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驶近,船头站着大总管朱福和三总管朱寿,看到不弃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先回府。我困了,回府再说。”不弃止住两位总管继续询问,她苦笑道,两年之约已定,她一定要凑够那笔银子。
众人拥着她回了朱府,朱八太爷不顾众人在场,上前将她搂进了怀里。不弃心里一暖,拍着朱八太爷的背轻声说道:“我没有事,掳我的人是莲衣客。”
朱八太爷惊了一跳。江湖独行侠莲衣客为什么要掳走她?又毫发无伤的送回来?他眼中涌出怀疑,却理所当然的跳了起来,指着几位总管一通臭骂。不外又是说他们笨,连孙小姐的安全都保证不了。
又指着堂前一众护卫臭骂,骂他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对方。
朱寿忍不住说道:“莲衣客武功高强,但江湖传言他是个独行大侠。从不为非作歹。他为什么要掳走孙小姐?”
堂前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望着不弃希望她能多说点什么。
不弃打了个呵欠,满脸无辜地说道:“我哪知道啊,吓都吓死了。只知道他说他是莲衣客。没准儿是有人冒名顶替呢?不过,这么高的武功,没准儿就是他。”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一个答案。
不弃看了看朱八太爷,又打了个呵欠道:“我困了,睡一觉没准儿能想起点什么线索来!”
甜儿杏儿陪着回去,进了静心堂,不弃便看到小虾跪在院子里。“小虾,你起来吧。这事不怪你。”
小虾低垂着头道:“是我追丢了小姐。”
不弃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有事交你去做。跪得没了力气,怎么做事?”
小虾愣了愣,干脆的站起身来。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小虾疑惑的抬起头来。
秋天的朝阳洒下来,不弃站在院子里眯着眼睛看檐缝里长出的太阳花。已是秋天,那些太阳花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下绿色肥壮的短茎在檐缝中长着。黑瓦之间像镶着绿茸茸的花边,煞是好看。
不弃看了很久,看得眼睛发酸。她一低头,一滴泪吧嗒掉落在青石板地上,洇开了一团水迹。
院子里安安静静,她低声说:“悬赏一万两银子,要莲衣客的命。”
啊?小虾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她试探地问道:“小姐是说,昨天在大街上掳走小姐的人是莲衣客?好象……”
不弃深吸口气打断了她的怀疑:“我现在想清楚了,肯定是他。传出话去,我要莲衣客的命。”
小虾压下心里的疑虑应下。传言中莲衣客独来独往,而劫走小姐的人却是一大群。那晚莲衣客一箭救了小姐,他没理由劫走他,为什么小姐要咬定是莲衣客?
不弃平静的上楼。如果重金悬赏可以给莲衣客带来麻烦,至少陈煜在短时间内不会再以莲衣客的身份出现。
没有人知道东平郡王是莲衣客。东方炻也找不到他。胸口涌出阵阵酸痛,她按着好一会儿,才将那阵不适压下去。她抬起头想,她不在乎陈煜会怎么想,她不在乎!
苏州河边朱府大门外是条繁华的街道。最近新开了一家小店。卖地道的苏州小吃。
如同很多小商铺一样,这家小店在开张时只爆了一挂百响爆竹,门口贴了红纸。做了些小吃送街坊邻居,也给朱府送了些略表心意。
铺子不大,摆了四张木桌。请的是地道的苏州师傅,做出来的点心新鲜可口。
店主是个相貌很普通的中年汉子。请了两个精干的伙计,自己无事就捧本书或端杯茶坐在门口檐下晒太阳。他对朱府的人很客气,只要是朱府的人来买点心,买一盒五块猪油年糕,店主会吩咐伙计多装一块。因为离朱府近,加上店主会做人,朱府的门房下人们渐渐成了店里的老主顾。
小店是前店后家的格具。前脸儿不大,后院却很宽敞,还有个极小的天井小花园。后门外是条水巷。
夜幕降临的时候,一条小船静静的在小吃铺后院水巷停了停,又继续往前划开。而小吃铺的后院厢房中多出两个人来。
一人低声道:“湖鱼没回来。对方出太湖后划进了别的水道,跟丢了。”
店主嗯了声道:“朱府下人们今天来买小吃时说,小姐已平安回了府。湖鱼三天没回来,就再不会回来了。”
另一人又道:“朱府放出话来,掳小姐的人是莲衣客。悬赏一万两银子买莲衣客的命。”
店主想了想道:“照少爷的吩咐继续盯住朱府。”
夜色中,那条小船又划了回来,无声无息的划走。
第二天清晨,店主像往常一样出去散步。他和一条街的人笑呵呵的打招呼,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朱府后院的小街上。
这里开着一家小笼店。店主自己是做苏州小吃的,但自家的点心一个味道不舒服,他习惯早晨到这家店里喝壶茶,吃蟹粉小笼包。吃完后,他会逛到另一家书斋里看看有没有新书,有时候会买上一两本抱回去坐在店门口消遣。
走进书斋,早晨的客人较少,店主走进去后转了圈买了本苏州异志就回去了。
书斋二楼上靠窗站着一个人,目送着店主远去,目光又移向对面墙内的那片柳林,卟的笑出声来。陈煜喃喃说道:“你就折腾吧,反正最近一段时间莲衣客也不会出现的。”
他摸出一张面具覆在脸上,对着铜镜修饰了下,粘好了胡须。不多会儿镜子里出现一个苏州街头常见的中年文士。他穿着褐色的长袍,负手下了楼。同街坊邻居含笑招呼了声,慢吞吞出门闲逛去了。
与此同时,住在靖王孙别苑中养伤的元崇听到这个消息差点从床上跳了起来。别人栽赃陷害莲衣客他不吃惊,他吃惊的是花不弃,朱府现在的孙小姐亲口说掳了她的人是莲衣客。元崇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若不是白渐飞按着他,用疑惑加怀疑的目光盯着他,元崇几乎忍不住想冲进朱府去问问那位孙小姐,心是什么做的!
他想起听到她死讯时陈煜为她吐血落泪,想起那晚上冒着挨父亲板子的风险叫开城门和陈煜夜上兴龙山挖坟。
“呸!”元崇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
白渐飞睨着他,兴趣来了:“元崇,你和莲衣客很熟?”
元崇骇了一跳,目光躲闪。白渐飞取笑道:“你别告诉我,你就是莲衣客!”
元崇脑子里灵光一闪。那天自己在酒楼,如果自己是莲衣客,那掳走花不弃的人就肯定不是莲衣客了。他迟疑犹豫踌躇不定,似终于下定了决心,把白渐飞招至身边耳朵贴着耳朵低声道:“咱俩是哥们儿,这事你别说出去了。我一时……羡慕江湖侠客就,就那个了!”
“哪个了?”白渐飞没听明白。
元崇狠狠的一拍床:“晚上你就知道了。”
下午元崇忍着胸口被黑凤打了一拳的不适,偷偷出了趟门。等他穿戴齐整后,他成功的看到白渐飞张大了嘴巴。
他在他肩头拍了一掌,豪情万丈的说:“朱府的小妖精是非不分,悬赏一万两银子要我的命,我就出去让他们瞧瞧,莲衣客的命是不是这么容易被取走的。”
紧身的黑衣箭袖衣,背负箭囊。元崇这一刻的形象在白渐飞眼中显得无比英武高大。然而在元崇要出门时,他死命的抱住了他喊道:“我的元少爷,你知道你这么一身打扮出去,会有多少人为了一万两银子要你的小命?!”
元崇潇洒的拍开他的手道:“平时我少有露出真功夫,你以为莲衣客的名头是吹出来的?走,我请你去醉一台喝酒去!”
白渐飞苦着脸被他硬拉出了门。
二人走在阊门街头时,人们的目光瞟过元崇,见鬼一样匆匆移开。似乎在说,莲衣客居然敢公开走在大街上?他肯定是疯了。谁不知道一万两银子的重赏之下,莲衣客若是在苏州城出现,就是只过街老鼠。
无人敢靠近他俩三尺。
元崇不屑地对白渐飞道:“看到没有?一万两银子诱惑再大,但自己的命更要紧。谁敢来杀我?!”
白渐飞战战兢兢离他三步远,不时瞟他一眼,不时惊惶的四下张望,满嘴苦涩。
进了醉一台,小二认得是靖王孙的客人,殷勤的迎上来道:“元公子白公子,今天想吃点什么?”
元崇挺直了腰,目光于堂间一扫,倨傲的说道:“老规矩,四菜一汤外加五斤陈酿!”
小二将他二人引了坐下,扯开喉咙报菜名去了。
元崇故意坐了大堂,身上的长弓并未解下来,见白渐飞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哼了声道:“和我在一起,你应该放心才对!”
白渐飞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现在正左右看着,情况不对,拔腿就跑!”
元崇哈哈大笑,突然大吼一声:“朱府的丫头颠倒黑白,竟冤到我莲衣客头上来了。我倒要想想,她出一万两银子,是否真有人敢来取我的命!”
酒楼里鸦雀无声。
这时突然有人抽出一把刀对着元崇砍了过来。这人面带兴奋,身形瘦小,手上功夫甚是灵活。元崇打不过小虾,也打不过黑凤。收拾点小角色还行。他避开刺来的刀,一脚飞出去,将那人踢开几丈远。眉头也都不皱一下,见小二送了酒来,端起大碗一仰而尽。摆足了架式。连白渐飞看他的目光都有点崇拜了。
“莲衣客真乃英雄!”一个雅间门口换帘走出个年青公子,穿着件青碧色的袍子,腰缠玉带,头戴镶翠襆巾,眉似柳叶,容貌清秀。
东方炻笑嘻嘻的走近元崇和白渐飞,拱手道:“在下最重英雄,对莲衣客久慕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白渐飞拱手还了礼,疑惑道:“这位仁兄的声音怎么这般熟悉?”
东方炻眼露异色:“是么?在下江北荆州人士,今日才到苏州府。听二位口音乃中州望京人,在下从未去过望京。二位是否到过荆州,偶然遇到过在下?”
元崇呵呵笑道:“我二人也从未去过荆州。声音相似之人何止万千,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小弟东方炻。能见到莲衣客是在荣幸之至。江湖传言,莲衣客神出鬼没,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想到一到苏州,竟能见到莲衣客真容。三生有幸!”
东方炻满脸堆笑,不请自坐,斟了碗酒道:“借花献佛,小弟敬你一杯!”
元崇接过酒,只觉得酒碗似粘在了手中。他知道对方是想试他,憋足了劲不敢松懈半点。两人劲气相冲,碗中酒荡起涟漪。
东方炻微微一笑,收了劲道,他压低了声音道:“自从朱府孙小姐悬赏一万两后,小弟也想买身莲衣客的衣裳穿穿。只不过怕麻烦,这不,又有人为了一万两来了。”
他说完再不理会二人,拂袖笑着摇头走开。目中藏了片狡黠,此人虽不是莲衣客,但肯定和莲衣客有关。他就不信找不到。
元崇尴尬的想你识破无所谓,只要流言传开,花不弃陷害不了陈煜便行。
白渐飞听到了东方炻的话,摇了摇头道:“元少爷,你这样会玩出人命来的!”
话音才落,一柄雪亮的匕首钉在了桌上,尾端嗡嗡作响。
白渐飞傻傻的望着这柄不知从哪儿飞来的匕首,抱头大叫了声,人已缩到了桌子下面。醉一台的人本想瞧个热闹,见莲衣客盏茶工夫连遇两场刺杀,生怕殃及塘鱼,纷纷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