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颖口回到凤凰湖水程的船行中,刘裕没有说过一句话,一直背着燕飞呆坐在船尾。
燕飞明白他的心情,不敢打扰他,只默默为他难过。不论燕飞如何“看破”世情,想起当年王淡真在乌衣巷谢府绰约动人的风姿,而今落得凄惨的下场,心中也填满愤慨不平之气。
直到船只转入通往凤凰湖的支流,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刘裕平静的道:“我没事了!”
燕飞很想问他真的没事吗?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只点头表示明白。人世间太多令人无可奈何的事,假如当日他和刘裕强行把王淡真带走,如今会是怎样一番境况?
尽量压下心中的情绪,道:“船上还有半坛烧刀子,是我在巴陵途上买的。”
刘裕淡淡道:“我身为主帅,却躲起来喝酒,成何体统呢?”
燕飞别头后望,见刘裕仍背着他呆坐,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裕像晓得燕飞在瞧他,道:“姚兴找到了‘盗日疯’。”
燕飞完全摸不着头绪道:“什么?”
刘裕解释清楚,然后道:“毒气烟火,是守城战惯用的手段,我们的姬公子便是制造这类火器的专家,不过只能在特定的环境发挥威力,用在空旷的战场上的作用始终有限,可是姚兴却如此重视这批毒物,可知‘盗日疯’非是一般寻常毒器。”
燕飞不得不佩服刘裕的坚强,听他说话思路清晰,表面看来一点察觉不到他刚受到最沉重的打击。道:“这方面你有没有请教呼雷方呢?”
刘裕道:“当然问过,奇怪的是他完全失去了有关‘盗日疯’的任何记忆,每用心去想‘盗日疯’一事,会头痛欲裂,可见波哈玛斯向他施展的是迷心术一类的邪法,令他只有在某一种情况下,才能记起有关‘盗日疯’的事。可惜现在再没有时间去追捕波哈玛斯。”
燕飞道:“如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这种毒香却是效力惊人。楚无暇便是凭毒香令弥勒教六大高手失去反抗力,被她一一屠戮。”
刘裕道:“姚兴远道把‘盗日疯’运来,当然认为这种毒香最能在边荒集内发挥威力,类似楚无暇在斗室内使用。照我猜‘盗日疯’是他们当时攻打钟楼广场的秘密武器,一旦施放,可以完全瘫痪广场上的战况,破坏我们高楼指挥的优势,令我们失去顽抗的力量。”
燕飞道:“到现在我仍不明白,姚兴该是先把‘盗日疯’送至呼雷方手上,由他藏在集内某处,好在适当时机施放,怎会被呼雷方拿到集外藏起来呢?”
刘裕缓缓起立,经过燕飞身旁,探手用力按了他肩膀一下,移到船首处,迎着河风深吸一口气,徐徐道:“姚兴是把‘盗日疯’送至边荒集附近,交予呼雷方。呼雷方为了保密,只领一个心腹手下去接收,这个心腹就是出卖我们的吕明。接着呼雷方觅地收藏‘盗日疯’,准备待适当时机运回边荒集。岂料我们已看破阴谋,把呼雷方和他手下的人隔离监视,使呼雷方再无暇去理‘盗日疯’的事。”
燕飞同意道:“你的推测合乎情理,应该是这样子。”
刘裕转身坐下,面对燕飞,露出深思的神情,道:“姚兴这般紧张‘盗日疯’,而吕明更一有机会,竟冒着暴露内奸身分之险也要通知姚兴,可见‘盗日疯’对边荒集的攻防战有关键性的作用。”
燕飞不解道:“‘盗日疯’真的这么厉害吗?对高手来说,一般毒烟毒雾,都难构成威胁,他们气脉悠长,既能长时间闭气,又可调节呼吸,且有能力把毒素迅速由皮肤排出体外。所以这类东西都被视为下三滥的门道。”
刘裕点头道:“我亦不相信‘盗日疯’可比得上楚无暇用的无色无味‘万年迷’,不过说到底我们并不清楚‘盗日疯’的真正威力,只能猜测。即使是‘万年迷’,如给弥勒教的妙音等人足够时间,他们亦可以复原过来,当然楚无暇不容他们有此机会。这类毒香对像你老哥般的高手肯定不会有任何影响,但对一般战士,却是无可抗御的超级武器。试想如我们令整个钟楼广场毒烟弥漫,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呢?打从部署反攻边荒集,我便一直在忧虑,如何可以在敌人重兵布防下攻占钟楼,这是最困难艰苦的部份,反不担心如何可以死守钟楼。”
燕飞道:“只要有几名真正的硬手,又有火器毒气助阵,在箭失火器用罄前,我可以保证敌人没法踏入钟楼半步。”
刘裕道:“这就成了!二十名高手由你亲自挑选,只要我们先一步把‘盗日疯’弄到手,便有可能单凭这支高手部队,攻占钟楼。”
燕飞苦笑道:“尽管晓得‘盗日疯’的藏处,恐怕要挖地道直通该处才偷得到。”
刘裕道:“姚兴如想在战场上使用‘盗日疯’,必须随军带备‘盗日疯’往集外,更须在战场上风处施放,最佳的施放时间非是在两军对垒的时候,而是在我们扎营休息的当场,我会令姚兴误以为有这么一个好机会,那将是我们夺取‘盗日疯’的时刻。”
燕飞皱眉道:“有‘盗日疯’在手又如何呢?我们如何在敌人严阵以待的情况下,不但要把几大箱‘盗日疯’运到广场,还要在适当位置点燃使用?”
刘裕道:“在一个重雾笼罩全集的黑夜又如何呢?”
燕飞一对锐目亮了起来。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
慕容宝和一众随军大将围火坐着,聆听手下们的报告。
营地设于大河北岸重城黎阳西面,八万大军在此停留了三天,以集结物资和运粮的船只。大燕国占领边荒集后,得到大批战船和商船,大增水运的能力。
此行辅助他的将领,一半由慕容垂挑选,一半由慕容宝亲自推荐。来自王族的将领有慕容农、慕容隆、慕容精三人,其他是苻谟、眭邃、封懿。史仇尼归则是慕容宝亲兵团的统领,此人是慕容鲜卑族的著名高手,奉慕容垂的命令贴身保护慕容宝,防范像燕飞般的超级刺客。
听罢负责情报的苻谟讲述有关拓跋珪把平城、雁门让予慕容永的情况后,慕容宝大骂道:“狡猾的小贼。”
个子虽不高,但结实粗壮的慕容农忙道:“拓跋珪正是希望我们不要节外生枝,放过平城和雁门,他是蓄意激怒太子殿下。”
慕容农比慕容宝长五岁,今年二十九岁,乃慕容宝的堂兄,为人稳重,颇有识见,由慕容垂亲自点名任命他作副帅,是想借他来平衡儿子急于求胜的缺点。
鲜卑族最重战功,如果慕容宝今趟能凯旋而归,他作为慕容垂继承人的地位,将可稳如泰山。
慕容垂正是怕他求胜心切,忘掉了“沉稳”是唯一击败拓跋珪的“窍门”。
所以慕容农趁慕容宝尚未说出心中所想的事前,提醒他一切必须依慕容垂颁下来的策略进行。
众将均晓得慕容垂早为慕容宝定下大要的战略方针,都不敢说话。
慕容宝胸有成竹的微笑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如我们不因应变化采取不同策略,定会痛失破敌良机。我明白拓跋珪这个人。由当马贼开始,到与窟咄的高柳之战,从来没有勇气和对手硬撼,彻始彻终是个无胆的鼠辈。他爱用计吗?我便和他斗智斗力,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奇。”
军师眭邃道:“西燕国现正被皇上压制至动弹不得,根本无力保住两城,只派出一支二至三千人的部队,虚应故事的进占雁门。只要我们大军压境,保证慕容永的军队望风弃城而逃。”
慕容宝冷哼道:“我从小便认识拓跋珪这小子,他最爱耍阴谋诡计。表面看来拓跋珪是弃城逃走,可是观乎拓跋珪甫弃城便被西燕兵进占,可见拓跋珪和慕容永之间有秘密协议,准备联手夹击我们,把我们大军牵制在雁门。我偏不中他的奸计。”
慕容农大吃一惊道:“皇上早有指示,此仗必须稳扎稳打,先收服平城雁门,再沿往盛乐的补给线设立军事据点,与拓跋珪打一场持久战,孤立盛乐,摧毁其附近牧场农田,令拓跋珪亡国灭族,此为最上之策。”
众将无不点头同意,在这批将领心中,慕容垂的地位有如天神,故对他的策略坚信不移。
慕容宝从容道:“父皇的命令当然不可违背,但我们却可加以变通,改由中山出兵收复雁门、平城,然后设立补给线。哼!当拓跋珪晓得中计,我们已从水路开往河套,直扑盛乐,把根基未稳的拓跋族连根拔起,把盛乐夷为平地。”
慕容农还要说话,给慕容宝先一步截着道:“我意已决,三日后我们乘船北上,你们须作好准备。”
众将轰然应诺。
船抵码头,迎接他们的是慕容战。
刘裕问道:“儿郎们情况如何?”
慕容战是操练战士的负责人,闻言答道:“儿郎们士气高昂,状态绝佳,什么阵法都很易上手,我却差点累垮了,昼夜不停地训练他们各种战术。哼!现在谁还敢说我们是乌合之众。”
燕飞心中一阵感触,自苻坚南来,边荒集屡经战乱,饱受灾劫,各帮会派系种族间的关系不住变化,由猜疑对立变得团结一致,到了今天,荒人再不是各自为战的一盘散沙,而是发展成为一支荒人的劲旅。当收复边荒集后,肯定没有人敢轻视荒人的力量。
慕容战又道:“老红回来了,正在帐内睡觉,我去使人唤他来。”
接着吩咐身边的战士去找红子春。
刘裕皱眉道:“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慕容战笑道:“他睡了足有三个多时辰,该是时候醒来哩。”
三人朝帅帐方向走去。
刘裕压低声音道:“掌握了羌人的指挥方法了吗?”
慕容战欣然道:“今次是重施故技,不过非是扮作北府兵,而是冒充羌人。呼雷方说作用不大,他这般认为,是因我没有告诉他有浓雾掩护此一绝招。”
刘裕道:“我们只须在羌军间制造一点混乱,再把混乱如涟漪般扩展开去,到波及敌人全军,我们将可以完全操控局势。”
三人来到帅帐前,停步说话。
慕容战道:“我已精选了五百人,负担此扰敌的任务,刘爷可以放心。”
此时红子春来了,陪他一道来的尚有卓狂生和高彦,慕容战则为继续练军告辞离开。
五人进入帐内。
坐下后,红子春道:“幸不辱命,我看过边荒集附近的天色云霞,又弄清楚低地草木的湿气露水,可以断定五天内会有一场大雨,然后连续数天大雾。”
燕飞道:“你有多少成把握?”
红子春道:“八、九成准保没问题,在过去的几年,于初春之际,首场大雨过后总是水雾连天的日子。对是否下雨我有把握得多,判断的方法清楚容易,只须观察虫蚁是否会搬迁巢穴,又如野蜂群起采蜜、蜻蜓低飞等情况,均可以旁证会否有大雨降临。”
卓狂生点头道:“边荒集的雾确是春天常见,最妙是大雾来前没有半点迹象。”
高彦皱眉道:“若大雨不止一场,而是连下数天又如何呢?”
红子春道:“春天的雨势绝不能与夏天相比,一场起两场止,大雨后水气在低地积聚,历久不散,如果继续下毛毛细雨,将更为理想。”
刘裕道:“我们就定在三天后的日出时分出发,由水陆两路行军,走陆路的是全骑兵队伍,船载的是我们攻打钟楼的高手团和作战物资,如此只要两天时间,我们将可在镇荒岗北面集结大军,引姚兴出集来战。”
话刚说完,江文清揭帐而入道:“方总回来哩!”
随在她身后入帐的有方鸿生、姚猛、宋悲风、庞义和阴奇。人人神色沮丧,不用问也晓得方鸿生无功而返。
宋悲风颓然道:“方总嗅不到任何特殊的气味,那几箱东西或许是兵器、弓矢一类没有气味的东西。”
方鸿生羞惭的道:“是我没有用。”
刘裕没有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道:“我要立即举行钟楼议会,以决定全盘的战略,呼雷当家必须出席,每一个有资格的人都要出席。”
众皆愕然。
拓跋珪独坐帅帐外,想的是楚无暇。
这个女人很特别,有种狠辣厉害的劲儿,令他想起在戒备状态下的蝎子,可以在任何一刻以有毒的尾巴突袭敌手,置目标物于死地。她又是如此丽质天生,极尽诱人的能事,堪称蛇蝎美人,集美丽和邪恶于一身。
拓跋珪自信看人很有一手,所以绝不会错估楚无暇,这是个危险的女人,非常善变,随时可反面无情。可这也是她最吸引他的地方,亦只有她够资格使他投入如此危险的爱情游戏,只是那种刺激感已非常诱人。
拓跋珪确需要一点刺激,把他的注意力转移部分,不用整天想着如何去争雄斗胜,可以忙里偷闲轻松一下,调剂一下。
他本来打定主意对她采取逢场作戏的态度,玩厌了便弃之如敝屣,横竖她也不过是弥勒教训练出来专事迷惑男人的工具。你情我愿下,他是不会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她更不会介意生命中多个男人或少个男人。
对他来说,世上没有任何事比复国兴邦更重要,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更可作出任何的牺牲。
他不愿给夹在楚无暇和燕飞之间,左右为难。楚无暇动人的风情色相,远比不上燕飞在他心中的份量。
可是这女人的厉害处,便像能看穿他的心意似的,并不急于以肉体迷惑自己,而先向他献上弥勒教的宝藏,这对他建国是绝对雪中送炭的一回事,使他可以在不扰民的情况下,大肆扩军,还可以把国都迁移往平城,与大燕国进行持久战。
另有一个拓跋珪不愿承认的原因,就是他因燕飞而引起对炼丹术的憧憬和追求,或许可以在此女身上实现。
她不但是炼丹术的能手,更是男女采补的高手,本身等若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
他能驾驭她吗?
他不知道,且没有半分把握。
不过,他愿意去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