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展开他在荒野密林的纵跳术,施尽浑身解数,纯凭灵敏的嗅觉,追蹑着刺客。
他当然可以紧追在对方身后,可是如此势将大增被对方发觉的风险,不能从此人身上找到焦烈武的秘密巢穴。他终非方鸿生,没有一个天生灵鼻,纵能凭气味追踪目标,由于对方轻身功夫非常高明,除非能如猎犬般追赶猎物,否则分辨到气味时,早给对方远遁而去。
忽然刘裕心中大喜,他发现他可以轻易办到,皆因对方身上用了香料,所过处留下淡淡的香气,在他大幅加强的嗅觉下无所遁形。
这是个女刺客,且是个爱美的女子。
换过是以前的刘裕,尽管有香气可寻,亦大有可能追失目标,因为此女的轻功非常了得,比之现在突飞猛进的他,仍所差无几,由此可见对方的高明。
如果此女是焦烈武的座下高手,那焦烈武一方确是人才济济,高手如云,难怪能肆虐沿海一带,无人能制。
“呼”的一声,刘裕从林地上斜窜而起,落在一株老树的横丫处,已身处密林边缘,林外千多步之外,便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沙沙响起。
女刺客高挑*修长的曼妙背影,映入眼帘,正朝海边奔去。
刘裕心中叫苦,能否擒杀她尚是未知之数,如追出林外,肯定再难潜踪遁影,况且若对方有同党驾船来接应,对付起来更不容易。
女刺客直抵岸旁,跃上滩岸的一块巨石,回头张望。
刘裕功聚双目,借点月色隐见此女容颜娇艳,颇具姿色。
女刺客张望一番,忽然手往天上一挥,火光冲天而上,在她头顶五丈高处爆开一朵血红的光花。
刘裕猛一咬牙,当机立断,朝北潜去,假如他猜错来接应女刺客的敌船的逃遁航线,今次便要白走一趟了。
刘裕的头从水里冒出海面,接应女刺客的船正从南面沿岸驶来。一看下刘裕心中大定,因为出现的是底平篷高的沙船,二桅二篷,只适合在内河浅水处行驶,而不宜于大海风浪中航行。即使须走海路,只会沿岸而行,敌船如像他猜测般往北去,他便大有机会潜上敌船。
刘裕调节体内真气,俾可在最佳状态下登船,此船不见半点灯火,对他非常有利。
女刺客一个纵身,跃上驶至岸旁的沙船,沙船不停留地直朝他的方向破浪而来。
刘裕取出可发射索钩的筒子,严阵以待。
一阵欢呼呐喊声从船上传来,显示因女刺客宣告完成任务,惹得船上众贼为她呐喊欢呼。
刘裕此时已可肯定女刺客是焦烈武的手下,而何锋则是凶多吉少。不明白的是际此形势如此紧张的时刻,何锋怎会如此不小心,竟被敌人所乘。
沙船不住接近。
刘裕潜进水里去。
纪千千和小诗被风娘唤醒过来,匆忙梳洗更衣,出帐上马,跟着风娘驰出营地。
夜空满天星斗闪烁不定,极为壮丽。
慕容垂亲切地向她们问好,然后与纪千千并骑而行,风娘和小诗紧随其后。随行的只有数百名亲兵,恍如在深夜出动的幽灵兵团。
纪千千心中有点奇怪,尽管荒野弥漫着一片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可是她一见到慕容垂,竟生出安全的感觉。不知是因他胸有成竹的神态,又或是因不住认识到他鬼神莫测的手段。
可是说到底慕容垂仍是她的敌人,不仅剥夺了她们主婢的自由,更令她与燕飞分隔两地,饱尝相思之苦。
不过在这一刻,她的确希望慕容垂是胜利的一方,此想法令她感到矛盾和难受。
人马沿野林边的荒原缓缓朝西推进,在没有火把的照明下朝某一目的进军。把营地抛在后方。
慕容垂欣然道:“慕容永亲率五万大军,于昨晚离开长子,途上休息了三个时辰,黄昏后继续行程,该在天明前到达台壁。”
纪千千“嗯”的应了一声,没有答他。
慕容垂歉然道:“希望这场精彩的战役,可以补偿千千失眠之苦。”
纪千千目光投往前方无尽的黑暗,心忖愈精彩的战争,愈是惨烈,杀戮愈重。只恨自有历史的记载以来,人与人间的斗争从未停止过。几千年来一直不断进行着不同规模、不同形式、不同性质各式各样的战争。
可是亦只有通过战争,她和小诗方有回复自由的机会。她对战争该是厌恶还是渴望呢?
刘裕从沙船左舷近船尾处,探头偷看甲板上的情况,女刺客已躲进小船舱里,只有五、六名大汉在操舟。这些海盗横行惯了,又从没遇上过能威胁他们的对手,或根本不相信有人敢来找他们的碴儿,所以警觉性非常之低,除工作外就是忙着高谈阔论,话题则离不开杀人和女人两件事。船桅高处分别挂上两盏风灯。
刘裕心忖即使自己就这样挂在船尾处,大有可能到达贼巢前仍不被发觉。轻按船边,刘裕灵活地跃上甲板,然后步履轻健地闪往一堆似是装着酒的大坛子后,避过其中一贼扫过来的目光。
此时船身轻颤,改变航向,拐弯朝大海的东北方驶去。
刘裕设法记牢所处的方位,揣测贼巢该在离岸不太远的岛屿,因为坐的这艘沙船绝不宜远航深海。同时心中大讶,既然贼巢非是在偏远的海岛,因何却能避过本地官府、帮会和沿海渔民的耳目呢?
脚步声渐近。
刘裕探头一看,两个海盗正沿右舷朝船尾走来,连忙审视形势,到两盗来到酒坛所在的右方,这才从左边俯身急行,一溜烟般进入敞开的小船舱。
船舱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四个舱房,人声从其中一个舱房传出来,是两个女子对话的声音。
刘裕把耳朵贴上邻房的房门,肯定房内无人后,小心翼翼推门闪入房内。此时他把呼吸调节得若有如无,踏地无声,因为只要稍有疏忽,像女刺客那样的高手,纵然没有警戒之心,也会自然生出感应。
掩上门后,刘裕靠门静立。
房内只有简单的设备,中间处摆放了一张榻子,靠窗处是两椅一几,门旁的角落放置大柜。
刘裕正要运功窃听隔邻的对话,体内真气早依意天然运转,收听得一字不漏。
一个粗哑刺耳的女声道:“小姐今次送给焦爷的肯定是最好的贺礼,最妙是焦爷还以为小姐尚须一段时间争取何锋的信任,哪想到小姐已为他立了大功。”
娇笑声响起,道:“男人谁不好色,我‘小鱼仙’方玲耍几下销魂手段,便勾了何锋的魂魄。噢!还未到吗?真想看到老大骤见何锋首级惊喜的模样。”
刘裕心中暗叹,又是美人计。同时晓得此女是焦烈武的私宠,只不知焦烈武对她迷恋的程度。不过听她悦耳的声音,配合她的艳丽和动人的体态,兼之武功高强,即可肯定是令人迷恋的尤物。方玲令他想起任青媞。此女的武功当然不是任青媞的级数,但也差不了多少。想不到海盗里竟有如此高明的女性高手,由此可推想焦烈武的厉害。
该是侍婢的女子道:“菊娘不是哄小姐你欢喜,自小姐来后,焦爷整个人不同了。我侍候焦爷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其他女人像对小姐般,对小姐他肯定是动了真情。小姐真的可以迷死男人,连我都看得心动。”
方玲笑骂道:“你敢向我嚼舌头?小心我向老大告你一状。”
船身忽然抖动起来,在海面左摇右摆。
刘裕移到窗旁,探头外望,前方隐见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冒出海面,竟然是个孤岛。
菊娘的声音传入耳内道:“快到哩!遇上霸王岛的急流了。”
刘裕心中大喜,知道终寻得贼巢。
焦烈武的拿手兵器是霸王棍,此岛以霸王命名,不用说也该是焦烈武海盗团的秘密基地。此处之能够保密,与因霸王岛而来的急流定有关系。
隔邻的方玲道:“我们的老大是最不平凡的人,别人将急流视为畏途,他却以急流来做最佳的掩护。任官府水师船如何庞大,如不熟急流水性,也难免舟覆人亡。”
刘裕心中一动,再探头外望,沙船正在不断改变航向,似要绕往海岛的另一边。他仰望夜空,找到北斗七星的位置,紧记着沙船行走的角度方位。
菊娘道:“焦爷是有大志的人嘛!他视小姐如珠如宝,不但因小姐美丽可人,更因小姐可以作他的好帮手。”
方玲道:“现在天下大乱,正是有志之士乘势而起的好时机。天师军刚攻陷会稽,还杀了那糊涂虫王凝之,朝廷自顾不暇,我们的机会终于来了。”
刘裕乍闻坏消息,心神剧震,脑里一片空白,像失去思考的能力。对王凝之他并没有感情,可是却不得不担心谢道韫母子和到了会稽去的宋悲风。
一时间他再听不到隔邻的对话。
孙恩失利于边荒,曾偃旗息鼓,现在终于再次发动。
孙恩的天师军一直是南朝的大患,也是谢安的重负,令人联想起汉代张角之乱。比起张天师,孙恩不论才智武功均更胜一筹。而现在的形势更对天师军有利。
司马道子绝不会和刘牢之衷诚合作,只会利用谢琰,把刘牢之和北府兵拖进战争的泥淖里,以削弱北府兵的军力。
北府兵若完蛋,他刘裕也告完蛋。只恨他却被流放盐城来送死,保命已不容易,还如何为北府兵出力?
孙恩的上上之计是不急谋北上,他会全力巩固攻占的地盘,然后等待以谢琰和刘牢之为首的北府兵远道征伐。击垮北府兵后,方挥军北上,攻打建康和广陵。
由于江南是造船业最发达的地方,孙恩可以建立庞大的战船队,沿东岸直达沿海和大江两岸的任何城市,迅捷快速,只要能占据建康周围的重镇,孤立建康,那攻克建康将是指日可待的事。
孙恩的天师军容纳了南方本土世家的精英人材,非是乌合之众,像徐道覆便是第一流的军事家,他能带领天师军从边荒全身而退,已充份显示出他的识见和本领。
天师军的起义代表着江南本土世族豪强,对北来侨迁大族不满情绪的大爆发,仿如肆虐大地的洪流,即使司马道子、刘牢之和桓玄携手合作,能否遏制这股叛乱仍是未知之数,更何况南方正处于四分五裂的时刻。
沙船剧烈摇摆,把刘裕惊醒过来,回到舱房内的现实去。
忽然间,他感到与焦烈武的生死斗争微不足道,完全不关痛痒。
当然他不是认为焦烈武变得容易对付,而是失去与焦烈武周旋下去的耐性,只希望能速战速决,解决掉焦烈武,然后全速赶返广陵去。要死,他也要和北府兵的兄弟死在一起。而不是当逃兵开溜了事。
他再往外看,沙船尚须一段时间才可以绕往孤岛的东面。
刘裕也知道不是可说走便走的。依照军规,纵使破掉了焦烈武的大海盟,也要留在盐城,先把情况上报,再等待上头的指示。刘牢之若仍要留他在盐城,他也没有办法。
幸好还有向谢琰求助的一着。
只要使人通知孙无终,他便有办法知会谢琰。不论谢琰如何高傲自恃,际此用人之时,该不会错过起用他的机会。说到底,谢琰清楚他和谢安、谢玄的关系,对他的信任远高于刘牢之和其他北府将领。
刘牢之虽是谢玄派系的人,可是何谦因他而死,王恭更是被他所杀,谢琰不信任刘牢之是必然的事。
燕飞曾指出投靠谢琰是下计,不过现在情况有异,只要他能完成斩杀焦烈武的任务,想去讨伐的又是天师军,当然便是另一回事。
想到这里,一颗心灼热起来。
如何才能杀掉焦烈武呢?
就这么深入虎穴去做刺客行吗?纵使焦烈武名实不符,被他轻易杀死,自己也没命逃离孤岛。二千个凶悍的海盗并不是闹着玩的。
何况只看方玲的身手,便知焦烈武的霸王棍不在他的厚背刀之下。
这么一座孤岛有多大地方,他不被发现已是奇迹,何况须潜入焦烈武的居处,以进行刺杀行动。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一闪。
刘裕走到门旁,暗自调息运功,务求达致最佳的状态,同时整理脑内的计划。
成功失败,就看焦烈武对方玲的宠爱,是否如菊娘所述的那样子。
缓缓推开舱门。
刘裕踏出无人的廊道,移到方玲和菊娘所在的舱房门外。
说话声仍在房内继续着,可知方玲和菊娘正处于情绪高涨,旁若无人的状态中。
刘裕缓缓拔出厚背刀,闭上眼睛,心明如镜,在脑海里描绘出房内的情景。
方玲可能正半卧床头,而菊娘则坐在床沿。房内的布置该与邻房相若。
他是不容有失的,如错失此次机会,他将永远失去杀死焦烈武的良机。
意在刀锋。
果如他所料,体内真气天然流转,集中往刀锋处,与以前不同的是轻重由心,刀气既可裂人肺腑,也可只是制着对方穴道。
尽管他功力和刀法均大有精进,可是在公平决战的情况下,要杀死方玲这样的高手,也要在艰苦血战之后或可办到。想生擒她则是绝不可能。
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
高手相争,胜败只是一线之隔。何况现在他完全掌握主动,蓄势而为、出奇不意、攻其不备。
“砰”!
木门四分五裂。
床上两女骇然张望时,见到的只是漫天刀影,也不知哪一招是实,哪一招是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