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弃的心又咚咚跳了起来。她是九叔捡来的。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她只有一双眼睛长得像薛菲,也许她不是他们的女儿呢?想到这里,不弃飞快的跳下床。
她对着铜镜仔仔细细地看自己。是的,除了这双眼睛水润明亮之外,她的脸很普通。如果眼睛像薛菲,她的脸应该和七王爷相似才对。她努力回忆,只想起七王爷除了被侍卫簇拥长髯飘飘的大概印象。
现在不让她瞧仔细七王爷,她会睡不着觉。不弃吹熄了蜡烛,悄悄的走出了右厢房。
殿门虚掩着,门后睡着四个值夜的人。两个太监和两个婢女,在地上铺了床软垫蜷着睡得熟了。
她小心绕过他们,走进了左厢房。
轻轻掀起里间帘子的一角,不弃看到侍寝的老太监靠着雕花木床坐着,眼睛睁得很大,头歪在一旁。她吓了一跳,这里面居然还睡着一个人。她以为被发现了,正讪讪想解释几句。谁知老太监一动不动视而不见,仔细一看,却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桌子旁边立着个铜仙鹤,嘴里挑着一盏油灯,吐出豆大的灯光。原本入了夜火烛都要熄灭,七王爷病倒后,担心他晚上会有不适,这盏油灯便通宵不灭。
不弃犹豫了下,蹑手蹑脚的走进去。
雷声之后,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屋内被闪电耀得明亮。南边一排窗户上突然闪过道影子。不弃吓得一哆嗦,抱着头就钻进了桌子下面。
闪电过后又没了动静。不弃拍拍胸口正要从桌子下钻出来地,屋子里平静的灯光又闪了闪,似有风吹进来。
不弃下意识的回头看,头皮一下子炸了。通往外间的帘子被掀吹起了一角,一双脚正缓步迈进室内。她猛得把手往嘴里一塞,生怕牙齿打架的声音惊着了来人,蜷在桌子下不敢动弹。
这是双女人的脚,粉红色的绣鞋小巧玲珑,白色的裙边绣着繁复细致的缠枝图案。她无声无息地走到雕花木床处,不弃只看到流云水袖这么一拂,侍寝的老太监闭上眼睛歪倒在地上。
一个柔媚之极的声音在屋里缓缓响起:“王爷醒了没?王爷情痴至此让人赞叹,一段歌舞就让你瘫倒在床口不能言。明月比谁都盼着让王爷好起来。王爷病好了,妾身才会安心呢。”
她拂开了帏帐,俯看着床上的七王爷。
难道外面的人都被她弄晕了?她能自由出入把守森严的寝殿,她的武功真可怕。不弃想探头去瞧她长什么样子,却又不敢。
被声音惊醒的七王爷睁开眼睛,床前站着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神秘的明月夫人?他猛然瞪大了双眼。七王爷悲哀的想,他连揭开她的帷帽都有心无力。
“王爷不必紧张,妾身没有恶意。小女青芜昨晚的歌舞,世子重建的红树庄凌波阁都不能让王爷的病好转,明月只好冒险前来。”
七王爷听到这话眼睛不觉一亮,眼神中自然流露出一种希翼的光来。瘫倒在床的这些天口不能言的滋味,实比死更难受。难道明月夫人有办法治好他?
“妾身能以金针刺穴活络王爷被堵塞的经脉让王爷行动自如。只是,唉,这金针入穴之后,针就会游走在王爷的血脉之中,走到了心脏,王爷就活不了啦。大概么,能撑得三四个月吧。王爷若是愿意答应妾身的条件就眨三下眼睛,若不愿意,妾身只好在世子身上想法子了。”
不弃听得一惊一乍。她能治好七王爷,给他几个月的健康。七王爷不同意,她就会对陈煜下手?明月夫人要七王爷答应她什么条件?不弃一下子紧张起来。
七王爷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他心里同样充满了疑问。如果答应明月夫人的条件会让七王府万劫不复,他宁肯放弃。
“妾身本以为看到歌舞后王爷会上门询问,一切就好说了。谁知王爷竟一病不起,让世子代掌了内库。还有十天内库就要开标,他虽然不会偏向莫府,但是妾身心里实无必赢的把握。”
明月夫人想起在竹馆里见到的陈煜,她轻叹了口气道:“世子是个人才,他让妾身的信心动摇了!妾身的条件很简单。今年内库招标,妾身要莫府得不到官银流通权。莫府财雄势大,比起王爷的健康又算得了什么呢?”
七王爷心里惊疑不定,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怨,竟想动摇莫府的根基。江南的商家们在二十年前曾经掀起过挤兑风潮。莫百行若不是娶了飞云堡的小姐,莫府早就拿不到官银流通权。没有了官银流通权,天下百姓怎么肯再相信方圆钱庄财力雄厚稳固可靠。望京莫府怕是要一蹶不振了。
这是对他有利,对莫府不利的事情。但是经历过风雨的七王爷想得更深远。明月山庄的胃口竟然这么大?要做天下第一皇商?明月夫人一个女流之辈十来年就把明月山庄发展成如此规模,她背后是否有别的势力在支持她?聚敛财富的目的又是什么?
“呵呵,王爷太多疑了。妾身与莫府有私人恩怨,绝非王爷所想要称雄于世。也许几个月的健康不足以打动王爷。让妾身想想。”她略做停顿后,一字字的说道,“王爷,你想见薛菲一面吗?”
七王爷张大了嘴,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显然已是激动到了极点。
躲在桌子下的不弃也傻了。薛菲竟然没有死?明月夫人抛出的两个条件都足以让七王爷心动。不能行动不能说话,哪怕是能好上一天,七王爷也会愿意。再加上薛菲,深情的七王爷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莫若菲呢?难道就让明月夫人得逞,让他得到了幸福之后又失去?明月山庄和莫府有什么仇?回想前世,不弃心乱如麻。一边是莫若菲,一边是薛菲。她难以决择,也没有办法去阻止。阻止了一次,明月夫人还会另找时间替七王爷诊治,也许……她打了个寒战。明月夫人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她不敢喊,只能保持静默。
七王爷盯着明月夫人良久,终于缓慢的眨了三下眼睛。
“妾身要动针了。王爷全身放松就是。”
时间如此漫长,不弃在桌子下蜷得全身僵硬,手指咬得快没了知觉。突听到七王爷发出了一阵呻吟。
“恭喜王爷。”明月夫人的声音也带出了倦意。“王爷先别急着下床,躺了这么多天,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恢复如常的。每天让人揉搓四肢,两天后就好了。”
七王爷喉间发出了干涩的声音:“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明月夫人轻轻笑着,温柔的声音在隆隆的雷声中显得格外诡异:“妾身才救了王爷。虽然只能拥有几个月的健康,总比躺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弹一辈子强吧?妾身要得不多。莫府不能拿到官银流通权。内库招标一结束,王爷就能看到薛菲。这交易很公平。”
她说的没有错,让他不能动弹的在床上躺一辈子,那比死还难受。戴着帷帽的柳明月声音陌生,武功奇绝,他绝对没有见过她。明月山庄和望京莫府究竟有什么仇怨?七王爷缓慢的说:“这个交易的确公平。你也清楚,如果招标当日没有人比莫府叫价高的话,本王也做不得主。”
“妾身怎敢让王爷徇私。”
七王爷惊疑道:“难道真的有比莫府更有实力的钱庄来应标?”
明月夫人微笑作答:“王爷到时候就知道了。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的。”
七王爷挣扎着坐起了身,他靠在床榻上沉默了会儿说道:“薛菲在哪儿?我凭什么相信她在夫人手中?”
明月夫人轻声说:“差点忘记告诉王爷了。我有一件物事。千万年形成的宝贝,就像薛菲眼中的泪,中间那根翠绿的松针是王爷对她的心,亘古长青。”
“这句话……”七王爷激动得声音颤抖,这是他送绿琥珀给薛菲时说的话。他再不怀疑。
七王爷失魂落魄的喃喃说道:“绿琥珀,你有那块绿琥珀!她在哪儿?!她没有死,她怎么忍心让不弃流落成乞丐?!”
明月夫人呵呵笑了:“她为何不忍心?生下那丫头时她恨不得掐死了她。”
不弃听到这句话惊得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头,痛得眼泪长流。她激动得浑身发抖,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薛菲会恨她?她对七王爷作月下舞吟《子衿》足以证明她对七王爷有情。难道她不是七王爷的女儿?所以薛菲不喜欢她?眼看一直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心突突的跳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她恨的不是不弃,是我啊!”七王爷低低的喟叹。“在她最美的年华,在最美的春日遇到我,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我,我却没有依约娶她。我走的时候是四月,四月芳菲尽,那个春日对她对我都一去不复返了。我是亲王,她嫁了人,我不能担负夺人妻子的恶名。对她来说,我是始乱终弃。她连我的身份都不知道,她怎能不恨!”
他幽幽的望向明月夫人:“我根本不知道她竟然怀了我的女儿。不弃的那双眼睛和她一模一样,我真不敢看她。只能给她安排一个大富人家,希望她能过得好。这么些年,我总会梦到那个夜晚,梦到她落泪的样子。莫府,如果不是莫百行那匹夫百般隐瞒阻挠,任本王如何威胁也不肯吐实,我又怎会找不到她?但你又是何人?你为什么会有她的下落?”
不弃再一次被打懵了。她,真的是他的女儿,是他的妹妹!她曾以为七王爷不见她,说不定她不是她的女儿。亲口听到七王爷说出当年的事。一时间,不弃心灰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