江湖传言,天毒教主貌美如花,却最讨厌男人看她,暗怪阮伟,怎么那样莽撞。
范仲平忽的转身,面向阮伟,双手一让,冷冷说道:“阁下可以走了!”
阮伟本知范仲平在护卫着自己,生怕自己遭受天毒教的残害,虽有心要留下助他一臂之力,此时见他说得绝情,仿佛怕自己留在此地妨碍到他,当下一气,迈步走去。
阮伟才走过天毒教主身侧,红袍老汉突然掠到阮伟身前,拐杖一拄,双目上翻,傲然道:“没听到教主的话?不留下招子就想走了吗?”
阮伟心道:哪有这样强横的人,瞧一下就要被挖下眼睛,说不定这白衣女子已挖了不少别人眼珠,顿时怒气陡升,一掌向红袍老汉胸前击去。
红袍老汉脸上露出诡笑,举掌对去。
范仲平见状大惊,呼道:“不可动手!”
阮伟闻声不理,红袍老汉脸上诡笑更甚,哪知他一接到阮伟掌力,只觉对方手若无骨,自己力道毫无着力之处,口中不及惊呼,就被震得连退数步, “噗咚”坐在地上。
白衣女子转身看到这种情况,脸色惊变。
范仲平再也想不到阮伟的功力,竟然胜过与自己不分上下的“花毒君”,但他知 “花毒君”掌上有毒,不禁忧色注视着阮伟身上。
阮伟忽觉掌心微微刺痛,低头一看,掌心上有五个小黑孔,孔中流出丝丝黑血,麻痺的感觉立时沿手上侵,不由大惊,立时内气一运,把那麻痺感觉止在手掌上。
白衣女子冷冷道:“喂,小孩子!你可以走了。”
她自忖阮伟已活不长,也不再留难,倒希望他快快走掉。
阮伟反倒不走了,当下静立一侧,暗暗用动,想把麻痺的感觉逼出掌心。
红袍老汉翻身爬起,不再理会阮伟,走到白衣女子身后站定。
白衣女子笑语如花,轻步上前,道:“范大侠,本教主两番派座下司勤前来相请,为何不赏脸至云南一行呢?”
原来这天毒教,近年来换了一个貌美绝色的教主,在云南立根,曾一举歼灭云南所有武林高手,而且死状奇惨,使武林人物把云南认为恐怖的禁地,才在江湖上声名大大崛起。
范仲平心中又惊又怒,但脚步却不禁连连后退。
要知天毒教主曲灵姬全身无一处不可施毒,武林中谁也不敢与她近身,称她为 “蛇蝎花”。
范仲平恼羞成怒,吼道:“你要再撞过来,老朽不客气了,要乱骂了。”
白衣女子秋波飞转,笑道:“柯司勤二次与大侠相搏,都算计不到你,难道就怕本教会向你施毒?”
“你别走近,告诉你们,老朽实不知道‘蚀骨圣水’的解药在何处,教主亲来,我也无法奉告!”
“蛇蝎花”曲灵姬柳眉轻颦,冷颜道:“你是真的不知道?”
范仲乎神色一壮,大声道:“老朽实在不知。”
曲灵姬微哼一声,道:“那么三年前,本教曾用‘蚀骨圣水’毒倒的女子,不是你救的了?”
范仲平微现局促之色,但仍大声道:“不错!”
他这句答话模棱两可,曲灵姬冷笑道:“百年前五毒真君制成的蚀骨圣水,除了五毒真君自制解药外,还未曾听有人能解此毒中圣品。”
曲灵姬缓步向前移动,范仲平吓得直往后退,不由退到石桩旁边。
曲灵姬停下脚步,手向后微招,那九位手捧乐器的黄装少女跟上前来,四周散开。
曲灵姬又道:“那女子武功甚是高强,虽说能止住毒伤即时发作,若无解药,则再也无法痊愈的。”
曲灵姬停了一顿,一双惑人的眸子紧盯在范仲平脸上,娇声道:“奇怪呀!明明必死的人,想不到年初竟被本教司勤柯轻龙在藏边遇着。”
范仲平脸色一变,曲灵姬装着没有看见,笑道:“本教多方打听,竟打听到那女子受了毒伤后,曾到范大侠这里来过,而且住了几天才走。”
曲灵姬笑声顿敛,严肃道:“蚀骨圣水为本教尊为至圣毒品,可惜没有解药,不敢轻易使用,现听到解药出现,是再也不会放松的。”
曲灵姬又向前移动,石桩后是房屋,范仲平不便再退,从石桩边转过来,向院门退去,恰恰被九位黄装少女围在当中。
曲灵姬杀气隐现,硬生生道:“本教主此番远离云南千里跋涉而来,势在必得,姓范的,你到底说是不说?”
范仲平倔强道:“不知就是不知,就是杀了我,也是不知。”
曲灵姬双手轻挥,恶声道:“我何必杀你,若不告知解药何在,叫你生死两难!”
忽然一缕微弱的萧声响起,那持萧的黄装少女不知何时竟吹奏起来,顷刻另几位黄装少女,各将乐器跟着吹奏弹起。
起先那单独萧声甚为悦耳,可是这九种音色优美的乐器同时奏起,其混合之音怪异无比,每种音调交互响出,错综复杂,令人听得胸中鲜血翻腾澎湃,难过已极。
曲灵姬面对范仲平站在当中,慢慢从怀中披风内取出一具形色奇特的古筝。
她怀抱古筝,左手五指轻轻一拨弄,顿时一缕奇噪无比的音调,在九种音色中赫然穿出,深深震入耳膜之内。
范仲平听到乐声响起,就赶紧盘膝坐下,暗运玄功抵御,他内力虽然不弱,但听到九种乐器合奏,胸中就已不安,此时一听曲灵姬的古筝声,忍不住跳身站起,要大大狂吼一声,排出胸中难过的郁气。
他人一站起,双拳立时在膝上猛力捶去,竟是硬生生的又坐在地上,用功起来。
曲灵姬首招失利,心想看你能支持到多久,当下五指轻挥,就要大弹起来。
阮伟站在一侧,听到乐声立时运起三年苦练成的瑜珈神功,这瑜珈神功怪异得很,就是站着、走着也可运练,不像中原玄门内功,非要盘膝打坐。
他起先听到合奏倒不怎么感到异样,但听曲灵姬一弹,心中顿觉一跳,回首四顾,红袍老汉及六位锦袍壮汉早已紧紧塞住耳朵,闭目垂首,盘膝而坐,再见范仲平满面痛苦之色,心知要再让曲灵姬弹下去,就是连自己也要忍受不住。
从范仲平那里接过紫色包袱时,他就感觉到内有长形兵刃,当下他匆匆打开包袱,摸出一看,竟是一把黑纹鲨皮宝剑。
曲灵姬脸上露出奇特的笑容,一缕古筝的怪音,从她纤指中如水银泻出,迸裂泄出。
范仲平才听到几个音曲,就忍受不住,霍然跳起,伸手乱扯胸前衣服,连那塞耳闭目的天毒教下也忍受不住,蠢蠢欲动。
忽然一声春雷,曲灵姬手中一顿,只见阮伟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跃进九位黄装少女合围的圈子内。
阮伟身形一定,左手持剑垂地,脚下不丁不八,暗运内劲,吐字道:“要是不停下乐声,莫怪在下无礼!”
字字铿锵,九位黄装少女竟被震得停下手来,忘记再吹弹。
曲灵姬心知阮伟武功定然甚强,只见他对乐声无动于衷,其内功修养便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此时见他左手持剑,心想他右手受伤中毒,用左手使,剑术再高,也大大的打了一个折扣,胆气一壮,根本不答理他,纤手一挥,九位黄装少女便跟着她又吹奏弹起。
她这一想法却错了,要知阮伟三年习得的天龙十三剑,在剑法的规定中便是左手使剑。
阮伟见曲灵姬不理会自己,沉声喝道:“你且见识见识我这小孩子的剑法如何?”
当下,只见阮伟左手持剑圈身一转,人跟着剑身腾起,顿时四周剑光闪闪,九位黄装少女只觉剑剑都是朝自己刺来,使剑本人却看不到在何处?
只听 “”数声,阮伟在 “”声未落中,业已神定气闲,收剑停身。
那九位黄装少女却娇声惊呼,原来她们手中的乐器都被阮伟那一招剑法削断了。
曲灵姬不怒反笑,轻闲道:“好一把削铁如泥的飞龙剑,小孩子!你大概是飞龙剑客的弟子吧!”
要知黄装少女手中的乐器都是非铁即玉,她们武功虽然不错,却哪能躲得开天龙十三剑那招专门以寡敌众的剑法?
阮伟仅一招“金童拜佛”便削去她们的乐器,心下却也暗赞这把宝剑着实了得。
曲灵姬笑罢,手中古筝无意的轻轻一弹。
阮伟抬头看去,蓦然见到曲灵姬脸上的笑意,竟然露出淫荡的意味,手也不闲,跟着弹出一曲柔绵细腻、感人心神的曲子。
黄装少女的乐器被削断后,范仲平即恢复神智,因他背对曲灵姬,未见到她脸上的淫笑,且心境已老,性欲衰退,故对曲灵姬弹出的曲子,还无什么异样,但阮伟血气正盛,且先声被夺,未曾运功抵御,一时神情被引诱得动荡起来。
范仲平见状大惊,陡然喝道:“小兄弟,注意啦!”
阮伟神知未混,赫然惊醒,自觉失态,一剑向曲灵姬手上乐器削去。
阮伟出剑虽然迅捷无比,曲灵姬反应更快,全身如灵蛇般,一闪而过。
阮伟刚才出招并非天龙剑法,暗忖这天毒教主十分古怪,让她久留,迟早要着了她的道儿,心想不施威风,定然是吓退不了她们。
当下左手单剑齐眉举去,姿式十分奇奥。
曲灵姬见奏曲无效,已知阮伟剑法非同小可,立时从披风内抽出一柄乌光闪闪、长达一丈的柔性蛇剑。
阮伟哈哈一声长笑,作弥勒佛笑指西天状,一剑疾如飞虹,不刺向曲灵姬,却向石桩削去。
这招 “笑佛指天”是天龙十三剑起手式,但见寒光一闪,众人眼睛还未看清,阮伟已将此招威绝天下的起剑式施毕。
阮伟左手垂剑,面向曲灵姬道:“你们假若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曲灵姬抹下头罩,露出艳光照人的全副面貌,欲待回顶几句,霍然一股急风带着满天雪花吹来,把她满肩柔发,吹得满面皆是。
只听 “轰隆”一声巨响,那石桩从中截断,露出平滑如磨石般的斜形断面。
曲灵姬惊得花容失色,想不到阮伟那一剑早已将石桩削断,若非急风吹倒,谁也看不出石桩已断,这剑法之精绝,岂非通神?
曲灵姬收起蛇剑,双手微招,她的手下顷刻一起退到她身后,她微微一笑道:“阁下的剑法,胜过令师当年多矣!”
阮伟神色一振,朗声道:“在下并非飞龙剑客弟子,此点可要说清。”
曲灵姬“哦”了一声,笑道:“那阁下一定是得公孙大侠的宠爱,才会传得他当年仗以成名的飞龙宝剑。”
阮伟横剑轻抚,心下喜爱已极,暗道有此宝剑,天龙剑法真可天下无故。
曲灵姬又笑道:“不知阁下和公孙大侠是何关系?竟会得到如此宠爱?”
阮伟垂剑回道:“这个用不着你费心,倒是你们走是不走?”
曲灵姬笑意一收,脸泛寒意,冷冷道:“并非本教主巴结阁下,只是幼时曾随家父和飞龙剑客见过一面,无意问问罢了!”
她停了一下,又现笑容道:“阁下一定要和本教为难,本教退下就是,可话说在先头,只要八卦神掌在世一天,本教是再也不会放过他的,除非他说出蚀骨圣水的解药现在何处。”
曲灵姬玉手一拍,四位锦袍壮汉抬轿跪下,她缓步上轿,在放下帘子时,瞥了阮伟受伤的右手一眼,跟着又是一拍,九位黄装少女在前,轻步而去。
红袍老汉花毒君殿后,他才走两步,阮伟轻喝道:“且慢!”
“花毒君”柯轻龙一转身,阮伟单剑一挑,吓得柯轻龙连忙后退,举掌一看,手指上的毒针套已不翼而飞,他不敢声张,随在轿后,急急而去。
阮伟剑尖上挑着肉色指套,暗悔自己真是大意,怎会着了道儿,倒给自己一个教训,以后万万不可粗心。
范仲平关心道:“你手上毒伤无妨吗?”
阮伟觉得掌上麻痺感觉已全部逼出,掌心上针孔流出鲜血,安心道:“无妨,晚辈告辞了。”
范仲平忽然长声一叹,道:“你走了,我也呆不长,要躲躲风头,天毒教的毒辣,着实令人可怕!”
阮伟点点头,心下也认为这使毒的玩意,确令人防不胜防。
范仲平又道:“你可知三年前受蚀骨圣水毒害的女子是谁吗?”
阮伟微微摇头,范仲平接道:“她就是公孙兰!”
阮伟惊呼一声,范仲平慨然叹道:“五年前,天毒教的声望在江湖上还不著名,忽有一天,我这里来了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范仲平说到此,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他来到后,先和我热烈的叙旧一番,然后掏出一个小玉瓶,说里面装的是蚀骨圣水的解药,我正奇怪他为何要把这解药给我,他就自动说出原因。”
范仲平轻咳一声,接道:“他说天毒教主在云南一举歼灭了该地所有武林高手而创下基业,定然是获得了绝毒的圣品,仅凭武功,云南高手如林,天毒教是再也歼灭不了的,经他一番考察,发现是五百年前五毒真君遗下的蚀骨圣水,他说目前因牵连复杂的关系,无法消灭该教,可是那圣水却是天下至毒的液体,若不设法预防,危害江湖甚大,于是他把珍藏数年、也是唯一的蚀骨圣水解药,分到五处存放,只要一旦发现中了毒的人,可立刻解救,他这番慈悲心肠,用心确是深长,这五处存放解药中之一,便是老朽这里,我真想不到,他那么大大有名的人,竟会眷顾到我。”
阮伟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他到底是谁?会令前辈如此赞扬?”
范仲平眉头一扬,大声道:“此人便是正义帮主,昔日的铁戟温侯吕南人!”
范仲平豪气纵横,朗声道:“吕南人在江湖上叫来,谁人不敬?谁人不晓?”
阮伟低头暗道:“不知自己亲生父亲是何等人物?若然有一份正义帮主的英豪,他纵然以前对母亲不起,自己也要敬佩爱戴他。”
阮伟虽不知亲生父亲是何许人?但在他心目中,父亲一定对不起母亲,才会使母亲改嫁阮大成。
范仲平豪气一敛,忽又叹道:“三年前兰儿为了寻你,乃至云贵一带打探,谁知她惹到天毒教,想她武功高强不下乃父,天毒教打她不过,就用无色无臭的蚀骨圣水把她毒害,兰儿忍住毒伤,躲开敌踪,千辛万苦逃到这里,幸亏苍天有眼,我这里存有解药,把她救活,否则只要晚一步,纵是大罗金仙也救她不活了。”
范仲平说到此处,微微叹了口气,又接道:“她修养数日后,留下这个包袱,托我交给你,说找遍各地也找不到你,心中有无数的话要向你解释,兰儿临走时伤心欲绝,一再向我说,你一定会再来我处,只要你一来到,叫我劝你至藏边一行,她在那里等你,要向你解释你对她的误会。”
阮伟咬住嘴唇,愤然道:“有什么好解释!叫我到藏边不会有好意。”
范仲平气咻咻道:“你别这样无情,兰儿不是怀心计的人,她对任何人的情感都是真的!”
阮伟皱眉道:“不谈这个了,晚辈告辞了!”
范仲平本想和他一起到藏边去,自己也好躲躲风头,此时见阮伟丝毫无意,不由灰心道:“你去罢!算是兰儿错用了心,竟连飞龙剑也赠给了你。”
阮伟解下紫色包袱,范仲平一看就知其意,叫道:“你要还飞龙剑,请还给她本人,若然不给我面子,莫怪我不客气了。”
阮伟无奈,只好再掮上包袱,范仲平又道:“不是我噜苏,关于蚀骨圣水事,请勿传漏出去,免为天毒教得知,为害江湖更烈!”
阮伟慨然道:“晚辈会是那种多舌的人吗?”
说罢,头也不回,直步而去。
范仲平心道:“江山一代换旧人,自己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他清理好家产,在第二日就离开祁门县,以躲避天毒教的纠缠。
腊月过后,梅在春先。
阮伟为了寻找钟静,告知聋哑虎僧要与剑先生约定五年后在君山,再一决雌雄,离今只有两年不到,一路迢迢,风尘仆仆,赶往金陵。
半月多的路途,风雷交加,来到金陵,已是冬残春至,他竟病倒在一家高升客栈中。
阮伟病得很厉害,无法外出打探钟静的住址,每天躺在床上。全身发热,只想吃冰凉的东西。
亏好他身上银钱还多,店小二倒也勤快,给他买回不少冰梨水果,甚至有时干脆买回一大块冰,弄给他吃。
这时冬虽已尽,天气还很寒冷,阮伟仅要吃些冰凉的东西,实令人感到奇怪。
可是阮伟偏偏每天少不了要吃,若一天不吃,便全身发火,忍受不了。
这天黄昏时候,房中一灯如豆,店小二还未送进冰来,阮伟心中烧得全身发胀,辗转呻吟。
忽然房门启开,阮伟急迫的坐起身来,只见门外走进一位帐房装束的弯背老人,手捧一盘用湿巾覆盖的东西。
阮伟张着干裂的嘴唇,望着弯背老人手中冷气蒸腾的盘子,口中发出咿唔渴求的声音。
弯背老人放下手中的盘子,走到阮伟身旁问道:“你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阮伟只是渴求盘中之物,见那瘦小老人问此话来,暗道:“真是废话,身体舒服还会呻吟难过。”
但他到底是读书人,忍住胸中火烧般的痛苦,缓缓点头答话,眼神却不觉又盯望在盘子上。
弯背老人摇头叹道:“这样不是办法,结果是饮鸩止渴,白白把身体弄坏了。”
湿巾下的东西,受热气蒸熏,滴下粒粒水珠,阮伟心道:“盘中一定是块十分冰凉的冻果。”喉中忍不住发出“咕咚”的声音,哪知驼背老人偏不拿给他吃,还尽说这些无用的话。
阮伟忍住气,微弱的道:“老先生可是店中的人吗?”
弯背老人摆动瘦小的头,回道:“我是店里的账房,可是平时很少管事,见店小二每天买冰果给你吃,感到奇怪,所以来看看。”
阮伟心中有气道:“可否请老先生,将小可拜托代买的东西,递给我好吗?”
弯背老人似是未听到他的话,望了盘子一眼,慢吞吞道:“你可是受了毒伤?”
阮伟全身灼热如焚,但仍不便发作,点头道:“是!是!请你快将盘子递给我。”
弯背老人大惊道:“你果是受了毒伤?”
阮伟恨不得自己爬起来拿,偏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当下心肠一硬,转头不看盘子,暗道且给这位好问的老先生回答个够。
他强忍痛苦,慢道:“小可半月前曾受天毒教的暗算,可是已经好了,不妨事的,现在只想吃点冰凉的东西。”
弯背老人失声道:“花毒!花毒!”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望着阮伟。
阮伟心中一动,喃喃道:“不错,那伤我之人果是叫什么花毒君。”
“花毒君”柯轻龙练的是桃花瘴毒,受暗算者若无解药,不出三月全身溃烂而死。
阮伟所学的瑜珈神功是至深且精的内功心法,能忍住各种伤害,迟延数倍时间而不发。
阮伟本应身体溃烂,但因神功的关系,把毒气凝聚在身中,不令它发作。
其实那天阮伟并未把毒汁全部逼出,一部分毒早已随血循环,因发作不出,却在血液中酝酿。
弯背老人叹息道:“能把桃花瘴毒收练成毒物伤人,这人使毒的功夫,确可称为花中毒君。”
他又疑惑自语道:“既是花毒,怎会无效?”
阮伟抢着回答道:“这个小可就不知道了,老先生请您把盘子递给我吧!”
弯背老人揭开湿巾,盘中是两个冰雪包覆、削好的雪梨,阮伟顾不得吃相,一把接下包冰雪梨,顷刻工夫吃得一干二净,连核都不吐一点。
弯背老人收回瘦如枯柴的手臂,放下盘子,连连摇头,低语道:“这不是办法!这不是办法!”
阮伟吃下冰物,暂时抑住心热,一天的挣扎,顿感疲倦难耐,不一会儿就熟睡了。
弯背老人独坐在房内,蹙眉深思,半晌后,他缓缓站起,走到阮伟放行囊的桌旁。
阮伟的行囊十分简陋,一个紫色包袱,另有一个白布小包裹。
弯背老人解开紫色包袱,里面是一柄黑鲨皮宝剑及一块丝质绣花绢帕,散包着黄澄澄的金子,绢帕上绣织着数朵兰花。
弯背老人枯涩的脸容,绽出一丝微笑,仿佛忆起年轻时,互赠爱物的儿女情怀。
他无心抽出宝剑,顿时一泓秋水闪烁在暗淡的豆光下,砭肌生寒,不由赞道:“好剑!”
只见剑柄上雕着一条飞龙,弯背老人自语道:“呀!呀!原来是公孙求剑的弟子,怪不得内功深湛,竟能止住花毒,半月不发,难得!难得!”
弯背老人迟慢的包扎好紫色包袱,虽见无价的宝剑及金子,却丝毫无动于衷。
他闭目沉思,似有一件难事在他心中无法决定,最后道:“再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于是他解开那白布包裹,里面是些换洗用的农物,无意随手一翻,掉出一个大纸袋,纸袋内装着文房四宝及纸张书本,暗道:“想不到还是一个读书人。”
他忽见里面还放着白绸紧包的小包,心道:“这是什么东西,要如此隐秘的放着?”
弯背老人为了确实鉴定阮伟的身份,以便决定心中的难题,少不得探人隐私的不道德行为,拿出一看。
只见白绸上写有黑字道:“苍天昊昊,衰草滔滔,母影已遥,儿眼欲焦。”
寥寥数语,却充分表现出思母的情切,哀母的伤怀,弯背老人叹息一声,暗暗点头。
打开白绸,里面是两支插头玉簪,那玉色呈墨绿,形状是晶莹发亮的双凤。
弯背老人一见此物,就很眼熟,拿起近眼一看,每支凤簪上都雕着 “南频”两字。
不知何时,那弯背老人瘦削的脸上老泪纵横,口中不时低呼道:“频儿!频儿!”
声声如泣,哀感莫名,他迟缓的走到阮伟床旁,蹲下身子,枯瘦的手,不停的轻抚在阮伟头上,也不停的道:“乖孙儿!乖孙儿!爷爷一定会把你的毒伤治好,爷爷一定会把你的毒伤治好……”
原来那弯背瘦小老人竟是潇湘妃子萧南频的父亲萧三爷,在十八年前江湖上就传说萧三爷死了,却不知怎么死的,哪知他竟隐居在金陵,做一个客店的帐房,实在令人料想不到。
要知萧三爷轻功、暗器及易容术冠绝天下,在这三方面的功夫,他可齐名在剑先生、三心神君、飞龙剑客之间。
任何暗器,不管有毒或无毒,碰到萧三爷手上,俱皆无效, “花毒君”的毒针指套也属暗器之一种,萧三爷既知道毒气的来由,当然不难医治。
三日后,阮伟才悠悠醒来,四下张望,发觉自己身在一间精舍中,已非原来所住的简陋客舍,舍外是座花园,园中老梅数十株,株株鲜红如火,娇艳欲滴。园子里尚有积雪,空气显得十分清爽。
阮伟舒畅的呼吸几口气,只觉身上已无丝毫不适的感觉,再看身上也无红肿的现象,暗道:“奇怪!我的病怎会霍然而愈?”
他却不知,在他昏迷的三日中,弯背老人花了多少功夫与药物,才将他治好!
当下,他翻身下床,欲站起身来,哪知“咕咚”一声,摔倒床上,才知全身仍然无力,竟是无法走动。
“不要急,好好休养数月,自会痊愈。”阮伟抬头看去,见弯背老人含笑走来,又道:“你可觉得好多了?”
阮伟心想,自己的病一定就是他治好,连忙笑道:“多谢老丈搭救,小可年幼无知,若非老丈,小可要死在花毒君手下了!”
弯背老人满面笑容的看着阮伟,显得心中喜爱得很,然而他既不问阮伟的姓名,也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更不与阮伟谈及爱女萧南频的死因。
他仅淡淡的道:“好好休养,好好休养!”
以后弯背老人每日都来和阮伟叙说数次,阮伟有时想问他的姓名,以便有个称呼,哪知他道:“我年龄可做你的爷爷,你以后就喊我萧爷爷好了。”
阮伟心感他救命之恩,也不以为忤,整天便是萧爷爷长、萧爷爷短,谈些武林中的事情。
阮伟对武林中掌故懂得很少,此时听萧爷爷娓娓道来,十分神往,有时谈到武功方面,萧爷爷更是精神,举凡暗器手法、轻功心法、易容妙术,尽皆倾囊述出。
阮伟领悟力强,十分聪颖,一点即透,一月之间他便得到不少关于这三方面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