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潮湿的气息从脸上传来,还伴着阵阵难以形容的味道。昏迷中的云琅忍不住皱了皱眉,正想喝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搅和了他的好梦,心中突起一丝警觉,想起自己是受伤后仗着最后的意识跳进了一户人家。难道是他们追来了?他用尽的全身的力气想也不想就挥出一掌。

    听到嗷的一声惨叫,云琅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条黄毛癞皮狗被自己击杀在不远处。他喘了口气心中暗骂虎落平阳被犬欺。

    正打量着身处的环境时,听到身后有脚步踏在雪地上的细碎声响,只可惜那一掌已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竟连扭个头后背都痛得钻心。云琅目中悲愤得几欲喷出火来,嘴里呛咳出一口血沫子,染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刺目惊心。

    他艰难的吐出一句:“小爷今日毙命于此是天意,报出你的名号来!”

    “啊——”身后响起尖锐愤怒的叫声。

    云琅睁大了眼睛,只等着来人一掌或一剑取了他的性命。谁知一团青灰色的身影从他身边跑过,直扑在黄毛癞皮狗身上大哭起来:“阿黄!阿黄!阿黄啊!”

    见那条癞皮狗被抱在一个穿着青色棉袄的小丫头怀里,云琅这才松了口气。看到不是来追来杀他的人,心头一口气懈了,脑子嗡嗡作响又晕了过去。

    花不弃抱着狗,见阿黄早闭了眼,心里痛得跟什么似的,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是被药灵镇的乞丐花九捡来的弃婴。

    据说花九上溯九代都是乞丐。花九从小残疾,到老也没有为花家传下个一儿半女。他捡到花不弃后禁不住喜笑颜开,长叹花家终于有后了。他没有延续花家的门风,把捡来的便宜女儿叫花十,而是深思熟虑后为弃婴取名花不弃。告诉不弃要将花家的行乞事业代代传下去。

    说也神奇,不弃一岁时就能唱莲花落,两岁就知道笑弯了眉眼伸手讨钱。叔伯姨娘脆生生的咬字清楚,黑漆漆的眼睛里像汪着水似的惹人怜惜。

    花九大赞不弃是天生的乞丐苗子,把家传乞讨绝学倾囊相授。不弃聪明机灵,学得贼快,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小嘴甜得似抹了蜜。让花九放心大胆从此过上了在桥头晒太阳捉蚤子的慵懒日子。

    不弃长到五岁时,一场罕见的大雪冻死了花九。她用一张破竹席盖住了花九的脸,将跟了花九一辈子的讨饭陶钵揣进怀里,哆哆嗦嗦从狗洞爬进了刘二娘家。

    黄毛狗当时才做母亲,生下了的仔儿刚巧被刘二娘捉走了。也许见花不弃瞪圆了的乌黑眼睛像极了自家的狗仔,母性大发收养了花不弃。

    刘二娘发现狗窝里的花不弃时正值雪后初霁。她把一盆狗食放在狗窝前,见黄毛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从窝里窜出来,刘二娘心中诧异,弯下腰一看,惊呆了。

    黄毛狗安静的侧躺在狗窝里,露出温软的腹部。花不弃正衔着它的奶头吃奶。

    刘二娘后退几步,飞快的提起裙子跑去前院叫相公来看稀奇。等二人赶到后院时看到温馨的一幕。

    阳光洒在雪地上泛起一阵淡淡的晕黄色。一人一狗正和平的分食着狗盆里的食物。

    黄毛狗吃得几口就退到一边,温柔的注视着花不弃。花不弃没有吃完,端着盆子又放在黄毛狗身前。她用手轻抚着黄毛狗,冻得通红的脸颊上露出甜甜的笑意。

    刘二娘当场抹开了眼泪。人能不如狗吗?她拉了相公转身离开,默许了不弃住在阿黄的狗窝里。

    阿黄用它的奶水与狗食喂饱了花不弃。它温暖的身躯与还能挡挡风雪的狗窝让不弃活过了严冬。

    不弃也懂得人情冷暖,进出从不走大门,只钻狗洞。讨得的吃食从不忘分阿黄一份。每天都会将刘二娘家的水缸装满清水。而她,只是个不到六岁的乞丐女娃。

    这事一经传开,整个药灵镇都知道这件奇事。人们赞刘二娘家的黄毛狗厚道,赞不弃人小却明白知恩图报。

    春天来临时,花不弃的人生像枯枝绽开了新芽,爆发出新的生命力。

    镇上药灵庄林家信佛的老夫人听说人吃狗奶过活的稀罕事后,嘱人带来了花不弃。见洗干净脸的她眉清目秀,眼睛黑乌乌的灵活得很。有问有答,小嘴忒甜,一口一个老夫人叫得她舒坦。林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让人领着花不弃进了林家后院菜园里当了浇菜的小丫头,收容了她。

    在林家菜园安顿下来后,花不弃去求得了老太太的恩准跑到埋花九的乱坟岗上烧了香烛纸钱。

    山林催发了新枝,点点绿意翠得清新可人。略带寒意的风与浅浅阳光铺洒下来,乱坟岗也失去了夜晚的恐怖,安静恬然。

    纸钱的灰烬被风吹散,花不弃坐在坟前痴痴的望着灰烬飘散的地方发了会呆。又抱着阿黄喃喃自语又说了些旁人听见会一把火烧了她的话。

    不弃边说边抹泪。等到泪干她对癞皮狗说:“古代缺啥啊?人才!当丫头也是份工作。虽说老板不是自己了,但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抱大腿也要抱根粗点的。我觉得林府不错,你觉得呢?”

    阿黄亲热地用头蹭了她一下。花不弃咧开嘴笑了:“走,领你认认门去。别看林府大,菜园挨着围墙,墙上开了个很大的狗洞,你来找我不妨事的。有奶就是娘,以后我侍侯你吃香喝辣吧!”

    阿黄对花不弃有了感情,加上林府的泔水油水的确足,跑到林家菜园后不回刘家了。刘二娘叹了口气说:“天要下雨,狗要恋人,由它去吧!”

    从此阿黄就和花不弃便在林家菜园里相依为命。

    林老夫人念了句阿弥陀佛说:“不可让不弃与她的狗娘生分了!”

    林府众人掩了嘴笑这句狗娘,紧接着吩咐下人在围墙狗洞旁搭了间小木屋,让不弃和阿黄住。

    小木屋名副其实,只放得下一张小床与一张木桌。不弃却很是开心。这是她穿越后第一次有自己的家。她抱着阿黄舒坦的躺在床上悠然地说:“比刘二娘家的狗窝大多了。”

    阿黄汪汪叫了几声表示同意,跳下床围着小屋洒了几泡尿,圈了地盘。

    还能怎么样呢?没有打骂,没有做不完的活计,没有让她签卖身契。还有阿黄温存的眼神和柔软的身躯温暖着她。尽管林家的少爷小姐曾指给朋友看,说她就是那个狗娘养的。花不弃也是照样行礼请安。

    她刚到林府时常坐在小凳子上看星星。思考带着前世的记忆投到一个弃婴身上究竟是好命还是命贱,直把脖子望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弃便打着呵欠对阿黄说:“算是好命吧,好歹我活了两世。九叔叫我不弃,我现在也不嫌弃是乞丐丫头出身还有你这个狗娘了。走,睡觉去!”

    如此平安过了七年。阿黄变成了一只慵懒的癞皮狗,花不弃成了林府菜园里手脚麻利的打杂丫头。

    此时抱着癞皮狗阿黄渐渐冷去的身躯花不弃只觉得心口有把刀在绞她的肉。阿黄的温暖,前尘旧事,今生无依纷纷涌上心头,不弃哭得肝肠寸断。

    菜园偏僻。打霜落雪的严冬里,连下人们都窝进了暖和的房里。不弃的哭声在菜园里寂寞的回荡,还没吹到园外就飘散了。

    抹了把泪,不弃突然想起了打死阿黄的凶手,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回头一瞧,击杀阿黄的少年满身是血躺在雪地上已晕了过去。

    她磨着牙,眼里满含仇恨。一个受伤晕过去的少年有什么可怕的,不如杀了他为阿黄报仇,还没有人怀疑她。杀机一起,不弃提了根棍子走过去。看到云琅苍白的脸,她的心又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