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叱声中,旷野上落下一位紫色劲装的少女,身背宝剑,腰插一排柳叶飞刀,她把手中两把飞刀,对准李民政的心窝,尖声道:“你敢再上前一步,就请尝尝‘追命刀’!”

这 “追命刀”三字,顿时震慑住场中三位公子太保。

要知道追命刀数十年前便已声震江湖,为 “飞龙剑客”公孙大侠的独门暗器。

阮伟一侧身喊道:“是兰姐姐,不要放他们,他们残害了庄大侠。”

李民政干咳一声,道:“原来是公孙姑娘,哼,姑娘不会为了一个庄老鬼,和我们兄弟翻脸为敌吧!”

公孙兰回头望着阮伟道:“你快回去,他们对你不怀好意!”

李民政哈哈大笑道:“难道姑娘就对他怀着好意吗?”

默不作声的华利己突然冷冷道:“兄弟们搜过赤眉大仙的遗体,想不到一个姑娘也敢去搜?”

马心剑跟着道:“这还不是为了天龙剑经。”

公孙兰柳眉倒坚,叱喝道:“住嘴!”

李民政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讥道:“我们兄弟十三人分几批去找这位小相公,想不到还比你一个姑娘慢了一步。”

华利己紧接着道:“不但慢了,而且连人也差点骗到西藏去。”

马心剑凑上一句道:“假若再晚一步,这位小相公,我们再也找不到了。”

公孙兰反手拔出宝剑,厉声叱道:“你们再敢胡说八道,我顾不得爹的嘱咐,要开杀戒了。”

阮伟脸色煞白,硬生生从牙缝中拼出六个字:“请──他──们──说──下去。”

李民政脸色突变,厉声道:“姑娘一月前就跟踪我们兄弟,以为我们不知吗?当年在西藏,兄弟们说话不小心,被你爹得知我们已知天龙剑经的下落, ‘飞龙剑客’一生好剑,他既得知,哪肯放过,几年来他都派‘八卦神掌’范老头跟踪,想不到近来换派了他的独生爱女来追查我们兄弟,”

马心剑抢道:“公孙大侠这一着真厉害,险些把天龙剑经骗到西藏去。”

公孙兰怒气已极,不再遵守爹的一再吩咐,当下长剑一挥,向马心剑直扫而去。

华利己冷冷道:“你追查我们一月,想不到今天一天的举动,却被我们在暗中查得一清二楚。”

公孙兰两手斜飞,两柄飞刀成人字形,分向华利己及李民政刺去。

公孙兰怒极出手,失了准头,那两柄追命刀皆被挡过,当下李民政和华利己合转攻上。

要知公孙兰的武功要比他们三人联手还高,但因气愤的原故,再加上他们三人一面打,一面冷言冷语,陇了百余回合后,仍是不分胜负。

公孙兰越战越是心神不定,忽然她发觉阮伟已不在现场,心中一急,不想恋战,一记怪招施出。

公子太保三人不识怪招,吓得连忙后退,公孙兰趁此空隙,飞掠出战阵,急向城中奔回。

回到客店,只见店小二睁着瞌睡的眼睛,在上门板,公孙兰掠步上前,急问道:“刚才有人走了吗?”

店小二内心正在嘀咕,不由发牢骚道:“不是吗!这么晚了,非要套马不可,真是神经病。”

公孙兰奔至阮伟门前一看,果然房内空空,东西都搬走了,她又疾奔至店小二那里,急问道:“那客人从哪里走啦?”

店小二朦胧道:“我还未睡醒,怎会知道!”

公孙兰小脚急跺,一个箭步窜到街头,四下张望,哪有一点影子,地不觉流下如珠般的眼泪,喃喃自语道:“阮伟你误会了我的心,阮伟你误会我了……”

且说阮伟由公子太保三人的口中,得知公孙兰也在窥伺自己怀中的天龙剑经。心想难怪在范仲平那里知道自己的行踪,就不顾一切急忙来找我,原来为的是夭龙剑经!

难怪她在客店中虚情假意的照顾我,不过为争取我对她的好感,而泄露出天龙剑经的所在!

她还要我到西藏去跟她父亲学艺,哼!还不是一个幌子,好叫我到了西藏,任他们父女俩摆弄,乖乖的献出天龙剑经!

阮伟顿时把公孙兰一切的行为,都认为目的在天龙剑经,他觉得是被欺骗,一切的情感升华,都化成烟灰,变成仇恨,当一个人付出的情感越深时,一旦得知对方是虚假的,他所受的痛苦也越深。

阮伟骑着钟静的马,不辨东南西北,只拣那最最荒僻的地方奔驰,仿佛要借这疯狂来发泄自己的感情。

他微微感觉到,似乎地势越来越高。

东方露出曙光,阮伟茫然的四下一看,竞是来到一个山中,原来此地正是祁门县南方的九华山。

他心想,且爬到那最高的山头,避开一切世俗的人及事,于是他下马而行。

山路崎岖,到那曙光大露时,只见山巅上满盖着白雪,阮伟内功虽然不错,也不禁感到寒意刺骨。那匹马却不能受如此严寒,直在嘶啦啦地呼气,四蹄冻得乱踢,阮伟怕它冻坏了,于是又骑了上去,就在山峰上奔驰起来。

到那马奔得汗气直冒,已来在一个山尖处,阮伟下马,想徒步爬,上那山尖,一吐心胸中的闷气。

那山尖十分陡峭,阮伟艰苦的爬上,只见山尖上是一块数丈见方的平台,平台中央面对面坐着两人,另侧一丈开外也坐着一个人。

他厌恶再见世人,就欲转身离去,忽见那独坐一人竟是两日两夜不见的钟大叔──钟静。

他快步上前,喊道:“大叔!”

钟静回头一看是阮伟,忧形于色道:“小兄弟,是你!”

他并不为阮伟的突然在此出现感到惊喜,因另一件重大的事,已使得他再无心顾到阮伟了。

阮伟好奇的向场中望去,只见一面是个眉骨高耸、双目深陷、鼻子高挺、脸色苍白的白衫中年文士。

另一面是个脸色黝黑、面貌仁慈的僧人,身着一套又旧又破的单薄僧衣。

他俩人一白一黑的右掌,抵合在他俩中间,双目各自微闭,纹丝不动。

钟静忽然叹道:“那白衫人就是我要我的前辈,剑先生。”

阮伟奇道:“那……位老前辈为何要与那僧人在此对掌相拚?”

钟静幽幽道:“那一夭我在茶楼上看到剑先生的身影,就匆匆追去,剑先生步履如飞,我追到此时,他俩人已在此地铸斗,我不敢惊动他们,就静站一旁呆看,谁知他们各展奇功,竟连斗了两日两夜了。”

阮伟并不知剑先生在武林中的神秘、超人声望,听见他们竟能连斗两日,心下大大吃惊。

钟静深深叹一口气,满面愁色遁:“直到现在他俩停止武技上的拚斗,猛然双享一对,拚斗起最惊险而又耗损身体至巨的内功,到现在,已对掌了五个时辰,唉!”

阮伟道:“大叔就陪他们呆坐在这里,二日二夜了?”

钟静微微点头,道:“他俩未拼出结果,我是再也不会离开此地的!”

阮伟乘机下山尖平台,从马鞍上取下食物,带上平台,递给钟静道:“大叔两日两夜未进食物,请食用一点吧!”

打开食包,内有烧鸡、牛肉、烤饼,钟静望了一眼,就又摆头注视场中俩人,低沉道:“我吃不下,你拿去吧!”

他两日来尽在担心剑先生的安危,连饥饿都忘记了。

阮伟把食物包好,放在一侧,坐在钟静旁边,一声不语。

要知剑先生在武林的声望,是决不会在拼斗时,需别人帮助,是故钟静根本未想到此层,否则此时钟静只要在那僧人背后一指,就可送掉他的性命。

阮伟心地纯洁,只当拼斗就应正大光明,更没想到暗中偷袭僧人的念头。

在这寒冷的天气,谁也不会跑到这山尖上来,这平台上只有他们四人如泥菩萨似的坐在那里,除了微微的鼻息声外,偶尔吹过一阵寒风,带来飒飒的声音。

时间点滴逝去,天边慢慢罩来夜的暮色。

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刹那,突听空中一声暴响,场中两人斜飞震起,只听剑先生喊道:“聋哑虎僧果是不凡!”

他俩人同时震起,也同时落地,在这最后一仗,结果算来,竟是不分高下。

钟静一个箭步,掠到剑先生身侧,只见他口吐鲜血,洒得满身满脸皆是,双目虽睁,却无丝毫神采。

他双手抱起剑先生,含泪道:“剑师伯!剑师伯!……”

他叫了数声,剑先生只张开了口,却应不出声来。

钟静泪眼蒙蒙地向阮伟道:“我要即刻抱剑先生下山去疗治……”

那僧人一直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因他皮黑衣旧的关系,看不出他是否吐血,可是雪地上却有数滩血迹。他双目凝望着前方,是那么的空洞、寂寞……

阮伟随在钟静身后,欲要走下平台,忍不住回首向那僧人望去,看到他那绝望的眼色,不禁暗道:“听剑先生说聋哑虎僧四字,想一定是他了,他聋哑一生已够孤苦,此时我们一走,留下他一人,不是活活被冻死,也要被饿死!”

阮伟天生仁心侠骨,内心不忍见他如此死去,于是开口向钟静道:“大叔,这平台山下有一匹马,是你遗留在茶楼下的,上面东西原封未动,大叔骑去吧!我……我……要看护这僧人……”

钟静心急剑先生的伤势,顾不得别的,他扯下身内的皮裘,扔给阮伟,道:“山上夜冷,我去啦!”

钟静走后片刻工夫,就听马蹄声疾驰而去。

天色渐暗,阮伟拿起皮裘及食物,抱起那聋哑僧人,掠下平台,下山住店已赶不及,只得在山上找个山洞,以避风寒。

天全黑时,阮伟寻到一个隐秘而干燥的山洞,他一阵奔跑,聋哑僧人又被摇动得吐出不少血来,沾湿了阮伟胸前的衣服。

阮伟从怀中撕块干布,抹干聋哑僧人嘴上血迹,让他平睡在皮裘上,又从怀内掏出一个瓶子,是预备路上抵御风寒的上等好酒,喂给僧人喝下。

僧人喝下一瓶好酒,身体仍在颤抖,阮伟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裘盖在僧人身上,寒意袭人,阮伟又倦又累,就靠在僧人身边睡着了。

直到日上三竿,阮伟猛然醒来,发觉自己睡在皮裘中,僧人却已不见。

阮伟霍然爬起,只见僧人盘膝坐在洞内,默默用功。

阮伟打开食包,吃了点牛肉、烤饼,再在洞外抓一把雪吞下解渴。

他把那只烧鸡及烤饼放在僧人面前,然后走出洞外,散步行动。

过了半个时辰回来,见僧人仍坐在那里,面前的烧鸡未动,烤饼却已吃完,阮伟暗笑道:“他明明是个僧人,怎会吃荤?”

阮伟心想僧人已能吃得,身受之伤大概已无妨碍,当下把东西收拾好,预备下山而去。

阮伟刚才走出洞口,突听洞内“哑”“哑”叫唤之声,转回洞内,只见僧人正睁着大眼望着自己。

他恭敬道:“前辈有何吩咐?”

僧人连连摇头指着耳杂,再指指口,阮伟心道:他既哑又聋,只好和他笔谈了。

阮伟酷爱译文,背上行囊内带着笔、墨、纸、书,他拿出笔墨,再将纸铺在僧人面前,随手写道:“老前辈有何吩咐?”

僧人接过笔,在上写道:“我要吃庵没罗果,快去找来!”

这庵没罗果就是芒果,要知庵没罗果是天竺梵语,以前中国并无此果名,芒果之名尚是出自日本。

庵没罗果产自天竺,为天竺国百果之王,唐朝玄奘法师从西域回来,才把这果苗带到中国,我国古称香盖,但后来皆称庵没罗果,很少叫香盖,直到日本芒果之名传到中国,才弃庵没罗果名不用。

这庵没罗果在古时很得一般贵族豪富喜爱,虽是夏季产物,也常埋藏地下密室内,冬季也有得吃,可是那价钱却贵得吓人!

那僧人要吃庵没罗果,写在纸上,却一点也不客气,阮伟生就仁慈心肠,心想自己身边银票还多,何不到祁门买几个回来。

当下他点点头,转身就直掠下山,预备尽快买回,也许僧人大伤才愈,非吃此果不可。

从祁门回来,阮伟脚程虽快,到了傍晚,才回到山上。

僧人仍坐在洞内未动,笔墨放在面前,一叠厚纸,却不见了。

阮伟打开衣包,里面装着两瓶酒,另有一个纸盒,一半放着素食,一半就放着五粒用皱纸精包的庵没罗果。

僧人看到庵没罗果大喜过望,也不道谢,几口就把五个庵没罗果吃得只剩下皮核。

吃完后,他还舐舐唇边,似在回味那香甜的滋味。

他看了看另半盒素食,对阮伟笑了笑,意思是称赞阮伟的周到。

但他却不先吃那素食,从身后拿出一卷纸,那正是阮伟行囊中的纸,上面已写满字迹。

阮伟从他手中接过,只见上面开首写道:“天龙十三剑要诀。”

阮伟连忙向怀中摸去,赤眉大仙那绢册竟遗失不在,心中一转,就想出,一定是昨夜在山洞中遗失,被他拾去。

阮伟接着看下,上写道:“吾见汝生性善良,就为汝译下天龙十三剑,此套剑法天下无故,但若不学瑜咖神功,实难练成,故又为汝写下瑜珈神功练法要诀,唯此两大玄术,为天竺国宝,只传汝一人。不可授与他人,切记!切记!

“四年后汝来藏边找我,并见着汝友钟大叔,叫他告知剑先生,五年后到君山,再一决雄雌,以了先人留下的一段恩怨。”

最后署名:“天竺聋哑虎僧。”阮伟翻开第一页,内里果是记载天龙十三剑及瑜珈神功,再看卷底下压着那本用天竺文写的绢册。阮伟心中好生感激聋哑虎僧,抬首望去,只见洞内空空,不知何时,那僧人已经走了。

他追出洞外,雪色反照微光,大地一片银色,却不见聋哑虎僧的踪影。

他尽快爬上山尖平台上,四下眺望,也看不到一点痕迹,想不到就这一刻工夫,聋哑虎僧已奔去不知多远。

阮伟暗想天下奇人异士不可谓不多,今日一天就见两位,自己身上既有秘籍,定要好好苦练,也可学到那些超凡入圣的武功。

当下,他忍不住长啸一声,暗暗决定就在这山上苦练数年。

这时天已全黑,阮伟在雪光下,从头细读天龙十三剑一遍,但觉剑剑怪异无比,若要凭空练去,实非易事。

想起聋哑虎僧写道:“若不学瑜珈神功,实难练成……”莫非要先学瑜珈神功,才能再练天龙十三剑?

翻开瑜珈神功练法要诀,细读后,发觉那神功与 “赤眉大仙”庄老伯所授的昆仑心法全不相同,而且练法奇难,没有大忍的精神,莫想小成。

读到后来,感到疲倦不堪,便寻回山洞,裹着皮裘,呼呼睡去。

第二日清晨醒来,走出山洞,想到此后要在这里住下数载,应当把整个山势了解清楚,解决饮食的问题,于是信步走去。

这九华山削成四方,高五千仞,峻极天表,险绝人寰。

山中壑谷曲折,尤多瀑流,阮伟行到了峭壁处,陡闻峭壁下叮叮冬冬凿石之声不绝于耳,心下大异,低首望去,那峭壁五十尺下开始向外突出,好似孕妇的大腹一般。

只见在那突出的地方,有一位短衫彪形大汉,身围一条拳头粗的巨索,系在两头从峭壁内长出的大树上,长裤卷起,露出黑茸茸腿毛,撑在壁上,保持身体平衡。

他手上握着一柄奇形巨斧,在壁上砍削,那突出的壁上被他砍得斑痕累累,显然他已砍了一段时辰。

阮伟正看得奇怪,身后走来了两个小婢,身披狐裘,仪态大方,似是官宦人家的使女。

她俩走到阮伟身旁,望也不望他一眼,低头向下,尖声叫道:“时辰已到,上来憩息吧!”

说完话后,也不管那短衫大汉听到没有,放下提在手中的篮子,并肩谈笑而去。

短衫大汉好像甚听那两个小婢的话,急忙攀上,一上地后,也不望阮伟一眼,即走到两只篮子旁边,盘膝坐下。

他先打开一篮,里面装着一篮热气蒸腾的雪自馒头,再打开另一篮,装的是两碟干果、两碟小菜。

短杉大汉食量惊人,不一会儿,半篮馒头已下腹去,干果及小菜却丝毫未动,大约他太饿了,已无暇分神去吃果菜佐餐。

高山清晨,寒意甚重,在此冬季更是寒冽刺骨。阮伟站立很久没有运动,冷得微激发抖,反见那短衫大汉穿得比他还少,却无一点怕冷之态,不时还用手抹去额头汗珠,看得阮伟大大吃惊。

阮伟忍不住摸出怀中御寒用的好酒,连喝数口。

那个短衫大汉嗅觉非常灵敏,霍然转过身来,望着阮伟手中之酒,馋诞欲滴的说道:“好酒!好酒!好酒!”

他未喝到酒,仅闻到酒味,心中便赞赏不已。

阮伟见他如此喜酒,显见是个嗜酒成癖的人,当下走上前,双手递上那瓶好酒。

短衫大汉也不客气,接上就 “咕嘟咕嘟”喝个一滴不剩。

他舐舐嘴唇边的余液,畅吐一口气,大声道:“老夫二十多年未喝酒了,想不到今日在此竟能一解吾渴,快哉!快哉!”

他青了看阮伟,伸出满是厚茧、青筋暴出的大手,向阮伟招手道:“小伙子,请坐!请坐!”

阮伟性格豪爽,虽觉寒冷,也不管他,走近坐下。

阮伟这一近身,便看出他满面大胡子中,尽是风霜皱纹,年纪至少在六十左右,乍看是个大汉,其实应该是个老汉矣!

他自我介绍道:“老夫公输羊,小伙子贵姓?”

阮伟见他年纪足可做自己的祖父,连忙恭声道:“晚辈阮伟。”

公输羊大笑道:“好名字!好名字!请用早点,不要客气。”

阮伟心知风尘异人不愿受人点滴恩惠,自己给了他酒喝,若不吃东西,他定要不高兴,于是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嚼咬。

公输羊高兴异常,咧开大嘴笑了笑,跟着阮伟吃起馒头,不一刻,一篮馒头、四碟果菜被他两位吃得干干净净,连馒头皮也不见剩下。

公输羊吃饱后,便闭眼打坐,顷刻打出鼾声,大概他昨夜工作过于疲惫,竟能坐着便睡熟了。

阮伟轻轻离开,走到一处面朝东方的顶石上,打开瑜珈神功练法要诀,按照其中所载法门一一练去。

从卯初练到辰末,整整两个时辰,阮伟练得满身大汗,附近的积雪皆被他体热溶化,但他觉得这两个时辰虽然艰苦,对于瑜珈神功却毫无进展,若不是熟练昆仑内功心法,早已活活冻死。

阮伟叹了口气,不再强练,走下顶石想散散心,来到公输羊那里,见他仍坐着熟睡,篮子却不在了,可能是那被两个小婢收去。

阮伟走了一会,忽见那边走来两位装束相同而非早晨所见的小婢。

这两位小婢毫不客气,走到公输羊身侧,尖叫道:“醒来!醒来!巳时已到,该受火刑了!”

公输羊霍然惊醒,向阮伟苦笑一声,便随小婢而去。

阮伟好生奇怪,心想公输羊明明身怀绝世功力,怎会如此惧怕几个妙龄婢女。

他想不出道理,便又走回顶上苦练瑜珈神功,练了一个时辰,总觉得练了等于白练,丝毫无用。

他烦恼异常,想到公输羊是否回来?便无心再练,他走到那里,恰遇公输羊摇晃着走过来。

公输羊走到早上坐的地方, “噗通”坐下,全身汗湿,气喘吁吁,本来不大看得出的皱纹,显突出来,状态甚是可怜。

阮伟看得确是不忍,想上去慰问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有陪他默然坐下。

到了午时,公输羊才稍稍恢复常态,阮伟想不透他是受的什么火刑,竟令他如此狼狈不堪。

过了一会,又走来另二位披裘小婢,提着篮子放在公输羊面前,便谈笑走回。

公输羊见到篮子,大是高兴,一一打开,一篮是白米饭,一篮是四碟精美的菜肴。

公输羊叹道:“这样好的菜,若有酒喝,岂不快哉!”

阮伟想到昨天买庵没罗果时,带回两瓶好酒,聋哑虎僧没喝,尚存在洞中,不如拿来给他喝罢。

当下飞快奔回洞中,取来两瓶好酒,放在公输羊身前,公输羊好像知道他会拿酒来,等他来后,高兴道:“一起吃!一起吃!”

放菜的篮子内准备两副碗筷,那些小婢想是知道公输羊有客人,不用招呼,便先放好。

阮伟觉得肚子也饿了,随便坐下,“哗哗”吃了四大碗饭,公输羊一口气喝完一瓶酒,才将剩下的一篮饭全部吃完。

公输羊一吃完,便坐着睡去,仿佛只有睡觉才能恢复他的疲倦。

阮伟回到顶石上,练那瑜珈神功,再练了一个多时辰,他发现了一个秘诀,难怪练了几个时辰都不见有效,原来这瑜珈神功主要在一个 “忍”,要有很重的外在苦难加之于身,才能借力运动怪异的气流,否则练来练去都没有用,就好像阮伟练了一早上,姿态是练瑜珈神功,其实内在气流,是在复习昆仑内功心法而已。

想到这里,信步走下顶石,想法去找这外在苦难,以助自己练成瑜珈神功。

走到公输羊那里,迎面又走来另两位小婢,走到公输羊面前。也不客气叫道:“申时已到,水刑在等着啦!”

公输羊皱着眉头醒来,就要站起随小婢去受刑,阮伟见他愁苦之状,好生不忍,叫道:“公输老前辈,晚辈代您去受这水刑。”

两小婢闻言大惊,不由向阮伟看去,公输羊感激道:“好孩子!好孩子!你的内功虽已不错,但还受不了这等苦刑,老夫心领你这番诚意。”

阮伟生就倔强性子,当下正色道:“老前辈可是看不起晚辈?”

公输羊叹道, “老夫若看不起你,就是不识精美璞玉的无目者。”他这话的意思,是在称阮伟根骨绝佳,如块美玉,自己怎会看不起呢!

阮伟大声道:“前辈既是看得起晚辈,怎知晚辈受不了苦刑?”转首向两小婢道:“带路吧!”

两小婢心道:“主人吩咐每日巳、申两个时辰给公输羊受火、水两刑,却未规定准别人代刑,这少年后生不知好歹,且给他去受一番苦,叫他知难而退。”

两小婢默不作声,转身走去,公输羊被阮伟的话套住,不便再阻止,只有眼睁睁见他随两小婢而去。

阮伟跟随小婢去到一处隐秘的山沟广地,广地上站着十位同样装束的小婢,围在一块一人大小的白玉石板附近,那白玉不知有多少厚,因它埋在一个大坑中,坑的空间用冰块埋得紧紧地,白玉板石只露出三寸。

阮伟心道:“这哪里是水刑,那板石上顶多冰凉而已,岂能难倒于我!”当下迅速脱光衣服,只剩短裤头,跳上白玉板石。

哪知他赤足一踏上板石,寒冽之气,透骨而入,顷刻流到全身,冷得他大叫一声。

十二小婢顿时格格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阮伟这才晓得,书上曾道:“北方产千年寒玉,其寒胜雪,其凉胜露……”看来这块板石,怕有万年以上,莫说四周有冰浸着,就是放在大热天里,人睡在其上,亦要活活冻死。

阮伟运用昆仑内功护身,竟是无用,当下想到瑜珈神功,立刻照着演练法门练去。

此时虽觉周身冰得痛苦莫名,却不致损害到内脏,慢慢用“忍”心渡过。

一个时辰到了,十二小婢大惊失色,阮伟也惊得大喜。原来这一个时辰运练瑜珈神功,那气流竟能跟着演练法门一一流动,不像以前演练是演练,气流是气流,不能会合的现象。

他走下白玉板石,精神奕奕行过十二小婢,十二小婢把他看做怪人,目送到看不见为止。

阮伟回到公输羊那里,公输羊见他毫无异状,也是奇怪得很,既然人家代自己受刑,不便多问,再者晚上有事要做,只向阮伟笑笑示意,便闭目打坐。

阮伟学着公输羊闭目打坐了一会,两小婢送来晚餐,看着六对十二位小婢,轮流做事,但不见主人出现,甚是奇怪。

两人晚餐后也不说话,各自闭目休息,阮伟竟也在闭目打坐中睡去。

到了后夜时,忽听凿石声,睁开眼一看,公输羊不在,走到峭壁处,低头看去,只见月光下,必输羊满头大汗在运斧砍削山壁,他运斧如飞,神威惊人,渐渐山壁上被他砍出一个形状,阮伟才知他要在山壁上雕刻巨大的东西。

一个时辰到后,天色黎明,两小婢送来早点,阻止公输羊再雕山石。

公输羊上来后,劳累不堪,气喘吁吁,腰好久伸不直。

阮伟不是多舌的人,也不问他为何要雕山石。两人用完早餐后,各自休息,阮伟在休息中复习那瑜珈神功,到了巳时,两小婢来唤公输羊受火刑,阮伟挺身代替,公输羊已知其能,毫不阻止,也不道谢。

阮伟随小婢来到山沟广地,只见在四周突出的山石上系着钢索,钢索缚在一块四方形薄薄的玉石板上,吊在空中,玉石板离地十尺,下面堆满枯柴,六位小婢在四周烧火,把那堆枯柴烧得火势熊熊,火焰高涨,十分吓人。

两小婢叫他跳上那石板,脱光衣服,睡在上面,阮伟暗惊道:“人非铁打,上去哪能不被烧死?”

但既已代人受罪,岂能临阵脱逃,咬牙跳上,上去后虽觉得四周的热度可以把人烤焦,但玉石板却无热度,可以睡在上面,否则要是铁板,再高的内功修养,也不能在上面停留,何况睡在上面?

当下运起瑜珈神功,用“忍”字极力渡过那非人所能忍受的苦楚!

一个时辰,回到公输羊那里,公输羊连眼睛都不睁开,仿佛已知阮伟既能受得水刑,这火刑是没问题的了!

岁月易逝,匆匆半年。

这半年中公输羊在山壁下雕出一尊高三丈六、顶围一丈、目广两尺的弥陀如来。

阮伟却把瑜珈神功全部练成,以后不用外在苦难也能自练了,因那怪异气流,已能支配得随心所欲。

一日清晨,公输羊完成最后一斧,上来就向阮伟笑道:“你白天代我受难,使我能在晚上专心雕刻佛像,本来需要两年工夫才能雕成,想不到半年就完工了。”

阮伟笑了笑,没有答话,公输羊叹了一口气,道:“佛像既成,我还要去雕另一尊,今天就要与你告别!”

半年来,阮伟虽然与他甚少谈话,其实彼此之间,已产生极深的感情,阮伟闻言离别,不由惨然失色。

公输羊沙哑道:“就是有缘,也要十几年后,才能再见自由之身!”阮伟也沙哑道:“为何要那么久,才能相见?”

公输羊慨然道:“让我把其中原委,向你说个明自!”

停了一顿,公输羊叙述道:“十多年前,我已是武林著名的大魔头,我不自隐瞒,我那时的确是个黑白不分、草菅人命的江湖歹人。

“有一次我听到武林中传说,两百年前的东海屠龙仙子,遗下一个女徒孙,声言要管到中原武林,叫那武林中的魔头,稍自收敛,不要再造杀孽!

“听到这种话,自命不可一世的我勃然大怒,暗道:我去把那东海屠龙仙子的女徒孙打败,娶为妻妾,叫江湖知道我公输羊的厉害!

“于是我渡到东海,寻到屠龙仙子的女徒孙,那女徒孙竟只有二十余岁,我一看是个黄毛丫头,大声讥笑她口出大言于天下。

“她不怒不气,接受我的挑战,说道:胜了如何?我说:你若胜了,我愿终生为奴,听你任意派遣!

“当下我俩大战起来,我以为定可胜她,哪知十招之下,我被她活活擒住!

“于是她在东海上,关我二十年,我公输羊虽是为非作歹的人,却是不失一个 ‘信’字的汉子,我输得口服心服,便乖乖的任她关我。

“二十年后,她见我气质已变得不再乖戾暴虐,便不忍再关我,要放了我,但又怕我气质没完全变好,便叫我在中原名山大石上雕下三丈高、一丈宽的十二时佛。

“这十二时佛,每天子时刻官略罗、弥勒菩萨;要刻完后,才能再刻,每天丑时刻代折罗,势至菩萨;第一、二佛我刻了四年,这第三佛每天寅时刻迷企罗,弥陀如来;我本预定两年刻完,不想因你之故,只刻半年便成。

“另有卯、安底罗、观音菩萨;道、顿你罗,如意轮观音,已、珊底罗、虚空藏菩萨;午、因陀罗,地藏菩萨;未、波夷罗、文殊菩萨;申、摩虎罗,大威德明王;酉、真达罗,文殊菩萨;咸、招杜罗,大日如来;亥、昆羯罗,释迦如来。

“每尊二年,共九尊,尚要十八年后,才得自由之身和你相见!

“她还怕我早早刻完,气质不能练成,每日两个时辰火水两刑磨练我,使我刻完十二时佛,不再有点火气。

“她哪知我早已非当年之我,但她命令,我岂能违背,只有每日受刑,一一刻成,若非得你之助,我要晚一年半,才得自由之身。”

阮伟听完这段武林不知的事情,心下感慨良深,久久不作一语。

公输羊道:“你要何时离开这里?”

阮伟道:“晚辈要练一套剑法,短期内不离开。”

这时两小婢送来早点,见公输羊上来,惊道:“你怎么自动上来。”

公输羊笑道:“刻完了,自然上来!”

两小婢趋前一看,果是刻好,笑道:“下座大佛在哪里刻呀?”

公输羊叹道:“慢慢再找。”上前在两小婢身前低语数句,两小婢匆匆走去。

公输羊叹道:“其实她也信得过我了,否则怎会只派十二小婢随我一起,服侍我,只是要磨练我吧!”

阮伟本想问屠龙仙子到底是谁?其女徒孙姓什么?但见公输羊只称 “她”“她”……显见不愿说名道姓,当下他不好过问。

一会两小婢送来一盘黄金,公输羊转向阮伟道:“你一人在山中,没有金钱购物,怎能住下,这点黄金并非他意,只是聊表彼此间的友情,你不用推辞。”

阮伟听他说到“友情”两字,自不好拒受,大大方方接下。

当天下午,公输羊与他洒泪离别。

第二天,阮伟下山用黄金买了一把钢剑及大量食物用品,再上山时,便开始专心练剑。

九华山上一片寂静,日复一日的过去,因山高的关系,很少有游人来此。

但在那夜深人静时,有时山顶会突然冒出如长虹似的白光,于是山下人纷纷传说:

山上有个仙人住在那里!

可是谁也不敢上去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