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恩到了马行去,青溪小筑剩下刘裕和屠奉三两人。闲聊两句后,不由又说起昨晚遇袭的事。
屠奉三道:“当时卢循究竟是单独行动,还是另有同伙呢?”
刘裕沉吟道:“我曾思索过昨夜发生的事,很大的可能性是不止卢循一人,因为既要操控载满火器的船,又要向我们施袭,光凭他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屠奉二点头道:“卢循其时应在岸上某处埋伏,好趁我们慌乱甚或受创的情况下对你展开致命一击。他的帮手则点燃船上引爆火器的药引,又在水内发劲使火器船加速,看当时火器船的来势,此人极可能是陈公公本人,只有像他那种高手才办得到。”
刘裕道:“只要我们查出那段时间内陈公公是否在王府内,便可以证实陈公公是否卢循的人。”
屠奉三苦笑道:“问题在我们如何去查证呢?难道直接问司马元显吗?”
刘裕颓然点头,同意屠奉三的看法。
屠奉三道:“何况以陈公公的狡黠,必会有掩饰行藏的方法,问也问不出东西来。此外尚有另一个问题,在此事上李淑庄是否有参与呢?否则卢循怎可能如此准确的掌握到我们的行踪?”
刘裕皱眉道:“不大可能吧!李淑庄既与干归有关系,怎可能又勾结卢循?”
屠奉三笑道:“世事的曲折离奇,往往出人意表。到现在我们仍弄不清楚李淑庄的底细,亦不知道她的立场和想法,更不晓得她和干归的真正关系。对她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刘裕皱眉道:“她因何对杀我这么热心呢?”
屠奉三道:“她助干归对付你,可能确如她所说的,是向干归尽江湖道义;但如果她有份参与昨夜的事,便该是杀人灭口,以免暴露她一向掩饰得非常好的秘密身份。这个女人肯定是敌非友。”
刘裕道:“这当是对她的结论吧!嘿!你是否仍要去见杨全期?”
屠奉三苦笑道:“小恩说得对,不值得冒这个险。眼前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击败天师军,其它一切,都不到我们去理会,我们的力量亦不容许我们这般做。”
刘裕沉吟片刻,道:“你有没有感觉到小飞似是心事重重、强颜欢笑的样子。”
屠奉三点头道:“燕飞确是有点异常,或许是担心秘族对边荒集的威胁吧!”
刘裕叹道:“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与慕容垂的斗争,本已因慕容宝的八万大军全军覆没露出曙光,谁都估计不到慕容垂还有这一手。”
屠奉三道:“慕容垂能威震北方,纵横不败,当然有他的本领。今次他对边荒集是志在必得,如果被他毁掉边荒集,我们也要完蛋,真令人烦恼。”
刘裕道:“我们的荒人兄弟并不是那容易对付的,何况据小飞说,边荒集又多了两个杰出的人才,其中一个且是王猛的孙子。”
屠奉三笑道:“我们确不用费神多想,只须做好手上的事,别忘记你是真命天子,是不会走上绝路的。”
刘裕以苦笑回应。
此时司马元显来了,未坐好便兴奋的道:“谢琰攻陷吴郡哩!据闻位处吴郡下游嘉兴的天师军也闻风而溃,撤往吴兴,现在通往会稽的路已廓清,只要沿运河而F,十天内将可直接攻打会稽。”
刘裕愕然道:“怎么可能这么快?谢琰的主力大军该仍末完成攻击的部署。”
司马元显欣然道:“但朱序的先锋锋部队已渡过太湖,在吴郡的西面登陆,而谢琰的部队则进驻无锡,形成分两路夹击吴郡之势。”
屠奉三淡淡道:“徐道覆在施诱敌深入之计哩!”
司马元显仍然情绪高涨,笑道:“今次徐道覆肯定弄巧反拙,我爹已使人去知会谢琰,警告他有关徐道覆诱敌深入再截断粮道的奸计,并着谢琰分兵攻打吴兴,令贼军动弹不得,而吴郡和嘉兴则由重兵留守,以保不失,只要保痔粮线畅通,无踢,吴那、嘉兴三城互为呼应,远征军在强大支持下,等若一把利剑直插入天师军的心窝,胜果可期。”
刘裕和屠奉三早晓得司马道子不会坐看谢琰惨中敌计,警告谢琰是必然的事。
司马元显又道:“这个是否好消息?”
屠奉二笑道:“徐道覆并不是省油灯,只要他能稳守义兴和吴兴两城,又在太湖密藏战船,随时可作出反击。今回轮到远征军兵力分散,战线拉得太长,形势绝不像表面这般乐观。”
司马元显道:“我爹和我都研究过这方面的情况,幸好刘牢之的战船队会先一步从海路抵达会稽,牵制徐道覆,当谢琰大军到达,便可以两军会师攻打会稽,然后再以会稽为前线基地,逐一收复附近城池。只要截断贼军南北的联击,义兴和吴郡早晚会落入我们手上,那时贼军就大势去矣。”
刘裕正要说话,屠奉三在桌下发出-道指风,轻刺在他小腿上,示意他勿要说出来。屠奉三又岔开话题道:“燕飞来了!”
司马元显大喜道:“燕飞?他在哪里?”
刘裕心中暗叹,事实上他心情很矛盾,既希望远征军出师不利,令自己有机会披挂上阵,又不忍见玄帅之弟谢琰惨败收场。
他当然明白屠奉三的意思,是不想自己提醒司马元显,令他们父子可再次提点谢琰。可以这么说,远征军一天未败,他们亦毫无建功立威的机会。
屠奉三答道:“燕飞随宋大哥到谢家为道韫小姐治病。”
司马元显显然非常崇拜燕飞,欣然道:“今晚我要设宴为燕飞洗尘。到哪里去好呢?哈!当然是淮月楼束五层哩!该整修好了!此事由我去安排,就约定今晚酉时中在那襄见面如何?”
说毕司马元显匆匆去了。
两人四目交投。
屠奉三微笑道:“刘爷怎么看?”
刘裕叹道:“任何精通兵法的人,都会采取远征军目前的策略,此事该早在徐道覆的计谋中。所以说到底,远征军正一步一步跌进徐道覆的陷阱去。”
屠奉三道:“照表面的情况看,远征军确胜算颇高,问题在吴郡和嘉兴的居民贱民难分,内部不稳,只要除道覆在附近市下奇兵,随时可来个大反攻,那远征军的如意算盘将打不响,且优势全失。”
刘裕道:“现在我们可以干甚么呢?”
屠奉三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是到我们行动的时间了。军情第一,现在我们到马行去,安排人手到吴郡、嘉兴一带刺探敌情,特别是吴郡东面的广阔沿海地区,包括海盐在内的城镇乡村。若我所料无误,徐道覆必在这区域内暗藏奇兵水师,以截断远征军的水陆交通。”
刘裕点头同意。
屠奉三欣然道:“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待我们的荒人兄弟到达,第一个要进攻的目标便是海盐,只要我们能以奇兵突袭成功,便可在前线建立基地,当吴郡和义兴重入敌手,远征军惨败会稽,我们便可以接收谢琰的败军,筹谋反攻天师军,南方再没有人能阻止我们的势头。”
在瞬息之间,卓狂生掌握到成败的关键。由于程苍古尚未清楚向雨田是怎样的一个人,而另一个知情的高小子又正因小白雁神魂颠倒,所以船上只他一人晓得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向雨田故意在船头叫阵,有两个可能性。
第一个可能性,是他要引起团友的恐慌,如此他便可浑水摸鱼,发挥以寡敌众战术的优势。
第二个可能性,是因时候尚早,还未到用早膳的时候,团友仍在舱房内作元龙高卧,更巧的是大部分兄弟,都为看高彦和小白雁的热闹到了舱里来,整艘楼船像不设防的样于,令这个聪明的疯子心中起疑,怕又中了他们荒人之计,所以出言试探虚实。
向雨田要放火烧船只是虚言恫吓,不过以他的功夫,确有强大的破坏力,如被他趁混乱逐一收拾程苍古和众兄弟,把团友驱赶上岸,再把楼船毁掉,不但边荒游立告完蛋,荒人更是声名扫地,边荒集更会被打回原形,变回天下最危险的地方,南人还敢来做生意吗?
这些念头在电光石火的高速下,闪过卓狂生的超级脑袋,接着迅速发出命令,首要稳着被惊醒的团友,不许任何人离房,又使人把守舱门入口,方与程苍古和高彦登上顶层望台,面对敌人。
“叮叮当当”!
兵刃交击的声音不住响起,只见形相奇特的向雨田露出本来面目,手持新制成的榴木棍,把冲上去动手的七、八名荒人兄弟打得兵器脱手,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卓狂生狂喝道:“兄弟们,退守舱门!”
众兄弟早被他的榴木棍杀得叫苦连天,闻言立即退却,与从舱门街出的兄弟会合,布成阵势。
荒人再非乌合之众,有备而来的荒人战士一式左手持盾,右手提刀,摆出打硬仗的阵式,还有几个手执弩弓,尽管向雨田的武技远在他们之上,亦不敢鲁莽追击。
程苍古双手负后,表面看神态从容,一派高手风范,其实心中却是直冒寒意。要知能获选来护航者,均是荒人战士里的精选高手,人人可以一挡十。可是这么七、八个好手,向雨田不但应付裕如,且像不费吹灰之力,只此便可看出向雨田的可怕。
向雨田目光往卓狂生和高彦投去,显是认出两人是谁,双目闪过惊疑神色。
卓狂生心中一动,知道他正摸不着头脑,为何他和高彦竟会出现在这里,立即计上心头。长笑道:“向兄终于来哩!卓某人已恭候多时。向兄定在奇怪为何我们对向兄的行踪竟能了如指掌,待我们擒下向兄,定会坦诚相告,保证向兄听后要大叹倒霉。”
高彦心中叫妙,又想到小白雁正在听着,岂可不表现点英雄豪气,哈哈笑道:“向兄虽是秘族第二呙手,但要杀我高彦道行仍是差远了,上次在镇荒岗被老子杀得落荒而逃,到边荒集又被我们赶得夹着尾巴逃走,今回可勿要借水遁,否则秘人的脸都要给你丢尽哩!”
楼船仍逆流破浪前进,河风吹来,众人衣衫拂扬,霍霍作声,平添对阵的杀气。
向雨田作出个“我的天”没好气的趣怪表情,哑然笑道:“你高彦爱吹大气,我当然没法塞着你的口不让你说,可是激怒我对你并没甚么好处,我若一心要杀某一个人,千军万马都拦不住我向雨田。好哩!你们尚有甚么高手,一并给我站出来,让我看看是否够资格对付我向雨田。”
程苍古从容道:“你想知道我们有多少入伺侯你还不容易哩?过来劲手便成。”
他是老江湖,迅速掌握了情况,故出言配合卓狂生的“空城计”,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加重对向雨田的心理压力。
向雨田摇头笑道:“好吧!便让我先杀掉高小子,看看你们尚有甚么手段。”
言罢腾身而起,榴木棍点在船头处,“飕”的一声直往望台斜掠上去,人未到,劲气已直扑三人而至。
燕飞放开谢道韫的手,后者沉睡过去,脸色已大有好转,显示燕飞的真气生出效用,大幅减轻了她的伤势。
看着她,令燕飞想起自己的亲娘,就像谢道韫一般,她们的婚姻都不如意,终生郁郁寡欢。
他又记起纪千千说过的话,风娘不单认识他娘,还见过小时候的他,可是他却没有任何印象,为何族内从没有人提及他娘亲有风娘这么一个显赫的姊妹?娘又怎会与风娘变成朋友呢?
燕飞更想到一个问题,他娘亲是如何学晓秘语的?秘族一向排斥外人,除非成为秘族的一分子,否则怎能通晓他们的语言。
难道他娘亲与秘族有某种关系?
当年万俟明瑶到长安营救乃父,又是如何与慕容垂搭上关系的呢?
燕飞隐隐想到此事或许与风娘有关,此更解释了一直不离千千主婢左右的风娘,为何会离开她们一段时间,很大可能是因她与秘族的某种关系,慕容垂须赖她去游说秘族出马助阵。
假如确实如此,那他娘亲和风娘的交情当与秘族有关连,而且……唉!而且可能与自己的生父有关。
对那不知是何人的爹,燕飞不但没有感情,还怨恨甚深,怨他抛弃可怜的娘亲,恨他无情无义,对他们母子不负责任。
过去了的事,他真不愿去想。
宋悲风的手落在他肩上,示意他离开,谢娉婷为谢道酝盖上被子,向燕飞投以感激的目光。站在一旁的谢混、谢钟秀等谢家子弟,全现出松一口气的神情。
任谁都看出谢道锐大有转机。
燕飞缓缓站起来,在宋悲风的引领下来到外厅。
谢混有点急不及待的问道:“姑母情况如何呢?”
对燕飞,他算是礼数十足的了。
燕飞站定,平静的道:“王夫人的经脉被孙恩的真气灼伤,不过孙恩已是手下留情,否则王夫人必无幸免。”
谢娉婷皱眉道:“孙恩为何要这么做呢?”
燕飞苦笑道:“他是借王夫人来向我下战书,逼我应战。此事由我而起,我该向你们道歉。”
谢混愕然道:“竟然与燕兄有关,真教人想不到。”
宋悲风听到谢混说话便有气,沉声道:“如果孙恩不是意在小飞,大小姐肯定没法活着回来,连我宋悲风这条老命都要赔进去。”
谢混登时语塞。
谢钟秀道:“韫姑母有痊愈的希望吗?”
燕飞微笑道:“这个我有十足的把握,刚才我已驱除了王夫人体内的热毒,再有两天工夫,王夫人该可复原,以后便靠养息的工夫了。”
谢家众人无不喜出望外,想不到谢道韫可以在这短的时间康复过来。
燕飞却是心中暗叹,回想起当年谢安、谢玄在世之时,谢家是如何风光,现在却是此情难再,只剩下谢道韫一人独撑大局,要凭像谢混如此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子弟振兴家业,只是痴人作梦。
可是他能做甚么呢?
孙恩和他已结下解不开的仇怨,他们之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就算孙恩不来找他,他也会寻上门去,和孙恩好好结算旧恨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