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很热闹。各种车辆东来西去。什么灯都亮了。大大小小的饭庄酒馆正开始有人上门。办事儿的,逛街的,干活儿的,挤来挤去。穿的更是杂乱,有棉有夹,有些大学生连单的都上身了。
天然和德玖,一个一身黑的皮夹克,毛衣和长裤,一个一身黑的棉袄棉裤,在路边等着一连几辆汽车带起来的灰土落下来,穿过正街,上了挺干净的小公路,朝着燕京那个方向遛过去。过了校园,上了那个三岔口,路上就没几个人了。他们折上了西北那条。没一会儿,上了那条小土路。
还是那么荒凉。天可全黑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野地,不时绕过一洼洼泥水,往东北走,一直走到那几个汉白玉的破石头门。
李天然找到个矮石礅坐下,把那捆刀搁在旁边,接过来水壶,喝了口酒,又跟师叔吃了两个馒头,抽着烟,“待会儿咱们分头绕绕,要是他也早到,在哪儿躲着……那就栽了。”
爷儿俩一南一北各绕了半圈。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回到了原地,李天然把武士刀解了开来,摆回地上。二人各找了个不太湿的礅子坐了下来,盘起了腿,闭目养神。
他们事先也没怎么商量,也无法商量,一切见机行事。这究竟不是埋伏偷袭。天然只是请师叔先不要露面,万一山本带了人,替他照顾,山本由他来应付。
春分初九。云层半厚不厚。月亮半圆不圆。风不大,可是冷了下来。虫子声没了,偶尔一两阵蛙鸣……
二人几乎同时听见一阵阵轻微马达声,渐渐近了。黑暗之中亮着两道车灯。
李天然微微点头,跟师叔说,“倒是正大光明地来赴约。”他下了礅子。德玖掏出了几颗弹珠儿,起身伏到了石头柱后边。
那两道光一起一伏,时明时暗,高高低低地开过来,一直到他们前方二三十来步停住。
引擎熄了。一片安静。野地上只亮着那两道车灯,照明了车前一小圈空间。
李天然戴上了帽子,蒙上了脸,顺手拿起了那把武士刀,起身下来,走到那小片光圈的边缘。
他站在那里,胸前平举着武士刀。
两道光一闪,直射到他眼睛,笼罩着他整个人,在他身后打印出来长长一条黑影。
他平举着刀,一动不动。
车上下来一个人,瘦瘦高高的,往前移了几步,进入车灯光阵,一身黑色和服,是山本。
接着又下来一个人,瘦瘦小小的,慢慢移步上前,也进入光阵,一身浅色和服,是那位舒女士。她在山本左后方不远止步。
山本先开口,非常标准的中国话,“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李天然没有回答。
“是我冒犯了大侠?”
李天然不答。
“连面都不肯露?”
李天然还是不答。
“阁下有什么意图?”
李天然一句话不说,左手摸到刀柄,慢慢抽出小半截钢剑,寒光乍露。
“哦……”山本嗓音微微一变,双手一摊,“我手无寸铁。”
李天然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在相隔山本四尺左右的地方停住,反拿着刀,将刀把伸到山本面前。
山本没有抬手去接,“既然阁下留帖自称‘燕子李三’,那我只好以‘李三爷’来称呼您了……”他也不动地立在那里,“李三爷,您要我怎么接?”
李天然还是一句话不说,轻轻用刀把一点山本前胸。
“原来如此……”山本伸出右手抓住刀把。
李天然猛一抽刀鞘,“呛”的一声,刀出了鞘,在车灯之中闪闪发亮。
他同时倒退了三步,右手紧握着刀鞘,朝下一挥。
“阁下竟然打算如此羞辱我?”山本的声音充满了静静的愤怒。他双手紧抓刀柄,以刀尖直指李天然的胸膛,冷冷一笑,“三爷名不敢报,面不敢露,还敢小看我山本?!”
李天然看不清楚阴影中山本的脸,只是感觉到两眼死死地盯住了他。他回盯过去,慢慢移动右手到胸前,以刀鞘封住上半身。
山本双手慢慢举起了刀,举到右肩上方。
突然。“吓!”山本两三小步朝前一冲,武士刀闪电般朝着天然左胫刷地砍下来。
李天然两脚不动,上身微微向左一偏,右手一扬刀鞘,“吧”地轻轻一拍武士刀背,荡出几寸,同时左臂一收一送,打向山本右肘,“咔嚓”——肘骨已断,再“呛当”一声,武士刀飞落在地,迸出来一溜火星。
山本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闷声一哼,稳住了脚,伸出左手捧着右肘,呼吸很重,很紧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