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鲨、狄黑鲨二人应声奔出,各挺长刀,薛陵一瞧那张白鲨的步伐、刀势,便知此人武功极高,倘若石田弘有利器在手,还堪一击,但目下赤手空拳,焉能抵挡?

张、狄二人本是齐齐奔出,但华元却叫住张白鲨,吩咐了两句话,所以张白鲨迟了一点才扑上去。此时,狄黑鲨已发刀疾攻阿杏,他似是不敢当场杀死她,是以刀势只取腿臂等无害之处。

阿杏掣出短剑,光芒四射,迅快向长刀划去,狄黑鲨认得此剑不是凡物,乃是本宫诸宝之一,名曰:“分波”,能够伤毁普通刀剑,是以不敢大意,健腕一振,长刀避开短剑,改攻她手臂,阿杏手臂一缩,短短的分波剑,又向刀上划去,她的身手也颇见高妙,尤其是聪明过人,一下子就找到对方弱点,尽量利用。

狄黑鲨连攻七八刀,都被她的短剑迫得半途就须变招换式,他心中一急,突然一刀向她左肩劈落。

阿杏沉肩卸身,短剑化作一道寒光,直向刀上划去,但听微响一声,刀剑相触,阿杏只觉对方刀上内力强劲深厚之极,使得自己这一剑大部份力道泄去,所以没有砍断敌刀。

她心头一震,待要收剑后退,却又知道敌刀随势攻入,定必得手,当下只好也运出内劲,与敌人对抗。

此时张白鲨长刀飒飒有声,把石田弘杀得狼狈闪避,全无还手之力。

华元眼看大获全胜,不禁放声狞笑。陡然间,感到一阵劲烈风声,破空袭来,赶快一闪,一桩物事掠耳而过,背后便即发出一声惨叫,当即知道这宗暗器把一名手下击毙,心中大怒,是睛望去,只见那薛陵已落在狄黑鲨背后,骈指疾点。

薛陵的指头离狄黑鲨尚有一尺之远,劲气已达,狄黑鲨万万想不到背后会有敌人偷袭,是以全不防范。加以薛陵功力精深无比,指力能够隔空点穴,当即身子一麻,被阿杏剑上力道一冲,登时翻身栽跌。

薛陵一手拾起长刀,随手向张白鲨背后扔去。张白鲨赶快闪开,石田弘一手抄住刀柄,顿时胆气大振,奋勇反攻。

薛陵点倒狄黑鲨,抛刀援助石田弘之举,刹时间,便已完成,此时反身一跃,落在华元面前。

华元已听手下报告,得知薛陵乃是用一枝柱上的大铁钉,打死一名手下,他极是老奸巨猾,从这枚铁钉的劲道上,已察觉对方功力深厚,不同凡俗,当下决定全力对付,尽可能先杀死此人。

不过他还须查出对方来历,才能及早筹妥对策,免得敌人师友又潜入本宫,发生不测的事故。

所以他竭力沉住气,冷冷道:“好高明的身手,只不知可敢报上师门来历?”他已知薛陵的姓名,薛陵心中一震,忖道:“他若不是查问起我的师承来历,我几乎忘了,想当年朱公明宣称我是叛徒之事,武林中知道的人可真不少,他只须略一打听,定能知道,而且把此事传到朱公明耳中………”

这么一想,杀机盈胸,但他也知道对方武功极高,这一点从五鲨候的造诣,就可以推想得出。

阿杏叫道:“别告诉他,否则你师父等人,定必满门被害。”

薛陵道:“原来如此,这倒不可不防。”

华元冷笑道:“你不说也是白费心思,老夫三招之内,就瞧得出你是那一派出身。”

说时,双手一抖,两只袖管突然加长了尺半,一跨步,抖袖拂出。

薛陵故意不使本门的“巨灵手”奇功,他以前在金刀大侠朱公明门下之时,曾经向许多武林高手请教过,所以一身所学,甚是博杂。

这刻左掌疾封,右手骈指向对方臂弯点去,指力激射而出,把这一招使得威力十足。

华元讶然道:“噫!竟是少林家数。”话声中,移形换位,一双长袖挟着劲风,先后拂到,一取后脑,一扫胁下要害。

薛陵一翻身,双掌齐出,守中寓攻,极是精妙,华元又噫一声,道:“是岳家散手。”

说时,向左方一跨步,宛如行云流水的掠过去,顺势排出一袖,薛陵掌拍指拂,脚踏九宫方位,又抵挡住对方攻势。

这一招却是武当心法,华元大为讶怪,暗想:对方年纪甚轻,纵然广见博闻,洞悉名家心法,但却不该每一家的心法招数都使得如此精深威强,一如曾经下过多年苦功一般。要知武林人拚斗之时,尽管时时有隐藏本门手法,改用别家招数之事,但在高手眼中,却很容易瞧得出招数是否下过苦功,若是改用别家手法,倒底生疏欠练,何况在紧要关头之时,更不能不恢复使用本门手法而露出原形。

华元又连攻两招,薛陵各以不同家派的手法抵挡住,那时,华元心中就有了两个结论,一是薛陵功力深不可测,所以施展任何家派的手法,都能极尽其妙,发挥出全部威力。另一个可能是,他这一门根本就没有自创独特手法,完全采集各门派的奥妙招数,所以他招招都使得功力十足。

他一时之间不能决定应当推测薛陵是那一个可能,当下又继续试探。

但见他双袖忽抛忽拂,奇幻无比,袖上风声劲急震耳,一听而知,纵是铜墙铁壁,若是被衣袖拂中,也得损毁一大块。

薛陵用别家手法已抵敌不住,这刻他才晓得这三海王华元,果然武功高妙之极,无怪阿杏深信华元一定可以得胜,他可不敢怠慢,突然间,跃退两步,运聚内力,使出“巨灵手”,迎面拍出。

薛陵掌势才发,满室已自劲风激汤,掌力排空生啸的迅击而去,威猛无与伦比。

三海王华元万万想不到这个年轻对手猝然间能够使出如此凌厉无双的招数,刹时间,已骇出一身热汗,他从对方掌势来路,已瞧出决计不能及时闪避,因此胸中涌起的毒念,几乎是和惊骇一同发生。

他提聚起全身功力,坐马挺腰,一拳劈出。

两股强劲无伦的力道一碰,“砰”的一声,一响过处,华元高瘦的身躯离地退飞,撞到石壁,才掉在地上,却已气绝而死!薛陵稳立如山,仅仅上半身摇摆了一下。

然而事实上,他体内血气奔腾上涌,胸口作恶欲呕,赶紧吸一口气,这才提聚起丹田真气,运行全身百骸以及五脏六腑间的经脉。

华元败亡的景象,落在张白鲨眼中,使得他心灵大震,彷佛被天雷轰中脑门,三魂七魄飞散了一大半。

石田弘一声“杀呀!”人随刀起,疾然落在张白鲨面前,刀光闪处,张白鲨胸口出现一道血痕,随即翻身栽跌地上。

阿杏叫道:“石田弘,快点把门外余党收拾下!”

刑室外本来有两名劲装大汉,但其一已被薛陵用大铁钉打死,目下只剩得一人。

石田弘如响斯应的跃出室门,挥刀劈去,那个劲装大汉目击华元等人惨死,全无斗志,一心只想逃之夭夭,可是石田弘的长刀劈到,迫得他非挥刀招架不可。

阿杏检查过华元当真已死,又见薛陵运气调息,不敢惊动他,一迳走到狄黑鲨旁边,蹲低身子,袖中取出短剑,当胸插入。狄黑鲨穴道被制,因此在无知觉状态中,魂归地府。

门外转来一声惨叫,却是石田弘得手,本来那劲装大汉还可以跟石田弘激斗一场,可是眼下全无斗志,心乱神散,所以只激斗了七八招,便被石田弘攻入,送了性命。

薛陵自觉已恢复如常,这才长吁一声,道:“好厉害的三海王,我险险也负伤。”

他回顾一眼,见到所有的人,全部被杀,心想:那杏姑娘好生心狠手辣!

石田弘说道:“薛兄的武功如此神奇威勇,我总算是开了眼界啦!”

阿杏道:“本宫之内,还有两人,身份比五鲨侯低一级,但武功都很高强,必需歼除,才能绝去后患。”

薛陵摇头道:“不一定要杀死他们,试想咱们若是如此残酷毒辣,与三海王、五鲨侯他们有何分别?”

阿杏一听而知,他弦外之音暗暗讽刺自己,连忙道:“你说得是,我只为自己安危打算,未免显得心肠恶毒了一些,这样好了,我们要这两人将功赎罪,把宫中数十女子负责送回内地。”

石田弘摇头道:“送人之事,我可以负责,这两人都是水晶宫的屠手,罪过滔天,纵是饶恕他们不死,也得废去他们全身武功才行。”

薛陵本不知道内情,这时才知道怪错了阿杏,不禁歉然望她一眼,道:“好,就这么办。”

他们一同出室,穿过美人关和千宝廊,到达最后一间宽大石室,果然见到两名劲装大汉。

石田弘缠住其中一位,另一个大汉碰上薛陵,十分凶横的挥刀砍劈。

薛陵一上去就使出巨灵手奇功,迎面一掌,就把这个劲装大汉运人带刀震飞丈许之外,顿时身死,他跃到左邻的战圈边,只见石田弘正以一路凶猛的刀法,紧紧迫攻敌人。那名劲装大汉,长相十分残暴,刀法恶毒,一望而知,以他这等刀法出手的话,定必伤人性命。

薛陵记起那“万孽法师”,此人一身恶孽,手下尽是这等残酷凶暴的魔鬼,相反的石田弘虽是横行一时的倭寇头子,但却有仁侠之心,大明朝的东北沿海,全靠他的力量,才能够减少无穷祸害。

他暗暗在比较这激斗中的两个人,一是中原武林人物,一是海盗首领,可是他们的行为,却完全相反,前者助纣为虐,唯恐天下不乱,后者反而有功德于沿海居民。

这个想法使他怨恨攻心,厉声喝道:“石田兄还不取他性命,更待何时?”

石田弘双眼射出凛凛威光,突然间,跃起数丈,虎躯凌空扑去,气势雄猛,但见刀光一闪,那劲装大汉惨叫一声,摔开七八尺远,僵卧不动。

阿杏道:“好刀法………”

她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薛大侠不是不想伤人的么?为何改变了主意?”

薛陵道:“这些恶人,没有一个不该死,我不能存有妇人之仁,反而害了无数善良的老百姓。”

阿杏道:“我们现在出去呢?抑是再等一天?”

石田弘望着薛陵,说道:“若是能把赤鲨侯,北条等人乘此机会诛除,那是最好不过之事。”

薛陵道:“那就这么办。”

他们一同回到三海王华元的起居室,阿杏把全宫女子集合,说出救她们出宫之事,然后命人做好饮食,送到寝室中,用过饭后,天已入黑,他们点燃了灯烛,先把明日的步骤,商议妥当。

接着,薛陵便问起三海王华元的背景,阿杏道:“我一直很留心的听他们说话,因此得知华元是大秘门开山祖师以下的三大高手之一………”

她停顿一下,好像整理她的思绪,接着又道:“大秘门的祖师是谁?可不知道,但这位祖师的武功,却是华元十分崇拜敬服的。华元是第二名弟子,那五鲨侯等都算是第三代弟子。”

石田弘不禁凛然插嘴道:“五鲨侯敢情才是第三代弟子,但武功之强,已在本人之上,由此可以推测大秘门的开山祖师何等厉害了!”

薛陵沉浸在紊乱的思潮中,他深知石田弘的武功,已经十分出色当行,可以称作“名家”,但大秘门道一脉异军突出,居然拥有这许多高手,而江湖上却从未听过这一派,实在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他不禁道:“凭良心说,这三海王华元真是十分杰出的高手,我那一击已倾全力,有摧木裂石之威,但仍然被他的一掌震得血气浮动,险险负伤。当时若不是出其不意,这一掌只怕无法取他性命。”

石田弘道:“他只是大秘门三大高手之一,上面还有一个师父,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

他话中之意,是暗示大秘门的祖师武功如此高强,只怕薛陵不敌。

阿杏道:“还有更厉害的人呢!”

石田弘失惊道:“真的?是什么人?”

阿杏道:“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们都只尊称一声老祖师,据说大秘门的祖师,还得听命于他。”

石田弘喃喃道:“真可怕,这个老祖师一定是魔鬼化身。”

薛陵道:“不错,他是个混世魔王,一心一意要把天下弄得鸡犬不宁,一片血腥才肯甘心。这个人自称是万孽法师………”他乃是从师父欧阳元章口中得知此人的大略。

“万孽法师有一个胞弟,武功十分高强,姓袁名怪叟,可能就是大秘门的开山祖师,据我所知,以袁怪叟的本领造诣,实在可以当得起一派开山祖师。”

石田弘讶道:“我很留意中原武林之事,却从未听过这些人的声名。”

薛陵道:“武林中有一位金刀大侠朱公明,石田兄可曾听过?”

石田弘肃然道:“朱大侠名震天下,我一向钦慕的紧,只恨无缘结交。”

薛陵笑一笑,道:“他就是袁怪叟的大徒弟。”

阿杏和石田弘都大惊道:“什么?”

薛陵道:“不瞒你们两位说,兄弟却是金刀大侠朱公明的门下。”

石田弘和阿杏惊得面面相觑,都想他既是朱公明的门人,而朱公明是袁怪叟的门人,照他的说法,则这三海王华元便是薛陵的二师叔了,然则他们为何互相火拚?又为何华元会不知道薛陵的来历?

薛陵道:“两位不必纳闷,朱公明乃是我以前的师父,但他从未传授过武功与我,然后反而陷害我,使我变成一个恶迹昭彰的叛徒。天下武林人物无不愿意为他出力杀死我………”

他记起了旧事,心头沉重不堪,长叹一声,又道:“天下间仍然有好几个人察破朱公明的伪善面目,知道他是个大奸大恶之士,可是这话跟谁说也不会使人相信。”

阿杏道:“真是离奇不过的事,你后来另外练成这一身举世无匹的武功的么?那么尊师一定更加了不起。”

薛陵道:“说起来石田兄就会晓得,家师就是威海卫老人滩的欧阳老人。”

石田弘啊一声,道:“我听过令师大展神威的事迹,至今还没有人敢冒险在老人滩登岸。”

薛陵微笑道:“石田兄可还记得你破狱而出的那一晚么?”

石田弘道:“当然记得,你出手击毙三海王时,我就记起了那一夜之事,知道只有你才能,迫得我平生第一次失去斗志。”他豪气飞扬的大笑一声,又道:“我此生拚斗过千百次,一向气势压倒别人。那一夜是我首次被别人的气势压倒………”

薛陵道:“石田兄可知道兄弟以及现下擢升为指挥使的何元凯兄,为何不肯加害于你之故么?”

石田弘道:“这正是我时时纳闷的疑问?”

薛陵道:“这是因为石田兄不是贪财好杀之士,若然你大权在握,沿海居民反而少受祸害。”

阿杏笑道:“这正是华元要杀死他的缘故,他们打算让一个姓北条的家伙代替石田弘,可知那个北条何等残暴嗜杀了。”

他们谈论了一会,相约不得泄露这些秘密。薛陵表示他迟些时候,一定要去调查一下万孽法师的底细,并且去瞧瞧华元扬言要送他们前往的盐场,是怎生情状?石田弘坚决要求届时约他同行,薛陵最后拗不过,只好答应了。

一宿无话,翌日早晨,他们按照计划行事。

第一次金船回宫之时,载来北条大首领和朱赤鲨二人,这一趟他们容容易易就把他们活活拿下,因为朱赤鲨毫毫不知宫中发生钜变,当他从狭窄的金船中钻出来之时,便被薛陵点住穴道。

北条武功远逊石田弘,更加不消说得,一并就擒。

这两人被缚在刑室之中,薛陵拍活朱赤鲨的穴道,冷冷道:“华元已经丧命,总算你运气好,还有一线生机,但你能不能活着,得看你是不是有心悔过了。”

朱赤鲨眼见华元尸体就在室中,不能不信,他本是凶残狠毒之人,表面上装出十分畏惧的样子,心想:老子只要能够活着,定必设法向祖师送讯,把你们这些小子抓起来,一一弄死。

薛陵又道:“既然你怕死知悔,那就从实回答我的问题,不得有一字虚假,第一个问题,华元有没有吩咐过你们有些地方和人物不得招惹?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朱赤鲨想不到对方有此一问,微微一怔,忖道:“这小子倒是精乖得很,打算查问出本宫有甚为大秘门所忌惮之人,然后前往投靠,我若是告诉了他,于本门大大不利,但如不说只怕就得吃上眼前亏。”

他心口相商了一阵子,当下决定不妨透露其一,以便搪塞过去,又于大局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仍然装得十分畏惧的道:“不敢相瞒大侠,敝上曾经再三吩咐过,有一个人万万不能招惹………”

说到此处,薛陵讶疑忖道:“闻说这五鲨侯俱是天怪凶残恶毒之士,照理不该泄露机密,免得被我们得知,前往投靠,而逃脱他们的魔掌才是,可是此人竟肯说出,又似是真有悔罪之心。”

只听朱赤鲨道:“在江南太湖中有处地方,芳树满渚,风景绝佳,称为『仙人浦』,这仙人浦上住着一位当世高人………”

薛陵仰天冷笑一声,斥道:“住嘴!”

朱赤鲨楞然闭口,疑惑的望着他,薛陵向石田弘道:“石田兄可曾听过武林传说中有这一处地方没有?”

石田弘摇头道:“我从未听人提过。”

薛陵道:“你也不算是孤陋寡闻之人,既然没有听过,那就大有问题了。”

朱赤鲨放心地长长透一口气,说道:“这可怪不得两位动疑,这仙人浦世上得知其名的人,寥寥无几,但浦上确确实实隐居着一位异人奇士………”

薛陵心想:这人是谁,我早就晓得啦!可是前此我在船上曾经亲耳听见你吩咐北条大首领他们,以后万万不可侵扰到威海卫的老人滩。你为何不举出老人滩上我那位老恩师而说出别人?这其中必有蹊跷,我设法诈他一诈,便可哄出线索。

他道:“这人是谁不用说啦!便是三岁小儿也能够随口编造,除非你能举出确切的证据。”

朱赤鲨为难地道:“这个………这个实在很难举得出证据。”

薛陵道:“那么我决不相信。”石田弘何等精明机警,已略略窥知薛陵用意,当下说道:“这也难怪薛兄不相信,不过事实上他除非亲自吃过亏,否则焉能举出证据?”

朱赤鲨忙道:“正是如此,本宫对仙人浦只有恭敬远避,那敢得罪?哦!有了,在下记起一事,或者能略略证明在下之言,字字皆真,那就是约摸在一年以前,这位异人的一位高足到了海边,恰好碰上了元黄及周青二人,为了一件小事争吵起来,元、周二人不知他的来历,出手想教训他,谁知数招之内,就被他夺去两人的长刀,这才得知他的身份,叩头求饶………”

薛陵讶然忖道:“此人如此厉害,只不知为人如何?”

朱赤鲨接着说道:“幸而本门一向对仙人浦礼敬有加,所以他只申斥了几句,就放过了元、周二人。”他口中的元、周二人,就是五鲨候之一,黄鲨侯姓元,青鲨侯姓周,以这两人的造诣联手出斗,确实不比等闲。

薛陵脑中灵光一闪,恍悟了一事,问道:“你刚刚说的是本门,想必就是大秘门了?这样说来,连你们大秘门的祖师也忌惮畏惧那仙人浦上的异人了?”

朱赤鲨只好应是,薛陵又道:“既然你们与仙人浦有点渊源,我们其势不能前往投靠的了!还有别处地方没有?快快从实供出,如有隐瞒,便是表示没有悔罪之心,我只好为世除害啦!”

他装得十分凶狠的迫问,朱赤鲨瞧在眼中,反而认定他对本门所忌之人,全无所知,当下指天誓日的道:“在下只知道敝门仅仅畏惧仙人浦,别的再没有了,如有虚言,甘受诛戮。”

薛陵哈哈一笑,道:“原来你当真没有悔罪之心。”

石田弘接口道:“不错,仙人浦与大秘门既是暗通消息,受到特殊礼敬,可想而知,咱们前往投靠的话,等如自寻死路,此所以他胆敢说出这一处地方。”

薛陵道:“一点不错,小弟正是有此疑惑。”

朱赤鲨极口呼冤,说道:“敝门虽是对仙人浦万分礼敬,但人家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中,怎会联成一气?”他连连辩白了几次,眼见薛陵有点相信之意,当下忙道:“在下实是真心招供,其实还有一处地方也是敝门十分畏惧的,只不过这一处后来与敝门祖师建立了交情,所以告诉你们也是没用。”

薛陵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朱赤鲨道:“在山东境鲁山中,称为『洪炉秘区』,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在下可不知道。”

薛陵冷笑道:“我却有点晓得,这秘区的主人,便是你们的太上祖师万孽法师,对不对?”

朱赤鲨顿时面色如土,只因万孽法师这个名号,据他所知,天下简直无人知晓,而对方不但晓得,还知道这洪炉秘区,就是万孽法师的秘巢之一,实在足以使他惊心动魄,心神震骇。

只听薛陵又道:“我一发告诉你吧!江南太湖中的仙人浦上隐居之人姓除名斯,外号孤云山民,对不对?”

朱赤鲨汗如雨下,瞠目结舌。要知他本是极为精悍之人,此刻已悟出对方发现自己无悔罪之意,行将下手取自己性命,此所以如此的震骇。

薛陵道:“他的门人姓金名明池,对不对?”这是因为金明池曾经前往老人滩见过欧阳老人,后来欧阳老人把薛陵误认是金明池的师兄弟,几乎一掌击毙。

朱赤鲨见他什么都知道,当下一横心,狞笑道:“好小子,你敢是存心跟大秘门作对来的?我瞧你们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薛陵楞一下,寻思道:“那万孽法师及大秘门这些人,无不与恶魔一般,我不出道则已,若然入世行侠,这些恶魔,正是我须全力歼除的目标。”

朱赤鲨又纵声大笑道:“小子你到底是谁?”

薛陵冷冷道:“问明白了又待如何?”

朱赤鲨道:“老子变成厉鬼好找你算账。”说时,狞恶凶横之气,溢于言表。

薛陵道:“好教你死得心服,本人就是你前日里对北条他们告诫过,万万不可侵扰老人滩那儿的人,家师复姓欧阳,正是你一直都不肯提及的人物。”

朱赤鲨骇然瞧着他,满面凶厉之色,霎时消失,呐呐道:“原来你是老人滩来的………

但据敝上说,这水晶宫深藏海底,纵是欧阳老人亲自来到,也无计可施,你………你怎能混得入来?”

薛陵笑道:“这都多亏你们的帮忙。”他再三细察过,此人确是天性残暴,无可救药,心想:若是以妇人之仁用事,饶他不死,只怕将有无数善良百姓受害。

当下凛然道:“我虽不想杀人,但你恶孽如山,非杀死不可!”

朱赤鲨破口大骂起来,只因薛陵说这话之时,神态肃穆坚决,一听而知,无可挽回。

石田弘道:“这些人凶顽无比,最好快点下手。”

薛陵一指点去,朱赤鲨吭一声,登时毙命。他侧眼望一望石田弘,见到石田弘点头,便又一指点去,北条大首领也就随之气绝毙命。

石田弘道:“这北条平生杀人无故,纵是对待部属也冷酷无比,合该处死。”

这时问题大致上已经解决,便照商议好了之计行事,最初由石田弘和薛陵上去,先占据住海面上的舢板,以便余人继续出宫。

当金船破水而出之际,薛陵和石田弘不禁交换了欣慰轻松的一瞥,特别是石田弘,心头涌起一阵极强烈的万劫余生重返人间的感觉。

海面上漂浮着一艘舢板,两名倭兵和黑田船长都在等候北条首领。

石田弘钻出金船,一跃登舟,黑田船长顿时面色苍白,神情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但操舟的两名倭兵,一见了声名赫赫的石田弘,认得是东北沿海的大首领,立刻俯伏舱板上,在他们心中,石田弘几乎有若神明。

石田弘双眼射出威光,厉声道:“你见到本首领敢不行礼么?”

黑田船长被他威势所慑,不由自主的跪下行礼,薛陵见状,知道已无妨碍,便原船返回水晶宫,因为这艘金船到最后还得用人力收回,而唯有薛陵可以从透气洞穴,升上莫邪岛,这一来水晶宫就算是永远封闭了。

约莫忙到午间,众人才到达黑田的船上,此舰已暗暗修理过,勉强可以行驶。

扬帆驶行了不远,便有四艘巨舰赶到,那都是石田弘的亲信部属,石田弘已召集过黑田的高级部属,宣布黑田之罪,派妥了继任船长,把黑田贬调到别艘舰上任职。

石田弘把薛陵送到离威海卫数十里远的海滩,薛陵与他作别之时,问他如何处置众女?

石田弘道:“薛兄放心,我自会查明她们出身,一一送返家乡。”

薛陵微笑道:“假如有人不肯回家呢?”他的目光移到两女外倚舷而立的阿杏身上。

石田弘懂得他的意思,也笑道:“她曾经救过我的性命,而我对她也十分敬重,决不把以前的事放在心上,因此,只要她肯留下,我是万分欢迎。”

薛陵道:“小弟很愿意促成你们两位好事………”他走到阿杏身边,道:“在下先走一步啦!”

阿杏道:“我很羡慕你,因为你终究有处可去,而我却须得在茫茫人海中漂泊!”说罢,凄凉地叹息一声。

薛陵问道:“你竟无家可归么?”

阿杏摇摇头,道:“我本是孤女,离开故乡已有十年之久,如今纵是回到乡下,也没人认识。”

薛陵道:“恕我多嘴,请问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阿杏泛起了苦笑,道:“我懒得多想,反正人生数十寒暑,一眨眼便消逝了。我想托迹空门,削去三千烦恼丝,这就是我的最好归宿了。”

薛陵摇摇头,道:“你正青春年少,怎可削发出家,在青灯红磬中空度年华,在下倒是有个建议,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杏问道:“是不是与石田弘有关?”

薛陵见她如此聪敏,只好点点头。

她仰天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可是我却无法接受,本来我还存有一份狂妄的梦想,但昨夜我独自躺在船板上,望着满天星斗,静静的想了许久,最后终于醒悟我此生此世别想指望幸福这两个字。”

薛陵十分震惊地问道:“为什么呢?”

阿杏道:“石田弘纵是不嫌弃我,但我自己却不能忘记过去种种,唉!我们最好不要谈这件事了。”她面上流站出深刻强烈的痛苦表情,却反而呈现一种奇异的美丽。

石田弘远远瞧见,不禁目瞪口呆,同时在心中留下永难磨灭的印象。

薛陵也呆了一下,才道:“好,咱们不谈这个,不过我必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可喜欢石田兄?”

阿杏缓缓点头道:“他沉毅机智而又具一种超人的气魄,正是和我梦想中的人一样。”

薛陵点头道:“这就是了,不过你既是不愿意跟他在一块过活,谁也不能勉强,在下就此辞别了。”

他乘坐舢板登陆,石田弘亲自送他。薛陵把刚才所谈的话,完全告诉石田弘,最后道:

“你现在已晓得她对你很有意思,这就行啦!以后如何解决,便要瞧你的手段了。”

石田弘惘然一叹,道:“她一旦削发出家,纵然有一天后悔,也来不及啦!总之,我会把结果设法告诉你。”

两人在岸边相揖而别,彼此都生出依依不舍之情,他们虽然不曾相交很久,在一起的时间也无多,可是他们都有一种英雄的气概和超人的性格,所以能够一见如故,处处投契,一如数十年的老朋友一般,友谊深厚。

薛陵别过石田弘,不久踏入卫城中,匆匆买了一些酒食和日用之物,便加急赶回老人滩去,他从一片树丛后转出去,便发现高崖上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白发在海风中飘飞,显得特别孤单凄凉。

这个老人面向碧海,屹立有如石像,这景象充满了祈望和忧思,使得薛陵顿时间心弦颤抖,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知道师父正遥望着大海,祈求归帆出现,他大叫道:“师父………师父………”

高崖上的欧阳老人,陡然回转头,瞧见了他,迅即飞奔而下,师徒两人,在荒蔓草径中碰上,欧阳老人一手抓住他的臂膀,热烈地摇撼着他,呵呵大笑道:“好孩子,你终于从那可怕的大海中逃回来啦!”

他雪白的须发都颤抖着,笑声中涌出泪水,薛陵鼻子一酸,跪倒在地,抱住老人的双腿,忍不住的热泪,夺眶而出。

欧阳老人道:“谢天谢地,你看来比以前还要强壮些,我猜你一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险………起来吧,咱们到屋里慢慢的谈。”

老少二人,回到石屋中,薛陵摆好酒食,师徒对酌,薛陵将这数日的经过,一一说出,欧阳老人面上表情,随着他叙述的内容而变化,忽喜忽惧。

在他们之间,充满父子一般的感情,因此使得这一次薛陵的脱险归来,增加无限安慰与欢乐。

欧阳老人告诉他道:“由于你的失踪,使为师失去矜持,昨日找到何元凯,请他协助找寻你的下落,他当即派出许多水师船,出海搜寻………”

他略一停顿,又道:“因此我们须得通知他一声,又关于那万孽法师之事,你必须十分慎重处理。此人只在武功方面,略逊为师一筹,但他计谋百出,手段恶毒无比,你莫说去找他麻烦,只怕他也不肯放过你呢!尤其是照你收集所得的资料推测,徐斯可能已被他结交上,因此,他若是搬动徐斯回来寻仇,那时连为师也怕接他不住。”

薛陵道:“弟子也对此事细加考虑过,却认为徐前辈不会亲自出马,但他的徒弟金明池,却极有可能帮助对方。”

欧阳老人沉吟了半晌,道:“不错,假使为师不离开老人滩的话,万孽法师和袁怪叟很难说得动徐斯。那家伙自负得很,实在不易使他离开太湖。现在就得瞧瞧万孽法师是不是查得出水晶宫的事了?”

他们又谈了一阵,薛陵便去通知何元凯。

何元凯对他无恙归来,也喜不自胜,定要摆筵席替他庆祝。

翌日,一切恢复正常。由于这一次的变故,欧阳老人谆谆嘱咐薛陵,必须加倍下苦功修习武功,以免一旦碰上袁怪叟之时,连逃走之力也没有。此外,那徐斯的门人金明池造诣极高,也是十分可怕的对头。

眨眼间,过了三个月,这期间,薛陵勤修苦练,进境颇多,连欧阳老人也大表满意。据欧阳老人估计,以薛陵这种举世罕见的天资禀赋,勤练不辍,大概十年之后,就可以跟袁怪叟一拚了。

薛陵明知这等成就,已经是近乎奇迹,故此老恩师十分满意,可是他焉能再等十年之久才踏入江湖?

光阴荏苒,倏忽间,又过了月余,一天晚上,师徒两正要就寝,欧阳老人忽然说道:

“孩子,咱们熄灯之后,来一次捉迷藏如何?”

薛陵心想老恩师难得起了童心,焉能扫他之兴,便笑道:“好极了,谁先捉人?”

欧阳老人道:“自然是你先捉我。”

说罢,举手一扇,灯火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