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君集大吃一惊,俯腰一看,失声叫道:“哎哟,不好!死了,死了!”翦长春道:“怎么死了?”心道:“铁镜心的宝剑已给与打歪,剑尖并未刺入咽喉,仅仅割伤了一点皮肉,怎么就会死了?”
符君集面无人色,讷讷说道:“铁、铁大人,他,他已自己震断经脉,没法救了。”翦长春呆了一呆,叫道:“真的?”奔上前来,一探铁镜心的鼻息,果然早已冰冷。片刻之间,但见他七窍流血,果然是震断经脉的死状。
翦长春还待仔细审视,沐磷大声哭嚷道:“好呀,你们迫死了我的姐夫,咱们见万岁爷去!”符君集急道;“有话好说。”沐磷道:“岂有此理!我姐丈给你们迫死,你们还不肯放过他吗?”就在这时,翦长春忽觉腰胁一麻,站立不定,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出几步。定睛看时,只见沐磷带来的那个年老随从,早已站在他刚才的位置,俯腰审视,翦长春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他是给那随从轻轻一撞,将他撞开的。试想翦长春身为御林军的大统领,武功自是不同凡俗,而今竟给一个随从撞退,连闪避也闪避不来,焉得不惊?只见那年老随从俯腰一看,探了一下鼻息,便回过头来向沐磷禀道:“姑老爷气绝多时,果然是已经死了!”翦长春见三个人先后验过,异口同声,都说铁镜心已死,这时他也感到有点害怕起来,也就不再上前检验了。
沐磷大放悲声,抱起了铁镜心的尸体便走。符君集稍定心神,上前说道:“沐小公爹,你待一会,咱们谈谈。”沐磷道:“还有什么好谈,我要请万岁爷评理去。”符君集道:“铁大人刚才口出反言,小公爹,你也是听见的了?”沐磷道:“不,我没有听见!”符君集道:“小公爹你没听见,这里的人可都听见了。”沐磷道:“好呀,咱们各持一说,那就要看万岁爷相信谁了。这些人都是你的下属,或有所求于你,当然帮你说话。喂,张三,你听得姑爷刚才说了什么反话没有?”那年老的随从垂首禀道:“小人没有听见。”
在座诸人,人人都知道沐磷是在撤野,但铁镜心是符君集与翦长春迫死的,他们职位卑微,犯不着出头和沐磷辩驳,符君集没有问到他们,他们便都默不作声。
符君集想了想,赔笑说道:“小公爹一时听不清楚,也是有的。小公爹若是一定要卑职到万岁跟前评理,有这么多人指证,万岁若是审明属实,公爹、只怕、铁大人虽然身死,也还未能了结。就是国公爹也要受到牵累。我看在同僚份上,实不想掀起风彼,得休且休了吧。依我说,不如咱们两方都不要声张,就当铁大人是暴病而亡,由小公爹呈报皇上,便此算了。”
你道符君集为什么肯如此低声下气,原来他确是有些顾忌。要知铁镜心新受皇恩,甚得宠信,何况他有沐国公做大靠山,沐国公手握重兵,坐镇南疆,皇帝也不能不给他几分面子,若然把铁镜心的“反言”如实奏上,此事牵连太大,弄得不好,只怕要将沐国公也要逼得反了。因此符君集心中想道:“这场官司我虽然赢面较大;但铁镜心已死,我何必再与沐国公结怨。何况我即使证实了铁镜心曾吐露反言,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再想到还有一个阳宗海谋夺他的职位,他更不愿多树强敌了。
沐磷听了符君集的一番话,冷冷说道,“原来你就想这样私了了么?”他故意装出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经了翦长春说好说歹,过了一会,沐磷的怒气才渐渐平息下来,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也罢,也罢,我也不想与你们结怨了。”翦长春道:“本来嘛,说是病死,面子上也光彩一些。”沐磷瞪他一眼,说道:“我还想更光彩一些,送灵之日,要请你们两位大人给他披麻带孝,叩头送丧。”符君集苦笑道:“小公爹不用吩咐,我一定来,一定来!”
沐磷抱起了铁镜心的尸体便走,翦长春道:“你们几位送小公爹回去。”沐磷道:“不用!”他的两个随从左右卫护,有几个御林军官佐要送沐磷,都被这两个随从拦住了。翦长春只得说道:“既然小公爹不愿外人打扰,那么咱们尽了心意,也就算了。小公爹,你办理丧事,若要人用,尽管吩咐。”
沐磷去后,符君集与翦长春面面相觑,翦长春道:“铁镜心这样死法,真是令人料想不到。”符君集道:“我本想用铁镜心来诱捕于承珠,如今只好另想办法了。”各省武师中的领袖金硕说道:“咱们有许多人,还怕对付不了他们吗?”符君集道:“据我接获的消息,他们来京师的一共是四个人,于承珠、张玉虎、龙剑虹,还有一个武当派的老道士七星子,这四个人都是很扎手的强敌,硬打硬拼,咱们人多,虽然立于不败之地,却也难保不被他们漏网。”翦长春一想自己这边的人一流高手只有乔少少、符君集两个人,确是难操胜算。
正在布置之际,忽听得有人进来报道:“乔北漠老先生到!”翦长春大喜说道:“乔老先生一来,这四个人有如瓮中之鳖了!”急忙打开中门迎接,只见乔北漠带着厉抗天哈哈大笑而来,乔少少喜道:“爹爹,你的两条腿都已好了?”乔北漠道:“不是为了医这两条腿,我早已到了。”原来乔北漠被霍天都夫妇、张玉虎、龙剑虹等四人围攻,他强用修罗阴煞功退敌突围,因为元气损伤,故此觅地静修,一连九天九夜,闭关练功,不但恢复如初,并且连左足的少阳经脉诸穴也一并打通,多年来:半身不遂的病症霍然而愈!
符君集知道乔北漠的名头,恭恭敬敬的请他上坐,说道:“今晚捉拿贼人,得请乔老先生鼎力帮忙。”乔北漠轻蔑说道:“捉拿什么贼人,须得老夫出马?”听符君集说了之后,他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就只是这几个小辈么?老夫此次南来,只想斗一斗张丹枫;其次嘛,若是霍天都夫妇联手,我也还有兴趣和他们一斗。其他的人么,嘿,嘿,可不在老夫眼内,我若出手,那就是降低了我的身份了。”翦长春急忙劝道:“这四个小贼,虽然都是后生晚辈,但他们是劫贡物的主脑人物,捉了他们,管教老先生天下扬名,当今皇上也定然有封赏。”乔少少也道:“爹爹,你就替我们押阵吧。”乔北漠想了一想,说道:“好吧,我今晚就陪你们凑凑热闹吧。若是当真捉拿不了,老夫再出手也还不迟。”其实乔北漠此次亲自登门,本来就是有意帮助儿子成名的。原来他已知道了霍天都回转天山,又打听到于承珠等人入京,他一想自己的双腿已经痊愈,即算霍天都夫妇联剑而攻,他也有把握取胜。何况霍天都又已回去,还有何人是他敌手?他打算今晚只用厉抗天与乔少少上阵,自己暗中相助,大约便可以手到擒来。
符君集听得乔北漠答允助阵,心中大喜,当下筵席重开,便在席间作了部署。符君集唯恐有失,将大内的八名高手也都调来。
席散之后,已是黄昏时分,众人歇息了一会,待到二更,便即出发,经过铁镜心的府邸时,隐隐听得里面诵经念佛之声,想是在办丧事。翦长春冷笑道:“这小子畏罪自杀,少了一个人分功,对我们更有好处。”乔少少却想起沐磷那两个古怪的随从,悄悄的向父亲说了,乔北漠听得居然有人能够把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反震回来,也是吃惊不小,心中想道:“待我今晚回来,非得立即找这一个人试试不可。”
随同符君集、翦长春二人出发的,除了礼聘来的乔家三位宾客之外,有大内的高手卫士八人,御林军的将领十六人,另外有各省武师二十二人,共是五十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便分成四路,直扑西山。
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可疑的人物,三更时分,到了西山脚下,符君集笑道:“于承珠与张玉虎在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却这等疏于防犯!”翦长春道:“她怎知道我们的消息这样灵通,大约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大举而来。”四路人马会齐,将玄妙观四面包围,等了会,丝毫听不见里面有何声息。翦长春便选了两个轻功最好的大内卫士入观内探查,看看于承珠他们到底在不在里面?原来他们怕于承珠的暗器厉害,若是一窝蜂的破门而入,纵然捉得贼人,自己这方也要伤亡不少。
这两个高手卫士跳进此观,有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许久许久,都不见出来。翦长春大为奇怪,心道:“就算他们遇到偷袭,也总会发出声来。何况这两个人的轻身功夫甚是高明,即算打不过,难道逃也逃不掉?”翦长春踌躇一阵,再选了两名精通听风辨器的高手入去窥探,哪知入去之后,又是毫无声息,久久不见出来。
乔少少道:“我不怕于承珠的金花暗器,待我和厉抗天入去,将他们赶出来。你们可得小心,不可让他们漏网。”当下取出折扇护身,与厉抗天跳入道观。
道观里阴森森,毫无声息,两人自外而内,搜索进去,搜遍了十几座禅房,都不见有人。乔少少道:“莫非他们听见风声,早就走了?”
厉抗天道:“后面还有一座老君殿。”来到殿前,但见殿门紧闭,厉抗天笑道:“必定是藏在这里面了。喂,于承珠,你出不出来?”里面隐隐传出一缕极微细的冷笑之声。厉抗天道:“你留心她的金花暗器。”提起独脚铜人,向殿门一撞,轰隆一声,两扇铁皮包着的大门,竟然被他一下撞开!
大殿正中供着老君神像,两旁供着十八尊雷部诸神的神像。乔少少奇道:“我明明听见笑声,怎的不见有人?”厉抗天眼光一瞥,发现两旁各有一尊神像,形貌非常古怪,弯发勾鼻,一黑一白,相映成趣。厉抗天想道:“这是什么邪神?”心念未已,忽见黑脸神像上的一双眼珠忽然转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厉抗天恍然大悟,喝道:“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提起独脚铜人,便向那尊“神像”当头砸下!
厉抗天天生神力,这一下当头重压,力道何止千斤?那“神像”突然发出一声怪笑,抬起手来,竟然将他的铜人托住。就在这时,乔少少也发觉了那尊白脸“神像”有异,他比厉抗天阴险,并不喝破,一按扇子的机括,蓦然间就向“神像”的胸膛射出两支毒箭,只见那两支毒箭刚刚沾着“神像”就跌了下来,竟似是那“神像”的胸膛涂满油脂一样,被毒箭射中,毫无伤损。
乔少少这一惊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两尊“神像”同时跃起,哈哈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去。你这两个小鬼来得去不得了!”厉抗天急忙向后跃出,说时迟,那时快,绿光一闪,那个黑脸怪人手持玉杖,倏的打来,厉抗天将独脚铜人一挡,“铛”的一声,有如棒打巨钟,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铜人身上竞给他打了一道杖痕,厉抗天的虎口酸麻,铜人几乎掌握不住。
那个白脸怪人这时也从神坛上跳了下来,乔少少溜滑得很,一闪闪到他的背后,铁扇疾挥,接连点了他背心的“维道”“巨瞬”“归藏”三道大穴。乔少少的点穴手法自成一家,狠毒非常,只要被他点中一处,登时可令对方全身寒战,气力毫无。他知道这两个怪人厉害,一出手便用了看家本领,以重手法连点三处大穴。但听得卜、卜、卜三声闷响,那怪人的三处穴道都给他点个正着。但说也奇怪,那怪人却是纹风不动,乔少少但觉肩头所着之处,软绵绵的毫不受力,几乎立足不稳,向前倾跌,而且他因为运动真力,虎口反而感到酸麻起来。那怪人哈哈笑道:“乔老怪的独家点穴手法,原来也不过如此!”敢情他竟是故意让乔少少点中,试他的点穴本领的。
乔少少吓得魂飞魄散,转身便逃,就在这时,但听得铛铛之声不绝于耳,厉抗天的铜人身上,接连被那黑脸怪人的玉杖击了七八下,逼得他连连后退。那两个怪人叫道:“蠢娃儿,到了这里,还想逃吗?”身形疾起,从他们的头顶飞过,抢在前头,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一个转身,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倏的就向他们抓来。
且说符君集他们围在道观外面,忽听得兵器碰击之声,闷雷般的一声声传了出来,翦长春又惊又喜,叫道:“他们在里面动手了!”把手一挥,一个御林军将领举起铁锤,一锤将大门击破,八个大内高手和七个御林军将领先拥进去。
乔北漠只道是他们在里面与于承珠、张玉虎交手,虽然听得兵器碰击之声,却不以为意,后来越听越觉不对,乔北漠大叫一声“不好”,脚尖一点,似大鸟一般,在队伍的后面腾空飞起,越过了十几个武师,也扑入了道观。
符君集率领的八个大内高手先到了老君殿,刚刚踏入殿门,便听得“砰”的一声,厉抗天被那黑面怪人抓起,掷了出来。符君集的两个副手不知厉害,双双奔上,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个黑面怪人伸手抬脚,只是一个照面,砰,砰两声,那两个大内高手又给他掷出来了。
符君集大吃一惊,定睛一瞧,大声叫道:“黑白摩诃!”急忙转身,扶起厉抗天便待逃走,黑摩诃大笑道:“你也给我躺下来吧!”声到人到,符君集横剑一唰,突见黑摩诃身躯一晃,长臂直伸,双指已对准了他的眼睛,符君集的一手上乘剑法,根本就没有施展的机会,急忙向后仰身,左手往上一格;黑摩诃趁势向前踏步,伸足一勾“咕咚”一声,符君集也倒在地上了。
黑白摩诃乃是两个专门和独脚大盗做买卖的珠宝商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对黑白两道全不卖帐,上至大内高手,下至各省有名的捕头,提起他就觉头痛,幸而最近几年,不见他们在江湖上露面,公门中人才得比较安静,有人推测这两个怪人已金盆洗手;也有人推测他们发了大财,已回转印度老家去了,想不到他们却突然在这道观之中露面。
黑白摩诃的名字从符君集口中一说出来,接着不过一个照面,符君集就被黑摩诃击倒,拥进道观来的大内高手、御林军将领和各省武师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转身便逃。翦长春喝止也喝止不了,只得独自上前,希望能稍为拦挡一下,好待乔北漠赶来稳定军心。
黑摩诃击倒了符君集,方自哈哈大笑,陡然间一股劲风从背后扑来,黑摩诃反手一勾,但觉触手如冰,黑摩诃使出瑜枷术的功夫,从对方的掌握中滑了出来,手臂一伸,一拳击去,这一着大出对方意外,饶他身怀绝世武功,亦自躲闪不开,只听得“篷”的一声,一个庞大的身躯凌空飞起,黑摩诃也给他的反力震退三步。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正是乔北漠。他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远非乔少少可比,黑摩诃中了他的一掌,亦自觉得遍体生寒。
双方换了这招,都知道对方是谁。黑摩诃叫道:“乔老怪,来,来,来,刚才这一下未分输赢,咱们再斗三百回合!”乔北漠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不答黑摩诃的话,先向白摩诃扑去。
原来白摩诃这时正在追赶乔少少,乔少少比厉抗天溜滑很多,借家传的“移形换位”功夫,居然躲过了白摩诃的三招,可是他的武功究竟与白摩诃差得太远,刚刚跳下石阶,就被白摩诃一个劈血掌将他震得摇摇欲坠,移形换位的轻功哪里还能施展!白摩诃长臂一伸,“嗤”的一声,撕裂他背上的衣裳,第二掌就要将他拍晕,忽然听得哥哥叫出“乔老怪”的名字,白摩诃心中一凛,掌势将发未发;乔北漠来得快,在黑摩诃的话声未停,他已凌空扑来,拦在乔少少的前面,硬接了白摩诃的一掌。
白摩诃的武功却比他的哥哥稍逊一筹,双掌相交,乔北漠退了两步,他却退了三步,掌力上略略吃亏也还罢了,乔北漠修罗阴煞功所发出的那股阴寒之气,却循着他的手少阳经脉直攻心头,白摩诃禁不住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急忙运气抵御。乔北漠这才喝道:“好呀,黑白摩诃,你们居然敢欺负我的儿子,来,来,咱们今日就决个雌雄!”
黑摩诃举起了绿玉杖,一招“龙跃深渊”,杖头吐出了一道绿光,立即戳到了乔北漠的背心。乔北漠试过黑摩诃的一招,知道他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不敢轻敌,一个“盘龙绕步”避开,就在老君殿上,拿起了一个铁香炉,旋身一转,白摩诃这时已调匀气息,也举起了白玉杖打来,两根宝杖将铁香炉敲得叮铛作响,有如古寺钟鸣,震人心魄,打得老君殿内,香案跌翻,神像倒地。各省武师几曾见过这等阵仗,心胆俱寒,刚刚踏进门来,脚步未曾站稳,又争先恐后的退出去了。
乔少少也杂在人群之中向外逃跑,他到了阶下,正想去看厉抗天的伤势如何,忽听得一声长啸,有人朗声吟道:“宝剑未甘一随我老,匣中犹自作龙吟!”乔少少一听,蓦然想起了一个人来,大吃一惊,顾不得厉抗天,往外便逃。刚刚出得道观,只见各省武师和一班御林军将领,纷纷惊呼,四散奔逃,似是碰到了比黑白摩诃更厉害的敌人。乔少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白衣文士,神态潇洒,似笑非笑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凭着乔少少那等武功,竟自不知敌人怎的一下子便到了自己的跟前。那白衣文士徽微笑道:“乔少少,日间幸会,你可还记得我么?”乔少少大吃一惊,原来他早就从这人的声音听出了他是沐磷所带的那个年老随从,但这时一看,面貌全非,来人一看便知是个高人稚士,哪有半点像日间所见的那个相貌平庸的随从?乔少少颤声问道:“你,你是谁?”那白衣文土笑说道:“听说你的老子万里远来,为的就要找我,你见了我也不认识么?”乔少少震骇之极,问道:“你,你是张丹枫?”那白衣文士笑道:“不错,我就是张丹枫!你给我留下来吧!”乔少少一按扇子的机括,十几枝扇骨都化作毒箭射出,他自己也知道伤不了张丹枫,用意不过是想掩护逃走罢了,这也早在张丹枫意料之中,乔少少的那点微未之技,岂能放在他的心上?只见他举袖一拂,十几枝毒箭,吗呜作响,破空直上,却无一射到张丹枫身上。原来张丹枫此来,早已另外安排了妙计,无意伤人,故此他将毒箭拂得向上射去,免得误伤人命。乔少少刚欲迈步,突然感觉胁下一麻,连敌人的手指还未曾瞧见,便给张丹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倒了。
张丹枫也不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武士,径自走入道观,哈哈笑道:“黑白二兄,请你们出外捉人,不要走漏了一个。至于这个老怪物,你留给我好啦。”这时乔北漠正被黑白摩诃联手围攻,虽然尚未落败,却也喘不过气来。黑白摩诃双杖一收,他才发觉张丹枫已站在自己的面前。
黑白摩诃退出了老君殿,乔北漠定了定神,打量了张丹枫一眼,道:“你就是张丹枫吗?”他早已听得张丹枫的大名,想不到他还如此年轻。张丹枫说道:“听说你要来找我较量一番,多承你青眼有加,我岂可令你失望?所以我特地到此间会你,免得你多走许多路,前往苍山。”稍顿一下,晚了乔北漠一眼,又笑道:“我不想占你便宜,你和黑白摩诃已经斗了一会,我就让你先歇歇再说吧。哈,对啦,我想起来了,我这里有一粒小还丹,是少林寺的老主持以前送给我的,虽然不是起死回生的妙药,但对于增益元气,却是大有功用,你将它服下,咱们可以快些动手。”
乔北漠听了张丹枫这番说话,始而发怒,继而木然毫无表情,终而说道:“好,张丹枫你确是名不虚传,我若不要你的,倒反而显得我有猜疑之心了。”接过了小还丹,纳入口中,毫不犹疑的嚼碎咽下。
张丹枫是当世第一高手,以他的身份绝无暗中下毒之理,这点乔北漠自是放心;不过,若然换了别人,即算丹药是真,乔北漠也绝不会贬低身份,受此恩惠,只因他知道这一战乃是有生以来最关紧要的一战,生死荣辱,都可以在这一战之中决定,实是不敢有些微托大。他恶斗了黑白摩诃之后,确是有点疲累,他唯恐在斗张丹枫之时,不能尽展平生所学,所以想了一想,终于接受了张丹枫的小还丹。张丹枫见他坦然服药,心中也暗暗佩服这个大魔头胆识过人。
张丹枫正是要他武功能全恢复,可以施展浑身本领,这样打败了他,才可以令他心脏。乔北漠吞了这颗小还丹之后,但觉腹中一股热气,流转全身,乔北漠运气三转,顿时间精神百倍,连左腿一处未曾打通的穴道,这时经过真气一冲,也自畅通无阻了。于是将铁香炉一拍,高声叫道:“来吧。”张丹枫道:“你的兵器合用吗?”乔北漠大笑道:“你是一代武学大师,我也不是无名之辈,我辈所用兵器,何须拘泥一格!”
张丹枫道:“好,你远来是客,请先发招。”乔北漠并不谦让,道声“有请”,铁香炉往外一挽转了半个弧形,倏的向张丹枫当头压下,张丹枫笑道:“功力果是不凡,我将近十年不用剑了,今天破例为你一用。”他的青冥宝剑已传给了于承珠,现在用的是一柄自炼的青钢剑。待得铁香炉压到头顶,他一招“举火撩天”青钢剑向上一撩,但听得“铛”的一声,那个重达四五十斤的铁香炉,给他的三尺青锋挑过一边,铁香炉上也现出了一道裂痕。他的剑并非宝剑,但只是轻轻一划,铁香炉上便现出裂痕,乔北漠也不由得暗暗惊心,想道:“张丹枫果然名下无虚,内功之高,又远在黑白摩诃之上了。”
乔北漠固然暗暗惊心,张丹枫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他长剑一挑,虽然将乔北漠的铁香炉挑过一边,但却感到一股冷意,原来乔北漠的修罗阴煞功己练到第七重,阴寒之气竟从张丹枫的剑尖上传到了他的掌心,透过了他的手少阳经脉,循着穴道向体内进袭,张丹枫的内功深厚,当世无人可以与之相匹,但却也无法闭塞穴道,阻止那股阴寒邪气的上升。张丹枫心道:“这老怪物居然能够隔物传功,邪派中人,确实要以他的本领最为厉害了!”当下默运玄功,将流入体内的阴寒之气,发散出去。
转瞬过了十招,张丹枫但觉所握的剑柄其冷如冰,笑道:“乔老怪,你不怕耗损真力吗?你的修罗阴煞功若然伤不了我,事后你最少也得大病一场。”乔北漠吃了一惊,他的修罗阴煞功乃是从白教喇嘛一位大师所留下的武学秘典中学来的,寻常的武学之士根本就不知道有“修罗阴煞功”这个名字,更不要说能够抵御了。如今刚使出来,便给张丹枫一口道破,而且知道他用这种功夫最为耗损真力,他焉得不惊?不特此也,他加强真力压下去,张丹枫的反击之力也随着加强迫上来。看来张丹枫的内功竟已练到“敌强则强,敌弱则弱,因势反击,收发随心”的最上乘境界。但乔北漠这时已是骑虎难下,只好拼着两败俱伤,仍然运用修罗阴煞功与张丹枫恶斗。但听得铛铛之声,震耳欲聋,张丹枫的剑法展开,端的有如暴风骤雨!变化无方。可是不论张丹枫怎样乘缝抵隙,却也刺不中乔北漠,每一剑都给他挡开,刺在铁香炉上,转瞬之间,那铁香炉己添了几十道裂痕。
老君殿内,两位身怀绝世武功的高手斗得非常激烈,老君殿外,也展开一场“群羊斗虎”的激战。
且说大内高手、御林军将领和各省武师见黑白摩诃与张丹枫相继出现,吓得魂飞魄散,翦长春无法约束得住,只好任由他们四散奔逃,岂知逃出了道观还未到半里之遥,黑白摩诃又从老君殿内追了出来,黑摩诃大笑道:“各位好朋友不用害怕,你们既然来了,就请留下来多住几天吧!”白摩诃也叫道:“你们不请自来,如今主人留客,人们不留也得留!”两兄弟飞身跃起,施展大擒拿手法,有如飞鹰抓兔,一手一个,抓着便摔,给他摔到地上的,立刻便不能动弹,转瞬间便有三个大内卫士,四个御林军将领和七个武师被黑白摩诃摔倒。
翦长春约束不住部下,自己也随着他们逃走,蓦然觉得脑后风生,黑摩诃一爪抓下来,翦长春反手一勾,给黑摩诃将他震退出三丈之外,摇摇欲坠。
黑摩诃道:“好,你能挡我的一招,算得是条好汉,再接一招。”如影随形,翦长春前脚落地,他后脚便到,喝道:“我这一招掌拍你的右肋,指戳你的胸膛,同时飞脚踢你膝益,你小心应付了!挡得开我放过你。”翦长春不知真假,用了一招“磨圈双推手”,双掌如环,一圈一转,护着上身门户,只见黑摩诃果然一掌拍来,打他的右肋,同时飞脚踢他的膝盖。翦长春情知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心想,只好信他的话,勉力招架,若然招架得了,谅他不至于说了不算。翦长春身为御林军统领,武功本属不凡,当下双掌一圈,身形一转,果然将黑摩诃拍他右肋的那一掌化开,并且闪开了他踢向膝盖的一脚,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心想黑摩诃既然掌击他的右肋,绝不能同时用这只手的手指戳到他的胸膛,要点他的胸膛大穴也必然要用另一只手,因此他把全付精神都注视着黑摩诃的左手。岂知黑摩诃的印度武功大殊中土,他运用瑜枷术可以使肌肉扭转变形,翦长春为了防备他的左掌,正在避向右方,黑摩诃一声笑道:“你怎么不信我的话?”右臂突然伸长半尺,在他胸膛重重一戳,翦长春登时应声倒地。
御林军将领和各省武师见两个主脑人物都已被擒,群龙无首,更为慌乱,但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四散奔逃,他们料想黑白摩诃分身乏术,决不能同时向四个方向追赶,只看谁人好运,谁人倒楣了。
黑白摩诃出手擒拿了十几个走得较慢的武师之后,目睹他们狼狈奔逃,却并不追赶,守在退观前面,哈哈大笑。
有一拨武师逃向东方,刚刚来到山口,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柔说道:“对不住,要请你们多住两天。”众人抬头一看,拦在山口的正是于承珠,福建武师林金源道:“于女侠,你劫了贡物,何苦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于承珠道:“林老前辈误会了,我正是要救你们,你日后自知。”众武师哪里肯信,又怕黑白摩诃追来,见于承珠不肯放过他们,发一声喊,便即一拥而上,于承珠道:“你们不肯相信,对不住,我只好强行留客了。”玉腕一扬,但见余星闪闪,十几朵金花暗器同时打了出来,每朵金花都射中了一个武师,但却并不疼痛,被金花打中的只觉得一阵地转天旋,便即晕倒,原来于承珠用的是花瓣并不锋利的那种暗器,只求打中了对方的晕穴便算。
这一班武师谁不知道于承珠号称“散花女侠”,这是最难防御的一种暗器,众武师又不知道她的金花花瓣已经磨钝,见暗器来得厉害,无人敢闯,只得又再觅路奔逃。
与此同时,逃到南方的一拨武师,也碰到了一位女将,正是龙剑虹,这次劫夺各省贡物,以龙剑虹、张玉虎二人出手的次数最多,有好多位武师都是她手下的败将,一见是她拦住去路,又惊又怒,广西武师韦国清一马当先、自恃神箭妙技,扑到了离己她七八丈远之地,拉开了铁胎弓,箭发连珠,向她疾射。龙剑虹笑道:“我好意留客,你们却要动武么?”她左手舞起红绸,右手挥动长剑,韦国清平日试箭是可以穿过五层皮革,但被她的红绸一卷,利箭如纷纷落了下来。韦国清大吃一惊,他的连珠箭还没有发完,射到了第八支,眼前但见红影翻腾,龙剑虹的红绸带伊似一道彩霞,从天而降,束着了韦国清的手腕,“铛啷”一声,韦国清的铁弓坠地,龙剑虹将绸带一收,韦国清立足不稳,登时跌倒,龙剑虹弓鞋一点,踢中了他膝盖的穴道,韦国清空有一身神力,却是再也不能动弹,气得躺在地上大骂。
这一拨武师,有几个以前被龙剑虹杀怕了,转身便逃,有几个仍要硬闯过去,龙剑虹挥绸舞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她用红绸一卷卷走了对方的兵器,顺手便是一剑刺中对方的穴道。她轻功既高,出手又快,不过一盏茶时刻,那几个要硬闯过去的武师都已倒在地上,其余的人,发一声喊,都转身跑了。
逃向西方的这一拨人,人数最多,其中有四名大内卫士,三名御林军将领,另外还有十几位武师,他们碰到的却是武当派的长老七星子。七屋子的功夫最为老辣,他恨翦长春擒了他的师侄,对大内卫士和御林军将领特别不留请面,但听得他大喝一声,拂尘疾展,两个最先奔到的大内卫士尚未出招,手腕已被他的拂尘拂中,现出了十几道血痕,接着只听得“喀喀”两声,另外两个御林军将领又被他用分筋错骨的手法一下子便扭断了手臂。众人见他如此凶恶,吓得转身疾跑。
北方的路口则是张玉虎把守,他志在生擒,舍刀不用,却展开黑白摩诃所教的罗汉五行神拳和鸟蒙夫所教的一指弹功,行拳如风,出指如电。有个御林军将领被他一拳打折了肋骨,另一个大内高手挡开了他的三拳,却被他一指戳中,登时也晕了过去,张玉虎喝道:“我诚心留客,绝不是有意与你等为难。不过,谁要硬闯,我的拳头可不客气。”有几个相信他的武师便抛下了兵器,不相信的则觅路逃亡。
东有于承珠,南有龙剑虹,西有七星子,北有张玉虎,一大班武师东奔西窜,有如无头的苍蝇在关紧了的窗上乱飞乱撞,却如何撞得出去。
四方合围中央又有黑白摩诃镇守,那样四散奔逃的武师都被包围起来,黑白摩诃大展神威,稍远的则用飞石击穴,稍近的则用擒拿手将他摔倒,两兄弟专门对付武功较强的高手。不过一盏茶的时刻,所有御林军将领和大内卫士都被黑白摩诃擒了,其他各省武师也被于承珠、张玉虎、龙剑虹,七星子四人擒了十之七八,其他的十之,都放下了兵器,听候处置,符君集、翦长春所带来的人将近百数,无一漏网。
于承珠道:“各位不必惧怕,我若要取你们的性命早就取了,只是你们不肯相信,所以只好委屈你们一下,在这道观里住三天。”四人绕场一周,看有哪几个还能挣扎的都点上了穴道,那十几个放了兵器的,则将他们驱进道观,关在空房之内,吩咐他们不可逃走。那些人愿意放下兵器,本来就有点相信于承珠,何况有黑白摩诃在场,他们自忖,要逃也定然逃走不了,便都唯唯听命。
黑白摩诃哈哈大笑,挽着张玉虎的手道:“小虎子,瞧你的师父去。”一行人等,进入了老君殿,但见剑气如虹,掌风劈面,张丹枫尚在与乔北漠高呼酣斗。
乔北漠见他们进来,知道他们定已大获全胜,心头一凛,掌法稍见散乱,张丹枫笑道:“乔老怪不必担心,我答应今次不伤害你那宝见儿子,你尽管施展所长便是。”乔北漠本来只是挂虑他的儿子,对各省武师的生死,却并不放在心上,听得张丹枫允诺于他,心中想道:“他们这次大败与我何关,我但求能胜得张丹枫一招半式,便足以称雄天下,谅张丹枫以一代武学宗师的身伤,断不会要黑白摩诃帮手之理。”是以进入殿内的敌人虽多,他所要对付的也只是张丹枫一人,形势与前没有改变。乔北漠定了心神,与张丹枫争霸的雄心又起,当下再催紧掌力,将练到了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全力施展出来。
这时,乔北漠与张丹枫恶斗已超过五百招,但见张丹枫的头顶上白气腾腾,而乔北漠面上的阴气越来越浓,一滴滴的汗珠从面上流下,滴到地上,地上的青砖也染成了一片片黑色。张玉虎见这情形,知道乔北漠将所练的阴毒功力尽数发作出来,不由得暗暗替师父担心,他哪里知道师父正以最上乘的内功,把乔北漠从剑上传来的阴寒之气发散。
两人越斗越紧,张玉虎与龙剑虹功力稍弱,在乔北漠阴寒的掌风激荡之下,禁不住有些颤抖,黑、白摩诃拉着他们的手,一股热力传进二人体内,张玉虎运用瑜伽气功,龙剑虹运用天山派的正宗内功,引导那股热力,流传全身,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他们觉察出修罗阴煞功如此厉害,心中好生骇异。
激战中张丹枫忽地一声长笑,飞身跃起,挽了一个剑花,凌空刺下,乔北漠将铁香炉往上一推,但听得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蓦然间一声巨响,那铁香炉炸裂开来,散成了无数碎片,小虎子拍掌笑道:“好啊,好啊!”原来那铁香炉早已给张丹枫的青钢剑划了十几道裂痕,张丹枫再以凌空下击之势,默运玄功,一招之间,那铁香炉又给他连击中了十几下,铁香炉上平添了几十道裂缝,纵然是铁铸的,也炸裂了!
张丹枫笑道:“乔老怪,你服不服?”乔北漠昂然说道:“你不敢与我对掌,我始终不服!”要知乔北漠最自负的武功绝学便是“修罗阴煞功”,他刚才虽然运用“隔物传功”的本领,将修罗阴煞功的阴寒之气,从张丹枫的剑尖上传过去,但到底不如触及对方身体,可以尽量发挥,所以他仍是声言不服。
张丹枫哈哈大笑,一忽地将长剑一抛,喝道:“来吧!”乔北漠双掌一错,“呼”的一声,左掌先到,张丹枫反掌一迎,乔北漠右掌又到,这连环双掌,迅捷非常。张丹枫喝了一个“好”字,飘身一晃,只听得“蓬”!的一声,右掌又接上了。就在这一瞬间,但见寒风疾卷,殿上的几尊神像跌了下来,张玉虎与龙剑虹贴身墙角,但觉那墙壁也摇动起来。定睛看时,只见张丹枫与乔北漠各自向后跃出,乔北漠面色灰白,有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张丹枫沉声说道:“你服不服?”乔北漠想了一想,双眉一扬,道:“我仍然未服!”张玉虎暗地骂了他一句。”不要脸!”张丹枫笑道:“怎么还不服?”乔北漠道:“我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第七重,待我练到了第九重之时,你敢再接我一掌,我便承认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世上也便抹掉我乔北漠的名字!”
张丹枫道:“你练到第九重,还要多少时候?”乔北漠道:“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张丹枫道:“好,我便等你三年五载。只怕你练到第九重之时,却兔不了走火入魔之灾!”乔北漠心中一凛,硬着头皮说道:“那是我的事情,我自有扭转阴阳、妙参六合的本领,何须你来替我操心?”
张丹枫笑道:“你若能练到正邪合一,扭转阴阳的境界,武学上将多添一页新篇,这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好,我等你便是!只是下一次再交手之时,我可没有今日这么客气了。你走吧!我准你将你的宝见儿子也带走!”乔北漠一声不响,便即迈步走出,但见他仍是步履如飞,黑白摩诃也不禁暗暗佩服他功力深厚。正是:
扭转阴阳夸本领,妙参六合显奇能。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