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寿哀号一声:“孙小姐,这这这……小的还未娶妻,正相中张秀才家的小姐,这字据,这字据可不能传出去了!”
不弃脸一黑:“你先成亲,反正两年后才用得着它!”
朱福轻咳了声道:“孙小姐,没有第三人在场作保,这字据不作数的!”
啊?不弃急道:“这可是他按了手指印的!”
“你在何时让东方公子按的手指印?他不认怎么办?”
不弃疑道:“难道老鸨买姑娘时都要请个中人?”
“正是!有牙人作保。”
“那咱们家的字据呢?!”
朱八太爷叹了口气道:“祖父用了私印的。再说了,咱们家欠东方家的,哪怕没有字据,也要君子一诺。”
不弃气得将字据撕成碎片,气鼓鼓的想,费了这么大力气,叫小虾写了字据,居然不作数?难怪那厮痛快地按了手指印。
折腾一晚之后,变故又生。
衙门里的人跑来朱府说,东方炻怒斥李捕头胡言乱语。苏州河上最大的花舫老鸨小厮和红牌姑娘依依都出面作证说,东方炻昨晚在花舫喝了一晚上花酒今晨才离开。现在东方炻告朱府孙小姐攀诬于他,一纸诉状告上了苏州衙门。请朱府孙小姐前去应诉。
“不要脸!”不弃泼口大骂。最终的结果大不了是有人冒充了东方炻,但不去应诉却是不行。她拉过小虾一阵耳语后,带着静心堂最擅长吵架的丫头玲儿坐着轿子,在大总管朱福的陪同下赶去了苏州府衙。
朱府的孙小姐与城里新来的商家东记的东家打官司。苏州府的闲人们纷涌而至,将衙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州知府升了堂,惊堂木一拍,杀威声一喝,四周清风雅静。
东方炻向知府大人举手一拱,却是不跪。
不弃照足规矩向知府大人行了礼。见知府大人面色不善,心里暗笑。士农工商,商行地位最低,你居然不向知府大人行礼,还不几板子打掉你的威风?
被银子喂得心情大好的知府大人自然不会为难朱府的孙小姐,请她起身后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东方炻,见了本官竟然不行礼!来人呀,给我拖出去先打……”
“学生是崇德二十一年的秀才,请大人恕学生无需行礼!”东方炻一开口吓了不弃一跳。他,居然还是个秀才?
知府大人也愣了愣,摆了摆手举起惊堂木一拍道:“东方炻,本官问你,昨晚你自称在苏州河花舫上饮了一夜花酒,为何李捕头亲眼所见你出现在朱府?”
东方炻笑道:“既然花舫里有那么多人都替在下作证,李捕头也许看花了眼。大人,在下是原告,告朱府孙小姐攀诬在下,有损在下声名。”
李捕头歉疚的看着戴着面纱的不弃,见她摇了摇头,心里落下一块石头。他站出来说道:“昨晚小的亲耳听到朱府的人口口声声斥那淫贼为东方公子。房里冲出来的蒙面人也自称是东方炻。但是花舫里那太多人替东方炻作证。也不排除有人假冒于他。”
不弃身边的丫头铃儿站出来说道:“李捕头说得很清楚,东方公子同意他的话吗?”
东方炻微笑道:“李捕头说的在理,的确是有人假冒。不过,”他话锋一转,拱手对知府大人说道,“在下告的就是朱府孙小姐,为了诬陷在下,竟指使人假冒在下,以达到毁损在下清誉的目的!请大人替学生作主!”
知府大人哦了声道:“你有何证据?既然是假冒于你,朱小姐定也和李捕头一样认错了。”
铃儿接口道:“大人英明,请大人明查此案,早日将那淫贼捉拿归案!”
东方炻振振有词:“不知昨晚李捕头如何知道有人会潜入朱小姐闺房,竟早早的守侯在朱府?除了朱府自己安排贼子,又如何能清楚的知道有贼会来。况且,朱府的护院众多,难道竟然拦不住潜进府中的贼人?很明显,朱小姐安排了假冒在下的贼子,又请来李捕头作证,就是为了诬陷在下!请大人作主!”
铃儿道:“前晚朱府柳林中突然有贼闯入,暗中机关而逃。大总管请李捕头前来府中查案,晚上守株待兔,这才守来了夜入的贼子。东方公子口口声声道我家小姐故意设人诬陷于他,实在好无道理。”
知府大人望向李捕头。李捕头赶紧答道确有此事。知府大人惊堂木一拍道:“全系误会所至,此案了结。退堂!”
“大人请慢,我家小姐有状纸在此,告东方炻不正当竞争!”铃儿递过状纸。
东方炻听到李捕头之言愣了愣,再听得她备好状纸反告他,看向蒙着面纱的不弃眼神更为热切。
此时堂前起了阵阵议论声,有人道:“东方公子与朱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说东方公子打算上门求娶!”
“哦,原来是因私情起的官司。其实东方公子也一表人才,朱小姐为何不肯?”
“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朱小姐前些日子被莲衣客掳了去,恐怕……”声音停住,不怀好意的往不弃看去一眼。
东方炻悉数听在耳中,笑咪了眉眼。这官司一打,恐怕官司本身不重要,朱府的孙小姐就与自己有着斩不断的关系。一个大家小姐毁了名誉,不嫁自己嫁谁呢?
小虾不知何故没有陪在不弃身边,只有朱福和铃儿站在她身侧。
知府大人正在研读状纸,心里想着后堂里摆着一箱朱府的银子,袖子里塞着张东方炻的银票,该如何和稀泥把两边的银子平安吃进肚子里。
东方炻一不作二不休,身影一晃轻飘飘的绕过不弃的丫头铃儿,挡过了朱福的阻挡,一把扯下了不弃的面纱大声说道:“纵然你被那莲衣客掳去,我对小姐的心可鉴日月!东方炻定不负小姐!”
堂前堂下一片哗然。
先被莲衣客掳去,再被东方公子揭了面纱,朱府小姐若不能自尽以示清白,除了这二人,谁敢再去求亲?
人群里突起了一阵骚动,一条绯色身影旋风般出现在堂前,一掌击向东方炻,大喝道:“你敢动她,你活得不耐烦了?!”
来人长身玉立,相貌英俊不凡。立时吸引了堂下看客们的目光。
不弃呆若木鸡,差点站立不稳。她心乱如麻的想,云琅怎么会在苏州?
东方炻闪避开,眼睛亮了。这不是在醉一台找莲衣客麻烦的醉酒小子?有意思,这个少年又是什么来历?
云琅站在不弃面前,眼神炽热而温柔,心里一阵心酸又一阵甜蜜。大半年没见,她像是从前的不弃,又像是另外一个人。他喃喃开口道:“你,还好吗?”
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道:“何人敢挠乱公堂?!给我叉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手里的签板尚未扔下,云琅蓦然转身,拱手行礼道:“大人打不得!在下是朱府请的诉师!有事耽搁来迟了一步。此人行为孟浪轻浮,在下一时紧急为了保护小姐这才出手。请大人见谅!”
铃儿最先反应过来,替不弃拉上面纱,怒斥道:“大人,东方公子好不要脸,公堂之上敢冒犯我家小姐。见他行事,便知他平素有多么嚣张!朱府添为苏州府商界之首,受众位商家所托,告东记欺行霸市,以低价不正当竞争。状纸上有苏州商家们的签名支持,望大人为咱们苏州的商家们讨个公道,莫要被外来的人肆意欺凌!”
她说完,堂下的看客们本地保护主义顿时抬头,纷纷支持朱府。
此时人群一分,小虾领着元崇和白渐飞走进来。
不弃刻意避开看向云琅。她对东方炻眨了眨眼,转过身把头埋在了铃儿肩上。摆出一副弱女子的可怜模样。
元崇向知府大人一拱手,白渐飞更是自称是进士,自然也不用下跪行礼。
元崇看到云琅,心里一惊,拱手道:“大人,在下望京人士,来苏州府想做点买卖,结果东方家硬是威逼在下,不准行销北方货物。望大人替在下作主!”
东方炻又好气又好笑的想,这丫头也不笨,知道找人作伪证。找的人还是自己没办法威胁改口的人。他眼珠一转大声说道:“大人,既然朱府和苏州府各商家们都觉得东记是以低价抢生意。既如此,在下关了东记不就得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东方炻突然不应战了,而且是直接关门。做生意岂同儿戏,他难道就不怕亏吗?
不弃也愣住,如此一来,她让小虾去说服元崇告东方炻威逼他岂不是没有作用?
目光移动间,她突然和云琅的眼神触到了一起。不弃飞快的移开目光,却依然能感觉到云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暗暗叫苦,该如何向云琅解释发生的一切?她望向堂外,人群之中站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白裙飘逸,身影熟悉。不弃和林丹沙自小认识,她惊诧地想,为什么林丹沙和云琅在一起?
“啪!”知府大人听到东方炻这么一说,惊堂木狠狠拍下:“东方公子已做出承诺,此案已了,退堂!”再不给朱府或东方炻及新进衙门的人机会,拂袖而去。
云琅朝不弃走得一步,东方炻也上前一步。小虾下意识挡在不弃身前。
白渐飞低声道:“呀,醉一台的小子!”
元崇心想,难不成今天他还要和自己打一架?
各人心思均写在脸上,不弃扭了铃儿一把,眼睛一闭头一歪,白试不爽的晕遁又使了出来。干干脆脆的懒得理会。
铃儿心里清楚,尖叫道:“不好了,小姐晕倒了!”
云琅想也没想伸手便想去抱她。小虾冷冷挡在他身前道:“这位公子请自重!”
她俯身抱起不弃,在大总管朱福和铃儿的随护下将不弃送进了轿。
元崇扯了把白渐飞,两人快步跟上了朱府的车轿。只想着离云琅越远越好。
公堂之下看客们带着今天的小道消息心满意足的离去,不知道明天坊间又有什么传闻。
东方炻笑着对云琅道:“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云琅望着远去的朱府车轿,回过头冷冷说道:“你哪只手揭她的面纱?”
东方炻晃了晃右手笑嘻嘻的说道:“你想砍了我这只手?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和她有婚约的人是我!看看我未婚妻子的脸,有何不可?”东方炻哈哈大笑,扔下目瞪口呆的云琅飘然离开。
入秋之后稀落的凄凉雨终于淋淋漓漓的来了。
青石板街道湿漉漉的散发着暗苔的幽香。白墙黑檐的苏州城在光与影的交错中朦胧而柔美。
谁家院子里飘出一株丹桂,谁家檐角轻垂一挂黄菊,衬得小巷一径深幽。
风夹着雨扑打在半卷的竹帘上。竹帘微微晃动着,露出檐下串串雨丝。像没串好的白珠子,劈里啪啦的自瓦当上落下。临窗的桦木桌扑上了一层碎粉屑似的雨雾,两杯冒着热气的茶静寂飘香。云琅与林丹沙默然对坐。远远望去,两人的眉宇间都似染上了层氤氲的愁绪。
“云大哥。她既然活着,想来那死讯也无关紧要。丹沙一路跟随,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婚约作罢,就此别过!”她艰难开口,越说越顺畅。一气说完时眼里水汽渐凝,人已站了起来。
她背转身时长睫之上还凝着滴晶莹的泪,颤巍巍不肯落下。心里盼着他能拉她一把,盼他能留她一声。身后终闻一声叹息:“对不起。”
林丹沙狠狠咬了下唇,惊痛得心抽搐了下,勉强说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不是她,却妄想是她。你早认得了她,我晚遇见了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云大哥,你保重。”
初初镇定着的脚步,在一脚踏下楼梯里终于乱了,急促的狂奔而去。
云琅听到楼梯上脚步声如擂鼓,心里腾起一丝不忍。抓起身边的油纸伞自窗户一跃而下,拦在了林丹沙面前。看着她骤然明亮的双眸,他把油纸伞往她手里一塞,垂下头道:“先回客栈,回头我雇车送你回药灵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