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奔上山顶,忽然立定,原来已到了山崖边缘,恰好看到三十多里外边荒集落日的美景。
无涯无际安详肃穆的宁静弥漫着整个辽阔的空间,红日像一艘远航的楼船逐渐被地平吞没,颖水变成耀人眼目的一道光带,蜿蜒横过大地。
渡过黄河后,他昼夜不停地连赶两天路,终于回到边荒集,可是为了安玉睛,他现在要过门不入,到明天才会回边荒集去。
夜窝子的灯饰逐渐亮起来,古钟楼更是灯火辉煌,有如荒芜大地上指路的明灯。燕飞可以想象其中热闹的情况。
区区一集之地,每天有多少事在发生和进行着,其中又有多少影响到天下的盛衰?
燕飞感到眼下的边荒集和他荣辱与共,再分割不开来。
边荒集经姚兴和慕容麟一番努力下,防御力大幅增强,不过以之抵抗精善攻坚、纵横北方,由慕容垂率领的无敌雄师,显然力有未足。如何保卫边荒集,确煞费思量。如果有刘裕在,他便不用担心,可是刘裕肯定仍在南方挣扎求存,无法分身。
燕飞离开高崖,朝天穴的方向进发。
青溪小筑主厅。
刘裕与刚回来的宋悲风对话。
宋悲风道:“果如我们所料,司马道子亲向二少爷提亲,却被二少爷推在大小姐身上,司马道子只能暂时作罢。”
刘裕道:“以司马道子的霸道作风,竟不立即去见大小姐吗?”
宋悲风道:“或许他是作贼心虚,因害死了大小姐的骨肉至亲,故不敢面对大小姐。对大小姐他是有一份敬畏的,据闻他私下对左右的人说,见到
大小姐有点像见到安公,你说他敢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见大小姐吗?”
刘裕整个人轻松起来,如释重负,道:“孙小姐晓得此事吗?”
宋悲风道:“是我亲自把这消息告诉她的。我是心软了,不愿见到她郁郁寡欢的模样。她听后非常欢喜,还问我是否你想出来的妙计。”
刘裕问道:“你如何答她呢?”
宋悲风道:“我只好含糊其词,说是我们想出来的。你真的不该再见孙小姐,她对你的确有好感。她告诉我,见到你时便想起她的爹,可知你在她眼中如何英武不凡。”
刘裕苦笑道:“明白哩!”
此时屠奉三回来了,坐下喝了两口熟茶后,道:“米铺已撤走了所有明岗暗哨,照我猜卢循该是收到风声,故另觅藏身之所。”
刘裕头痛的道:“卢循始终是个难测的变量,可以在任何时间忽然出现,打乱我们的阵势,至乎影响我们杀干归的行动。”
宋悲风道:“最怕他收到了明晚淮月楼聚会的消息,那便糟糕了。”
屠奉三道:“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干归和卢循暗中勾搭,卢循才有可能晓得这秘密的事。但卢循根本没有可能接触到干归,兼且有任妖女这个障碍,所以该是不可能的。”
刘裕点头道:“理该如此!”
屠奉三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思索,想到每一个能令我们致败的可能性。其中一个可能性是与陈公公有关系。”
刘裕和宋悲风同时色变,齐失声道:“陈公公?”
屠奉三道:“我仍是处在怀疑阶段,也许是我多疑,卢循那天于琅玡王府大门外偷袭你们,该不会是凑巧碰上那么简单。”
刘裕一震道:“你是指陈公公向卢循暗通消息。”
宋悲风倒抽一口凉气,道:“希望不是如此吧!若是如此,我们这一方将没有隐秘可言。”
屠奉三道:“我的怀疑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表面看,卢循那次刺杀行动是针对司马道子或司马元显,但其实却没有道理。孙恩现在最顾忌的人,首推我们刘爷,然后是刘牢之或桓玄,肯定不是司马道子父子。我们来想想吧!杀了司马道子对天师军有甚好处,司马氏皇朝肯定大权旁落,刘牢之因而坐大,甚至控制朝政,这对天师军有什么好处呢?”
刘裕道:“我最初的想法,是他正在琅玡王府门外探查,听到我和司马元显在车厢内对话,所以把握机会,骤下杀手。”
屠奉三道:“这个可能性不大,除非卢循能靠近你们的马车,尽管卢循练成黄天大法,要窃听在奔行的马车厢中低声的对话,仍是没有可能的。”
宋悲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声道:“如此说,卢循是收到确切的消息,故埋伏在琅玡王府门外,一心行刺小裕。”
屠奉三道::冱个解释最合乎情理。这几天我派人日夜不停地在米铺附近监视,却没有发现卢循的踪影,到昨晚更撤走了米铺所有暗哨,显然是卢循早收到风声,但为了不那么惹人起疑,所以多待了两天才撤离。“
宋悲风道:“如果陈公公是孙恩的人,怎会坐看菇千秋败亡呢?”
屠春三道:“陈公公是不得不让菇千秋牺牲的,因为菇千秋再没有利用的价值。”
刘裕道:“如果陈公公确与孙恩有关系,我们还有何军机秘密可言?”
屠奉三道:“我对陈公公的怀疑,并非始于今天。他随口便指出卢循练成了黄天大法,显然对此事早有所知,足令我心中起疑。依年纪和武功论,陈公公如与孙恩有关系,便该属同辈师兄弟那类关系。至于他如何变成太监,恐怕司马道子才清楚。”
刘裕道:“我该否直接和司马道子说呢?”
屠奉三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却也是最愚蠢的做法。因为你要说服司马道子,首先要费唇舌解释,为何你会是卢循要刺杀的头号目标。例如卢循对你用兵如神生出顾忌,又例如你隐为南方军民心中的真命天子诸如此类,且今次是由你亲口道出,你说司马道子会怎样想?”
宋悲风道:“然则有何办法呢?我们还要借助他对付干归。”
屠奉三道:“我们先要弄清楚,卢循是否想杀干归呢?”
刘裕道:“这个当然,如果卢循能先杀干归后杀我,可算是满载而归,且天师军立即威势大振,军心鼓舞。”
屠奉三道:“所以我们可依计而行,在杀死干归之前,该不会出岔子,问题只会发生在干掉干归之后,说不定我们可以有机会对付卢循,来个一石二鸟。”
刘裕道:“你认为干归会在何处向我下手呢?”
屠奉三道:“最佳进行刺杀的地方,莫过于在水里,如能在酒宴进行间向你下毒,更是十拿九稳。干归的女人既精善用毒,他也不该差到哪里去,手下中亦应有谯家的用毒高手。至于令王弘的船迅速下沉,则是懂点江湖道的人也可轻易办到的事。所以如果你没有提防的心,今次干归的行动肯定会成功。这叫有心算无心,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宋悲风道:“卢循会在何处发难呢?”
屠奉三苦笑道:“当然亦是在水里,在那敌我难分的情况下,谁人准备充足,谁便能占上风。当我们成功干掉干归,力战后身疲力竭之时,卢循在陈公公配合下忽然施袭,恐怕只有像燕飞那般的高手才有希望生存,我们三个都不行。”
宋悲风道:“这是假设陈公公真的是天师军在司马王府的卧底。”
屠奉三道:“这个可能性很大。这是我一向行事的作风,绝不会疏忽任何致败的因素。”
刘裕道:“我们有能力同时办妥这两件事吗?”
屠奉三道:“那就要看司马元显的实力,但如何砌词令他连他爹和陈公公也瞒着,并不容易。”
司马道子已晓得明晚淮月楼的约会,并认同这是干归精心布置的一个陷阱,故下令司马元显全力助他们。
宋悲风道:“事情愈搞愈大,不通知王弘,事后他会认为我们不够朋友。”
屠奉三对刘裕道:“你怎么看?”
刘裕知他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更明白他认为可以牺牲王弘的心态,可是他自己却不是这种人。叹道:“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茫不知情,他的家将肯定死伤惨重,王弘也可能小命不保。看来还是先向他打个招呼,最好是把他的家将换上我们的人,我的心会好过点。”
屠奉三笑道:“一切遵照刘爷的吩咐。今次最好除我们三人外,其它全用上司马元显的人,这是最聪明的做法。”
刘裕点头同意,道:“司马元显该快到了,这会是反刺杀行动前最后一个有关的密议。”
晶莹的星辰在漆黑的天宇上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天穴静静躺在环绕群山的怀抱里,似沉睡了过去,再不愿理会人世间的事。它代表着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代表着那秘密遗留下来不可磨灭的痕迹。
安玉晴静立在天穴的边缘处,当燕飞出现在天穴另一边,她立即生出警觉,朝他望来,即使远隔十多丈,又是在黑夜里,燕飞仍看到她神秘美眸闪亮的异芒。
他清楚感到安玉晴不同了,但又没法具体掌握到她在甚地方变了。或许是她把以前的特质都深化了,变得更神秘;更超脱;更恬静;更独特。
究竟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可以令自己对她生出感应。
几下呼吸间,燕飞来到她身旁。
安玉晴的美目仍凝视着天穴,从燕飞的角度看去,她俏脸的轮廓如灵秀山川般起伏,亦只有大自然的妙手,才能雕琢出如此惊心动魄的美丽线条。老天爷真不公平,为何对一些人如此厚爱呢?她的美丽确有别于纪千千,但同样动人,如果纪千千是天上的艳阳,她便是深谷上的璧月。
她的确不同了,脸肌变得晶莹剔透,眼神更是深邃难测。以燕飞的灵应,一时亦无法掌握她的深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来了!”
燕飞道:“你一直在召唤我?”
安玉晴淡淡道:“我在这里已徘徊了二天三夜,不时想起你。大白天时不住有人到这里来观光,我只好躲起来。但我知道你正赶来此处,所以一直在等待你。”
燕飞听着她动人的声音,不知是否受她影响,心灵一片祥和,在柔风的吹拂下,生出即使如此站到天地的尽头,也不会有丝毫沉闷的感觉。
道:“在姑娘身上该发生了很奇妙的事。”
安玉晴玉容静如止水,轻柔的道:“你想知道?让我告诉你吧!那晚这里发生震动整个边荒的大爆炸,令卧佛寺化为飞灰,只留下眼前这个大坑穴,我便晓得发生了极不寻常的事。于是匆匆赶回家去,向家父报告此事。”
燕飞道:“我明白姑娘当时的心情。”
安玉晴道:“当时我是又惊又喜,同时心中生出一股没法道出来的情绪,你真的明白吗?”
燕飞道:“我真的明白。”
安玉晴道:“你该清楚家父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一直沉迷丹道,终日顾着采药炼丹,埋首炉鼎之术,虽赢得丹王之名,却连妻女也不顾了,到最后出岔子,练坏了脑袋,如不是你出手相救,他还不知胡涂到何时?”
燕飞道:“现在他和你娘和好如初了吗?”
安玉晴仍没有朝他望上半眼,用神的盯着天穴,徐徐道:“不但重修旧好,还比以前更恩爱,我真的很感激你。”
燕飞目光投往天穴,微笑道:“你爹是否放弃了炼丹呢?”
安玉晴道:“恰恰相反,他返家不久,便开炉炼被他认为是最终极的‘洞极丹’,娘今次不但没有生气,还帮他打点炼丹的诸般琐事,或许是要为他完成这最后的心愿。你知道‘洞极’这两个字的真正含意吗?说的就是仙门洞开,飞升而去。”
燕飞道:“如此说,如果令尊能炼成此丹,服食后便可成道成仙了。你娘怎会容许他这么做,他又忍心抛下你娘吗?”
安玉晴道:“哪有这般容易?娘根本不信,恐怕爹亦是半信半疑。不过爹已是炼丹成痴,不试恐怕寝食难安。”
燕飞是第一个不相信,不论服下什么仙丹灵药,最佳的效果顶多是变化体质和改变精神状态,与能否破空而去不会有直接的关系。否则尼惠晖的爹、安世清的师傅便不用抱憾而终了。
安玉晴续道:“我抵家时,爹刚炼成‘洞极丹’,还沐浴更衣,斋戒三天,准备服食。”
燕飞道:“他不怕再出乱子吗?”
安玉晴道:“今次他是信心十足,自信已纠正了以前过寒致生水毒的情况。娘也相信此丹虽不能令他成仙成道,但该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所以没有说过半句话。”
燕飞想起“丹劫”便犹有余悸,一时说不出话来。
安玉晴终往他望去,两人眼神接触,燕飞心神遽震。这美女的眼神明显不同了,秘不可测的感觉有增无减,最引人人胜是内中超乎一切世俗的安宁平和,似若两泓无底的深潭,独立于人世的纷扰之外。
她唇角逸出一丝笑意,柔声道:“我把就我所知有关天穴的前因后果,告诉我爹,你道他有什么反应,说了什么话呢?”
燕飞道:“若我是他,会大吃一惊。”
安玉晴摇头道:“他的反应比你想的要强烈多了。他听后整个人跃上丹房之顶,再跳下来放声哭道:“我的娘!原来是真的。’”
燕飞哑然笑道:“这是第一次听姑娘说粗话,感觉非常新鲜,我明白姑娘的苦心,不重述这句话,肯定不够传神。他娘的!难道令尊一直不相信三佩合一,确可以洞开仙门吗?”
安玉晴平静的道:“他不但对三佩合一能否开启仙门半信半疑,甚至对是否能成仙成道,亦抱怀疑的态度。当他告诉我是因三佩合一,方会有天穴的异象,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现在燕兄如此说,那不单三佩确已合一,且和燕兄直接有关,对吗?”
燕飞道:“确是如此,我亦没有打算在此事上对姑娘隐瞒。”
安玉晴甜甜浅笑,道:“谢谢你。”接着目光重投天穴,从容道:“爹把自己关在丹房沉思整夜,到天明时才找娘进去说话,然后再唤我进去,决定让我服下‘洞极丹’,还说仙缘只有一个,做父母的当然要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这个女儿。以前不知道是否真有仙界存在,吉凶难卜,才不敢起这个念头,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燕飞听得头皮发麻,难怪安玉晴有这么大的变化,原来是服食了丹王安世清穷毕生心血,所精制出来的终极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