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淳于周心念未已,褚云峰已在朗声说道:“久仰柳舵主剑术天下无双,如若不向柳舵主讨教剑术,岂不是如入宝山空手回?褚某以小可不才,倒是宁愿请教柳舵主的剑术!”

柳洞天要与对方比掌,此事已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哪知褚云峰竟然不肯占此便宜,明知对方是个剑术的大名家,仍然要与对方比剑,群雄不禁又是惊诧,又是佩服,心中俱是想道:“难道这个无名少年在剑术上也有过人的造诣?但不管如何,他这份不畏强敌的豪气,已是足以令人心折!”

淳于周哈哈笑道:“不错,印证武功,自是不拘一格。比掌也好,比剑也好,剑掌都比更好!请两位尽展所长,让我们也好大饱眼福!”

石璞道:“褚兄,请你试试这柄青钢剑合不合用?”褚云峰道:“无须费心,小弟携有兵刃。”

倏地一个转身,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原来他的佩剑乃是一把可化作绕指柔的软剑,系在腰间,当作腰带,旁人看不出来。

柳洞夭一看就知道是一把宝剑,心里想道:“他若是仗着宝剑的锋利,我倒不怕。但他能够使用这种软剑,想必在剑术上也有相当造诣。”要知在各种兵刃之中,软剑最为难使。但剑术倘若练到十分高明的时候,有没有宝剑,都是一样。

双方各自举剑说了一个“请”字,陡然间,只听得一阵急促的叮当之声,端的有如繁弦急响。原来他们在这一招之间,双剑已是碰击了十七八下!

喝彩声中,只见火花四溅,柳洞天腾身跃起,借褚云峰软剑的反弹之力,凌空击下,径刺他背心的“风府穴”,褚云峰反剑一圈,又是“哨”的一声,柳洞天身形落地,褚云峰收势不住,也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盘旋!

交换了两招,双方都是不禁俯首一瞧,柳洞天见剑身上并无伤痕,松了一气。但心里却也好生诧异,暗自寻思:“这人是何门派,怎的我却瞧不出来?”

褚云峰的剑身也没伤痕,但虽然是双方的剑都没受伤,褚云峰却是要比柳洞天更为吃惊了。要知他的剑质在对方之上,双方的剑都没受伤,那即是对方的剑术要比他略胜一筹了。

褚云峰虽然吃惊,却也并不气馁。因为他也有一个有利的条件,柳洞天是成名剑客,所使的剑术褚云峰早已知道,但褚云峰的剑术,柳洞天却是还未摸到底细。亦即是,褚云峰是知己知彼,柳洞天则是仅知己而不知彼。

双方虽然都是抱着以武会友的心思,但高手比斗,岂又容得有半招相让?柳洞大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顾名思义,乃是以狠辣见长。斗到紧处,只见他运剑如风,剑剑指向褚云峰的要害穴道!

柳洞天的剑术早已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他使出如此狠辣的剑法,目的是只求胜招,有把握可以不伤对方性命。但群雄不知,在他们的眼中,这已是一场性命相扑的恶战!看到紧张之处,当真是每一个人手心里都捏着一把冷汗。

片刻之间已是过了四五十招,看得人人诧异。柳洞天的剑术高明,这是大家都知道了的,但褚云峰的剑术,奇诡绝伦,如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在柳洞天的猛攻之下,有许多凌厉的剑招,看来褚云峰已是决计躲避不开,但不知怎的,褚云峰竟是随手化解,举重若轻,每一次都是在间不容发之际,逼得敌人转攻为守。旁观的人不乏剑术好手,竟是连他使用什么手法都看不清楚。

旁观的人都感到诧异,柳洞天则是更要暗暗吃惊了。要知他是剑术的大名家,各家各派的剑术无不知晓,他本来以为只须斗个十数招,就可以看出对方的守派来历的,哪知过了四五十招,仍然瞧不出半点端倪。褚云峰的出招,往往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依照正宗的剑诀说来,那是大大违背武学原理的,但却又是偏偏恰到好处的化解了他凌厉的攻势。

不过柳洞天虽然吃惊,却也并不畏惧。因为他只是摸不清对方的底细而已,并非剑术上不如对方。斗了四五十招,他一直是紧握先手,稳稳占了七成攻势。

不知不觉斗到了百招开外,柳洞天求胜心切,把他剑术中狠辣的长处全部发挥,此时倘若褚云峰中他一剑的话,即使柳洞无可以收发随心,褚云峰也是难免要受伤的了。战况越来越见惊险,此时连李思南和孟明霞二人,也是不由得不暗暗为褚云峰担心了。

褚云峰额角微微见汗,但神色仍很从容。只见一个攻得迅疾,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一个守得沉稳,有如长堤卧波,不为摇动!而且往往在柳洞天攻得极为紧迫之时,褚云峰突然反扑一两招,反扑的招数奇诡绝伦,登时又扭转了劣势,扳成平手!

激战中柳洞天忽地冒险进招,剑光有如日道长虹,横卷过去。一招之中藏着连环七式。这刹那间,群雄都是大惊失色。尽管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历过不少恶斗的场面,但这样一招生死立判狠辣剑招,他们却是从未见过。这刹那间,人人屏息而观,当真是连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

陡然间只见两道剑光矫若游龙的飞上天空,两条人影倏的分开,同时叫道:“好剑法!”过了片刻,这才听见“哨哨”的两声金石交击的清脆声响,两柄长剑同时掉下,插进铺满碎石的硬地,几乎没至剑柄!

这样的结局当真是皆大欢喜,群雄绷紧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轰然喝彩。董开山等人哈哈笑道:“旗鼓相当,可称双绝。端的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了!”

两人的剑同时出手,这一场比剑当然应该算是不分胜负。董开山的说话就是表明这个意思,群雄亦觉得毫无疑义。不料董开山的话刚刚说完,淳于周接着就冷冷说道:“不见得!”

此时柳、褚二人都各自把剑拔了起来,褚云峰俯首一瞧、不觉变了面色,随即拱手说道:“淳于寨主说得不错,这一场是我输了!”

原来双方的剑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缺口,但褚云峰用的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柳洞天的剑却不过是一把普通的青刚剑,因此虽然是同样损了兵刃,却证明了柳洞天的功力较胜一筹。

柳洞天暗暗叫了一声,“惭愧”,说道:“褚兄何必过谦,在剑法上我并没赢你。”这话倒也说得十分坦白,在柳洞大的内心的确并不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反而是多少有点惭愧的。

原来柳洞天在和他斗到百招开外之后,这才想到了一招克敌制胜的妙法,他用强攻猛扑的“夜战八方”的招式,剑光笼罩了对方的身体,在这样情形之下,对方纵有怪招,刺向他意想不到的方位,至多也只是两败俱伤而已。要解拆他这样猛烈的剑招却是万万不能的。他自忖功力比褚云峰高,若是两败俱伤,褚云峰定然伤得比他更重。是以他估计褚云峰一定不敢硬拼,唯一可以逃命的办法就是扔剑抵挡一下,跟着伏在地上,打滚逃出他的剑圈。若然当真如他所算的话,褚云峰之败就是败得十分狼狈的了。

不料褚云峰却并不如他所算,在这最关键的一招竟然硬接下来,而且接得十分巧妙,褚云峰是用“绞剑式”化解了他一部分的劲道,两人的剑这才同时脱手的。是以斗剑的结果只能证明柳洞天的功力较高,在剑法上则仍是不分胜负。而目却以功力而论,也的确只能算是“较胜一筹”而已,因为柳洞天的剑也是同时脱手的。

虽然如此,但这样的结果亦已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谁都想不到一个藉藉无名的褚云峰,居然能够和一个剑术大名家打成平手!何况褚云峰还是曾经和崔镇山先拼了一场的。

孟明霞站在李思南的旁边,悄声说道:“如果褚云峰不是先耗了一场内力,说不定这一场还可以胜呢。”

李思南道:“功力是柳洞天较高,剑法也算得很是不错。褚云峰若不是先打一场,依我看来,或者可以在两方面都扳成平手,要胜他恐怕还是不易。”

孟明霞道,“如果是由你对付他呢?”

李思南微笑道:“这就难说得很了。”言下之意,其实即是说自己至少也不会输给柳洞天。

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很细,因为当场评论高手的剑迭,给人听见了难免惹起是非,是以自是不好高谈阔论。

不料他们虽然是窃窃私议,却也给柳洞天听见了。柳洞天因为曾经听得屠凤介绍李思南的来历之时,说他是少林派谷平阳谷大侠的高足弟子、达摩剑迭的衣钵传人,故此一直都是对他十分留意的。

柳洞天的气量虽然并不狭窄,却也不是心胸十分宽广的人,听了他和孟明霞的议论,不觉起了好胜之心,心里想道:“他是十几家寨主推举出来与淳于周争夺盟主的人,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本领

褚云峰认输之后,便即退开,柳洞天则是剑不归鞘,站在场中,抬眼向李思南望去,高声说道:“刚才小弟有言在先,这一场便请李公子指教。”

一来是有言在先,二来屠凤这边也没有足以和柳洞天匹敌的剑术高手。刚才好不容易奇迹般地钻出一个褚云峰,如今褚云峰已经败下阵来,却哪里去再找一个褚云峰?是以李思南“义不容辞”,只好亲自下场了。

争夺盟主的一方亲自下场,这一场当然是更为引人注目。柳洞天的剑法是大家见过了的,李思南的剑法如何,却只有孟明霞与屠凤两人知道。

大家都想看看李思南的剑法又有什么精妙之处,董开山、邓飞这一斑老成持重的前辈,还不免暗暗为李思南担心,“倘若他的剑法还比不上褚云峰的话,这可是大失光彩了。”

心念未已,只见李思南已是平剑当胸,向柳洞天说了一个“请”字。他随随便便立了一个门户,意态甚是从容。

柳洞天心想:“我且给他一个下马威!”当下说声“有请!”毫不客气地举起长剑,闪电般的便向李思南刺去,这一剑来得凌厉之极,而且是脚踏中宫,平胸刺到。武学有云:“刀走白,剑走黑”,即是说剑势来取的多是偏锋。而今柳洞天见面第一招就从正面攻来,不依剑术的常理,这显然是存心蔑视对方的!

孟明霞看得有气,“哼”了一声,心里想道:“你的剑法纵然高明,也不该如此无礼!哼,何况你的剑法也不见得就一定胜得了南哥!”

其实柳洞天倒不是故意对李思南无礼的,他只是存心要激怒李思南。他是武学的大名家,深知胜负的诀窍。高手比拼,倘若有一方气躁心浮,即使他的本领还要胜过对方,结果也是必败无疑。

旁观诸人都为李思南愤愤不平,李思南却是神色如常,毫不动怒。但见他兀立如山,纹丝不动,待到柳洞天的剑尖堪堪就要刺到他的胸口的时候,这才陡然间把剑一翻,一招“金鹏展翅”,斜削出去!

这一招拿捏时候,妙到毫颠,柳洞天的剑招已是稍嫌用老,而李思南则是春云初展,锐气方张。这正合乎兵法上“避其朝踪,击其暮归”的道理,旁观的剑术行家都不禁喝起彩来!

柳洞天心头一凛,连忙变式收招。幸而他见机得快,否则这一条手臂就等于送上去给对方砍了。他这一招变式,守中带攻,刚柔井济,令李思南不能乘胜追击。虽然是稍居后手,却也毫无破绽可寻,委实算得是一招极高明的剑法。但群雄恼他骄狂,如是无人给他喝彩。

李思南赞了一个“好”字,跟着也立即收招变式,并不贪攻。柳洞天诱敌之计不成,心里对李思南也是好生佩服:“这人当真是不可小觑,剑术高明还在其次,这份涵养的功夫更是难能!”

双方试了一招之后,彼此都是不敢稍有大意。当下就认真地较量起来。

群雄见李思南的第一招就使得那样老辣,大家都以为他必有精彩的后着源源而来,不料看了十几招,只见李思南使的都是一些普通的招数,并无特异之处。

董开山悄声说道:“达摩剑法怎的如此平解,这真的是达摩剑法吗?”董开山以大摔俾手驰誉江湖,对剑法却并不是十分在行,故此偷偷地向孟明霞请教。

孟明霞笑道:“这当然是如假包换的达摩剑法,哈,我还当真想不到李思南使得如此高明呢也难为了他,不知是怎么练的!”

董开山似信不信的神气,说道:“何以我不觉得有何特异之处?你看,柳洞天的剑法使得何等轻灵翔动,他的剑法却似乎有点涩滞不舒?”

孟明霞道:“我爹爹说,最高明的剑法是以‘拙’胜‘巧’。灵巧容易,要达到‘返噗归真’的‘拙’的境界这就难得多了。以李思南现在的道诣而论,这达摩剑法足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力!他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多岁,所以我说这真是难为了他,不知是怎么练的?”

董开山起初只是半信半疑,但看下去却不由得他不相信了。只见李思南使出大开大阈的剑法,毫无花巧可言,但不论柳洞夭使出如何奇诡莫测的剑招,却都给李思南一一挡了回去。

柳洞天暗睛吃惊,心里想道:“我破不了他的防御,久战下去,定必吃亏。”当下硬着头尖,采取速战速决的战术。

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端的是狠辣非凡,攻势展开,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看得众人目眩神迷。

董开山不觉又担心起来,说道,“李公子步步后退,恐怕要糟!”孟明霞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此时她亦是目不暇接,生怕错过一招精妙的剑招,无暇给董开山多作解释了。

表面看来是柳洞天大占攻势,但在武学名家的眼里,却已看得出是李思南胜券稳操。原来上乘剑术的原理是在不可胜之中求胜,柳洞天采取闪电攻击的战术,就是想要迫使李思南露出破绽。

哪知李思南虽然是步步后退,但每退一步,就消去了柳洞天的一分攻势。柳洞天就是找不出他的破绽,反而成了强弩之未,渐渐有难以为继之感。

再过片刻,只见柳洞天的招数越出越快,前招未出,后招即发。李思南却是越来越慢,剑尖上就好似悬着一声石头似的,东一指,西一划,迟缓非常。但说也奇怪,反而是柳洞天大汗淋漓,面色越来越见沉重。李思南倒是从容不迫,举重若轻。

看至此时,孟明霞方始松了口气,悄悄对董开山说道:“柳洞天久战不下,自知必败,看来他是要作险中求胜的打算了。但如此一来,他可就要败得更快了!”

话犹未了,只见柳洞天果然一跃而起,使出险招,左一招“万里飞霜”,右一招“干山落木”,两道剑光交叉穿插,李思南好像已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眼看就要给他在身上搠个透明的窟窿!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李思南霍地一个“凤点头”,倒纵丈开外,头上戴的一顶皮帽跌下地来。淳于周这边的人大喜若狂,轰然叫道:“柳舵主胜了!”

但在这些人狂呼怪叫声中,却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李公子胜了!”这是孟明霞的叫声。

柳洞天也觉得似乎胜得侥幸,听得孟明霞这么说,心中一动,连忙俯首一瞧,这一瞧登时令他面红过耳。

原来在他的胸衣上有三个铜钱般大小的圆洞,不问可知当然是李思甫的杰作了。

这当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柳洞夭这样的剑术大名家也要待旁人喝破之后,才知道对方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标记!”

李思南待他发觉后,这才微微一笑,将手掌摊开,说道:“小弟不慎,损了柳兄衣裳,还请见谅。”掌上有三片圆形破布。

柳洞大虽然也挑落了李思南头戴的皮帽,但挑落帽子容易,在对方胸口部位,割开他的衣裳,而是恰恰形成同样大小的圆孔,这比挑落帽子何止艰难十倍!

还有一层,李思南是用“凤点头”的招数避开柳洞天的剑招的,虽然闪避得还不算十分成功,却总是避开了。高手比斗,相差不过毫厘,亦即是说柳洞天只能挑落他的帽子,却无法伤及他的身体。因此即使单论这招,李思南也不过输了半招而已,性命的危险则是没有的。

但李思南刺他的那一剑可就大大不同了,他根本就没发觉,逞论避开?如果李思南立心要取他性命的话,剑尖只要刺深半寸,他的胸口已是开了三个窟窿。因此柳洞天不仅是输了一招,性命尤操之别人之手。

柳洞天又是羞愧,又是感激。他是个剑术的大名家,在众目瞪瞪之下,自是不能抵赖。他世不想抵赖,当下叹了口气,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当真说得不错。李兄,你的剑术比我高明十倍。小弟这一场是输得口服心服!”

柳洞大插剑归鞘,走回去向崔镇山苦笑说道:“崔兄,你也已经报答了淳于寨主了,咱们还是走吧。”

此言正合崔镇山心意,当下便向淳于周道!”淳于寨主,我们二人给你出赛两场,差幸无功无过,告辞了。”崔镇山胜了董开山,败给褚云峰;柳洞天则是胜了褚云峰,败给李思南。各自胜一负一,故此说是“无功无过”。淳于周知道他们二人不会为他所是,得他们扳回两场,已是心满意足,当下客气几句,也就不再挽留。崔镇山的师弟已经驳好断骨,伤势无碍,跟了他们二人一同下山。

李思南胜了柳洞天,群雄纷纷向他道贺。李思南道:“侥幸获胜,何敢云功?”“侥幸”是假的,但他胜了这场,却也的确是不敢自满。想起刚才的惊险之处,如果闪避得稍有差错的话,脑袋就要给柳洞大刺穿,交手之时不知害怕,过后始方知惊,李思南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淳于周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尚未终场,要开庆功宴似乎还早一点吧?”群雄争着向李思南道贺,他是越看越不顺眼,当下便想亲自下场,向李思南挑战。但屠龙却已先他而出。

不过屠龙却不是向李思南挑战,而是向孟明霞挑战。

屠龙自忖,今日无论如何是要斗一场的,不是斗孟明霞,就是斗李思南,他得了淳于周的指教,斗孟明霞虽无必胜把握,但也不是没有可胜之机。因此他想与其斗李思南,不如斗孟明霞。

李思南一见屠龙下场,不由得心头火起,大踏步就走出去。屠龙笑道:“李公子,你刚刚斗了一场,还是歇一歇吧。孟姑娘,你已经歇过了,我想向你讨教。”

孟明霞道:“很好!”走出场来,想叫李思南回去,不料李思南却拦着她,说道:“照比武的规矩,我似乎还可以再打一场。屠龙,你胜了我,再向孟姑娘讨教也还不迟!当然,如果你是怕了我,不敢与我动手,那又另当别论!”

李思南一直是文质彬彬,对人甚有礼貌的,柳洞天刚才几次三番要激怒他,他也是毫不动气。此际他忽然一改常态,声色俱厉的定要对付屠龙,群雄不知他们人之间的“过节”,都是颇感诧异。

孟明霞只道杨婉早已死了,并不知道屠龙曾经有过欺骗杨婉的这桩事情。此时她见李思南眼睛好似就要喷出火来,心中也是不禁猜疑不定:“为什么他这样恨屠龙呢?”

孟明霞道:“好吧,这一场我让给你。不过……”李思南道:“不过什么?”孟明霞微徽一笑,在李思南耳边低声说道:“不过,请你看在屠凤面上,不要取他性命。”李思南意乱心烦,“嗯”了一声,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她与李思南的耳语,旁人听不见,屠龙是听得见的。

李思南的说话已然说到这个地步,屠龙虽然害怕,却也不能退缩。孟明霞的言语,更激起了他的怒气,一怒之下,硬着头皮喝道:“下场无父子,动手不留情。好吧,李思南,你有本领你尽管来取我性命!”

淳于周好似显出很不耐烦的神气,淡淡说道:“吵什么,你们要拼个你死我活,那就拼好了!”表面似乎是责备屠龙,其实乃是提醒屠龙。

屠龙霍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大敌当前,切忌动气。这厮刚刚经过一场恶斗,气力至少耗了几分,他还要向我大发脾气,这正是求之不得!好,且等我沉着地应付他,有机会再激他发怒。”

于是屠龙故意侧目斜瞧,作出一副轻敌的神气,说道:“看在你刚刚斗一场的份上,我让你先出招!”

李思南怒道:“我何必你让?”话犹未了,屠龙突然就是一招“玄鸟划沙”,向李思南当胸划去。出剑之后,这才说道:“你不要我让,那我就不客气了!”

旁观诸人以为屠龙至少还有几句门面话需要交代,不料他在李思南说话之际,突然就动起手来。而李思南的剑还未出鞘。群雄又惊又怒,纷纷喝骂!

只贝白光一闪,李思南身移步换,“铛”的一声,已是把屠龙的长剑格开。他闪身、拔剑、还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姿势美妙之极。群雄本来是为他捏一把汗,争着在骂屠龙的手段卑鄙的,此时一变而为向李思南大声喝彩,倒是顾不得再骂屠龙了。

屠龙冷笑道:“今日是剑底判死生,难道还要讲什么尧舜的揖让之道么?”笑声未已,唰唰唰的又是连环三剑。他的本领也当真不弱,在李思南以如此精妙的剑术解了他的奇袭之后,居然还能够连抢先手。

李思南大怒,心道:“好呀,你既然要拼个你死我活,我可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双方动了杀机,剑招越来越见凶险。李思南使了一招“李了射石”,刺他手腕;屠龙迅即就还了一招“孟德献力”,反手刺他胁下的“愈气穴“。针锋相对,旗鼓相当,两人避过这招之后,都是各自叫了一声:“好险!”

李思南曾经和屠龙交过一次手,自忖大有把握可以胜他,故此不免稍稍有点轻敌,恨不得三招两式就“打发”了他,即使不取他的性命,也要叫他出乖露丑、才消胸中的愤气。不料十数招已过,双方抢攻之下,竟是李思南碰上的险招更多!

要知屠龙的父亲屠百城乃是不出世的武学奇才,十八般武艺件件精通,屠龙虽然说不上已得父亲的衣钵真传,但也得了三四分本领,尤其对于屠百城自创的武功中的奇诡与辛辣之处,特别用心钻研,是以即以剑法而论,他也实是不在柳洞天之下。

虽然如此!李思南还是可以胜他的。但因一来他已给屠龙激怒,高手比斗的大忌正是气躁心浮;二来他又不该有点轻敌,一上来就给屠龙抢了先手。

但李思南毕竟是个在武学上有深湛道诣的人,连遇险招之后,猛然一省:“不对,不对,我怎能把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忘了?”

李思南心神一定,战术即变。只见他脚踏五行八卦方位,在屠龙狂风暴雨般地急攻之下,接连退了七步。连七步一退,立时就消解了屠龙的先手,转守为攻。

这一场比剑未必比刚才那场精彩,但因双方已露杀机,却是比李思南斗柳洞天之时凶险多了。双方在场观战的人,都是不由得不提心吊胆。

当局的屠龙更是暗暗吃惊,此时他先手已失,只有招架的份儿。

李思南转守为攻之后,招法越发沉稳,每一招都是攻守兼备的上乘剑法,根本不给屠龙以反攻的机会。

但见剑花错落,剑气纵横,片刻之间,屠龙的整个身形,都已在他剑势笼罩之下。

屠龙心里想道:“如此下去,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轻声冷笑说道:“你杀了我,杨姑娘也未必就会嫁你!”李思南怒道:“你胡说什么?”屠龙道:“我劝你还是不必在作小人吧,杨姑娘是不是你把她软禁起来了?”

李思南怔了一征,不觉又再问道:“你说什么?”屠龙道:“她先我而来,今为何不见?哼,一定是你和我的妹妹同谋,将她软禁!李思南呀李思南,你应该知道,杨姑娘已经是我的爱妻,你迫她再嫁,我做鬼也不饶你!”

屠龙说话之时,手底丝毫不缓,双剑碰击的叮铛声响,掩盖了他的声音,旁人只见他嘴唇开阖,却不知他是说些什么,但见李思南的神情,越来越是愤怒。但他脸上的神色众人可见,他心底的悲伤,却是看不出来,连孟明霞都不知道。她心中只是不住思量:“不知屠龙说了些什么,惹得他如此愤怒。”

李思南不愿提起杨婉的名字,恨恨说道:“不管你说些什么,今日我决不能轻易饶你!”话虽如此,他却给屠龙的这几句说话惹得心乱如麻,自思自想,“他说的不知是真是假?婉妹真的已经来到这里了吗?倘若她见到我与她的丈夫性命相搏,不知她的心中作何感想?”

屠龙的确是思疑杨婉已经来了琅玛山,他回山寨的目的之一,也就是为了找寻杨婉。此时见了李思南的神色,心知他与杨婉尚未见面,不觉松了口气。

李思南虽说是不肯放过屠龙,但他此时心乱如麻,觉得眼前这个可憎可恨的人,为了杨婉的缘故,却是杀他不是,不杀也不是!高手比斗,哪容得心神分散?屠龙登时又抢到了攻势,“嗤”的一声轻晌,剑尖刺穿了李思南的衣襟!

这一剑虽未伤着李思南,总算是胜了一招。淳于周这边的人纷纷为屠龙打气,大声喝彩。

这一片彩声反而令李思南冷静下来,心道:“我不杀他,也决不能让他杀我!”心神一定,剑光暴长,左一招“万里飞霜”,右一招“干山落木”,登时把局面扭转。给屠龙喝彩的人也登时嘤若寒蝉。

李思南心道:“是时候了!”剑招催紧,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此时屠龙莫说无法反扑,连招架也都为难了。

屠凤全神观战,心中七上八落。她当然希望李思南得胜,可是她只有这个哥哥,尽管哥哥行为荒谬,但兄妹之情总还是多少有的。此时屠龙已在李思南剑势宠罩之下,李思南一剑狠过一剑,看来已是随时可以取他性命。

屠凤不觉有点害怕,心里想道:“但愿李思南剑下稍稍留情,把他刺伤也无所谓。倘若把他杀了,我受得起,只怕妈受不起!”。

心念未已,忽见一个小丫头走到她的面前,屠凤一看,正是服侍她的母亲的丫头,吃了一惊,问道:“你来做什么?”

那小丫头满脸惊惶之色,低声说道:“老太太听说少爷回来了,她担心你们骨肉相残,叫我出来告诉你,不可和少爷动手。她还吩咐叫少爷立即去见她。这,这怎么办?”原来屠凤的母亲自丈夫死后,就一直是卧病在床,是以不能亲自出来。

屠凤的母亲只是担心他们兄妹相残,却想不到此际与屠龙动手的乃是外人。

屠凤正是担心给母亲知道,听了这丫头的传话,心里越发不安,想道:“倘若是我与哥哥交手,这还好办。但我却怎好叫李思南饶他?何况今日之事,不仅是盟主之争,还是正邪之斗,我若徇私,岂不教天下英雄笑话?”

孟明霞看出屠凤为难之处,说道:“我已经和他说过了,凤姐,你放心吧!”她这话是有意说给李思南听的,说得特别大声。但话虽如此,她心里也是毫无把握,不知李思南会不会轻易放过屠龙?

李思南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那小丫头出来,与屠凤悄悄说话,心中已是猜到了几分。

斗到紧处,李思南一招“覆盖六合”,剑势如虹,把屠龙圈住,这刹那间他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此人行为邪恶,与我又有夺妻之仇,我杀他呢还是不杀?”

听了孟明霞的话,终于心里一酸,想道:“我杀了他,杨婉这一生也就毁了。孟姑娘和屠姑娘恐怕也不能原谅我!”

思念及此,李思南不禁叹了口气,喝道:“去吧。”改刺为拍,平剑拍下,“铛”的一声,把屠龙的长剑打落后迅即飞起一脚,将他踢了一个筋斗!不料李思南肯饶屠龙,屠龙却是不肯饶他。他一个筋斗翻出去,暗中已是取出了毒龙镖,人未站起,三支毒龙镖就从胯下打出!比武已经分出胜负,而且还是李思南饶了屠龙的性命,谁都想不到屠龙竟会恩将仇报,突然下此毒手!

屠凤与孟明霞不约而同地一声尖叫,飞跑出去。屠凤想要制止哥哥,孟明霞想要保护李思南,但都已来不及了,孟明霞发出三枚钱镖,想把毒龙镣打落,但是毒龙镖出手在前,势道又急又劲,孟明霞所发的钱镖没有一枚碰着。

三支毒龙镖闪电而至,眼看就要在李思南身上插入,陡然间只见李思南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倒翻下来。旁人还以为他中了暗器,齐声惊呼。不料他却是在这性命俄顷之间,显出了非凡的本领!

只听得“铮”的一声,一支毒龙镖跌在地上,随即“铛”的一响,一支毒龙镖竟然向着屠龙反打回来。跟着青光一闪,第三支毒龙镖擦着李思南的肩头飞过,钉在一棵树上。

原来李思南在这瞬息之间已是使出三种不同的上乘武功。那三支毒龙镖是向着上中下三路打来的,李思南在半空中一个筋斗翻下来,右足一蹬,把打向下盘的毒龙镖踢落,横剑在胸前一挡,剑柄一撞,打向中盘的毒龙镖倒飞回去,至于打向上盘的那支毒龙镖,则是因为他这个筋斗翻得恰到好处,本是要射句他的咽喉的,却从他的肩头侧边飞过去了。

李思南以超卓的轻功,高明的剑术,强劲的腿力,或打或闪,破了对方这三支狠辣无比的毒龙镖,群雄一惊,登时发出了如雷的彩声。

但在喝彩声中却杂着屠龙的一声惨叫,原来屠龙已伤在自己所发出的一支毒龙镖之下。他是给李思南踢翻的,从胯下反手打出三支毒龙镖之后,刚要站起,那一支反射回来的毒龙镖恰好插进他的肩头。

这一声惨叫端的是令人惊心动魄。众人都知道屠家的毒龙镖乃是见血封喉的暗器,屠龙自作自受,人人都感痛快,但也不禁相对骇然。刹那间全场都是鸦雀无声,重归寂静。人人注视事情的演变。

屠龙身上虽有解药,但中了这支毒龙镖之后,顷荆间已是浑身麻痒,半点力气也无,哪里还能自掏解药?

屠凤叫道:“你、你、你简直不是人,好啦,现在是害人反害自己,你、你……”她痛恨屠龙手段的卑鄙,本来是想骂他一顿的,但听了他这一声惨叫之后,却也不由得心里惊慌,骂不下去了。

屠凤喃喃说道:“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话虽如此,她总是不忍见她哥哥惨死,是以口里这样说,脚却已是走地到了哥哥跟前,伸出手指,点了他三处穴道,免得他体中的毒质迅速侵入心房。跟着在他身上我到了解药,给他服下,然后拔起毒龙镖,在伤口敷上能解毒的金创药。幸亏屠凤深知毒龙镖的解法,这才保全了屠龙的一条性命。

李思南歉然说道:“我不是有意伤他的,我这是迫不得已。”屠凤道:“我明白,这当然怪不得你。”

屠龙坐起身来,睁开眼睛,冷笑道:“你们别在我跟前一唱一和,说这些风凉话啦!”屠凤又是伤心,又是气恼,说道:“哥哥,你到了如今,竟还不知侮改吗?”

屠龙翻了一翻白弯弯的眼珠,显然是对李思南怨毒未消,但已无气力与妹妹反唇相讥。他招了招手,断断续续地叫道,“春兰,你过来。”

那小丫头吓得面青唇白地来到屠龙面前,屠龙颤声说道:“你扶我进去!”屠凤怔了一怔,道,“你做什么?”屠龙咬破暇唇,使劲说道:“我自己的家,我不能进去么?”

屠龙服了解药虽无性命之忧,但也还是要人服侍的,必须有个地方养病才行。屠凤心头一软,说道:“春兰,你扶他进后院,找间静室给他。暂时不要给妈知道。待我回来,再作处置。”

一阵纷乱过后,屠凤走回原位。李思南和孟明霞正要回去,只见对方的主将淳于周已经下场。

淳于周冷笑说道:“比武难免伤人,你们婆婆妈妈的也闹够了吧。别耽搁正事,时候不早,谁来与我一决雌雄?”

原来淳于周见屠龙受了伤,柳洞天、崔镇山又已走了,他这一边已无尚堪一战的高手,是以唯有亲自出马,挽回败局。仗着自己深湛的武功,技压当场,慑服群雄。

论单打独斗的本领,屠凤这边的人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他。屠凤心想:“若是爹爹未死,百招之内可以胜他。但如今却哪里去找一个可以和他一战的对手了

群雄都没应声,李思南忽地回转肠心,说道:“淳于寨主,我接你的高抬!”

淳于周冷冷说道!”你已经打了两场了。”

李思南道:“不错,按规矩我打了两场之后,可以休息。但我自愿放弃这个权利,这却并不犯规!”

淳于周眉毛一扬,不置可否。群雄纷纷嚷道:“这不公平。”

淳于周本是心里想道:“你这小子自己找死吗?由得你。”但听得群雄这么一嚷,为了维护自己“绿林至尊”的面子,只有故作不屑的神气,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虽然愿意,我可不想捡这个便宜。”

孟明霞道:“好吧,那就由我颔教淳于寨主的高招!”

一来是辈分不当,二来孟明霞也是打了一场的,淳于周既然拒绝了李思南,当然也不能够接受孟明霞作对手。

李思南和孟明霞都是不肯退下,淳于周心中一动,说道:“好吧,你们就并肩子上吧。这样,总不能说是不公平了。”他暗自盘算,李思南已经恶斗两场,气力不加,剑术虽然精妙,他也有破解之法,至于孟朋霞则更不在他的眼内。

李思南本来还是有点不大愿意,孟明霞却道:“好,你是长辈,我们以二敌一,也不算占了你的便宜。就这样吧。”孟明霞已经同意,李思南自是不便坚持到底。

李、孟二人并肩一立,双剑出鞘。李思南道:“淳于寨主,请亮兵刃。”淳于周哈哈笑道:“屠百城以死,我的双钧是早已不用的了。今日我可并没有携带手带刃上山。”言下之意,对付小辈,实是不值得他动用兵刃。

孟明霞冷冷说道:“好,你要空手较量我们也成。”须知今日乃是盟主之争,孟明霞但求能助李思南取得胜利,她是晚辈,以剑敌掌,也不能算是有失体面。

不料淳于周却笑道:“空手本来也行,不过对你爹爹却似乎有点不敬,这样吧,我随手便拿一样东西当作兵器,不使我的独门双钩,也就是了。”

屠凤道:“石师哥,你叫他们把十八般兵器拿来,让淳于寨主选用。”

淳于周道:“不用,学武的人,信手拈来,都是武器,何须这样麻烦。”

董开山忍耐不住,说道:“好,那就信手拈来吧,不必老是吹牛了。”

淳于周哈哈大笑道:“屠姑娘,我借贵寨的大钟一用。”

在这演武场的当中,有一口大铜钟,有事之时,鸣钟聚众用的,淳于周说了这话之后,不待屠凤答复,立即把和一扬,那口大钟突然从空中掉下,吓得旁边的人纷纷躲避,原来他是用一枚铜钱打出去,割断了吊钟的绳索。

淳于周一个“虎跳”跃上前去,双臂一伸,把这口铜钟接了下来。

他刚才打出的那枚铜钱,并不是磨利了边的“钱镖”,居然能够割断粗绳,这份功力已足惊人。这口铜钟有百多斤重,在空中掉下来,要把它接下,双臂少说也得有千斤气力,淳于周在瞬息之间,显露了两手震世骇俗的功夫,群雄虽然不满他的为人,却也不禁为之喝彩。

淳于周托铜钟,说道:“我就用这件“笨家伙”和你们耍耍,来吧,出剑呀,李公子,只要你们胜得了我,这盟主就是你的了。”李思南怎么也没想他如此嘲弄,但大敌在前,却也不敢轻视,当下手捏剑诀,避开正面,唰地便刺过去。正是:

不畏豪强同抗敌,英雄肝胆女儿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