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

寇仲哭丧着脸和徐子陵把第二十包盐拋进大海里,海水才再没有打上甲板。

幸好这只是一场小豪雨,否则船早翻沉。

两人筋疲力尽地坐到盐包上,连笑或哭的力气都失去了。

太阳再次露面时,寇仲忽地捧腹狂笑起来,徐子陵亦很自然的陪他笑得呛出了泪水,辛苦得要命。

寇仲叹道:“我们至少没有了可逛窑子二十次的花费,老天爷真残忍。”

徐子陵哂道:“白老夫子不是常教人安于天命吗?我的仲少爷,一饮一啄,均有前定,上天注定要我们少了这二十包盐,就不会留多半包给我们。”

寇仲忽地浑身剧震,指着后方呻吟道:“你说得不错,可能上天注定了我们是穷光蛋,连这剩下的五六十包私盐都要完蛋了。”

徐子陵骇然望去,只见五艘三桅大船刚由海湾拐角处转出来,而且对方追踪之术显然非常高明,出现时离他们不足两里远。

观其速度,最多只须一炷香的时间就可赶上他们。

两人先仰头看了自己船桅上绣有鱼纹图案的海沙帮旗,再往追来的五艘船瞧去,同时呻吟起来,因为来船桅上的旗帜,都是同一的式样。

寇仲跌坐盐上,悲叫道:“完了!我的海沙完了。”

徐子陵把他扯了起来,叫道:“快走!迟恐不及。”

蓦地娇笑传来,只见一艘快艇超前而至,船头立着的正是那晚曾有一面之缘的俏尼姑,划艇的是十名训练有素的壮汉,划得艇子像箭矢般在海面滑行。

那俏尼姑叫道:“现在才想到逃走,真的迟了!”

两人见到她身穿水靠,一副随时要下水拿人的样子,魂飞魄散,那还理什么海沙海盐,飞身插进水里。连她更为玲珑浮凸,可令任何男人看得膛目窒息的胴体都没空欣赏了。

那俏尼姑笑得花枝乱颤,喘着气道:“我‘美人鱼’游秋凤若让你两个小子能成漏网之鱼,奴家以后都不再下水了。”

这才以一个无比优美的姿态投入水里,比之寇仲和徐子陵的狼狈相,实不可同日而语。

阳光像千万道射进水内去的银线,把澄蓝的海底世界变成了一座无限大的立体镜台。

尼姑游秋凤功聚双目,立时看到寇仲和徐子陵在百丈外拚命往岸边游去,而风帆的船底像一块奇怪的乌云般嵌在高高在上,澄明得耀目的水面处。

游秋凤一摆蛮腰,有似一缕轻烟般,以最少快上半倍的速度衔尾追去。

在海沙帮这以海为地盘的帮派里,她的水上功夫仍没有第二个人可及,由此即可知她是如何厉害。

她并不明白这两个小鬼为何能在水底闭气,没有上乘内功,这是绝不能办到的。

但此时她已无暇多想。

帮主“龙王”韩盖天下了严令,不惜一切都要把他们生擒。

寇仲和徐子陵这时已看到俏尼姑在后方追来,却是全无脱身办法。

寇仲本来领先徐子陵两丈有余,但眼看敌人游来速度,便知很快可追上水性及不上自己的徐子陵,猛一咬牙,挥手着徐子陵先去,自己持着长刀,掉头来对付敌人。

徐子陵怎肯让他独抗敌人,亦横刀回身,与寇仲一起朝敌人游去。

双方迅速接近。

快要短兵相接时,游秋凤露出个诡异的笑容,往背上一抹,手一挥,一张大网箭般射出,迎头往两人罩来。

他们见到大网像片乌云般盖来,心知不妙时,已给连人带刀罩个结实,成了网中之鱼。

那艘偷盐船也像它的主人般,成了海沙帮的俘虏,被一条粗缆系在旗舰海沙号的后面,风帆收了下来。

海沙帮的龙头‘龙王’韩盖天大马金刀坐在特制的龙椅上,椅后是七名随他南征北讨的护法级手下,地位更高于广布于沿海产盐区的十八个分舵的舵主。

他的龙座设于船尾靠舱口的一段,静待两个小犯被押来受审。

海沙帮乃东南沿海三大帮派之一,舆水龙帮和巨鲲帮齐名。

三大帮会互相猜忌,以前仍能画分地盘和势力范围,保持大体上的和平。

但自隋政败坏,天下群雄并起,三大帮派亦蠢蠢欲动,图谋扩张势力,斗争渐烈。

水龙帮一向依附南方宋姓门阀,而海沙帮为了求存,投进了宇文门阀的麾下,成了宇文家一大爪牙。

巨鲲帮却是独立自主,但声势则一点不逊色。最惹人谈论是自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后,按任的女儿云玉真更把巨鲲帮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有‘红粉帮主’之称的美女武艺精湛,尤胜乃父,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

此时寇仲和徐子陵双手被反绑背后,押到韩盖天身前来,被服侍他们的四名壮汉硬按得跪倒地上,垂头丧气。

手下报告道:“搜过他们的身和船了。只有二十多两银子,再无其它东西。”

韩盖天双目一寒道:“报上名来!”

寇仲叫道:“我叫傅仲,他叫傅陵……”

“啪!啪!”

两条长鞭,由后抽至,打得两人背后衣衫破烂,皮开肉绽,痛得脸肌都扭曲了。

韩盖天哈哈笑道:“还敢骗我,你们一个叫寇仲,一个叫徐子陵,都是宇文总管发下全国追缉令要擒拿归案的人。只要将你们送到扬州,交给尉迟总管,就可得到千两黄金的报酬。”

站在他右侧的是首席护法“胖刺客”尤贵,此人体胖如球,眼睛细而阴险。闻言阴恻恻笑起来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非这两个小子贪心偷了整条船的海沙,我们也不容易拿到这千两金子呢。”

寇仲忍者背后的痛楚向徐子陵报以抱歉的苦笑,后者若无其事地低声道:“原来我们竟那么值钱,自己把自己卖了不是已可发达吗?”

韩盖天大喝道:“闭嘴!”

两人吓得襟若寒蝉时,俏尼姑游秋风的娇笑由舱内传来,她换回了干袍,头上竟还多了个假发髻,更横七竖八插了七、八支幼银簪,非常别致。她百媚千娇的来到韩盖天处,一屁股坐入他大腿上,搂着韩盖天树干般粗壮的脖子,谀媚娇爹的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今趟虽让东溟派避过大难,但却得到这两个值钱的小子,帮主亦有面目见宇文大人了。”

韩盖天探手摸着俏尼姑的丰臀,轻拍了两记,向寇徐两人沉声道:“告诉我!为何你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会那么值钱?”

两人此时正深深后悔,明知海沙帮和宇文化骨有关,偏想不到宇文化骨会密令手下帮会搜捕他们,若知道此点,便不会失手遭擒了。

寇仲叹了一口气道:“帮主若肯不把我们交给宇文化及,我们定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韩盖天仰天一阵豪笑,喘着气失声道:“你们看!这小子竟敢来和我们谈条件。”

众护法手下齐声陪笑。

另一护法‘双枪闯将’凌志高道:“听游妹子说这两个小子懂得水底换气之术,偏是武功差劲,此事非常奇怪,显然有点来头。”

俏尼姑娇笑逍:“人来!先给我抽三鞭看看他们的内功如何深厚!”

众人哄笑声中,立即鞭如雨下,少说抽了十来鞭,打得他们背脊衣衫碎裂,血肉模糊,仆倒地上。

但两人却连哼都没有哼半声。

给再扯起来时,韩盖天动容道:“你两个的骨头倒硬朗,这些鞭子都经药水浸制,普通人两、三鞭都受不起。看在这点上,假若你们肯从实招来,本帮主说不定会另有处置。”

寇仲痛得咬牙裂嘴,呻吟道:“我们值钱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们知道‘杨公宝藏’的秘密。”

甲板上蓦地静下,每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韩盖天打手势阻止手下发言,推开了俏尼姑,站起来喝道:“让他们站起来,松绑!”

两人给人扶起,绳索被割断。

他们衣衫早被药鞭抽碎,臂上是一道道的血痕,自己看看都触目惊心,奇怪是开始时的一阵剧痛过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韩盖大铁塔般身体比之已长得高挺的两个小子仍要高上两、三寸,负手来到他们身前,柔声道:“你们怎知‘杨公宝藏’的所在?”

徐子陵答道:“是娘告诉我们的。”

韩盖天点头道:“我们也知道此事,是罗剎女把你们救走的,为何她不和你们在一起?”

寇仲黯然道:“娘被宇文化及害死了,所以我们怎都不会将宝藏所在告诉他。”

俏尼姑盈盈走到两人面前,伸手捏了一下徐子陵脸蛋,媚眼一瞇道:“帮主啊!看来这两位英俊的小兄弟并非胡言乱语,‘漫天王’曾全力追踪高丽罗剎女,据传是为了她典当的一块古玉,当时我们还大惑不解,现在该猜到这块玉必是来自“杨公宝藏”。”

‘胖刺客’尤贵道:“现在这两位小兄弟来到这里,证明天命选的真主该是帮主了。”

韩盖天沉声道:“宝藏在那里?”

寇仲回复了冷静,先和俏尼姑眉来眼去传情一番,惹得她“璞哧”媚笑时,才道:“宝藏就在扬州城关帝庙附近某处,但必须以独门手法开启,否则永远都发现不了宝藏。”

俏尼姑送上娇躯,让高耸的胸脯贴到寇仲的胸膛处,昵声道:“那还不快点说出来,帮主定不会薄待你们的。”

寇仲显然很享受这艳福,闭眼呻吟逍:“帮主若肯给我们十两黄金,那我们就助帮主找到藏宝吧。”

韩盖天哂道:“十两黄金小事一件,快说!”

俏尼姑伸手搂上寇仲脖子,在他脸蛋香了一口,笑脸如花道:“听姐姐的话,快点说出来。”

寇仲笑嘻嘻道:“大家都是在江湖行走的人,只要帮主把我们带到扬州城,立下不杀我们的毒誓。再送上金子,我们便大开宝库,否则我们宁死都不会说出来。”

徐子陵插口道:“宝藏内机关密布,藏宝处深入地底二十多丈,除非帮主获得扬州总管批准,把方圆五里内的民居全拆掉,再把土地翻了过来,否则休想进入宝库。”

寇仲接口道:“就算我们讲漏半句,帮主都不会知道,何不大家做个好朋友,作个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

韩盖天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苦笑起来,摇头叹道:“你两个小鬼不去做生意,真浪费了你们。好吧!我就带你们到扬州去,但千万不要骗我,那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跟着喝道:“人来!把他们关进刑室的铁笼去。”

寇仲听到铁笼两字,立即凑下头去,在俏尼姑唇上香了一口,同时摸了摸她头发,口中啧啧赞赏时,顺势抽出一枝银簪,藏在手心处。

俏尼姑大嗔道:“馋嘴的小子!”推开了他。

这时手下已上来抓着两人臀膀。

韩盖天那放得心下,亲自押送两人进入舱内,由楼梯到了下层摆满各式刑具的刑房,看着手下把他们关进放在一角的大铁笼内,上好锁后由自己保管锁匙,这才离去。

徐子陵看着这由粗如儿臂的铁条做成的囚笼发呆时,寇仲伸手过来,让他看了看手心内幼长的银瞥,口上却道:“我看这韩帮主是个好汉子,我们都是和他乖乖合作为妙!”

徐子陵知机道:“希望回扬州不会给宇文化骨逮着就好了,唉!我们明知宝藏在那里,偏是没胆子去取。”

两人均是精灵透顶的人,见韩盖天一众退个一干二净,太不合情理,便想到他们会在隔邻某处偷听他们说话,而事实也确是如此。

寇仲道:“你真能记清楚娘说过的启库方法吗?那太复杂了,幸好你的记性一向比我好。”

徐子陵道:“我只记得清楚下半截,唉!当时娘在弥留之际,我哭得糊里胡涂的。”

寇仲笑道:“上半截可包在我身上,什么左三右七,包不会出错,人家出了高价,我们自该交出好货去。”

徐子陵侧躺过去,伸了个懒腰道:“睡吧!”

寇仲伏到他身旁,竟真的沉沉睡着了。

大船全速航行,朝北方的长江水口开去。

船速转缓。

那变异使两人醒了过来。

挂在四角的风灯不知何时熄灭了,在这密封空室里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偏是他们仍感到墙壁似是透出朦朦暗光,可隐约见物。

他们大感奇怪。

照理韩盖大该恨不得可立即抵达扬州,怎肯减慢速度。

坐起来后,寇仲伸手摸摸自己背脊,又摸摸徐子陵,不由得意洋洋道:“我们果然成了内功好手,早先给人打得皮开肉绽,现在却是皮光肉滑了。”

徐子陵低声道:“会否仍有人在外面监视我们呢?”

寇仲耳语道:“假设有个人可以令你做皇帝,你自己又不用吃什么苦,你会不会派人看紧他呢?”

徐子陵骇然道:“若真到了扬州都不能脱身,那韩臭天岂非要把我们撕皮拆骨?”

寇仲取出银簪,低声道:“先看看可否把锁打开,你看刑室里这么多工具利器,凭我们出神入化的内功,要钻个洞该不应太困难吧!”

徐子陵叹道:“我也知道,但怎样方可不弄出声音来呢?”

寇仲来到铁笼的小门处,把银簪的一端拗成了个小钩子,小心翼翼探进锁头的匙孔内去,不片晌已发出“的答”一声。

徐子陵毫不惊异,熟练地把锁解下,放到一角。

轻轻拉起铁栅后,两人狗儿般钻了出来。

这时船速更慢了,上层传来脚步急剧走动的响声。

两人大喜,正分头去寻找趁手的工具,徐子陵招手着寇仲过去,指着墙角的一个施行烙刑的火炉道:“若我们把炉子点燃,烧红烙铁,说不定可无声无息在船底烙个小洞出来,那时就可趁海水涌进来时,以那用来锯人的锯子开个大洞逃出去了。”

寇仲拍了拍他肩头表示赞赏,在徐子陵用炉旁的柴炭火种燃着火炉时,脱下破烂的外衣,塞在门脚下处,防止海水渗出去。

道时船速转快,还明显在转急弯,似要避开某些东西。

上面的足音停了,反是走廊处有足音传过来。

这时徐子陵已把十多枝烙铁,全放进了火炉内,闻声吃了一惊,避往门旁。

寇仲则到了门的另一边去,向他打出下手绝不能留情的手势,虚劈了一下。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道:“有什么动静?”

有两人的声音应道:“没有!”

那男人道:“来的是巨鲲帮的战船,不知那美人儿帮主是否吃了豹子胆,竟然敢来截击我们,帮主吩咐要到里面把那个小子看紧,绝不能疏忽,否则以帮规处置。”

守门的两人连忙答应。

脚步声远去。

寇徐连忙把塞在门底的衣物扯掉。

开锁声传来,厚木门给拉开,昏暗灯火映了进来,却照不到放在一角的铁笼。

两个人毫无戒备地走进来,其中一人还道:“先点亮灯!”

另一人却看到燃着了的火炉,大感愕然时,徐子陵已照头轰了他一拳,立时颓然倒地,堕地前给徐子陵一把抱着。

寇仲同时发难,也把另一人硬生生打晕了。还探头外望,只见通往楼梯的走廊处站了三个人,正朝他望来。

寇仲人急智生,扬手打了个招呼,便忙把门舱闭起来,幸好灯光昏暗,他的动作又快,走廊的人看不清楚脸貌,但心儿早跳得差点由喉嘴处弹出口来。

两人脱下对方衣物,再把他们捆扎个结实,又塞了口,这才定过神来。

两人的钱袋早到了寇仲怀内去,徐子陵则解下对方的短戟和长剑,虽不及刀那么惯使,但总好过手无寸铁的可怕失落感。

除子陵取来烙铁,放到舱板上。

一阵“吱吱”声和烧焦了的昧道随着白烟云雾般腾升而起。

移开烙铁后,舱板果然现出了个焦红的凹痕。

寇仲又去把门缝塞好。

徐子陵今次索性把三枝绕红的烙铁压到凹坑去,冒出的烟屑更多了,烧得舱板红了起来。

船又再转急弯,看来巨鲲帮的人已追得很贴近。

隐有喊叫之声由上方传来,加上密集的足音,形势愈来愈紧张。

“噗!”

烙铁烙穿了船底,海水立时涌入来。

两人一声欢呼,用预备好的锯子死命去把洞口扩大。

海水狂涌而入,不片晌浸过他们的脚踝,那两名俘虏给浸醒过来。

“勒!”

寇仲把锯到只剩一小截相连的木板用力拗断,立时露出个三角形的大缺口。

两人那还迟疑,先挑断那两人手上的绳结,让他们自行解绑,才溜到了船底下的大海去。

海沙号迅速移前,那艘紧随在后的偷盐船的船底在上方出现,海面上是月照的黄光,这才知道原来到了晚上。

寇仲不理徐子陵愿意与否,扯着他往上游去。

那知船速太快,到两人浮上水面时,盐船刚好滑开。

也们由水面冒起头来,登时看呆了眼。

原来海沙帮的五条船,正被十多艘较小型的风帆围攻。大家互掷火器石头,战个难分难解,火箭把天空都画亮了。

寇仲看着离他们愈来愈远的偷盐船,正感欲哭无泪,见财化水,偷盐船忽地与海沙号分开,速度减缓,显然有人嫌偷盐船累赘,把系缆斩断。

两人喜出望外,忙为自己幸福的未来拚命游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