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刘裕、呼雷方、拓跋仪、屠奉三、慕容战六人逐一从暗渠钻出来,冒上水面,到废宅内会合等待。

边荒集前身的项城是座十多万人聚居的大城,从废墟演变为边荒集,荒人的店铺、居所、工场集中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夜窝子和小建康,因此其它地方仍然是荒弃的房舍,形成边荒集繁荣与荒废共存的特色情况,亦为燕飞等进行军事行动提供了好去处。

大家交换了最新的情报后,刘裕道:“聂天还的水师由二十五艘赤龙舟组成,每艘人数在二百人间,合起来兵员达五千之众。聂天还北上颖水前,于颖口与建康水师激战两个时辰,破去建康水师的封锁线,只牺牲了两艘赤龙舟,建康水师却几近全军覆没。”

屠奉三道:“如此看来,短期内朝廷将无力封锁颖口。”

颖口乃颖水通往南方各大小河道的关口,一旦被封锁,将可截断边荒集往南的水路交通。所以假设荒人可以光复边荒集,实在要庆幸聂天还在无意中,帮了荒人一个大忙。

刘裕笑道:“我比较明白司马道子,边荒集失陷前后,建康水师数度与两湖帮交锋,均以惨败结束,建康水师休想在数年内恢复元气,纵然两湖帮封锁建康上游,司马道子亦无力反击,遑论来找我们边荒集的麻烦。”

慕容战道:“谢玄又如何呢?由刘牢之指挥的北府兵水师,拥有以百计的大小战船,实力雄厚,谅聂天还也不敢撄其锋锐。”

刘裕道:“朝廷已明令玄帅不得参与边荒集的争夺战,玄帅亦因伤养息。在短期内,北府兵不会有任何大规模的行动。”

拓跋仪皱眉道:“敢问刘兄是以甚么身份来边荒集呢?”

人人露出专注神色,因这问题关系到众人以后对刘裕的态度,更牵连到大江帮的立场。

刘裕轻松的道:“我代表哪一方并不重要,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办事。不过为消除诸位的疑虑,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没有任何军事任命在身,又可以说被褫夺了官职,方可以全力协助大江帮对付两湖帮。”

说罢向屠奉三问道:“屠兄对我的回答满意吗?”

屠奉三笑道:“正如刘兄所说的,一切依边荒集的规矩便成。”

刘裕从容道:“不过屠兄的情况与我有差异,今次杨全期和聂天还连手来攻,是南郡公下的命令。屠兄站在我们的一方,南郡公会如何看待屠兄呢?”

燕飞心中暗叹,刘裕和江文清来援,顿令边荒联军出现新的形势,众头领间的关系更趋复杂。

屠奉三双目神光闪闪,沉声道:“南郡公今次派人来攻打边荒集,是对我屠奉三的侮辱,与聂天还连手更是个错误。我要以事实证明给他看,他派下来的任务,只有我屠奉三方可办妥。”

呼雷方不想两人在此事上争持,岔开道:“听说谢玄内伤严重,有致命之虞,不知此为谣传还是事实呢?”

燕飞插道:“刘兄似不宜回答这个问题。”

刘裕感激地瞥燕飞一眼,道:“玄帅伤势如何,怕只有他本人清楚。不过在我离开广陵前,玄帅决定亲自护送安公的遗体返建康小东山安葬。”

最后一句话听得人人动容。

谢玄自淝水之战后,一跃而成天下最负盛名的统帅,他敢亲赴由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当权的建康,是一种军事的姿态,将会镇压住有异心的桓玄和意图谋反的孙恩和聂天还。如此只要收复边荒集,在短时间内边荒集将不受来自南方的任何威胁,使得边荒联军有展开拯救纪千千主婢行动的空间。

刘裕的身价亦骤然提升,因为他代表的正是谢玄,刘裕对边荒集的看法,会直接影响谢玄对边荒集的态度。

燕飞道:“只要大家依照边荒集的规矩办事,又没有私人恩怨,理该可以和平共存,各自发财。”

呼雷方道:“钟楼议会的决定便是最后的决定,谁敢反对议会的决定,将成为边荒集的公敌。”

拓跋仪道:“收复边荒集后,我们或要多增议席,让钟楼议会更具代表性。”

他们是不得不在此时谈及未来决策,因为每个人都看出各派系间矛盾重重,关系暧昧之极。

风声响起。

慕容战往燕飞瞧去。

燕飞道:“是高彦!”

话犹未已,高彦穿窗而入,卖弄身手似的着地时翻了个筋斗,先向刘裕笑道:“你真的回来哩!”

燕飞道:“废话少说!情况如何?”

高彦煞有介事道:“大家蹲低说话。”

屠奉三、慕容战和拓跋仪闪往破窗前后门,密切监视屋外的动静。

高彦在挨墙坐下的燕飞、刘裕和呼雷方前蹲下道:“集内情况非常紧张,众兄弟像畜牲般在敌人的鞭子下工作,设立以夜窝子为中心的防御工事。又不住派出侦骑,探察各方情况。铁黑心和徐覆亡不但要防范荆州军和两湖军,更防范着我们。”

听得高彦为铁士心和徐道覆改上不雅的名字,众人啼笑皆非,亦可体会到荒人对他们的仇恨。

荒人最怕是被人管束,何况是被强迫去做牛做马!

慕容战冷哼道:“只是施用我们的故智。”

屠奉三道:“难道他们可想出比千千更高明的策略吗?”

旋又想到纪千千的远离,倏地沉默下来,各人均感心情沉重。

拯救纪千千主婢的道路漫长而艰困,谁敢肯定可以成功?

燕飞打破令人沮丧的沉默,道:“铁士心和徐道覆是否因粮资的分配反目呢?”

高彦道:“我和老卓均认为是个幌子,因为他们都是懂分辨轻重缓急的人,不会在此危机重重的时刻意气用事。而事实终证明我们没有看错。今早铁士心、宗政良和徐道覆三人在钟楼开会,会后立即在集内举行联合军事演习,分明仍是合作无间。”

呼雷方道:“掌握到铁士心例行的起居生活吗?”

高彦道:“铁士心极少露面,反是宗政良每天早晚都亲自领兵,巡查东西大街以北的各处关防据点。我们何不改为刺杀宗政良,应容易多了。”

众人目光全落在燕飞身上,想听他的意见,屠奉三也不例外。

刘俗大感讶异,他当然不清楚燕飞的“灵机妙算”在各人间激起的震撼力,只隐隐感到众人以燕飞马首是瞻。

燕飞断语道:“不论如何困难,我们都要铁士心无法活着离开边荒。除去铁士心,对慕容垂的统一大计,将是严重的打击。”

屠奉三淡然道:“绝对同意,铁士心不是到钟楼与徐道覆开会吗?那将是我们的机会。在此事上卓名士肯定可以予我们意料之外的惊喜。”

慕容战拍腿道:“对!卓疯子以前对边荒集是不安好心,像他在说书馆下私建密室,便一直瞒着所有人。钟楼是他的地盘,当然不会例外。”

高彦道:“由昨晚开始,敌人对我们集内兄弟又有新的手段,就是将所有人锁上脚镣,直到作苦工时方解开。”

呼雷方失声道:“这岂不是需六千多副脚镣吗?”

高彦道:“要怪便要怪我们姬大少,留下这么多铁料,又有大批现成的工匠,赶足二十天,甚么都可以弄出来。”

刘裕道:“这招确是又辣又绝,等若废去他们的武功。不过既是由我们的兄弟弄出来的,该可以自行配制开锁的钥匙。”

高彦苦笑道:“敌人对此早有提防,在严密监视下制成百多把钥匙后,立即把石模毁掉。听说锁头由徐道覆供应图样,极难仿制,连负责造模制锁的几位兄弟亦没有把握。”

慕容战狠狠道:“我们可用利斧把脚镣逐一劈断,免去开锁的烦恼。”

高彦叹道:“姬大少的出品,岂是容易对付,我看后果只是劈崩我们所有斧头。且劈得‘当当’作响时,敌人早倾巢而来。”

屠奉三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可去偷一把锁匙回来,然后由姬大少亲自出手复制,动起手来还可以给敌人一个惊喜。”

拓跋仪点头道“此是唯一可行之计,如何下手,又要敌人懵然不知,还须从详计议。”

高彦道:“我着庞义想办法。幸好我们人才济济,偷讹拐骗的高手更是车载斗量,应可以解决这方面的问题。”

刘裕道:“高彦你的轻功虽然不错,不过小建康必是守卫森严,你怎能如此来去自如,不怕被敌人察觉呢?”

呼雷方笑道:“刘兄刚到达此处,所以不清楚情况。敌人在小建康的监视设施,主要倚赖新筑的南北两墙旁的六座哨楼,又把大部分出入口封闭,仅余东西两边出口,分别通往颖水和北大街。”

拓跋仪接下去道:“我们这座废园在北大街之东,离小建康只有十多所房舍的距离。为了方便运送武器,我们于离此处南面,最接近小建康北墙的一座废宅开凿了一条通往小建康的地道,长只五、六丈,所以高彦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刘裕喜道:“偷运武器的情况如何呢?”

呼雷方道:“此事由卓名士负责,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要再三数天的时间,应可大功告成。说到底这是我们的地方,敌人又将注意力放在外围和集外,令我们做起事来非常方便。”

屠奉三苦笑道:“只是没想过敌人有此锁脚的一招。”

高彦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屠奉三道:“若要帮忙,我们人人乐意。”

高彦道:“最重要是不惹敌人怀疑。我有个手下是第一流的扒手,只要制造机会,让他接近看匙者,偷了后印好模再挂放回他腰间,包保对方懵然不觉,你们放心好了。”

众人都知高彦和他的一群手下最擅旁门左道的勾当,又诡计多端,遂放下心事。

高彦道:“我回去哩!”

慕容战道:“我们一起去,顺道为众兄弟打气。”

燕飞道:“你们先行一步,我要去找老卓,商量刺杀铁士心的大计。”

刘裕心中一动,道:“我陪你一道去。”

高彦偕屠奉三、拓跋仪、慕容战和呼雷方离开后,刘裕问道:“我们究竟有多少人潜入了集内?”

燕飞道:“约在百许人间,全是高手,否则也没法闭气通过水下的暗渠。”

刘裕笑道:“真想不到集内如此宁静安全,虽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却有如入无人之境的感觉。”

燕飞道:“敌人于此的兵力不足一万之数,又要轮番守卫,所以只能于集内设置关口哨站,不过我们早就弄清楚所有布置,要瞒过敌人耳目,实是易如反掌。”

刘裕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玄帅尚有百多天的命。”

燕飞失声道:“什么?”

刘裕把谢玄的情况说出来,又说出与江文清最新的关系,却没有提及与王淡真私奔的事,因为他不单不愿意提起王淡真,更希望可以暂时把她忘掉。

燕飞发呆片刻,吁出一口气道:“玄帅确是真正的英雄好汉,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你的将来铺路,你勿要辜负他对你的期望。”

刘裕心中一阵激动,燕飞说出这番话等若表态支持他,他差点把任青媞的事和盘托出,可是想到若惹来燕飞的反感,便不知如何收拾,终把到了唇边的话吞回肚内去。

燕飞看他一眼,讶道:“你有话想说吗?”

刘裕心中惭愧,暗忖如坦白把任青媞的事道出,说不定燕飞会体谅他没有选择的困局。否则如将来被燕飞发觉自己在此事上瞒他,自己大有可能失去这个曾共生死的挚友。而燕飞更是最有可能发现他有所隐瞒的人,因为燕飞正因曼妙的事而力主刘裕到广陵面告谢玄。

刘裕无奈地叹一口气道:“你可知我是如何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呢?”

燕飞大感兴趣道:“我正听着。”

刘裕道:“孙恩袭杀任遥后,便向我下手,我趁任青媞和王国宝缠着孙恩的当儿逃走,仍被孙恩所伤。到我走不动时,任青媞来了,她不但为我疗伤,还与我连手对抗孙恩,后来我更有赖她藏在颖水的快艇脱险。”

他没有说出疗伤的香艳实情,却不由自主在心底重温一遍,想到若能与此美女真个销魂,事后又不用负责任,肯定是风流韵事。当然这念头只可以在脑袋内打个转,不会付诸实行,任青娓浑身是刺,与她发生肉体的关系,吉凶难料。

燕飞沉吟道:“听卓狂生说任青媞已解散逍遥教,曼妙一事又如何呢?”

刘裕道:“曼妙是她唯一留下的棋子,为的是要替任遥报孙恩的仇。”

燕飞皱眉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曼妙还能起甚么作用?任青媞该猜到你回广陵去,是因已识破曼妙的事。”

刘裕把心一横,决定向燕飞招供。要在此事上隐瞒谢玄,已折磨得他很惨。向燕飞吐露实情,心中会舒服多了。

苦笑道:“她不但请我为她守秘密,还说可以与我合作,目的是要杀死孙恩。”

燕飞愕然道:“任遥已死,曼妙虽可以影响司马曜,但最后只会沦为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利用的工具。”

刘裕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并不清楚曼妙的真正身分,只以为她是逍遥教找来的天生尤物,事实上曼妙却是任青媞的亲姊。”

燕飞皱眉看他道:“玄帅怎样看此事呢?”

刘裕心中叫苦。他若答燕飞说根本没有把此事实告谢玄,燕飞会如何看他?

刘裕心中也不知是甚么滋味,只听到自己言不由衷的道:“玄帅认为拆穿曼妙的身分,在现今的情况下对我并没有好处,不如留下她在司马曜身边,以抗衡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对我的迫害。”

燕飞默然片晌,点头道:“玄帅该比任何人更清楚北府兵和朝廷的关系,他既有这样的想法,当然不会错到那里去。”

刘裕回到现实里,晓得已向燕飞撒了个永远收不回来的谎话,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选择。

燕飞拍拍他肩头,道:“我们去找老卓。”

从地上弹起,闪出门外。

刘裕收拾乱糟糟的心情,追在他身后没入废宅外的黑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