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三更的钟鼓声,从街上传来。

离天亮尚有两个时辰。

燕飞施尽浑身解数,终于从积雪底下钻至建筑物旁,被其基石阻挡,再难前进。

他所钻经之处会现出凹陷下去的痕迹,幸好风雪瞬即把凹位填平,不露丝毫破绽。

燕飞功众双耳,窃听八方,正要破雪而出,院门处忽然响起足音,且人数在十人以上。他暗吃一惊,心忖难道是敌人发现了他。不过旋即推翻这个想法,前进房舍的大门张开,慕容垂的声音遥传过来道:“你们在门外等我。”

接着是两人的足音,直入屋内。

慕容垂和另一不知是何方神圣者,穿过外进,走过天井,步入中进的厅堂,一把柔和的女子声音道:“风娘拜见大王!”

慕容垂道:“佛娘请上坐!”

燕飞再吓了一跳,竟是尼惠晖和慕容垂联袂而来,肯定不会是好事。偏又无可奈何,此时他即使打消见纪千千的念头,情况仍不会有分别。逃走和去见纪千千同样是难比登天。

他能潜到这里来,实带着很大幸运的成分。没有人知道这种好运道是不是会继续下去。

尼惠晖道:“风娘可有发觉异常的情况?”

风娘答道:“我刚去看过千千小姐,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说着令人难明的呓语,但小诗则睡得很好。”

燕飞的心像烧着了似的,因为只有他明白纪千千心力的损耗,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已达到影响她健康的地步,否则以她内功上的修养,不该会发出呓语。如她竟由此泄漏出她和燕飞有心灵相通的能力,更是糟糕透顶。

以风娘的轻功,要偷窥或偷听纪千千,均是易如反掌。

这令他多了另一个不得不见纪千千的理由。

尼惠晖问道:“纪千千的梦话有何难明之处?”

风娘答道:“我遵照大王吩咐,于千千小姐休息的时间,不敢踏足内院,所以听得不真切。”

尼惠晖讶道:“大王为何不让风娘到内院陪伴千千小姐,如此不是更万无一失吗?”

慕容垂淡淡道:“这是千千亲口要求的,我答应过便不能反悔。不过如情况紧急,风娘当然不受此命令的约束。”

接着是一阵沉默。

燕飞感到附近有多人先后掠过,不由心中大凛,晓得随慕容垂而来的高手,正翻过来的在院内展开彻底的搜索,看自己是否藏在其内。

如此情况,显示慕容垂和尼惠晖得到情报,晓得自己已潜入行宫来。

风娘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有关于燕飞的新消息?”

慕容垂叹道:“我们已肯定他成功入了城。”

雪下的燕飞听得心中剧震,隐隐想到自己的漏洞和破绽,关键处正是尼惠晖。

果然尼惠晖道:“我静坐施法,清楚感应到燕飞已在城内,不由大惑难解,因他理应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城里来的。”

慕容垂代尼惠晖向风娘解释道:“佛娘已臻通神的境界,今天当燕飞到达城外,佛娘便生出感应,向我指出燕飞的方位,事后对证,确是灵验如神。”

燕飞心中苦笑,自己因开放心灵去感应纪千千,故逃不过尼惠晖的邪术。

风娘显是对尼惠晖的异能产生兴趣,问道:“如此佛娘不是可以晓得燕飞在城内的位置吗?”

尼惠晖道:“如是在旷野无人之处,我施术时可以感应到对象的方向,可是在人多的地方,我只可以知道他是不是在某一范围内,施术的佛坠子会打圈子。”

燕飞大感不负此次偷听的良机,因为收获丰富,至少弄清楚尼惠晖的搜魂术是什么一回事,且要靠坠子来行法,实远及不上他的心灵感应。

风娘道:“原来如此!”

慕容垂道:“风娘勿要掉以轻心。佛娘因而想到早前入城的一批氐族战俘,想到问题该出在他们身上,遂立即赶到大牢去,想逐一盘查,好验明正身,岂知竟发觉其中一囚甫开入囚室立即暴毙,知道事有跷蹊,往寻尸首时,发觉尸首已不翼而飞。”

尼惠晖狠狠道:“此人肯定是燕飞,竟能瞒过我的法眼。此子确不能低估,先看破敝徒陈宁的身分,更以偷天换日的方法扮成战俘混进城内。”

燕飞感到整条脊骨凉飕飕的,不是因为冰雪的寒气,而是因为心中的震骇。情况真的险至极点,他只要走迟一步,肯定由假囚犯变成真的阶下之囚。在那样的牢房内,他根本无路可逃。

慕容垂道:“所以我们立即赶来,同时派人遍搜各处,看看可否发现他。”

尼惠晖道:“除非他有通天遁地之能,否则在夜深人静之时,兼且人生路不熟,至少要到明天方能设法打探大王圣驾所在,然后到来救人。照我的估计,明晚将是我们最有可能活捉燕飞的一夜。”

燕飞心中叫妙,敌人这个想法合情合理,对他更是有利无害。敌人的戒备当然不会就此松懈,不过至少敌方最厉害的两个人慕容垂和尼惠晖,在搜索无功下,会认定燕飞不会在今夜到临而返回居所休息,养精蓄锐,令他们明晚能在最佳状态下出手对付他。

风娘答道:“风娘明白哩!绝不敢疏忽大意。”

慕容垂道:“这处交给你了。”

说罢,与尼惠晖一道离开。

燕飞的注意力追踪着两人的足音,直至大门外。

搜索终止,燕飞听风辨声,晓得分散院落内的高手,不知是否看到讯号手势一类的指示,纷纷赶往慕容垂和尼惠晖立处。

果然慕容垂压低声音的道:“院内该没有问题,今晚你们的防线移到院落外的范围,免得惊动小姐安寝,明白吗?”

众人低声答应。

接着是慕容垂偕尼惠晖和手下离开的声音。

燕飞从雪下浮上雪面,刚好看到中院内灯火熄灭,看来风娘也抱同样的主意,想好好休息。

此时离天亮只有个半时辰,燕飞再不想浪费半寸光阴,从雪上弹起来,倏忽间已移至后院一扇窗旁,无声无息的启窗钻进去。

关窗时,外边的风雪下得更大了。

他身处的房间摆放着纪千千主婢的三十个大箱,想起它们随纪千千到边荒集去,现在又随她到这里来,当中历程包含几许惊心动魄的人事变迁。

燕飞运功溶掉身上积雪,水气腾升,同时把感官触觉提升至极限,立即觉察有人从中院踏足至中后院的天井处。连忙揭开就近的一个箱子,藏了进去。这个箱子并不是胡乱挑的,而是因见到它旁边的地席上堆满衣物,晓得箱内的衣物早被取出来应用,箱子是空的。

合上盖子后不到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人一阵风般在窗外掠过,又返回中院去了。

燕飞从箱子跳出来,心忖风娘你果然尽责,临睡前还巡视一遍。

压下兴奋的情绪,启门而出,外面是一条廊道,把内院的厅堂、纪千千和小诗的正副卧室、澡堂等连接起来。

他已可清楚听到纪千千和小诗的呼吸声,正从主卧室内传来。

燕飞小心翼翼的来到卧室入口处,按在门把处,真气送出,门锁上的门闩就像被无形的手缓缓拉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门轻轻一启,燕飞闪身而入,再把门闩移回锁门的位置。

外面的风雪依然肆虐逞威,这里却是个宁静和温暖的天地,只有纪千千和小诗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燕飞先移至安眠在另一角绣床上的小诗之旁,透帐看到她正拥被熟睡,她清减了不少,但呼吸均匀畅顺,令他心安。

接着他再没法控制自己,掠至纪千千的秀榻之旁,透过香帐看到令他饱受折磨、尝尽相思之苦的美人儿海棠春睡的动人美景。

纪千千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和重浊,显然正陷身噩梦,辗转呓语道:“不要来!不要来!”

燕飞心中翻腾起如海深情,无穷尽的爱怜之意,心中对纪千千再无半点疑虑,揭帐坐到床边去。

纪千千娇躯轻颤,似有所觉。

燕飞俯身下去,鼻孔填满她娇体诱人的芳香,凑在她小耳旁道:“千千!千千!燕飞来了!”

纪千千倏地醒转过来,一时间仍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张口便要失声叫呼。

燕飞一把捂着她的香唇,把脸移到她上方,在气息可闻的近距离,迎上她睁开来的美目。道:“千千!是我!是边荒集的燕飞!”

纪千千芳体遽颤,一对秀眸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燕飞放开捂着她小嘴的手时,她疑幻疑真的神情变为惊喜若狂,一对玉手从温热的被内探出,热情如火地缠上他脖子,把他搂个结实,同时献上香吻。

外面的风雪、远近的敌人和危险立告消失无踪,帐内激荡着的只有海枯石烂、男女间此情不渝火热的爱恋和缠绵。所有相思之苦、离愁别恨、血汗的付出,都在此刻得到超额的补偿。

自对纪千千心动开始,燕飞从没有想过他们的初吻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不过一切再不重要。时间、地点至乎整个世界,再无关痛痒。

他现在唯一的愿望,是风雪之夜无限地推迟,直至天地的终极。

两颗心剧烈地跳动着,在卧室的暗黑里,充盈甜蜜又痛楚的滋味。紧密的拥抱,令人更难接受未来无可避免的分离。

唇分。

一时间两人都说不出话来。

“燕飞啊!这是不可能的!你怎会在这里呢?千千不是做梦吧!”

燕飞整个人给她扯得倒入帐内,扑上她的娇躯,满足的道:“你不是在做梦,我的确来了。”

纪千千掀开棉被,将他覆盖,丝毫不理会他仍穿着靴子。

燕飞在被内紧拥着她只穿上单衣丰满诱人的动人肉体,毫无隔阂地感觉着她的火热身躯,嗅着她迷人的气息,右手同时按在她背心处,缓缓输入最精纯的先天真气。

纪千千娇喘细细的道:“慕容垂晓得你会来的,还布下天罗地网待你送上门来要活捉你,你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这里啊!我的燕郎真本事,慕容垂也斗不过你哩!我和小诗可以随你离开吗?”

燕飞的心在滴血,见到纪千千而毫无办法领她走,在他来说是人世间最残忍不仁的憾事。

道:“现在还未是时候,不过我们已想出营救你和小诗的万全之策,千千要多一点耐性。”

纪千千俏脸现出令他心如刀割的失望神色,死命搂着他,凄然道:“燕郎又要离开人家吗?千千担心再撑不下去,没有燕郎的日子,令千千感到生不如死。”

燕飞强忍苦心内酸楚,道:“千千你要坚强起来,如此我们才有机会在一起,永远不用分离。我在天明前必须离开,否则再没有脱身的机会。”

纪千千一呆道:“天明?”

接着俏脸热起来,娇躯扭动,喘息着道:“光阴苦短,燕郎啊!立即占有千千吧!人家什么都交给你。求你快占有千千啊!”

燕飞脑际轰然一震,立感情焰高涨,差点丧失理智,尤幸尚能紧守最后一点思维,道:“千千请冷静,时间无多,我今次来是要疗治你心力损耗过度的情况。没有你作我最神妙的探子,我们将没法子从慕容垂手上把你和小诗救出来,你要集中精神,听我的话。”

纪千千像从美梦返回残酷的现实里清醒过来,道:“千千可以怎么办呢?这些日子来我不敢想你,思念你时会有头痛和晕眩的可怕情况。”

燕飞道:“那是因为你的精气损耗过速过巨,没法补充复元。”

纪千千低吟一声,道:“燕郎的手又热又舒服,你是否要打通人家的经脉哩!”

燕飞道:“打通你一些特别的经脉是初步的功夫,以巩固你的元阴。我会把一束凝炼的元阳之气送入你体内去,只要你依我的功法,可在百日之内完成基本的重要功夫。到你的元阴能完全吸纳我的元阳之气,你不但不再会有心力损耗的问题,还可有节制地和我作心灵的传达,如此我们终有一天可以重聚。不过在这百天之内,你不可以试图与我作心灵的联系,我也绝不会响应你的召唤,否则前功尽废。”

纪千千吻他一下,笑道:“千千是最听燕郎话的哩!”

燕飞道:“我要行功哩!”

凑在她耳旁,一边向她解说基本的功法,无天真气源源不绝从她背心处送进她的体内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当!当!当!”

四更的钟音透过风雪声似从九宵云外处远远传来。

燕飞的手离开纪千千背心,欣然道:“成哩!千千有什么感觉?”

纪千千勉力睁开美目,道:“人家很倦!最想的是在燕郎怀里睡个不省人事,忘掉了人世间所有悲苦无奈的事。”

燕飞心如铅坠,离别的滋味确不好受,尤其不知何年何月方可重逢。叹道:“我必须立即离开,我来此的事,最好不要让小诗知道。她晓得你和我能以心传心的事吗?”

纪千千双目涌出离别的苦泪,凄然道:“她是半信半疑,唉!”

燕飞道:“最好不要和她谈及这方面的事,你的婢仆里有个叫风娘的女人,年纪在四十许间,是慕容垂派来监视你的高手。唉!你有没有绳索一类的东西?”

纪千千坐起来道:“在隔邻的箱子里,我有一个装满行走江湖的好玩意,是千千多年收集的成果。其中有一条长达十丈的鹿筋索,幼而坚韧。”

燕飞把她扳回床上,为她盖好棉被,又拥吻一番,然后道:“你乖乖在这里躺着,只要告诉我是哪个箱子,到你能和我再次建立心灵的联系,我们不是等于又重新在一起吗?到时我会告诉你有关营救你的行动。”

纪千千不顾一切地搂着他献上香吻,天地旋转起来,重聚和离别的喜悲在这刻融合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