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飞指尖送入的数十道真气,先似是杂乱无章地在刘裕全身不同的脉络间乱闯流窜,弄得他非常难受,可是不一会后,真气如溪涧洒于河川般汇聚合流过处,痛楚骤减,到最后数十道真气合而为一,运转于任督二脉由尾闾逆上命门,经大椎过百会再穿印堂下澶中运转周天,来而复往,去而复来。刘裕被吕光一刺,震得差点消散的内功竟开始逐渐凝聚,大有起色。

刘裕事实上一直保持半清醒的状态,在述糊中晓得自己这条小命全籁燕飞救回,若不是他拚着损耗真元,在水底以真气为自己闭气,又把他送到这里来,即使吕光不再向他施加辣手,他也会被水淹死,又或浮上水面被敌人乱箭射杀。心中不由大生感激之情。

现在他逐渐清醒过来,更清楚安玉晴窥伺在旁,以燕飞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应付此妖女。遂继续闭着眼,让燕飞争取回复功力的时间,也予自己尽快复元的机会。

同时,心中佩服燕飞的内功精纯至极,奥妙难言,另走蹊径显已初窥先天真气的堂奥.以他的年纪来说,惟教人难以置信而事实却偏是如此。

燕飞的右掌虽仍按在他背心处,已不再输入真气助他运气行血,当然是抱着和他同样的心意,好尽快把自已功力恢复过来。

时间就这般的流过。

符融立在燕飞等人早先投水的河段西岸,凝视清澈见底的河水,似要透察水内的玄虚.陪在左右的是吕光,秃发乌孤,沮渠蒙逊和脸色苍白看来受了内伤的乞伏国仁,神鹰天眼在晴空中盘旋,一队队秦军骑兵正沿河搜索,集北的工事仍在进行不休。

秃发乌孤沉声道:“昨夜闯入我们营地的四个人,一人已逃进北面山林,其它三人却像忽然失去踪影确是奇怪。”

沮渠蒙逊道:“四人中,肯定其中一个是燕飞!只不知漏网的拓跋圭会否是其中之一?”

吕光冷然道:“被我刺伤的人用的是厚背刀,该不会是拓跋圭。但他们中即有人身负重伤,理该难以走远,只要我们加紧搜索,必可把他们生擒活捉。”

荷融往乞伏国仁瞧去问道:“国仁有何看法?”

乞伏国仁仰望天眼,缓缓道:“这四人除燕飞外,其它三人应是国仁在汝阴遇上的男女,他们为争夺一块玉佩,纠缠到这里来。他们若逗留在附近,根本没法避过天眼的侦察,唯一的解释是他们已成功潜入集内去。”

苻融点头表示同意。

秃发乌孤愕然道:“这是没有可能的!除非……”

符融截断他道:“国仁所言甚是。水内必有秘密暗道,可供奸细进出。天王随时驾到,我们须立即找到这入口,先一步廓清集内的奸细刺客,否则天王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乞伏国仁道:“我们最好双管齐下,派出精锐人马,由我亲自主持围搜.配合天眼的搜索,必可使敌人无所遁形。”

他说来虽语气平静,苻融等却莫不知他对燕飞恨之入骨,更想到若燕飞落入他手中肯定会后悔今世投胎做人。

吕光哈哈笑道:“找寻水内入集暗道由我负责,擒得燕飞还须忧虑抓不着拓跋圭那小子吗?不过乞伏将军勿要操死燕飞,慕容冲和慕容永两兄弟绝不希望得到个死人哩!”

自苻融以下,众人齐声狞笑,似已可看到燕飞凄惨的下场。

燕飞和刘裕同时睁眼往安玉晴瞧去,后者跨过门槛,仍往外面的天空窥看,却不是进来偷袭。待到见两人眼睁睁看着自已,不禁露出个被气坏的动人表情,低骂一声道:“原来你两个坏蛋在装蒜!快背对背的把图默绘出来。”

她的表情颇有天真无邪的味道,令燕飞对她好感大增。

刘裕则因受过地狠辣的手段,毫不为其所惑问道:“你在看甚么?为何要避进破屋来?”

安玉晴又忍不住的往外上望,道:“快!本小姐没有时间和你们磨蹭!我还要循原路离开。真邪门!有头猎鹰不住在集上的天空盘旋。”

她的衣服半湿半干,紧贴身上,尽显她曼妙诱人的线条,两人正欣赏间,闻色同时色变。

燕飞一把拉起刘裕,一边向露出警戒神色的安玉晴匆忙的道:“那是乞伏国仁的天眼,敌人已猜到我们从水中秘道潜入集内来,我们必须立即找个更好的地方躲起来,迟则不及。”

今趟轮到安玉晴大吃一惊跺脚道:“不要骗我!唉!怎么会缠上你这两个倒霉鬼。”

刘裕勉强立定咬牙道:“我还可以自己走路。”

燕飞道:“随我来!”领头往破屋另一边走去,两人慌忙追随其后躲躲闪闪的去了。

三人离开废园,方知寸步难行。

氐秦的先锋大军并没有进驻边荒集,却在集内所有制高点遍设哨岗,又在交通汇聚处和集门设置关卡,把整座边荒集置于严密的监视下,摆明是虚城以待苻坚和他的大将亲兵团。

刘裕现在置身敌阵,更清楚明白苻坚的意图。当苻坚进驻边荒集这座被大幅加强防御力的城集,将会变成苻坚在大后方的指挥总部,凭着颖水,把兵员、粮食、辎重源源不绝地支援前线,解决庞大军队行军和补给各方面的问题。而位于边荒核心的边荒集,将变成连接南北的中转站,以避免粮道被截断的致命弱点。

苻坚摆出的是长期作战的姿态,先全力夺取寿阳,然后在边荒集和寿阳的互相呼应下,兵分多路挥军南侵,教兵力薄弱的南晋穷于应付。等到建康以北的城镇全部沦陷再从容包围建康,那时以建康为主的城市组群,将是孤立无援,任由兵力强大至不成比例的苻秦大军鱼肉宰割。

在战略上,苻坚的周详计划是无懈可击,若刘裕能回去把眼前所见尽告谢玄,已是非常管用的珍贵情报。只不过刘裕心知肚明在现今的情况下,他能活着回去的机会是微乎其微,更休提要完成谢玄付托他的重要使命。

燕飞领着两人穿房过屋,专找有瓦背或树木掩蔽身形的路线逃走,迅速往集东的方向潜去,犹幸他们是于集东北处出发,往城东不用横过四门大街,否则必被发现。

燕飞终于停下来,蹲在一所空置房子的窗侧往外用神观察,前方赫然是座双层木构建筑物的后院。

安玉睛和刘裕分别来到窗旁左右,学他般往外窥视。

刘裕讶道:“第一楼?”

安玉晴目光上移侧耳倾听,低声道:“瓦面上有敌人。”

刘裕皱眉道:“楼内有藏身的地方吗?”

燕飞点头道:“楼内有个藏酒的地窖,非常隐密,是楼主庞义藏酒和紧急时避祸的地方,只有楼内的人方晓得,通气的设备也不错。”

安玉晴摇头道:“躲在那里只得暂时的安稳,你两个立即给我把地图默写出来,然后我们分三道往外突闯,各安天命。”

刘裕不是不知道安玉晴的话大有道理,因为敌人既发现有入集的暗道,可肯定他们是潜在集内,当遍搜不获之时,当然想到他们是躲在地窖一类的秘密处所内。由于燕飞与第一楼的密切关系,必以第一楼为搜查的首个目标,那时他们将逃生无路。反而现在趁敌人注意力集中于东北方,他们硬闯突围,尚有一线生机。不过他性格坚毅,不达目的宁死不肯罢休。心忖只要拖到天黑,再穿上可伪装为氐秦兵的军服便大有机会混水摸鱼,既完成任务又成功逃生。第一楼的藏酒窖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

燕飞摇头道:“硬闯离集,我们是全无机会。不过小姐若执意如此,我们当然遵守信诺,但却不会陪你去送死。时间无多,小姐请立即决定。”

安玉晴美眸滴溜溜转了几转,轻叹道:“唉!真不知走了甚么霉运?好吧!到酒库内再说吧!”

两人暗赞她聪明,没有他们陪她闯关,她更没有机会。

燕飞再不打话,穿窗而出。

他们借树木的遮掩,避过上方守兵的监察,越过后院墙,从后门入楼,来到第一楼下层后的大厨房。

燕飞走到一座炉灶前面,把巨大的顶镬挈开。

刘裕和安玉晴不约而同探头往下看去,见到的却与平常的炉灶一样,是从下方火洞送入木柴的炉底,此时只余一炉熄灭的柴炭。

燕飞微笑道:“巧妙处正在这里,由于这里有八个炉灶全部一式一样,表面绝看不出异样。”接着探手进去,往下方炉底推去,但不论怎样也推不动,燕飞大急。

两人也大吃一惊,呆看着他,不知问题出在甚么地方。

燕飞困难地咽一口口水骇然道:“这本来该是一道活壁,移后时会露出进入藏酒窖的秘密暗道。”

刘裕道:“那便该是有人在里面把活壁堵上了。”

安玉晴一呆道:“里面有人?”

燕飞的骇容迅速转换为喜色,握掌成拳敲起依某一节奏忽长忽短、似是暗号的叩壁声。

刘裕忍不住问道:“是否庞义躲在里面?”

燕飞摇头道:“该是拓跋圭,哈!好小子!竟懂躲到这里来。”

安玉晴低声道:“是否那个著名的偷马贼?”

燕飞点头道:“正是他,若你要那样称呼他的话。”

壁后微响传来,接着活壁从下被移开,下方现出拓跋圭苍白的脸容,看到燕飞摇头哑然失笑道:“怎会是你呢?”目光接着扫视刘裕和安玉晴,却没有问话,续道:“形势当然非常不妙,下来再说。”接着往下退去,下面竟是道石阶。

燕飞带头钻进去,安玉晴没有另一个选择,兼之又见地窖入口设计巧妙大增兴趣,只好随之进入秘道,刘裕是最后的一个,当然不会忘记把巨镬放回原处。待一齐回复先前的样子,他们就像从边荒集的地面消失了。

寿阳城,将军府大堂。

高彦被谢玄反复盘问有关边荒集最后的情况,可是出奇地高彦并没有丝毫不耐烦;一来谢玄语语中的,言简意赅,更因为谢玄有一股高贵闭雅的外貌气质和使人极愿亲近顺从的气魄风度,与他一起颇有如沐春风的舒畅感觉。

兼之谢玄在南晋乃无人不景仰的无敌大师,故高彦见谢玄肯花时间在他身上询问,只感受宠若惊。故破例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暗惊燕飞托他转送的囊中物的威力,可令谢玄连夜赶来亲自处理。

除刘牢之一直陪在一旁外,胡彬都被令退出大堂去。

谢玄的声音在高彦的耳鼓内响起道:“高兄弟真的没看过囊里的东西吗?”

高彦脸皮一红,有点尴尬的道:“小人不敢相瞒,看确实没有看过,不过却曾隔着羊皮以手探究,感到是玉石一类的东西。”

跪坐谢玄身后的刘牢之露出会心的微笑。

谢玄点头道:“我相信高兄弟的话,好奇心乃人之常情。我不明白的是以高兄弟的老练,怎肯在未弄清楚囊中之物,竟贸贸然拿到寿阳来,不怕被人陷害吗?”

高彦的脸更红了,腆然笑道:“玄爷看得很准,这碓实有点不符合小人一贯的作风,但我真的怕自己见宝起歪念,有负燕飞所托。”

刘牢之忍不住发言道:“听说荒人间互不信任,为何你竟肯如此信任燕飞?”

高彦呆了一呆,似在心中暗问自已同一的问题,好一会后,神情古怪的道:“若要在边荒集找一个不会见利忘义的人,大概只有一个燕飞,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有这种想法?但他和别的人很不相同,不论各帮如何重金礼聘,他始终不为所动,甘于为第一楼作看场。”

谢玄道:“会否是因他在汉人撤离边荒集之时,仍舍身把守东门的行为,深深感动你呢?可是他却向你要金子哩!”

高彦垂下头去,缓缓摇头,低声道:“小人确被他感动,却不是因他留下来把守东门,而是当乞伏国仁追杀而来,他却独自一肩承担过去,着我逃生。当时我有个感觉:

他对应付乞伏国仁是全无把握的。唉!我真的帮不上他的忙,若连他的吩咐也不能遵守,我怎样对得起他呢?”

谢玄喝了声“好”,欣然点头道:“他有情你有义,如此方称得上英雄好汉。”

刘牢之接着道:“若燕飞不敌乞伏国仁,高兄弟岂非白走一趟?还会被我们怀疑。”

高彦充满信心的道:“燕飞绝不会是短命的人,因我对他的蝶恋花比对自己鉴赏古物的眼光更有信心。燕飞更非有勇无谋的人,狡猾起来之时谁也要吃上他的亏。”

谢玄大感有趣的问道:“在你心中,燕飞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高彦苦笑道:“边荒集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对玄爷的问题有个爽脆肯定的回复,燕飞是怎样的一个人?唉!他有时可以几天不说话,一副伤心人别有怀抱的忧郁模样;有时却可和你饮酒说笑,口角风生,他见闻广博,对各地风土人情如数家珍。在边荒集没有人清楚他的来历,他也从不说本身的事。嘿!在边荒集问人家的私事是大忌讳呢。”

谢玄皱眉道:“照时间推论,燕飞差不多是在同一时间与高兄弟先后脚的离开边荒集,那时慕容垂尚未抵集,为何燕飞手上却有慕容垂密藏的燕玺呢?燕飞是否懂说鲜卑语?”

高彦道:“燕飞只说汉语,不过他肯定懂得各族胡话,至于他为何会有慕容垂的燕玺,小人真的弄不清楚。”

谢玄微笑道:“高兄弟放心,我们并不是怀疑你,更不会怀疑燕飞,高兄弟可以下去休息啦!有事时我再和高兄弟聊聊。”

高彦退出大堂后谢玄沉声道:“牢之怎样看此事?”

刘牢之移到谢玄前方左旁坐下,答道:“高彦虽一向以狡猾贪利闻名,今趟我却信他没有说谎,他对燕飞确有真挚的情和义。”

谢玄同意道:“牢之看得很准,可是我们却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燕飞和他背后的慕容垂身上。高彦的情报非常有用,照苻坚的来势敌人是计划周详。如此有如此的打法,我已可大约猜到他的战术和布局,便让我们和苻坚的先锋军先打一场硬仗,此战若胜,既可令朱序生出对苻坚的异心,更可取信慕容垂,令他晓得我有和他合作的资格。”

刘牢之虽弄不清楚谢玄心中想法,但他一向对谢玄奉若神明,忙点头应是。

谢玄长长吁出一口气,仰望堂梁道:“希望三天之后,燕飞能安然无恙的来见我,现在我也生出渴想一见他的好奇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