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单独邀请你?”马大夫见没人说话,就问了一句。

罗便丞装得一脸委屈,“我也不是一个完全没用的记者。”

大伙儿笑了。马姬揉了揉他胳膊,安慰他。

“你自己怎么看?”马大夫接着问。

“想要拉拢我吧……我写得比较客观。”

马大夫慢慢喷着烟,“你会报道这个演习吗?”

“当然,已经差不多写好了……明天一早就发。”

“他们在利用你。你知道吧?”

“拉拢比较好听一点。”

“随你便。他们想拉拢你。”

“那目的是?”罗便丞的声音表情都有点自卫。

“目的是?……”马大夫板着脸微笑,“目的是利用你的新闻报道来替他们在美国宣传……吓唬一下贵通讯社的读者,让他们觉得更应该中立,更应该坚持孤立。”

“I Love you,Daddy!”

给马姬这么激动地一喊,罗便丞脸上有点挂不住。马姬也觉出了,偏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面颊,“不用难过,你只不过是天真,比起恶人先告状,要可爱得多了……”

罗便丞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在你心目中可真伟大!”

马姬起身,整理了一下她那浅蓝色晚礼服,取了罗便丞的大衣,“回去写稿吧,我送你上车。”

他有点不太甘心就这么走,边穿大衣边申辩,“我也没有那么天真……刚才问起蓝田,就是担心他笕桥一毕业,就要去打仗。”

马姬等他握完了手,挽着他出了客厅。

“我去换衣服,”丽莎放下酒杯,站了起来,看着天然,“你要是有话,等我回来再说。”

马大夫和天然坐在那儿干等。

母女二人几乎同时进了客厅。丽莎换了身红睡袍。她们全倒进了沙发。

“好,天然,什么事?”马大夫先开口。

李天然喝了口酒,慢慢把留帖的事跟他们说了。

马家三个人都沉默不语。这种沉默让天然感到一股压力。他扫了每个人一眼,“这件事关系到我们练武的。”

没有人反应。

“天然,”还是马大夫先开口,“我现在心很乱……三月二十一?那还有时间。过两天,来取刀的时候我们再谈……”他站了起来,“丽莎,我们去睡吧,让他们两个说说话。”

马姬目送她父母进了里屋,又等了几秒钟,偏过头来,直盯着天然,“Why?”

“老天!”他闷声一吼,“你忘了我是谁?!”

她给天然的声色吓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我怎么会忘记?”

他稍微平静了点,“我不敢说我有多大本领……”可是胸脯还在一起一伏,“要是师父在,也轮不到我出面……可是师父不在,也没有人出面,”他顿了下,“山本侮辱了我们整个武林。”

马姬张大了眼睛,“对不起,天然,我没有听清楚,山本侮辱了谁?”

天然没有立刻回答,他意识到这句话中有话。

她等了几秒钟,看他还是没有反应,就又补了一句,“原来山本侮辱的是你们武林。”

他很气,可是又想不出适当的话来顶回去。他闷闷地抿着威士忌。

马姬又等了几秒钟,移到他身旁,抓起他的手,“我们回来之后,差不多每天都在谈你……好,对不起,我刚才的话有点过分……”她想了一会儿,“听我说,有两件事,我觉得你搞混了……”

李天然陷在软软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你师父一家的仇,你非报不可。我们都了解……很难接受,可是了解,而且同情,而且……只要你开口,我们绝对帮忙……”

天然有点激动,呼吸有点急促。马姬拿起他的手,轻轻一吻,等他平静下来,“天然,是Maggie在跟你说话。”

他呆呆地点点头。

“好……两件事。一件报仇,我已经说了,而且希望你报成,只要你没事,是第二件……你以为山本侮辱的,只是你们武林?”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让我换个方式来说……你以为这只是争一口气的面子问题?……那刚才罗便丞说的皇军在东单实弹演习,攻打北平,又是什么?”

他一动不动,只是胸瞠一起一伏。

“爸爸的事,他跟你说了,是吧?……”马姬欠身为二人添了酒,把杯子给了天然,自己抿了一口,“他一辈子献身给病人。可是现在……他想要治的是一个更危险的病……明白吗?”

他没有反应。

“回到刚才。不要以为教训了一个山本,保住了你们……保住了中国武林的声誉,就没事了。”

天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因小失大?”

“差不多,见树不见林……还有,我知道你也知道,”她脸上也露出一丝苦笑,“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不是光靠一个人的本领,就可以解决的。”

李天然一口干了他杯中的威士忌,站了起来。

她送他出去。在黑黑的大门洞里,她亲吻着他,“我下礼拜六走,这几天都会在家陪爸爸妈妈。没事来找我。”

他出了大门,心很乱,脑子和胡同一样一团黑。

世界上的事真是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办。师父从前哪儿有这么多麻烦?该干就干。说干就干。干得又对又好。而且干了一辈子,才被尊为顾大侠。可是现在,一个山本就招惹这么些话。

而且他无话可回。

他几乎不由自主地进了烟袋胡同。看看表,快一点了。管他徐太太不徐太太,睡不睡在对屋,他现在特别需要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