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次朱元璋接见韩柏的地方是皇城深宫里的“藏珍阁”,这座屋宇共分七进,每进都有主殿和左右翼偏殿,放满大小珍玩。
朱元璋等候他们的地方是放瓷器和石器的,由精美的瓷皿,以至形式古的石砖陶瓦,陶人陶器,色色俱备,看得人眼花缭乱。
叶素冬陪着韩柏到了大门处,便把他交给两位公公,领他进去。
当韩柏在他身后跪倒叩头时,朱元璋正在观赏架上罗列的百多枚石印,自顾自赞叹道:“这枚乳花石澄明润泽,质温色雅,比寿山或昌化石,均要胜上少许。”
韩柏叩头应是。
朱元璋转过身来笑道:“还不站起来。”
韩柏一声“谢主龙恩”,站了起来,回复轻松自然。
朱元璋打手势着他跟在身后,来到一个放满雨花台石的架前道:“纵使天下妙手,亦造不出比这种石更巧夺天工的纹理,可知人力有时而穷,老天却是法术无边。”
韩柏奇道:“皇上似乎颇有点心事?”
朱元璋微笑道:“给你听出来了。”随手拿起一个墨砚,递给韩柏,然后教他翻过来看砚底,叹道:“你看这刻在砚庇的两句诗意境多美自怜团扇冷,不敢怨秋风。”
韩柏的文学有限得很,一时把握不到这两句话的意思,只好唯唯诺诺,敷衍了事。
朱元璋亦不解释,举起龙步,往另一进走去。
殿与殿问的长廊两旁放满盆景,各具心思。
朱元璋随口道:“盆景之道,最紧要得自然旨趣,小中见大,才是上品。”
韩柏心中纳闷,难道日理万机的朱元璋召他来此,只是要找人闲聊吗?
步进殿内,韩柏立时双目发亮。
他不是为了看到什么名贵珍玩,而是因为殿内有位国色天香的丽人,正坐在一张长几旁的软垫上,专注地磨墨。
她由头饰发型以至身上的华服,无不精致考究,色彩鲜艳夺目,把这大美人衬托得如天上光芒四射的太阳,有种高不可攀的尊贵气派。
她的神情虽端庄柔美,但骨子里却蕴荡着使男人怦然心动的野性和媚惑力,使任何男人都渴望着能和她到床上颠鸾倒凤享尽风流。
这种揉合了典雅和狂野于一身的特质,韩柏从未在任何美女身上发现过。
所以只一眼他即肯定了她是朱元璋最宠幸、十大美人之一的陈贵妃。
同时想起了朱元璋找他来是要他写那一封拖延了两天的致高句丽国书。
可是他为何要让他看到陈贵妃呢?
其中必有深意。
惴惴不安下,韩柏依朱元璋指示,在陈贵妃对面席地生了下来,几上纸笔俱备,只欠了墨。
陈贵妃一对秀眸全神贯注在墨砚处,似是全不知道有人坐到她面前去。
韩柏更惨,只敢看着眼下的名贵书笺,空有美色当前,亦不敢稍有逾越,饱餐秀色。
朱元璋并没有为两人引见介绍,只是负着双手,站在陈贵妃身后,静静看着她研墨的纤纤玉手,眼神不住变化,陷在沉思里。
宽广的殿内只有墨条磨擦着石砚的声响。
韩柏现在完全明白了朱元璋为何如此宠爱这美女,她确是我见犹怜的动人尤物。
他虽不敢对她行平视的注目礼,但只凭微微偷窥和由她身上送来的芳香,已教他神魂颠倒。
她的腰肢和上身挺得耸直,尽显美不胜收的线条,娇柔的女似蕴藏着无比的意志和力量,澎湃不休的热情和野性,予人的感受是绝对难以用任何言语去描述的。
虚夜月和庄青霜或比她更美,却欠了她那种成熟的风情。
白芳华的风情虽可与她相比,却没有她那种令人心跳的诱人气质,美色亦比她稍逊了一筹。
天啊!
世上竟还有如此媚骨天生的可人儿。
不由再次羡慕起朱元璋来。
陈贵妃终磨好了满满一池墨汁,放好墨条,把砚台轻轻移前,将纤美皙白的玉手浸进几上一个白玉盆的清水内洗濯,然后拿起备在一旁的绣巾,抹干玉手,神情恬静,一点不因有两个男人在旁而显得不安。
朱元璋柔声道:“贵妃可以退下了!”
陈贵妃盈盈起立,像株小草般在微风中摇曳,姿态诱人至极点。
韩柏从末见过任何女人比她更能令男人想到云雨之事,忍不住趁她挡着朱元璋视线时,往她瞧去。
岂知她亦往他望来。
目光一触下,两人都吓了一跳,移开目光。
陈贵妃去后,韩柏的心仍在卜卜狂跳,脑海里只有她那对含着无限幽怨和火般炽烈的眼神。
朱元璋在刚才陈贵妃坐的软垫坐了下来,又叹了一口气。
韩柏低声问道:“皇上已是第三次叹气了,究竟有什么心事呢?”
朱元璋回复冷静从容道:“我大明建国这么多年,从没有过比得上当前的危机,各种一向被硬压下来的内外势力,均蠢蠢欲动,一个不好,天下将乱局再起。不过朕叹气,却非为了这些挑战,而是为了陈贵妃!”
韩柏愕然道:“皇上不是说她对你是真情真意吗?”
朱元璋两目亮起精芒,苦笑道:“朕实在非常矛盾,一方面很愿意相信她,另一方面亦在怀疑她,因为她一直不肯为朕生孩子。”
韩柏奇道:“这岂能由她决定?”
朱元璋第四次叹气道:“表面看来,她似是天生不育的女人,可是我怀疑她是以秘法避孕,所以才没有孩子。”
韩柏更是奇怪道:“在深宫里,有那件事不是控制在皇上手里,贵妃想以药物避孕怕都做不到吧!”
朱元璋摇了摇头颓然道:“文正你有所不知了,陈贵妃并非中原女子,而是楞卿家献上来精通武功的色目高手,原意是要贴身保护朕,只是给朕纳了为妃,朕宫内妃嫔,什么国族的美女都有,专使自然知道贵国亦送了十多个美人来,只不过没有一个比得上陈贵妃罢了!”
韩柏暗里抹了一把冷汗,幸好是他自己说出来,否则只此一事已露出马脚。忙岔开话题道:“皇上定是有很重心事,否则不会向小使透露这些事情。”
朱元璋像忘了写信这回事,静静瞧了韩柏好一会后,微笑道:“在专使京的十天前,朕忍不住到了鬼王府,求鬼王占上一卦,看看我大明国运如何。”
韩柏心中一震,隐隐间感知了曾发生过什么事。
朱元璋沉吟道:“鬼王起了那枝卦后,表面虽若无其事,眼中却现出喜色,四十年老朋友了,他怎瞒得过朕。”
言下不胜欷嘘,使人感到他和虚若无恩怨难分的复杂关系。
韩柏知趣地不作声,只是恭然聆听。自遇到太监村那异人后,他魔功大进,即管在朱元璋的威势压逼下,仍比往日挥自如多了。
朱元璋续道:“他只告诉朕,十天内将有‘福将’来京,此人将可为大明带来深厚福缘,教朕放心。他虽从不打诳语,但朕怎可凭他一句话便放下心来。于是派人密切注视鬼王府的动静,侦知他起卦后,立即派出白芳华去见你,所以我才有命楞严去查你之举。到了昨天,朕才知道若无兄还有意招专使为婿,这‘福将’不用说就是专使,所以朕才真正把你当作心腹,连为何你会由四位夫人变作三位夫人,都不计较。”
韩柏吃惊得支吾以对道:“那是……嘿……那是……”
朱元璋微笑道:“若换了是别人这样和朕说话,朕早使人拖了你出午门斩首剥皮示众。但朕却可容忍你,因为你确是‘福将’,有了你和朕谈心,这几天来朕快乐多了。”
韩柏暗暗心惊,弄不清楚他有多少句是真心话,亦猜到以他的精明,连秦梦瑶的离开亦知道,没有理由不怀疑自己的身分?留下硬着头皮不作解释,岔开话题道:“那昨天皇上又为何要试小使臣的忠诚呢?”
朱元璋失笑道:“因为朕想试试你的福缘深厚至何等程度。事实上朕一直在试探你,现在你过关了。朕才对你畅所欲言。还想差你为朕办一点事呢。”
韩柏忙道:“皇上请下旨,我朴文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元璋微笑道:“朕还要想清楚点,才可以告诉你。哈!现在京师里没有人比文正你更惹人注目了。什么事都不妨放胆去做吧!朕乃你的后盾。”
接着容包转厉道:“但有两个人文正你必须小心交往,那就是胡惟庸和蓝玉,一个不好,朕亦不能护你。”
韩柏轻松地道:“皇上放心,小使臣对这两人只有恶感而毫无好感。”
朱元璋平静地道:“那你对朕是好感还是恶感呢?不要骗朕!”
韩柏心中涌起冲动,咬牙豁了出去道:“小使臣对皇上真是又敬又怕。敬的是皇上的雄才大略和过人的气魄;怕的是不知什么时候惹得你不高兴,凶祸临身。但只要想起皇上关乎天下和敝国百性的安危,小使臣便愿意为皇上效力尽忠。”
朱元璋满意地点头,忽又陷进沉思里,轻叹道:“当时朕还很年轻,机缘巧合下碰上了若无兄,他第一句话便说:“小兄弟!二十年内,天下将是你囊中之物。’那时朕怎会信他。当时朕虽娶了郭子兴的义女马氏为妻,但被他几个儿于嫉忌,极不得意。唉!马皇后对朕真是情深义重,可惜没享多少年皇后的福便死了!没有了她,连说心事的对象都没有了。”
韩柏同情心大起,主动道:“皇上有什么心事,即管对小使臣说吧!小使臣绝不会漏出去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微笑道:“若无兄最懂相人,若他拣了你做他宝贝月儿的夫婿,你定是忠诚可靠的人。嘿!专使或不知道,我曾建议月儿配与允玟为太孙妃,将来便是大明皇后,却给若无兄断然拒绝,你不是福将,谁是福将呢?”
韩相大感尴尬,无言以对。
朱元璋苦笑道:“好了!写信吧!”
*
常德府东的一所大宅里,甄夫人和一众高手围着一张圆桌,正审察着一张摊开放在台面上的手绘精制大地图。
柳摇枝和鹰飞两人亦有参与。还多了色目陀和两名首次现身的色目高手。
这两人均为色目当代武林高人,在族内比色目陀更有名气,仅次于色目第一高手“荒狼”任璧之下。
年约四十,矮壮强横,脸上伤痕,形相恐怖的是“吸血铲”平东,此人嗜吸敌人鲜血,在域外克鲁伦河一带,无人不闻其名色变。
另一人叫“山狮”哈刺温,擅用双矛,体型彪悍雄伟,比挺拔的鹰飞仍要高上小半个头;在战场上,敌人只要见他出现,便会吓得丧胆逃命,乃塞外无敌的猛将。他的样貌配上赤色的蓬松头发,亦颇像一头恶狮。
他们是刚抵此地,与早半个月来到的色目陀等会合,一起效力蒙人,为对付朱元璋这个共同大敌而出力。
这批桀骜不驯的各族高手,之所以会心甘卖命地听方夜羽的调度,一方面是为着大蒙曾纵横欧亚的馀威,更重要的是方夜羽乃庞斑挑选出来的人。
对他们来说,庞斑已不是人,而是神。
甄夫人的武功才智,早名扬域外,以她来驾驭群雄,实不作第二人想。
故此方夜羽与她才有带着奖赏报酬和强烈政治交易意味的婚约存在。
这时众人均全神倾听着这心狠手辣的美女,以她甜美和带着磁性的沙哑声音,分析着敌我形势。
甄夫人这时刚说完常德府内官府和各大小帮派的形势,续道:“现在中原武林的形势变得非常微妙,朱元璋隐与白道达成默契,就是以八派为首的各大小帮派不插手到我们和怒蛟帮的斗争里。丹清派只是个别的例子,现在丹清派元气大伤,这比什么警告都来得更有力。而黑道帮会则在看风头火势,只要我们威望增加,使会附从我们,希望回到明初群雄割据的局面,不用被朱元璋逐一歼灭,黄河帮就是最好的实例。”
花扎敖微笑道:“现在黄河帮主蓝大云,正踌蹈满志,赶返老家征召人马,准备接收怒蛟帮以长江和洞庭为据地的所有地盘和私盐生意,耍连根把怒蛟帮拔起来。真奇怪胡节竟会坐视不理。”
柳摇枝最清楚中原之事,哂道:“蓝天云虽不肯承认,但我看他和胡节早有勾结,这亦显示了胡惟庸的谋反之心,不是今天才开始。”
色目高手“吸血铲”平东初来甫到,最不清楚形势,奇道:“以朱元的精明,怎会让胡惟庸如此放恣?”
鹰飞神秘一笑道:“这只好怪朱元璋空有高于如云的鬼王府而不懂利用,反以厂卫为耳目。怎能得知真相。”
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甄夫人正容道:“切莫低估朱元璋,这人其奸似鬼,我们利用他,他亦在利用我们,哼!不过他听那群只讲道德礼教,漠视现实的腐儒之言,立允玟为皇太孙,实是最大错着,亦成了对我们最有利的因素。现在小魔师和里老等若能行刺朱元璋成功,明室会立时四分五裂。我们成功的机会便大大增加了。”
众人都露出兴奋之色,自大明建国以来,他们的民族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生活,恐怕凶残的明军到来奸淫掳掠,杀人灭族。直到此刻他们方可见到一线曙光。
甄夫人道:“眼前当务之急,就是要把怒蛟帮彻底铲除,现在形势清楚得很,只要我们能找到干罗在常德的秘密巢穴,便可以雷霆万钓之势,把干罗和他的残馀势力扫。这样一来,怒蛟馀孽将成孤军残卒,而凌战天和上官鹰只是在网内挣扎的小鱼,迟早给宰掉。剩是展羽的屠蛟小组已可教他们应付不了。”
鹰飞插入道:“寒碧翠现正潜返长沙,夫人应否派人立即把她逮着,一了百了。”
甄夫人玉脸一寒道:“现在绝不可碰她,只要她仍在,戚长征的行踪便变成有述可寻,受到拖累。追人武功每日鄱在突飞猛进,兼又颇饶智计,说不定可变成笫二个浪翻云。留下寒碧翠来拖累他,乃上上之策。何况我们现在绝不应分神去理这种琐事。”
鹰飞叹了一口气,知道甄夫人暗怪他好色累事,不过亦是自己理亏,再没有说话。
甄夫人忽对他甜甜一笑道:“干罗身旁不是还有位美人儿红袖吗?鹰飞你要加把劲了。”转头向其它人道:“干罗应与翟雨时等联络上了,就算他隐匿不出,区区一个二十多万人的府县,他能躲到那里去。各位先去休息一会,由素善训练的女仆陪伴服侍,养精蓄锐,待消息一到,我们立即行动,务教干罗看不到明天的阳光。”
众凶人欢声雷动,各自退去。
最后只剩下憔飞和甄夫人两人。
鹰飞叹道:“夫人责怪得好,我自知色性难改,可是我真不明白为何你肯放过谷姿仙,任她往京师去?”
甄大人横他一眼,浅笑道:“鹰飞你对素善的色心不是收藏得很好吗?为何自水柔晶爱上戚长征后,你的才智总回复不到昔日的情况。素善放走谷姿仙,一来是要引走风行烈,另一方面则是不想惹来双修夫人和不舍这等不世高手,也好让‘花仙’年怜丹心有顾忌,不得不全力匡助小魔师。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看不透吗?”
鹰飞一震道:“受教了!”
甄夫人容色转厉,冷冷道:“你最好不要惹雅寒清,她是广应城的人,若够胆便来碰素善吧!”接着嫣然一笑,转身婀娜去了。
鹰飞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到椅里。
他忽然很想到京师去,只要能离开这诱人的美女,他什么事都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