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是云中燕“金蝉褪壳”之计,她刚才逐步后退之际,甲衣袖遮掩,早已把匣子里的那本兵法拿了出来,抛掉的只是一个空匣子。只因她的手法太过巧妙,而且她又是边战边走的,那汉子要提防她的奇诡莫测的剑招,竟然没有发觉,这就中了她的“金蝉褪壳”之计了。
黑汉子爬上岸来,气得破口大骂。云中燕远远的扬声笑道:“你自己以为这匣子藏的是兵法,我说过是兵法吗?”
黑汉子一想不错,云中燕当时只是反问“是兵法又怎么样?”可没有说过匣子里藏的是兵法。
他是个直肠汉子,不懂计谋,但却亦非糊涂透顶,心里想道:“大概不会只是她一个人来找兵法的,想必还有同伴。她故意拿着一只好像藏书的匣子,引人注目。那本兵法却是在她同伴手中?”再又想道:“如果我猜得不对,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吴用那部兵法尚未给她找到,她是故意乱人耳目的。嗯,不管这两个猜法那一个对,我到梁山看看,总不吃亏。”
他自作聪明,以为必有一样猜中。果然未走到梁山山脚,就碰见一个人刚刚从山上下来。
黑旋风从梁山上垂头丧气的走下来,忽见一个黑汉子,手里拿着一个匣子正在向他走来,不由的大吃一惊,正要发问,那黑汉子已是陡地一声喝道:“好小子,给我站住!”
黑旋风叫道:“你是何人?这匣子是从那里得来的?”
那黑汉子也叫:“你是不是和云中燕在一起的?”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发问,黑旋风怔了一怔,心道:“这人知道云中燕到了梁山?他是什么人呢?云中燕的本领非同小可,不信他能在云中燕手中夺得这部兵书?那么是云中燕给他的了?不管如何,这部兵书可得先抢过来!”
那黑汉子是个霹雳的性子,喝道:“你耳聋了吗?快说,云中燕是不是刚才与你同在梁山?”
黑旋风道:“是她叫你来找我的吗?哼,你是什么人?”他还知道这人是来找他晦气的。
那人喝道:“老子可不耐烦和人罗唆,你快答我,是或者不是!”
黑旋风心头火起冷笑道:“是又怎样?”
两人彼此猜疑,黑旋风话犹未了,那人已是一掌向他劈下来了!
黑旋风怒迫:“我还未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那黑汉子道:“那就让你见识见识!”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黑旋风掌锋斜掠,反手便点他的腕脉,那黑汉子身躯一矮,长拳捣出,黑旋风身手何等敏捷,一掠即过。那黑汉子只觉虎口一阵火辣辣的作痛,原来他虽然没给点着穴道,但已给黑旋风的指尖刮了一下。
但黑旋风也并没有占到便宜,他在那黑汉子身旁掠过,想要回身反扑,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两个盘旋。
原来那黑汉子的掌力十分刚猛,而且一掌拍出,蕴藏三分攻力,若然硬打硬接,黑旋风是打不过他的,但黑旋风却有刚柔兼济的功夫,双掌一交,就把对方的力道御了一半。变招敏捷也在那汉子之上。
可是由于那汉子一掌拍出蕴藏有三重劲力,黑旋风御了一半,第二重的劲力已对他无影响。但第三重劲力却在刚要反扑之际发作了,黑旋风连打两个盘旋,为的就是要消解除他这第三重劲力。
双方对了一掌,各有千秋,表面看来,却是那汉子吃了点亏。
那汉子大怒喝道:“那里走?我和你打三百回合!”他要打三百回合,可知他亦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黑旋风是个劲敌,只有斗到双方筋疲力倦之际,才有希望可以取胜了。
黑旋风道:“打就打!谁还怕你不成?你不讲理,我更是不讲理的祖宗!”
那汉子一声大喝,声如霹雳,身形侧立如弓,双掌平推似箭。黑旋风饶是内功深厚,给他这一喝,耳鼓已是嗡嗡作响,甚不舒服。黑旋风接连用了“分花拂柳”和“如封似闭”两招,方始化解了他这一金刚手。那汉子又是一声大喝攻过来了。
黑旋风道:“你鬼号什么?”那汉子道:“你不爱听,尽可堵上耳朵?”把黑旋风弄得啼笑皆非。
那汉子每发一掌,就是一声大喝,掌力也是一掌比一掌沉重。好像他这一声大喝,不仅可助声威,还可以增加气力似的。
斗了一会,那汉子忽道:“我不想占你便宜,你怕输了给我,尽管亮剑出鞘。”黑旋风怔了一怔,心道:“他占了我什么便宜。”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他天生的嗓子比我响,想必是他认为他的喝声已是占了我的便宜。”于是说道:“你的掌法还没使全,我又何须用剑?”
那汉子怒道:“你敢看不起我?”黑旋风道:“这倒不是,我想见识你的全套掌法。”那汉子听了这话,似乎甚为受用,又是大喝连声,双掌暴风骤雨般的攻过来。
黑旋风起了疑心,想道:“这人倒是直率可爱,不象是金虏的鹰爪。”但那汉子的攻势正在加强,黑旋风只好用心对付他的攻势。
两人的掌法各有所长,一个是金刚猛扑,一个是绵里藏针。那汉子的招数不及黑旋风的精妙,好几次遇上险招,但由于他的内力较胜一筹,黑旋风也怕给他打着,好几次想抢那只匣子都未能得手。
剧斗中,那汉子忽地把匣子丢在地上,一脚踏个稀烂,喝道:“好,跟你打个痛快!”似乎是嫌这只匣子碍手碍脚,故而把它踏碎。
黑旋风本以为匣子里有吴用那部兵法的,突然见他踏碎,不觉吃了一惊。待看清楚了地上只是木头碎片,不由得更是疑团满腹了。
“他若是云中燕的接赃伙伴,云中燕决不会把空匣子给他的。”黑旋风心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连忙跳出圈子,叫道:“你是不是号叫轰天雷的凌铁威!”
那汉子呆了一呆,叫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你是谁?”
黑旋风笑道:“我也有个绰号,江湖上的朋友叫我做黑旋风。”
那汉子叫道:“你就是黑旋风,真的吗?呀,你何不早说?”
黑旋风笑道:“你一见面就和我打架,叫我怎样张咀?”
那汉子露出十分惊异的神色,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是黑旋风,但你就是黑旋风,也不应该知道我的绰号呀!我与你不同,你这绰号在江湖上已是极为响亮,人家知道,一点也不奇怪。我这绰号,却只是队小和我一同玩耍的村子里的几个小朋友叫出来的,隔了一条村的人都不知道。”
黑旋风道:“不见得吧?据我所知,就有一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老英雄知道你的绰号。”
那汉子道:“是谁?”
黑旋风道:“丐帮帮主陆昆仑?”
那汉子“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说道:“原来你是陆帮主的朋友?”
黑旋风道:“朋友二字高攀不起。在陆帮主跟前,我只是一个晚辈。”
原来这个绰号“轰天雷”的凌铁威,他的祖父也正是绰号叫做“轰天雷”的梁山泊好汉之一的凌振。
凌振善于制造火炮,武功却是普普通通。凌铁威的武功并非得自家传,而是他父亲的世交——也是梁山泊好汉之一的“霹雳火”秦明的后人——秦虎啸教他的。秦家凌家住在一条村子。秦虎啸教他的才是秦家家传“霹雳掌”功夫。
秦虎啸自己也有个孩子,名叫秦龙飞。年纪和凌铁威相若,性情却差得多。秦龙飞聪明伶俐,很小的年纪就会出主意,捉弄人。凌铁威就是常常给他捉弄的对象。但说也奇怪,聪明的孩子练武功却不及笨孩子。父亲教他,一学就会,就是不肯用功,一有空就溜出去玩耍,和别家的孩子闹得不易乐乎,凌铁威自知资质鲁钝,恐怕学不会,师父责骂,师父教一遍,他私下就要练上十遍百遍。
孩子们玩耍总是免不了吵架打架的,秦龙飞常常把凌铁威拉去帮他打架,凌铁威有理就帮他,没理呢就和别家的孩子打架过后骂他。为什么他没有理,凌铁威也会帮他打架呢?因为秦龙飞总是有办法叫他帮忙的,过后凌铁威才往往发现秦龙飞不对,这就忍不住要大骂他了。
凌铁威嗓子粗壮,骂起人像打雷一样,秦龙飞叫他做“轰天雷”。秦龙飞是知道他的曾祖父绰号的,给他取了这个绰号,大概是一来觉得很适当,二来也是取笑凌铁威这个“轰无雷”乃是祖传,别家的孩子不如就里,却也都跟着叫了。弄的后来,他的父亲也知道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绰号了。
丐帮帮主陆昆仑是凌铁威师父的好朋友,有一年陆昆仑到秦家作客,那天凌铁威的父亲也住在秦家陪他,第一天就碰上了凌铁威和人家的孩子打架闹事,给人家的父兄揪上门来禀告他的师父。未到门前,远远就听见凌铁威大声吵闹,和村里的闲人哄笑声:“轰天雷又闹事了。”
幸亏秦虎啸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知道准是凌铁威受了自己儿子之累。秦龙飞早已躲起来了,秦虎啸叫家人把他找来盘问,果然所料不差,这次又是秦龙飞唆使的。秦虎啸把儿子责打一顿,过后长叹道:“我的爷爷绰号霹雳火,我倒宁愿我的孩子像他爷爷的脾气,不愿他仗着小聪明作弄人。唉,凌大哥,你的孩子强爹胜祖,我这孽畜却是秦家的不肖之子。”
凌铁威的父亲另有感慨,待那些人走后,当着两个朋友的面教训儿子:“你的太爷爷绰号轰天雷,是因为他善制火炮,不是因为他的脾气暴躁。你的太爷爷制火炮是帮梁山好汉替天行道,也就是作侠义的事情,你懂不懂?制火炮这门功夫已失传了,但凌家的家风不能失传!我要你跟着秦伯伯学武艺,就是要你学成本领,才能学你爷爷的榜样替天行道。你没学你太爷爷的榜样,人家也叫你作轰天雷,你不惭愧吗?”
秦虎啸点了点头,喝令他的儿子跪下,说道:“听着,这是凌伯伯对你的教训。你们两人都要记住!”
陆昆仑在秦家住了几天,这两个孩子,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黑旋风就是从陆昆仑的口中知道轰天雷的来历的。
那天陆昆仑和他谈起江湖上的后起偈秀,最先谈及的是神秘莫测的云中燕,跟着就提到凌家秦家这两个孩子了。陆昆仑说道:“这两个孩子现在都已长大成人了,年纪大溉和你差不多,不过秦虎啸尚未放心让他们闯荡江湖。但我敢断定,如果他们一出江湖,定然会闯出大大的‘万儿’来的。尤其是“轰天雷”凌铁威,说不定终有一天会成为‘一雷天下响’的人物。”
黑旋风问道:“依老前辈的眼光看来,这位绰号轰天雷的凌兄,比云中燕如何?”
陆昆仑笑道:“你问的是武功还是人品?若论人品,我虽然未见过云中燕。但总觉得她的行事诡秘,不似一个正大光明的侠义道人物,凌铁威朴实诚厚,将来必定可以成为一个人所钦敬的大侠。这两个人的人品,恐怕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若论武功,他门两人恐怕是各有千秋,云中燕的武功我未见过,但据你所说,她的轻功似乎还在轰天雷之上,不过,轰大雷却是天生异凛,在我所见过的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后一辈英雄之中,恐怕没有谁的内力比得上他的深厚了。”这话当然是包括黑旋风在内,黑旋风听了,不禁骇然。
陆昆仑接着说道:“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秦虎啸叫我指点他练功使力的功夫,我试他的掌力,逐渐将我喂招的掌力加强,他已经可以接我的三成的掌力,现在时隔十年,恐怕我的伏魔掌力是比不过他的霹雳掌力了。”
他谈得兴起,接着又笑道:“秦家的霹雳掌,传到凌铁威,这才算名副其实,凌铁威是天生神力,又是天生的一副粗壮的嗓子,喝起来就象打雷一样。秦虎啸因人施教,教他每发一掌枕吆喝一声,把内力更可以发挥的淋漓尽致。他的儿子反而没有这套功夫。
“依我看来,在后一辈的人物中,恐怕只有你才能够和他打成平手。他的内力比你深厚,但吃亏在他未能刚柔兼济,又欠缺了一些机智,如果是初出道的话,恐怕更是只会笨打,那么人不定就是云中燕也可以赢他了。”
黑旋风刚才就是因为见到凌铁威那种声威慑人的掌法,猜到他就是陆昆仑所说的那个“轰天雷”的。
且说凌铁威在听得黑旋风说出了陆昆仑的名字之后,这才相信他的确是黑旋风。当下唱了个肥诺,却仍是露出疑惑的眼光,问道:“既是黑旋风,何以又和云中燕在一起?”
黑旋风笑道:“我也正想问你呢,这云中燕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不能和她一起?”
轰天雷虎眉一皱,说道:“什么,原来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那你们怎样会走到一起的?”
黑旋风道:“我只知道她是曾经帮过我两次忙的恩人。”
轰天雷诧道:“她帮了你什么忙?”
听了黑旋风说的那两条事情,轰天雷更是诧异了,说道:“这可就真是奇怪了,这妖女居然会帮忙你盗取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哼,若不是我确实知道你是黑旋风,我都不敢相信你的说话呢。”
黑旋风道:“凌兄,你这么说,想必你是一定知道她的来历的了。她究竟是什么人?”
轰天雷摸了摸脑袋,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这一回答,弄得黑旋风啼笑皆非,心道:“闹了半天,原来你也是莫明其妙。”当下说道:“既然你也不知,何以你口口声声叫她妖女?”
轰天雷道:“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不过,我知道她不是汉人。她不是汉人,却要来梁山偷吴用的兵法,不问可知,定是要拿来对付咱们的汉人的了。她和汉人作对,这还不是妖女么?”
黑旋风忍住笑说道:“说得不错。但你还没有说明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汉人的呢?还有,你又从何得知她是要偷盗吴用的兵法的?”
轰天雷这才发觉自己说了半天,还没有将主要的事实说出来,如何能够证明云中燕便是“妖女”?不禁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莫笑我糊涂,我的脾气一向是这样急躁的,我恐怕你不相信她是妖女,非得先说得你相信不可。好了,现在你相信了,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我知道她来梁山盗兵书的吧。”其实黑旋风也还没有向他表示相信,只是说他的推论不错而已。
轰天雷坐了下来,说道:“你知道梁山好汉之中,有一个时迁吗?”
黑旋风笑道:“神偷时迁,谁不知道?时迁偷鸡的故事。‘说话人’是最喜欢拿来说的一个故事啊!”
轰天雷道:“我有个时叔叔,名叫时一现,正是时迁的后人。但他可是从来不偷鸡的,要偷的也只偷金银珠宝。”
黑旋风笑道:“他名叫时一现,自必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偷了。神偷身手,当然不是偷鸡。”
轰天雷道:“那也不见得,饿了也要偷的,时迁不就偷过吗?不过他从没挨过饿,所以不偷。”
黑旋风极力忍住笑道:“是,是。你先说他偷东西的故事吧。”
轰天雷道:“有一天,时叔叔看中三个肥羊,你知肥羊的意思吗?”
黑旋风笑道:“江湖上的术语,大概我还懂得。是不是有油水的客商?”
轰天雷道:“不是客商,是三个满真靴子,敢情还是官儿,穿的却是平民衣服。不过有油水倒是不假。时叔叔是个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他们身怀珠宝。”
黑旋风道:“后来怎样?”
轰天雷道:“时叔叔就暗中缀上(跟踪)他们,晚上便到他们投宿的那间客店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不料却因此听了一桩秘密。”
黑旋风道:“是不是有关那部兵法的秘密?”
轰天诧道:“不错,你怎么一猜就着。”
黑旋风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如何知道云中燕是来寻找兵法的吗?想必是和此事有关的了。”
轰天雷接着道:“时叔叔正想把鸡鸣五鼓返魂香吹进去,刚好就听得他们话论这桩事情。”
“一个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部兵书倘若找了出来,对咱们可是有大大的好处。’”
“一个说道:‘咱们到梁山去恐怕不便吧。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不是汉人,山东梁山一带,又是那些自命绿林豪杰的出没之所,其中不乏武功高明偈辈呢。比如狼牙山的李思南,褚云峰和谷涵虚他们,随便碰上一个人,恐怕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说道:‘你顾虑得也有道理,狼牙山和梁山虽然相去数百里,但听说他们的人却是常会到梁山这一带来的。”
“最先的那个鞑子说道:‘这样好的立功机会,难道咱们就放弃不成?’”
“毕竟还是最后说话的那个汉子最有办法,他说:‘有了,有了。咱们请云中燕去。她像是汉人,轻功又好,就算遭遇意外,她也可以逃得脱。”
“此言一出,其他两人都是齐声说好。时叔叔也就没有再听下去了。这件事情关系太大,他怕打草惊蛇,本来唾手可得的珠宝也不要啦。”
黑旋风道:“既然如此,那么云中燕就是金人了。奇怪,她为什么会帮我偷完颜长偈的军事计划呢?”
轰天雷道:“不,她究竟是不是金人,时叔叔也还未知道呢!”
黑旋风道:“你不是说那三个肥羊是女真鞑子呢?”
轰天雷道:“时叔叔另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黑旋风道:“什么秘密?”
轰天雷道:“时叔叔起初以为那三个肥羊都是女真鞑子,后来才知道不是。”
黑旋风道:“怎样知道的?”
轰天雷道:“他们用女真话夹杂着汉语交谈,但时叔叔却听出他门的乡音各各不同。对啦,我忘记告诉你,时叔叔不但是个妙手神偷,而且他还是精通各地方言的。蒙古话,女真话,契丹话,他是无一不懂。”
黑旋风道:“他听出了那三个人的国籍来了?”
轰天雷道:“不错。他说只有一个女真鞑子。另外两个,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契丹人。而且那个女真人是大都口音,蒙古人则是和林口音,不论他们说的是女真话还是汉语,他们的乡音总是改变不了。至于那个契丹人是什么地方的,他就分辨不出来了。只知道他一定是契丹人。”
黑旋风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其中一个是蒙古和林人氏,恐怕是蒙古可汗派出来的武士也说不定。”
轰天雷道:“但也有一个是大都人氏,大都是金国的京城,难道这人也是金国鞑子皇帝派出来的武士不成?蒙古和金国虽然订了和约,但也还是敌国呀。”
黑旋风道:“我是只如此猜想而已。嗯,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点奇怪。”
轰天雷道:“这三个人一致赞同请云中燕去找兵法,他们敢于把这样重大的秘密告诉云中燕,云中燕当然是他们自己人了。所以云中燕可能是金人、可能是契丹人,也可能是蒙古人。但总之不是汉人!”
黑旋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一直以为她是汉人,是我走了眼。”
轰天雷道:“那部兵书她究竟到手了没有?”
黑旋风颓然说道:“我不知道,她对我说是已经到手了的。”
轰天雷道:“这妖女怎会说实话,或者她是有意骗你,让你死了这条心的。”
黑旋风苦笑道:“但愿如此。但我在她走了之后,也曾在那方圆十里之内再找一遍,什么也没发现。你若有耐心,不妨再去寻找。”
轰天雷笑道:“我可没有这个大海捞针的耐心。我只是想趁现成,让云中燕取了这部兵法之后才抢她的。谁知只是抢到了一个空盒子,究竟是虚是实也不知道。”
轰天雷接着说道:“时叔叔把他无意之中偷听来的这件秘密告诉我的师父和爹爹,他们两位老人家商议,他们出面到梁山寻找不妥当,因为他们和时叔叔都是在江湖上有名头的,而且女真挞子只怕也有人知道他们是梁山后人,他们一在江湖出现,定然惹人注意。”
黑旋风笑道:“所以就让你出道啦。”
轰天雷面一红,说道:“其实秦师弟比我聪明得多,但师父他老人家却不肯让秦师弟来办这件事。我的霹雳掌还有两招尚未练够火候,师父却要我出道了。”
黑旋风不知道他的“秦师弟”是何等样人,笑道:“幸亏你那两招霹雳掌尚欠一些火候,否则我刚才恐怕要给你打伤了。令师让你出道,当然是相信你能够担当大任。”
轰天雷苦笑道:“我却弄得一无所获,还给那妖女戏耍一番,可真是没面目回去见爹爹和师父呢。”
黑旋风道:“你到梁山寻找兵法这件事情,丐帮的陆帮主知不知道?”
轰天雷道:“我出来之后,还没有见过陆帮主。”
黑旋风道:“我想重往大都去找陆帮主,把这次事情告诉他。希望他能够帮咱们打听打听。”
轰天雷笑道:“你还以为那云中燕是好人吗?”
黑旋风道:“她当然不会是咱们的人了。不过也总得知道她的来历呀。我把这新的线索告诉陆帮主,他们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或者可以根据这新的线索,打听出一点东西。凌兄,你呢,尔上那儿?”
轰天雷道:“陆帮主是我世伯,本来我也是应该去拜见他老人家的。但爹爹要我先到渐东青田去走一趟,不能奉陪了。”
黑旋风道:“青田有一位名武师吕东岩,听说今年正是他的六十大寿。凌兄可是给他拜寿去的?”
轰天雷道:“不错,他和家父家师也是世交。不过我仅是小时候和他见过一面,离现在也有十多年了。”
黑旋风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
轰天雷道:“见了陆帮主,请代我问候一声。”
黑旋风道:“我会的。最好你拜寿之后,能够马上赶来,咱们还可在大都相会。”
轰天雷道:“我也希望这样。”走了数步,忽地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叫道:“我真糊涂,我没有请教教你的高姓大名呢?你叫我凌兄,我总不能老是叫你黑旋风呀。”
黑旋风忍住笑说道:“我姓风,名天扬。不过,请你别把我的真姓名告诉外人。”轰天雷道:“我明白。风兄,咱们后会有期。”其实他还是并不怎么明白,为什么黑旋风不想让自己的真名实姓给外人知道。他想到的只是:黑旋风是和金国朝廷作对的人,杀过不少金国的贪官污吏,真姓名给人知道,多少就有点顾忌了。却不知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却还有另一个原因,是黑旋风暂时不愿意让他知道的。
轰天雷第一次出道,就结交上这样一个名满江湖的朋友,而且这个朋友又这样相信他,把不想给外人知道的姓名告诉他,他的心里不由得热呼呼的感到友谊的温暖了。
黑旋风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轰天雷还是依依不舍的朝他所走的方向望去,心里想道:“若不是爹爹一走要我上浙东拜寿,我和黑旋风同往大都,这该多好!”
蓦地心头一动,想道:“爹爹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给吕东岩老伯拜寿呢?”
轰天雷性情纯朴,可也并不是傻小子,虽然有时有点傻气。
按理说,吴用这部兵法关系重大,倘若轰天雷能够夺获这部兵法,他的父亲应该叫他马上回家才是。如果云中燕拿去了,他抢不回来,也该回去报一个讯。可是他的父亲却要他先上浙东拜寿,宁愿让他多冒这一段路的风险,为什么呢?
不错,吕东岩是他爹爹的好朋友,好朋友做六十大寿,他的爹爹不能够亲自前往拜寿,叫儿子去也是应该,可是祝寿事小,怎能和吴用这部兵法相比呢?
轰天雷一路寻思,不知不觉就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来了。
那天晚上,他的父亲和师父商量叫谁去梁山拦截云中燕,抢夺那部兵法。他和师弟秦龙飞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秦龙飞很想去,向父亲一再请求。他也帮忙师弟说话,因为他觉得师弟比他聪明,师弟去办这件事情,定会比他更好。
可是师父却选中他,他的父亲起初替他谦让,但也没有坚持,在师父说了“还是威儿老成可靠”之后,他的父亲也就不作声了。
他是知道师弟的脾气的,心想这一定会引起秦龙飞的多心了。果然走了出来,就给师弟冷嘲热讽一番,说什么他可以趁此大出风头啦,又说什么“我的爹爹小看我,想不到你的爹爹也小看我。爹爹说我轻浮不可靠,你的爹爹连给我挽回面子的说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等等。
轰天雷忍着一肚皮气,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就去问他父亲,为什么不帮师弟说话。
他的爹爹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你的师弟太过聪明,所以我们放心不下。”轰天雷诧道:“此话怎说?”他爹爹道:“这几年来,你们闹出的事情比较少了。但小时候,是你闯的祸多,还是他闯的祸多?”轰天雷道:“差不多都是他闯的祸,但大半却是由我承担。”他爹爹道:“对呀,那你想想,小事他都不敢负责,还怎能指望他担当大事?”轰天雷呆了一呆,半晌说道:“不错,师弟是喜欢作弄人,但此去可能是要和那个云中燕勾心斗角的,他的聪明,不是正可以派上用场吗?”
他的爹爹摇了摇头,说道:“就怕他有的只是一点小聪明。村子里的孩子比不过他,由得他作弄。到了外面,倘若碰上比他更职明的人,他就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了。反不如没有机心的人,但对做人处世却有坚定不移的宗旨的,才不会上别人的当。”看看儿子似乎还不大明白,接着说道:“比如说你吧,你碰上你认为不对的事情,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的?”轰天雷道:“不错。”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我对师弟有时却是例外。”
他的爹爹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你也还有缺点,不过,你能够分别是非,择善弃恶,这就是你胜过师弟的地方。只有聪明而没有做人的宗旨,有时受别人的威胁利诱,就容易上当,这点我却是信得过你的。初时我为了对老朋友客气,你的师父不许儿子去,我还帮你师弟说话,其实这也是不对了。古人说内举不避亲,既然我觉得你去更适合一些,我何必再客气呢。你也应该懂得当仁不让的道理啊。好,如今此事已成走局,不谈际的师弟了,和你说说正经的事情吧。”
轰天雷听了这番道理,还不大想得通,不过也隐隐觉得是有道理,便道:“我是初次出道,有什么要注意的,请爹爹吩咐。”
他爹爹道:“江湖经验是教不来的,只能积聚,找那部兵法,恐怕大半也是凭的机缘,我不敢对你存大大希望,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轰天雷道:“什么事情?”
他爹爹道:“吕东岩伯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见过他的。”
轰天雷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说道:“是不是会用烟杆点穴的那位伯伯?”
他的爹爹道:“不错,就是那位吕伯泊了,我和他是老朋友,但这十多年来却没有见过面。你的吕伯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前几年你的时一现伯伯见过她,听说人品面貌和武功都很不错,只怕你还比不过她呢。”
轰天雷有点纳罕,说道:“爹爹,你和我谈吕家伯伯和他的女儿,这和我此次要去办的事情有什么相干?”
他的爹爹说道:“八月十九是吕东岩的寿辰,今年正是他的六十大寿。今天是七月初五,还有一个多月,你办了梁山这件事情,刚好赶得上。唉,找寻吴用那部兵法,咱们只是尽人力而听天命罢啦,多半是得不到的。”
轰天雷道:“倘若侥幸给我得到呢?”
他的爹爹道:“不管你得不得到那部兵法,都要上浙东给你的吕伯伯拜寿。”
说至此处,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儿子,说道:“这是我给吕东岩的亲笔书信,你把它贴身藏好,切莫失落。如果你当真侥幸得到那部兵法,见了吕东岩之后,先让他看我这封信,看过了信,如果他对你甚为亲热,把你当成侄子一般,你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如果他对你客客气气,只是把你当作普通客人一样看待,那不必告诉他了。吃过了寿筵,马上回家。”
轰天雷道:“爹,你不是说吕伯伯是你的好朋友吗?怎的你会以为他可能对我冷淡?”
他的爹爹说道:“不错,我和他少年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但现在隔了许多年没见过面,不知他是不是还是旧时一样?”
说至此处,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又再说道:“还有一样我要吩咐你的,到了吕家,除了吕东岩之外,对别人你不可说出你是我的儿子。这封信也必须见了吕东岩,才可以给他。”
轰天雷道:“为什么?”
他的爹爹道:“你忘记了你的曾祖是梁山泊好汉么?现在不过时隔百年,金虏还是很注意梁山好汉的后人啊。我的身份,江湖上是有许多人知道的。你却不同,天下姓凌的多得很,别人不会想到凌铁威就是梁山泊好汉轰天雷凌振的后代。你说出你的名字,倒是无妨。”
轰天雷道:“是。爹爹吩咐,孩儿谨记。”
他的爹爹接着说道:“这十多年来,我没有去探访过你的吕伯伯,就是为了这个原故。以至他有这么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儿,我都从未曾知道。”
他的爹爹再一次提起吕东岩的女儿,轰天雷插不进口,想了一想,问道:“时一现叔叔也是梁山后人,何以他又不怕连累吕伯伯,敢到他的家中?”
他的爹爹笑道:“你的时叔叔是天下第一神偷,他的习惯,是从来不走人家大门的。会朋友也总是半夜三更悄悄的去,决不惊动左邻右里。”
轰天雷想起那晚父亲的说话,摸一摸藏着贴身的书信,心道:“不知爹爹这封信上说的是什么?”少年人是好奇心特别重的。倘若换了是他的师弟的话,一定会偷看了,可是他却只是胡思乱想,迈开大步,便往浙东给吕东岩拜寿去了。
一路无事,这一日到了浙东青田县吕东岩乡下,恰好赶上他的寿辰。吕东岩是浙东的名武师,轰天雷到了他的乡下,一向路人打听,便打听到他的地址了。
可是当他到吕家的大门前,却是不由得怔了怔,颇为感到意外了。
原来池只知道吕东岩是一位名武师,在他的心目中,一个在乡下设馆的武师,纵然出名,也总不会怎样阔气的。不料吕东岩住的地方却是好像大富人家的庄园一般,红墙绿瓦,朱漆大门,门前有一对石狮子,屋后还有围墙围着花园,树木扶疏,花枝低桠,伸出墙头。
此时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在他的前面进去两个客人之后,就轮到他了。
他踏上白石台阶,却给一个知客拦住。
轰天雷穿的是一件粗布衣裳,走了千多里路。衣裳沾满尘土,破旧不堪,在知客的眼中,还以为他是个浪荡江湖的“游丐”。
“喂,你来做什么?是讨酒喝的吗?在外面等着!”知客喝道。
轰天雷呆了一呆,半晌才懂得他的意思,不觉面红过耳,说道:“我不是叫化,我是来给吕伯伯拜寿的。”
那个知客“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另一个知客道:“吕庄主那里来的这个故交世侄,你见过没有?”
另一个知客道:“你是吕庄主的那一门亲戚或是世交,说出你的名字听听。”
轰天雷道:“我叫凌铁威,烦你禀告吕老前辈。”他不愿意人家以为他是想要攀附,改口把“吕伯伯”称为“吕老前辈”。
那两个知客相视而笑,反而以为他是心生怯意,恐怕拆穿,不敢冒充世侄了。先前那个知客便道:“给你通报不难,你有拜帖没有?”备有拜帖的人,拜帖总是装在拜匣里拿在手上的,这个知客乃明知故问,以意难为他的。
轰天雷不禁又怔了一怔,说道:“什么拜帖?”
那知客冷笑道:“具有你的大名的拜帖呀。拜帖也不知道,你来胡混什么?”
其实拜帖是什么,轰天雷是知道的。但他可没有想过必须具备拜帖。他的爹爹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吕东岩是他的老朋友,他有亲笔信给他儿子,以为是足已够了的。
“我有一封信给吕老前辈,他见了自然知道。”轰天雷设法进去,只好说了。
“谁写的信?”
“我的爹爹。”
“失敬,失敬,你的老太爷是那一位有名人物,我还没有请教呢。”知客用一副调侃的口吻说道。
一来父亲早有吩咐,二来这两个知客的态度也着实令他有点恼怒。轰天雷就是泥塑的人儿,也不禁生了气了。
“我只是请你通名禀报,可不是给你盘根问底的?”
“哼,你这臭小子发什么脾气?我问你的老头子是给你面子,除非你是野种,否则为什么不能说出父亲的名字?”
按情理来说,知客“请问”他的父亲的姓名,的确是一种应有的礼貌。但问题在于这两个知客那副令他十分难堪的轻俏口吻和小看他的神情。
轰天雷是个极为孝顺的儿子,那容得别人辱及他的父亲?听训“野种”二字,登时怒不可遏,双眼火红,喝道:“你这混蛋悦的什么?”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这两个知客也是会几手功夫的,但见了轰天雷这样凶恶的神气,却也不禁有点害怕,二个说道:“好小子,想打架么?”一个叫道:“好小子,你跑到这里撒野,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口中叫嚷,不约而同的退了好几步。
原来这两个人在浙东的武林中人面颇熟,却没有多少真实功夫。吕东岩是因为他们能说会道,善于应酬,才请他们当知客的。他们没有多少功夫,却有多少眼光,一看轰天雷摆出打架的架子,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就知道这个“浑小子”不是容易打发的人物,自己未必打得过他。
轰天雷恨不得把他们痛打一顿,突然记起师父的吩咐:“少年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躁。”又再想道:“打狗也看主人面,我打了他们,可就不好意思见吕伯伯了。”
想到这里,轰天雷便不理睬他们,逞往里闯。
“你干什么?”那两个知客职责攸关,明知这小子不易打发,也不能不上来阻拦了。
“你不给我通报,我自己进去。”轰天雷说道。
“不行”两个知客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发力猛推轰天雷。心里都想道:“吕家好手如云,总不会给这小子占便宜,但却给他硬闯进去,可就大失面子了。”
那知他们不发猛力还好,这两股猛力向轰天雷一推,轰天雷的身体登时生出反应,把这两个知客就像皮球般抛出门外,每人都跌了个四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