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然觉得有点奇怪,一连三天,北平十几二十多份大大小小的早报晚报,就没有一家提到仓库大火这个消息。不管怎么说,就算没死人,也应该是件社会新闻吧?
他第二天就跟师叔闲逛了过去。一片焦土,只剩下几面破墙和几根铁柱子。可是显然消防队来过,还给铁大门贴上了封条。
直到十七号礼拜二,已经过了四天了,《新晚报》上才有了一小段报道:“本市——朝阳门内‘一宇仓库’日前凌晨失火。警方消防人员抢救不及,库房及存货全部焚毁。据侨商‘一宇公司’总裁羽田次郎先生称,‘幸好库存不多,仅数十箱日常用品,损失约在两万元之下。’云云。”
德玖看了,捋着下巴胡子,沉默了一会儿,“这小子倒沉得住气,闷亏吃了就吃了……大寒,这几天小心点儿,多留点儿神……”他说他前天昨天,在东城西城泡了好几家茶馆,看到至少有两三拨儿人,全都是便衣,在到处查询,打听失火的事。天然说他也觉得有件事可疑,放火第二天,金士贻就已经提起了这件事。
当然,金主编是个报人,消息灵通。要不然就是金士贻认识羽田。可是又怎么样?一把火只烧出来这么一个结果,未免有点儿牛刀杀鸡。
星期五上班。李天然交了三篇稿。一篇介绍卓别林的《摩登时代》,一篇关于“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英王爱德华八世和美国辛普森夫人。最后一篇是张《国家地理》上找来的照片,美西内华达州刚建成的“胡佛大水坝”。
金士贻边看边点头,“很好……”边示意请天然坐下,“你回来快两个月了,交了什么朋友?”
李天然微微苦笑。
“听说董事长跟你逛了趟长城。”
“是,就上个礼拜。”李天然觉得有点突然。
“真没想到蓝老有这份儿闲工夫。”
既然不像是问话,李天然也就没接下去,点了支烟,默默注视着老金那身新西装和大花领结。
“那场大火可烧得有点儿邪门儿。”
又来了,又不像是问话。他吹熄了火柴,“哪场大火?”
“哪场?仓库那场。”
“哦,那场。”他把半根焦棒丢进了桌上烟灰碟。
金士贻坐直了身子,“没听见什么吧?”
李天然笑了,“主编,烧火的事儿,还是您跟我说的……”他吐了口烟,忍不住又补了一句,“都还没上报。”
“没错儿,没错儿……我只是随便说说,”他看了看手表,“咱们这份儿画报虽然不是新闻性的,也总还沾了点儿边儿……你也算是一位编辑。”
好小子,就想这么打圆场?李天然弄熄了烟,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我没有干过记者,也没出去采访过,可是您要是觉得有这个需要,我也可以去试试。”
“不必了。”金士贻急忙挥手,“……对了,待会儿咱们五点走。”
“五点走?去哪儿?”
“你怎么忘了?卓家老太太的堂会,礼都送过去了。”……
李天然溜达着出了九条东口。一片青天,大太阳,凉凉的,空气又干又爽。北小街上有好些老年人在板凳上晒太阳。路上人挺多,挺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他买了六串冰糖葫芦。山药蛋,荸荠,葡萄,各两串。
今天又提,第二次了。李天然觉得那天晚上留了个记号是留对了。谁着急,谁总有点儿关系。看样子老金是有点儿鬼。奇怪蓝青峰用了这么一个人……他进了家门。
“吃了吗?”
徐太太正在院里晒棉被。李天然把糖葫芦交给了她,说还没吃,“不用做了,出去买点儿什么吧。”
“客厅有个包儿,早上关大娘托我捎来的,说料子有剩,又给您做了一件……您想吃点儿什么?”
“看着办吧,九叔哪儿去了?”
“不知道,来的时候家里没人。”徐太太收起了糖葫芦,披了件棉袍,出了门。
沙发上那个纸包儿还绑着麻绳儿,他解了开来,包的是件阴丹士林布面儿丝棉袄,一排亮亮的铜扣子,穿上了身,又合适又舒服。
他双手插进口袋,觉得有样东西,是条乳白棉手绢儿。李天然心跳加快,脸也发热。
他点了支烟,半躺在沙发上,闻着柔软手帕那股淡香,觉得巧红也真够大胆的了。留下了他那条蓝的,回送了条白的。这要是再早几年,不就是后花园私订终身?……
他脑子有点乱,师父一家的事还没了,就惹上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