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七八糟一大堆……说他的别号‘将近酒仙’是张恨水给他取的,表示他又能喝酒,又能写诗,比不上李白,也快了,所以封他‘将近’酒仙……”
“没提他哪儿来的消息?”李天然有点耐不住了。
“没提……他没告诉侦探,当然也不会告诉我……不过,他倒是提了一件事,很有意思……我们在‘银座’喝酒。他说大陆饭店有个地下赌场……而且,你听,老板是卓家那小子和羽田……有意思吧?”
李天然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街道……很像这帮子人干的事。那个小警察的话没错。走私大烟,地下赌场,肯定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可是混这种生活,做这种买卖,跑这种江湖,不能只靠卓十一和羽田。后边总得有人玩儿硬的。可不可能就是朱潜龙和他那些便衣?可不可能这伙人就是“黑龙门”?走着瞧吧……“你去过那个赌场没有?”
“没有,只去过舞厅,”罗便丞开上了石驸马大街,“赌场是个私营俱乐部,只有会员和会员的客人才进得去……而且,通讯社老板允许我的交际费,可不包括赌。”他又一拐,进了饭店前边的小花园。
两个人下车,直奔“银座”。
刚过四点。里边人不多。日本纸灯照得半明不亮。才进了酒吧,右边传来娇娇的一声,“John!……Mr. Lee!”
都听出来是唐凤仪,可是习惯了酒吧的暗光,才看见门右边一个角落圆桌坐着三个人。他们走了过去。除了她没动之外,另外两位微微起身,等他们入坐。
“见过吧?卓世礼先生。杨副理……”唐凤仪一扬手,“罗便丞先生是位美国记者。李天然先生,记得吧,在老金那儿做事。”
这还是李天然在堂会之后第一次和卓十一碰面。大家都客气地略略点头。只是罗便丞几乎是有意地,上前伏身亲吻了下唐凤仪的面颊。
他们三人在喝香槟。罗便丞看了李天然一眼,跟女招待点了两杯威士忌加冰。
唐凤仪西式便装。上身浅灰毛衣,下面深灰法兰绒长裤,黑高跟鞋,屋子里还戴了顶黑卷沿帽。卓十一宝蓝长袍,细白面孔,左手小指上的金刚钻,比唐凤仪手上那颗还耀眼。那位杨副理,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壮壮的身材,把那套黑西装给绷得紧紧的。
“真是巧……”唐凤仪举杯,“新年快乐。”
每个人都抿了一口。
“密斯脱李近来忙吗?”唐凤仪放下酒杯,向他敬了一支烟,自己也取了一支。
“还好。”他掏出他的银打火机为二人点烟。
唐凤仪仰头喷出一缕烟,弹了下烟灰,“蓝田没事儿了吧?”
“没事儿了……”罗便丞抢着回答,“正在家里开party。”
卓十一举杯抿了口香槟,扬了下眉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年轻人比较莽撞。”
杨副理跟着轻轻微笑。
“莽撞,是……”李天然也微微一笑,拿起了酒杯,“一头莽撞到木头……”他敬唐凤仪,“真也是巧。”
卓十一收起了那少许笑容,“小伙子走路不睁眼,还会撞上别的!”
罗便丞似懂非懂。唐凤仪垂下眼光。
李天然还在微笑,右手中指轻轻搅着面前杯中冰块,“说的也是……”
气氛有点僵。唐凤仪借这个冷场又叫了瓶香槟。
桌上没人说话,默默地等着一位经理过来“嘣”的一声开了瓶,又默默地看着他倒酒。
李天然脸上仍带着微微浅笑,左手夹着烟,右手大拇指扣住了中指,用了五成力一弹,把指尖沾的一滴威士忌,像一粒沙一样,打向对面卓十一的右眼珠——
“哎呀!”卓十一刚拿起才倒满的酒杯,就“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两只手同时按住了右眼。
全都吓了一跳。经理呆呆地站在那儿,手中还握着瓶子。那位穿和服的女招待小碎步地跑了过来。吧台那边有一两个人回头往这边看。
“怎么了?”唐凤仪急叫着,用手去扶卓十一的膀子,给他一下子甩开。
“妈的!什么玩意儿!”卓十一用手一会儿揉,一会儿按,“不像是虫……”又眨了几下,“不对……这只眼有点儿花……”
杨副理很快起身,到他身边查看,偏头瞄了李天然一眼。
“别动!”唐凤仪又凑了上去,托着他的头,“得上医院……有血!”
卓十一猛然把她推开,手还握着右眼,站了起来,“走!”
杨副理给他披上了皮领大氅,扶着他离开了。
唐凤仪有点儿尴尬,轻轻舒了口气,恢复了正常,“怪了!……这么大冷的天儿,会有虫?……还这么厉害?”她抬头望了望屋顶,“也不像是上头掉下来什么……”
罗便丞满脸疑容,摇摇头,“的确奇怪……会有血?”
唐凤仪木木地点着头,有点自言自语,“邪门儿……”
“不信邪的话,那就是巧了……”李天然轻松地喝了一口威士忌,“人头能莽撞到木头,不也是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