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风以尽鄙能的速度,赶出了这个洞窟。外面日色满天,已是晌午时分了。
他游目四顾,山坳里景色依然,那古拙的石屋,也仍然无恙地蹲踞在那里。
但是这石屋的主人呢?
他不禁长叹着。
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从坟墓中复活一样!
他的心情,此刻是萧索而落寞的,下意识地移动身形,向山坳外走去。
沿着山涧,他极决地往山下纵去。直到已近山麓之处,他才想起在那山坳中还有一堆价值无可比拟的珍宝,他凭着那堆珍宝,可以在这世上任意做许多只要自家愿意做的事。
他还想起,在“南偷北盗”的身上,还有着一个价值比那堆珍宝更高的宝物璇光仪。
他的心不禁动了一下,几乎想立刻折回去,取得那些东西。
但是,在他心底深处,却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禁止他如此做!
妙手许白和铁面孤行客的惨死,终南弟子的呻吟……这些,也都真实而深刻的,在他脑海中掠过。
于是,他毫不考虑地,加速了身形,掠向山下。
因为他知道:唯有这样,他的心才能平静。
纵然你拥有天下所有的珍宝,但心若不安,你也算是不快乐的人,是吗?──至少,一部份人是如此。
缭绕的白云,本来是在他脚下的,此刻已变为在他头上。
前面山路一转,他知道要再越过两处山峰,才能回到入山之处。
于是他身形更快,恨不得插翅飞回终南。
转过一处山峰,忽然有一声长叹之声,从山腰旁的林木中传出,声音中,充满了幽怨,愤慨,和不平。
在静寂的群山中,显得分外清晰。
在晚冬寒风中,飘出去老远,老远──
伊风身形不禁略为停顿了一下,暗忖:
“这世上的伤心人,何其如此之多!”
思路未终,那林木中又传来一个悲愤的声音,似乎是喃喃自语着:
伊风并不能听得十分真确,但他自幼练功,耳目自然要比常人灵敏得多,隐约中他仍可听出语声中似乎有:“罢了……再见……”这样的词句。
他心中一惊,暗自思忖着:
“莫非有人要在这深山荒林中自尽?”
一念至此,他脑中再无考虑,身形一转,向那叹息声的来处掠了过去。
方进树林,伊风目光瞬处,果然发现在林中一株枯木上,悬着一人。
他的猜测果然不错,这荒林之中,果然有人自尽。
他的身形,立刻飞掠了过去,速度之快,几乎是在他目光所及的那同一刹那。
他右掌朝悬在树枝上的绳索一挥,手指般粗细的绳索,应手而断,悬在绳索上的躯干,自然也掉了下来。
伊风左手一揽,缓住了那人下落的势道,随着自己身形的下落,轻轻将那人放到地上。他探手一摸那人的鼻息,尚未气绝。
于是他在那个人的三十六处大穴上,略为推拿一下。那人悠悠长叹一声,便自醒转,目光无助地落在伊风身上。
伊风微微一笑,朗声道:
“好死不如歹活。朋友!你正值盛年,又何必自寻死路哩?”
那人穿着破旧的衫裤,面目也十分憔悴。
但是从他憔悴之色中,仍可以发现他是一个极为清秀的人,年龄也不过才二十多岁。
这使得伊风对他起了好感。
那人目光呆滞地转了几转,似乎在试着证明自己虽已无意留恋人世,但却仍然活在人世上。
听了伊风的话,长叹一声道:
“你又何必管找?我心已死,纵然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生趣?”
他微一停顿,又道:
“你非伤心人,当然不知伤心人的悲哀。”
他说的是川黔口音,词句之间,竟非常从容得体。
那和他的外表,极为不相称,显见是落魄之人。
伊风自怜地一笑,忖道:
“你又怎知我不是伤心人呢?”
口中说道:
“朋友!有何伤心之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在下能效微劳,也未可知?”
他的语气非常谦和,绝未因对方的落魄,而稍有轻视。
那人又长叹一声,自诉了身世──
原来他是川边屏山镇上的一个书香子弟,姓温名华,虽非天资绝顶之人,但读书倒也非常通顺。只是命运不佳,一直蹉跎潦倒,成了个百无一用的无用书生。
他家业一光,维生便无力。于是只得携带着娇妻,由川人滇,在这无量山里采樵为生。文人无命,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但是他的妻子,却耐不住这山中寂寞,竟和另外一个偶然结识的商人私奔了。
温华简略地说出了自己悲惨的身世。
真正是人海中许多值得悲哀的小人物,所通常能发生的故事。然而伊风听了,却感触甚深。
他怔了半晌,心中翻涌着百般滋味。这温华的身世,不也有几分和自己相同吗!“相怜最是同病人?”他也陷入悲哀了!
温华又叹道:
“你我萍水相逢,承阁下好意救了我。但是阁下只能救我之身,又怎能救我之心呢!”
“唉!金钱万恶,却也是万能的!”
伊风心念一动,突然想到在山颠处石室中那一堆珠宝。
于是他微笑问温华道:
“你我既然相逢,就是有缘。我在此山中存有些许钱财,于我虽无用,对你却或有帮助……”
他看见温华张口欲言,又道:
“你万勿推辞!若你得到那些钱财后,还想自尽,我也不再拦阻你。唉!其实天下尽多女子,你妻子既然无情,你又何必……”
说到这里,他却不禁自己顿住话。他在这样劝着人家,而他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