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兵号」泊上两湖帮湖岛基地的码头,数以百计的两湖帮帮众拥到码头来迎接,呼喊喝采声直冲夜空。

站在指挥台上的程苍古、老手、船上的一众兄弟都看呆了,想不到两湖帮帮众如此热情。

于离巴陵二十里处,他们遇上两湖帮的赤龙舟,知道形势大好,遂在引领下到湖岛基地来。

程苍古心中佩服刘裕,他派出帅舰到两湖来,比千言万语更有说服力,充分表达了刘裕对两湖帮的诚意和重视,故才会出现眼前人人欣喜如狂的场面。

老手本来对两湖帮的态度心中忐忑,这刻当然完全放下心事。

领头跃上船来的是尹清雅,还有十多个两湖帮的头领,包括魏品良在内。

岸上的两湖帮帮众爆起更激烈的欢呼,就像着了魔似的。

尹清雅娇呼道:「程公!」

程苍古给她唤得心都软了,看着她落到身旁,讶道:「两个小子和一个疯子到哪裹去了?」

尹清雅喜孜孜的念道:「两个小子一个疯子!嘻!程公形容得真贴切。他们都在巴陵城搞破坏,昨夜才宰掉马军那叛贼。现在巴陵的水路交通已给我们截断,看周绍还能撑多久。」

说完目光落在老手身上,那会说话的眼睛像在问:「你是谁?」

程苍古没立即介绍两人认识,道:「清雅先着他们静下来,我要为刘帅交代几句话。」

尹清雅漫不经意地向岸上的两湖帮兄弟打出肃静的手号,出乎程苍古和老手意外地,震天的呼喊声立即消失,只听见火把猎猎燃烧的声音和呼啸的湖风。

程苍古扯着老手走前两步,来到尹清雅左右,让人人可清楚看见他们。

魏品良等头领识趣的并排立在他们三人后方。

程苍古表现出赌林高手的风范,轻松的扬声道:「我们坐的这条船叫『奇兵号』,是北府兵大统领、谢玄继承者刘裕刘统领的座驾舟。站在尹帮主身旁的这位好汉,我们唤他作老手,乃北府兵公认的水战第一高手,更是刘裕的心腹大将。『奇兵号』便是由他一手建造的,船上任何一件东西、一块木头,没得他允许,都不会放上去。」

老手在干百双眼睛注视下,老脸破天荒第一回红起来,幸好他皮肤黝黑,不那么醒眼。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没有想过,程苍古会当众赞扬他,令他这个一向只顾实干、不慕虚名的人大感害羞。

程苍古表现的正是荒人的作风,夸大却不脱离现实,行径荒诞不经又充满诚意。

在人人屏息、静心聆听的气氛下,程苍古续道:「刘裕今回让出帅舟,正是要以『奇兵号』作尹帮主的旗舰,而老手则负起辅助尹帮主的重责。京口现在已入我们之手,广陵则是我们囊中之物,就让尹帮主坐上『奇兵号』,收复巴陵,再攻江陵,然后我们沿江而下,直捣建康,斩下桓玄的臭头,以祭聂帮主和郝副帮主在天之灵。」

欢呼喝采声再次响起,把其它声音完全掩盖,一时湖水也似沸腾起来,就像两湖帮帮众体内的热血。

建康。

初更时分。

燕飞藏身楼房高处,看着屠奉三进入李淑庄在淮月楼旁的华宅,心中苦乐揉集。

今回到建康来办事,「倒庄大计」已因屠奉三对李淑庄生出微妙的情意和怜惜之心,而循另一令人感到惊喜的方向发展,坏事或许会化作喜事。

对魔门的人,他并没有恶感,当清楚认识魔门成立的过程,还大生同情之意。说到底这是个成王败寇的问题,不同信念的路线斗争,很难说谁对谁错。更何况他的生父墨夷明正是出身魔门,且他遇上魔门两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向雨田和慕清流,都非是泯绝人性的人。比较起来,桓玄和司马道子等都更似邪门人物。

闲着无事,他想起纪千千,纵然想到纪千千之所以不能和他遥距交感的可能性,但说不担心就是骗人的。又想起谢锺秀,不由心中暗叹。

就在此时,心现警兆。

一道娇巧纤美的黑影,正迅速赶至,在对岸半里许外的楼房处倏现乍隐。

燕飞一眼便认出是谯嫩玉,心忖她难道是来找李淑庄。

燕飞想也不想的从高处落下,往秦淮河的方向掠去,务要阻截谯嫩玉于秦淮河北岸,不让她渡河。

不论如何,他绝不可让谯嫩玉破坏李淑庄和屠奉三的「交易」。

屠奉三穿窗而入,来到李淑庄的身前席地坐下,后者正冥坐于布置清雅的书斋内,此斋位于李淑庄华宅的东园内,不见婢仆。

李淑庄张开秀目,内藏掩不住的倦色,淡淡道:「道兄终于来了!」

屠奉三沉声道:「夫人猜到我今晚会来吗?」

李淑庄答道:「道兄消息这么灵通,当然收到广陵失陷的消息,桓玄的时日怕已无多,你自然会及早来和奴家进行交易。」

接着皱眉道:「为何要蒙头蒙睑的,我不喜欢你这鬼鬼祟祟的样子,还不除掉那鬼头罩。」

一直将面目藏在头罩内,只露出眼睛的屠奉三三日不发地揭开头罩,现出自身原来的样貌。

李淑庄娇躯轻颤,双目杀机大盛,沉着的道:「你是谁?」

屠奉三心中暗赞,李淑庄的确是经得起风浪的人,明知栽倒家,仍能沉着应付。

屠奉三道:「夫人勿要气愤,我肯以真面目和夫人相见,正代表我有交易的诚意。本人屠奉三,见过夫人。」

李淑庄呆看他好半晌,现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又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道:「屠奉三!唉!屠奉三。你走吧!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你。」

屠奉三从怀裹掏出牛皮袋,摆放在她身前,道:「裹面收藏的是全部三十六条丹方,包括夫人晓得的十二条丹方在内,却又与夫人拥有的丹方不同,是经改良过的,请夫人过目。」

李淑庄目光落在牛皮袋处,却没有探手取阅,只是细瞧着屠奉三,双目射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道:「这是甚么意思?」

屠奉三道:「这是表示我对夫人的诚意。」

李淑庄现出错愕的神色,凝望屠奉三好一会后,摇头道:「我不明白。真正的关长春在哪里呢?」

屠奉三道:「关长春只是任后随口杜撰的人物,根本不存在。袋内的三十六条丹方来自任后所写,并经她应用从『丹王』安世清处学来的秘法把丹毒减至最低。」

李淑庄一双秀眸盖上迷惘的神色,黛眉轻蹙的道:「我仍不明白。」

屠奉三道:「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原本我们对你是不怀好意,只要你不住试服新丹方制出来的丹散,便会引发夫人本身积聚于体内的丹毒,到时大罗金仙也没法挽救夫人。这是我们针对夫人的行动,因为夫人对建康高门的影响力,已成为我们与桓玄之战成败的关键。」

李淑庄发呆半晌,幽幽叹道:「你们太抬举我了。桓玄此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听到广陵失陷,仍不顾众人劝阻,刻下他已离开建康,到九井山去,准备在明天日出时祭天登基,你说奴家可以干甚么呢?」

屠奉三心生怜意,微笑道:「只要夫人能除去体内积聚的丹毒,携三十六条新丹方逍遥而去,好好享受生命,眼前得失算甚么一回事?」

李淑庄娇躯轻颤,目光垂下,轻轻道:「屠当家因何改变初衷,还似处处为淑庄着想呢?」

屠奉三体内热血上冲,看着眼前娇娆,一时间没法说出半句话来。

燕飞倏地现身,刚好截着谯嫩玉的去路,他时间拿捏得精准,对方刚从高处落地,奔进一道小巷,便被他拦个正着。

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眼睛的谯嫩玉的反应也是一等一的迅捷,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往后腰一抹,两手抖动,以满天花雨的手法,七、八颗铁蒺藜,分袭燕飞头、脸,胸口和下肢要害,手法纯熟,不愧魔门高手。

燕飞哈哈一笑,身子左右急晃,来势汹汹的暗器全部射空。

谯嫩玉娇叱一声,左右手各多出一支短棒,用铁包着头尾,扑将上来,向燕飞展开水银泻地式的攻击,把近身搏击和短棒的打击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尽显其功架。其招式更是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

可惜她遇上的是燕飞。

燕飞并没有出动他的蝶恋花,轻轻松松的在棒影裹来去自如,或以掌劈、手拨,或以指弹、掌拍,着着封挡对手的狂猛攻击。

谯嫩玉的内功心法别出蹊径,棒子固是力道十足,送来阵阵气劲,但每道气劲都暗藏另一道尖锐的真气,纵然棒劲被封阻,此道尖锐的真气仍像棉里藏针般钻入被攻者的经脉内,具有强大的杀伤力,换过一般高手一定没法捱下去,但这当然难不倒燕飞,体内至阳至阴之气运转,轻易把入侵的阴损真气化去。

燕飞只挡不攻,片刻谯嫩玉向他攻出六十二棒,也被他硬挡六十二棒。

谯嫩玉终于吃不消,后力不继,兼之锐气已过,骇然后撤。

燕飞凝立不动,看着谯嫩玉退至两丈开外,双目射出惊异之色,狠狠盯着他。

如果可以有选择,燕飞可肯定谯嫩玉会有多么远溜多么远,但因自己的精气神正牢牢锁紧她,只要她多退一步,燕飞会在气机牵引下,如影随形的赶过去,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她发动攻击。

燕飞从容一笑,道:「玉姑娘你好!这么夜哩!为何不留在宫内,却要蹿房越脊的四处奔走呢?」

谯嫩玉闻他喊破她的身分而娇躯轻颤,道:「你是谁?」

燕飞道:「我又没有像玉姑娘般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仍猜不到我是谁吗?」

谯嫩玉遽震道:「燕飞!」

燕飞可肯定谯嫩玉仍未晓得自己和慕清流不但碰过头,还立下赌约,否则早该猜到是他燕飞。欣然道:「正是在下。」

谯嫩玉揭开罩头的黑布,现出如花玉容,她的秀发在头后结髻,强调了她俏丽的轮廓,以姿色论,她实不逊色于王淡真和谢锺秀数等美女。

谯嫩玉道:「你要杀我吗?」

燕飞耸肩洒然道:「若你真的毒杀了高小子,今夜肯定不能活离此巷,不过我仍不能任你离开,因为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谯嫩玉脸色微变,却仍保持表面的镇定,道:「本姑娘现在没有空,另约时地如何?人家保证不会爽约。」

燕飞哑然笑道:「你连要去见谁都不晓得,便保证不会爽约,可知毫无诚意。相信我,我只是为你好,才带你去见那个人。」

谯嫩玉叹道:「不要逼人太甚好吗?我承认打不过你,你这是明来欺负我。」

燕飞知她硬的不成便来软的,换过一般情况,他的确没法狼下心肠对待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现在是非常特殊的情况,他是不会让她去破坏屠奉三的事。

微笑道:「玉姑娘为何不问我要带你去见何人呢?」

谯嫩玉嗔道:「会有甚么好事呢?我才不想知道。」

燕飞笑道:「现在还由得你作主吗?究竟是要我强来,还是玉姑娘乖乖地随我走?」

谯嫩玉幽幽道:「待嫩玉去办妥一件事好吗?你可以在旁监视我,待我交代几句话后,燕飞你要我怎么乖我便怎么乖好了。」

燕飞丝毫不为她语带相关的话所动,道:「玉姑娘是要去见李夫人吗?」

谯嫩玉终于色变,往后猛退。

李淑庄道:「说话呵!你变成哑巴了吗?」

屠奉三深吸一口气,苦笑道:「夫人莫要笑我,我对夫人不但再没有丝毫敌意,还希望夫人能及时抽身,好好的过些逍遥快活的日子。」

李淑庄垂下螓首,以自语般的声音道:「你对我没有别的要求吗?」

屠奉三是老江湖,并不会因这句话而认定李淑庄对他已生出情愫。沉声道:「我只希望夫人能置身于桓玄和刘裕的斗争之外,再没有额外的条件。不过这三十六条丹方是我向任后求回来的,她当然希望夫人只供自用。任后指出,夫人体内积聚的丹毒,随时会反噬夫人,而要化解夫人体内的丹毒,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办得到,那个人就是燕飞。」

李淑庄像没听到他这番话般,轻轻道:「屠奉三你为何对淑庄这么好呢?你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吗?」

屠奉三摊手道:「你想听真话吗?我便说给你听,我屠奉三的确对你动了真情。就是如此简单。」

李淑庄娇躯遽颤,道:「这是不可能。」

屠奉三苦笑道:「事实上我也没有想过会对夫人动心,问题可能出在那颗和着酒饮下的丹散,我尚是第一回服用这东西。」

李淑庄抬头朝他瞧去,秀眸射出复杂的神色,凄然道:「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屠奉三平静的道:「那并不是我关心的事,我关心的是夫人对我的心意,夫人千万勿要骗我,不论夫人心中有何想法,我也肯接受,纵然我们将来天各一方:水远不再见面,我亦绝不会怨夫人无晴。」

李淑庄冷静下来,双目眨也不眨的与他对视,柔声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晓得你不是关长春那种人,至于为何我有这种感觉,真的没法向你解释。我曾经有过不少男人,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动心。可是自从见过你之后,便不住想起你,心中既恨又气,偏拿你没法子。我真的不知道是否对你动了真情,但现在我却很想投进你怀里去,大哭一场。」

屠奉三欣然道:「这番话已足够了,夫人请在此耐心等候,趁有时间看看袋内的丹方……噢!」

话尚未说完,李淑庄已扑过来投入他怀裹去,让他软玉温香抱满怀。

屠奉三再没法继续说下去,感觉是干柴遇上烈火,甚么敌我关系,应有的戒心,全被抛于脑后。

一切都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