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仲随可达志进入外宾馆,穿过大厅,沿路所见全是突厥人,随便找个也像打得两下子的模样,而对可达志则无不露出敬畏神色。

踏上通往内院的回廊,可达志的手下没再跟在身后,剩下他两人沿廊而行。

四周不见人踪,宁静异常。

可达志道:“少帅果然胆色过人,是否深信假若我们翻脸动手,仍有信心可突围而去?”

寇仲微笑道:“信心是必须的,灵不灵光却是另一回事。我只是判断出你们不会那末愚蠢,此刻动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可达志哑然失笑道:“我们大可擒下少帅,少帅当知我们有种手段,可令任何硬汉屈服。”

寇仲道:“杀我或者尚可办到,想生擒我却是绝无可能。可兄是否要试试看。”

可达志双目厉芒骤现,旋又敛去,冷冷道:“可惜今天一切由言帅作主,否则可某人会先和少帅玩一场,必是非常痛快。”

寇仲心和手同时痒起来,兴致盎然的道:“可兄的提议真可把人逗死,不若由我主动向言帅提出,只要约定不伤对方性命,该是无碍大局。”

可达志尚是首次遇上对他的挑战跃跃欲试的人,反而犹豫起来,非是惧怕寇仲,而是自己知自己事,一旦动手硬撼,根本没有留手的可能。叹道:“今天实在不宜比武,否则少帅忽然失去一条臂子,如何向太子殿下解释?可某人的情况亦如是。”

寇仲亦知正事要紧,不横生枝节。事实他心底是打定主意,趁机取可达志的小命,以削弱赵德言一方的实力,更深一层的原因却是为沙芷菁。

以赵德言的为人,自不会因可达志丧命而不顾一切向他报复,至乎放弃邪帝舍利。

可达志虽把寇仲视作劲敌,其实对寇仲并没有多大恶感,哪想得到寇仲会立心杀他。

寇仲暗叫可惜,总不能强迫可达志立即硬拼一场。

可达志往左转入一条穿过后园的碎石路,布满冰挂的树木间,隐见一座建筑物,背后是后院墙,环境清幽。

高挺颀瘦的赵德言负手卓立门外阶台上,像刀子般锋利的眼神透过眯成一线的眼缝朝寇仲瞧来,浑身散发着某种难以形容的霸气和邪气,令人见之心寒。

寇仲丝毫不让的迎上他的目光,嘴角露出一丝充满挑战意昧的笑容,伸手揭掉面具,哈哈一笑,豪气干云的道:“算你了得。少说闲话,你赵德言若想得到圣舍利,就立即把施于我兄弟身上的邪术解去,否则一切休提。”

还在两丈外的赵德言竖起拇指赞道:“好!英雄出少年!本人虽阅人千万,但像寇少帅般如此忽如神龙、忽若猛虎般的人物,却是平生仅见。难怪少帅能纵横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我赵德言从不轻易信人,请问少帅有何提议,可令本人相信在救人后,少帅能谨守承诺,交出圣舍利。”

寇仲大步朝他迫过去,可达志则止步留在后方,没有跟来。

表面上,赵德言不见丝毫动作,但寇仲晓得他正全力戒备,气势在刹那间提升至颠峰,只是这种功力,已肯定在寇仲所遇过的其他邪道高手之上,达到况玉妍的级数。

寇仲自问难以在数步的时间下,把功力凝聚到最颠峰的状态。从而推之,赵德言纯以内功论,实在他寇仲之上。

杀气剧盛。

重重气劲,由赵德言身上,急波叠浪般向寇仲涌去。

寇仲候地止步,催发劲气,抵挡着赵德言惊人的压力。

这停步大有学问,若寇仲再越雷池半步,在气机牵引下,赵德言将被迫出手,寇仲刚好停在他警戒线外。

两人隔丈对峙,互不相让。

气氛立时拉紧,颇有一触即发之势。

后面旁观的可达志眼中射出炽热的神色,他抵达中原后,尚是首次遇上像寇仲这么霸气十足,锋芒毕露,处处抢在上风的超卓人物。

寇仲一对虎目射出凌厉的神光,渊亭狱峙的傲然挺立,从容道:“言帅在我兄弟雷九指身上下的手脚阴损毒辣,我怎知将来把人救回,还有什么后遗症。所以言帅若不先下手救人,一切休谈。凭我寇仲这两个字就是金漆招牌的保证。”

赵德言点头道:“寇少帅言之成理。不过事关重大,且少帅绝非那么甘心屈服的人,本人岂敢不防少帅一手。我赵德言虽不是什么善信男女,更从不屑仁义道德那套虚伪之说,却是个讲口齿的人。只要少帅后晚戌时前,把人和圣舍利同时送来,我可保证只要雷兄休息上个许月光景,将完全复原。”

寇仲心中暗喜,晓得自己的虚张声势,经已奏效,使赵德言深信不疑雷九指仍被“七针制神”所制。

蓦地退后。

赵德言一晃身子,邪恶的锐眼终于露出讶色。

要知两人气势对峙,互相牵制,要脱身谈何容易。

但寇仲在后退前,以闪电的高速向左右各闪一下,然后像鱼儿挣脱渔网般,脱身开去,显示了高明的身法和智慧。

寇仲敢十拿九稳的肯定香玉山正躲在屋内旁听他和赵德言的对答,为赵德言辨别他说话的真伪。

屋内该还有其他突厥好手如康鞘利者,假若香玉山判断得雷九指被解开“七针制神”的异术,自是通知赵德言,立即全军尽发,务要生擒寇仲。这当然是不得已下才为之的下下之策。

那是一种高手的直觉。

寇仲练的乃道家最玄奇的长生诀气功,虽比不上徐子陵敏锐的灵觉,但在全神贯注下,亦会生出感应。

从见到赵德言站在门外的一刻,他立即心生警兆,晓得有人在暗中监视他。

忽然升起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假设他破窗人屋,能否在其他人援手前,击杀香玉山?

赵德言见他默然不语,还以为他拿不定主意,正容道:“少帅担心我们会言而无信,是因不明白我们的真正立场。在我们东突厥来说,任何与李世民作对的人,我们必会鼎力支持。”

寇仲心中好笑,暗骂赵德言当他寇仲是傻瓜,只凭他寇仲和突利可汗的关系,东突厥的颉利大汗已把他痛恨入骨。

颉利会支持刘武周,梁师都,甚至王世充和萧铣,却绝不会支持他寇仲。因为天下谁不知寇仲只会去支配人,绝不受人支配。颉利要的是听话的傀儡,以遂他进侵中原的阴谋。在中原的历史上,西北的外族对侵占中原的妄念从未间断,问题只在有否进侵的实力而已。

直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赵德言和香玉山的关系。假设香家全面投向东突厥,颉利立即可全盘掌握中原所有最新的变数发展,这在以前是没法想象得到的。

过往颉利只能把人安插在中原各大城市,得到的情报亦不会极关机密,且大多只是道听途说回来的。可是香家打杨广时代开始,因明的是经营青楼、赌馆,暗的是贩卖妇女,爪牙遍布,所以其情报网的完备,敢夸天下无双。颉利若得香贵父子成其耳目爪牙,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故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他都必须把香家的势力彻底铲除。

寇仲开始有点明白香玉山为何会参与对付李世民的阴谋。

他瞧着赵德言的双目精芒转盛,一字一字的道:“我就信言帅一趟。假设言帅食言,我寇仲于此立下誓言,将会不借一切,不择手段的进行报复。”

赵德言双目杀机乍闪即收,显是强忍下怒火,阴侧侧笑道:“少帅放心。我赵德言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否则如何统军服众。”

可达志在后面提醒道:“少帅什么时候把人和圣舍利送来,我们就什么时候施法救人,千万不要迟过后天年初三戌时,否则大罗神仙都无能为力。”

寇仲冷哼一声,装出深深不忿的无奈样儿,转身欲去。

变成身在后方的赵德言扬声道:“少帅请安心离去,德言不送啦!井中月已物归原处,请少帅查收。”

寇仲心中暗叹,若非徐子陵有幸把雷九指救回来,又得师妃暄懂解刑之法,今回确是栽得到家,全无还手之力。

归根究底,问题出在香玉山这小子身上。他武功虽平平无奇,其阴险狡猾却胜过奇功异技。可能是素姐在天之灵保佑他们,否则今趟一败涂地下仍不知是其实全败在香玉山手中。

他会把“雷九指”送来,届时香玉山必会像今次般在旁主事,那将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

徐子陵亲自护送雷九指从水路秘密离城,沿途暗伏人手在两岸制高点,肯定没有人跟踪后,才弃舟登岸,计划赶半天路后,在黄河一条支道再登船,只要进入大河,就离成功不远。

现在长安各大势力人人各有所忙,他又得天策府暗里照拂,若非怕给突厥人和香家发觉,根本用不上这么多掩人耳目的手法。

雷九指藏身在运货的骡车暗格内,连徐子陵亦自问看不出任何破绽,最妙的是御车的兄弟确是落地生根,在附近村落佐上近两年时光,还娶妻生子,且脱离了双龙帮,现在才被找出来帮手。

封上暗格前,雷九指道:“差点忘记告诉你,昨天虹夫人曾派手下来通知,取消赌局,说再有安排时才通知你。”

徐子陵道:“她理当如此,雷大哥不用再为我们的事费神,好好休息,异日我们再纵横赌馆,杀他香家一个落花流水。”

雷九指被安全载走,徐子陵与高占道、牛奉义、查杰等一众兄弟,重登渔舟,往长安驶回去。

高占道等自昨晚晓得杨公宝藏已有眉目,一洗颓唐之气,变成将士用命、情绪高张的神态。

徐子陵送走雷九指,心神舒泰,测览两岸美景,说不出的悠然自得,河风拂来,冰寒得来令人精神大振。

高占道道:“徐爷眼下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他们三人自归降寇仲和徐子陵后,虽一直断断续续得到关于这两位年轻领袖的消息,知他们声势日盛,势不可挡,但终欠缺跟他们并肩作战的机会。

到今次两人潜入长安,视长安有如一个游戏的场所,已令他们心服口服。到雷九指忽然被掳,而两人则变戏法般立即把人救回来,那还不更敬他们若神明。现在杨公宝库又有着落,士气激振,愿效死力,自然不在话下徐子陵想起尤鸟倦惨死的情况,又想到金环真和未现踪影的周老叹,暗想自己若有双似侯希白描绘人像的妙手,把周老叹栩栩如生的描绘出来,便可让高占道等按图寻人,不让他潜藏龟缩。

沉声道:“暂时来说,你们该不会有危险,但极有可能已在敌人的监视之下,包括天策府在内。所以你们只要能做到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忽然消失,等若帮了我们大忙,使我们无后顾之忧,立于不败之地。”

牛奉义低声道:“我们这几年在长安的时间是没有白费的,在我们现时藏身的地方,有一条长达十多丈的秘道,通到邻近宅院的后院,精采处是那个宅院的人家并不晓得此事。”

徐子陵皱眉道:“假若敌人趁你们不在,入屋查看,会否发现秘道?”

查杰道:“屋内一直有人留守,且秘道人口经过精心设计,不易发现。我们还有特别布置,只要有人曾把入口打开,将瞒不过我们。”

高占道道:“问题是这秘道我们只作逃生之用,借秘道遁离后必须立即离城,否则始终会被敌人缀上。”

徐子陵微笑道:“躲进杨公宝库又如何?”

高占道等鄂然以对,脸脸相舰。

徐于陵道:“我不是在说笑。杨公宝库是杨素在鲁妙子的帮忙下,精心设计出来的一个地下军事基地,在必要时可推翻隋文帝杨坚,进可攻退可守,有什么藏身之所,比那里更安全可靠。照我们猜估,宝库肯定有秘道可通往城外。”

高占道等首次领教到徐子陵判事的精明果断,均对他有另眼相看之感。

牛奉义猛喘两口气,用力一拍额头道:“这么简单便捷,更是妙绝无伦的方法,为何我们偏想不到。还一直在为如何把财货运离长安而头痛。”

高占道道:“我们会依从徐爷的指使,看看该如何配合”。

徐子陵道:“少帅今天该可寻到宝库的真正入口,希望晚上有好消息带给你们,我们要在第一时间全躲进宝库去,只要能瞒过敌人耳目,我们就可占尽上风,掌握主动。”

查杰问道:“徐爷打算怎样处置那邪帝舍利?”

徐子陵道:“这将交由少帅决定,他会作出最好的安排,务令魔门三大势力互相残杀,自顾不暇,没有闲情去理我们的事。”

高占道心悦诚服的道:“两位爷儿确是算无遗策,能为寇爷徐爷效命,是我们的福份。”

徐子陵苦笑道:“回到彭梁再说吧!”

那将是最艰苦的一段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