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人家当然不放心,使出一身功夫,耳听目睹,查遍了周围十余座院落,都没有见到火炮。

这时他更不肯鲁莽惊动对方,悄然溜出广场,小心一查看,那姜石公尚在原来之处,好像没有移动过。

田不恭的报告中自然没有提到姜石公,因为他见到火炮之时姜石公还未动身。而这刻姜石公却已回到广场,全无一人得知他曾经悄然走了一趟。

乡老伯揪住田不恭的耳朵,道:“你可真把我老人家骇惨啦,不过我可不是不相信你的话,现在你再去瞧瞧,只要如此这般走法,包管不会被敌人发现你的行踪,看完之后回来报告。”

田不恭等地松手,一溜烟跑了。

这里乡老伯运足眼力打量那姜石公,确知不是别人改扮之后,这才稍觉放心。

不一会田不恭回来,愁眉苦脸地道:“小道明明见到火炮,但这一趟却见不到了。”

乡老伯道:“当然瞧不见啦,姜石公想是尚未打算发动阴谋,他焉肯令部属们搬了那饱遥遥对着自己,不过问题就在他打算几时动用那门火炮?”

田不恭想了一下,道:“其实这火炮,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听到炮响之时,小心点还是来得及闪避的。”

乡老伯没有说话,心想你如若晓得地底的秘密,不骇出一身冷汗才怪呢。

擂台上的王元度好像已渐渐有攻有守,偶尔接对方一两拳。他的掌法似是越打越神妙,不像起初之时,简直连招架之功也没有。

这等未分胜负而又不十分危急的局面,最是喧噪,数千武林人物简直闹成一片,议论纷纷。

乡老伯赞许地颔首微笑,因为他已瞧出王元度在那惊涛骇浪之中,竟悟出拳掌的法门,自己研创了好多手非常奇妙精奥的招数。

从此以后,他的拳掌将非他武功之短了。

震耳欲聋的噪闹声中,王、卓二人又激斗了十六七招。

卓辽突然改变手法,不再强攻硬打,而是欺身迫近使出肉搏短打的招数。

但见他两手忽指忽掌,变幻无方,手法细腻非常,比之方才气势雄猛强攻硬打的风格截然不同。

王元度初时抵挡不住,连连倒退。但很快就稳住脚步,但见他双手如剑,直刺横劈无不如意,风声凌厉,恰如真的两柄长剑一般。

这一路似剑的掌法恰恰克制对方肉搏擒拿手法,只斗了七八招,卓辽就连连后退,眨眼间已退到台边。

王元度拿捏时间,一掌划去,卓辽挥拳一挡,啪的响处,卓辽震得向后又退。但这刻他已到了退无可退之时,是以腰间叠劲,奋力支撑,双脚却不敢往后移动。

但见他上半身向后弯拗,角度甚大,一望而知决计无法稳得身形。正在此时,王元度竟又一掌向他小腹拍去。

此举可就引起不少哗声,因为卓辽明明已无法稳住身形,而他跌落台下的话便算输了,王元度何须趁机再加一掌,由此可知他这一掌显然是有心取卓辽之命。

好个卓辽临危不乱,左手蓦地翻起,横掌迎击。又是啪的一响,台下群雄都道卓辽定必急坠落地,哪知卓辽反而向前挺起,斜跃数步,屹立如山。

这一下变化,博来如雷的喝彩声,人人都深信定必还有一番鏖战,而且不用说这一场定是使用兵刃。

便连王元度也是这么想法,是以他暗暗准备掣出长剑应战。

卓辽脑中泛起浑敦棍的影子,但他硬是抑制这个想法,抱拳道:“王兄武功精绝当世,兄弟只好兴瑜亮并世之浩叹了。”

他转过头向公证人说道:“在下卓辽认输啦!”

锣声起处,宣告结束战争。擂台下四方人面都升起惊讶议论之声。但由于卓辽自动认输之举,却使人人皆知王元度最后的一掌,并非有意伤人,反而是帮忙卓辽不要跌坠落地。

公证人大声宣布十名年轻高手的名次,第一名自是王元度,第二名则是卓辽,第三名便是平天虹,以下的名次大家都不再留意去听了。

群雄得知密室量才这一关将于明晨举行之后,便纷纷散去。由于这一关谁也瞧不见,所以明日起广场上将无往昔盛况。可是后日早晨由蓝峦捐赠二十万两奖金的颁奖典礼上,又可以见到这等盛况。因为一则二十万两之数非同小可,二则蓝峦说过这项大典将邀当代武林大宗师主持。

以蓝峦的身份,既敢向天下之人推崇为大宗师那就必须是大宗师方行,如若微有异议,便将是天下武林的一场风波了。因此人人都热烈地谈论起这件事,也有人啧啧称羡那二十万两银子。

晚上,蓝峦大摆筵席,第五届金鳌大会邀宴十大高手,自然也顺便邀请了许多有关之人,一共筵开五席,丝竹管弦皆有,极是热闹。

这一场盛宴中,蓝峦命女儿蓝明珠代自己陪坐于十大高手之席。而自己则陪了乡老伯、钱万贯、管中流、阿闪等人于另一席。

在座的五六十人皆是当今武林知名之士,可谓济济一堂。蓝峦向来深居简出,所以认识的人不多,反而是于母神笔李公衡,几乎全都认得,因此也由他代表蓝峦周旋应付。

这一场宴会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表面上是欢宴本届十大高手,事实上蓝峦乃是依宣隐先生的锦囊妙计进行:一则可以结纳外援;二则趁机大规模展开搜查行动;三则利用某种情势变化而测验日月坞核心人物的可靠性。

在第一点结纳外援这一方面,蓝峦用尽心机辞令,设法与乡老伯拉近关系。他于别人不注意之时,就巧妙地逐渐透露出后日早晨的颁奖大典要请乡老伯主持,乡老伯不置可否,唯唯诺诺地敷衍他。

宴会之外的各处时时有劲装大汉结队急行,每个院落或角廊间都有人把守。又有不少精悍干练之人,三五成群地渗入各房中搜查,都使用十分巧妙的手法,使得无心之人绝无所觉,有意之人却防不胜防。

这便是第二点的大规模搜查行动,历时不久,便已查出有三个院落极为可疑。这三个院落都互相毗邻,日月坞之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渗混入去。

一直潜隐在暗中的朱机伯,率了荀通和十名非常精明的手下,很快就分布在这三座院落四周暗加监视。

筵席上的蓝峦,一直以极秘密的方式听取各种报告,即使机警如钱万贯亦只瞧出蓝峦神态有异,殊不知在一条热面巾送上或是斟酒换菜之际,蓝峦便已了然数百属下的一切动态了。

到了获得结论之时,蓝峦纵目四瞧,席中的数十人全是各路领袖人物,他估计一元教必有不少高手被羁绊于此地,还有不少听令于一元教的各路高手亦在此处,因此他考虑到一项攻击行动。

这都是早就拟定好的,因此,他只须向李公衡发出指示,命令便极秘密地传送出去。

此时连关大坚、武季重也包括在内的一个强大阵容业已准备好,不过派出攻击之时,却只由这些核心人物们之中的一个派出担任。例如第一个是雷岱,便即由一个传令之人把蓝峦的密令送达,说明已查出某座院嫌疑甚大,须率众强硬闯入搜查,必要时可出手攻击,格杀勿论。密令中只指出三座可疑院落之一而非全部。这样,假使那领队出击的雷岱乃是内奸的话,自会迅速通知对方,敌人晓得之后,自然会立刻把这一座院落一切可疑之人或物事搬迁到邻院。

敌人方面的行动,有潜隐踪迹已达数日之久的朱机伯等人在暗中监视。因此只要一有这等现象,即可查出线索,这便是宣先生的连环妙计中的一环了。

整个计划只有朱机伯、李公衡参与,荀通只晓得一部分,因是之故,假如这整个连环好计全不生效,嫌疑自然会落在朱、李两人头上。

最后的一项佯攻行动很快就结束了,每一个日月坞的重要人物都率队佯攻过一次,当然全部都没有真的攻入那座可疑院落之内,而是当队伍抵达之际,便有人用蓝峦密令把他们挡退了。

盛大繁闹的宴会也结束了,各人返回住处安歇。乡老伯召集了钱万贯、王元度、管中流三人商议大计。

他首先宣布田不恭发现火炮之事,这使得那三人面色都骇变了。钱万贯肯定地道:“姜石公的布置如此恶毒严密,可见得他一旦感到敌方力量过于强大之时,便将施用火炮把所有的人都炸死。我猜假如当时蓝坞主不是宣布后日早上还有一个颁奖大典的话,那门火炮早就在最后一场拼斗之时发射了,这真是使人不寒而栗的毒辣手段。”

王元度问道:“乡老伯,你可是对蓝坞主的安排极有信心么?如若不然,咱们今夜就去毁掉火炮,同时把广场地底的火药设法弄掉。”

乡老伯望着钱万贯,道:“小钱怎么说?”

他道:“蓝坞主不知何故设下颁奖大典之计,此计极为高妙,大概是宣先生所授,因此,咱们也不须太过忧虑。”

管中流道:“此计诚然高妙之极,但实在太危险了。试想万一当元度与卓辽激斗之时那姜石公发动了火炮,全场数千之众,休想有一个能够活命,”乡老伯举手制止他们,说道:

“明天是元度的最后一关,今宵须得早点安歇。小钱,你负责调动这一干青年高手,尽这一夜查探姜五公还有没有别的阴谋,我老头子要去赴一个约会。”

王元度忍不住关心地问道:“赴谁的约会?”

乡老伯笑一笑,道:“蓝峦,你们想不到吧!”

于是不久工夫,这一座宽大的院落内,十个房间中只剩下王元度一个。他先打坐调元运息,准备到半夜时分才躺下睡一会。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四下万籁俱寂,王元度忽然警觉有异,却是一阵极为细微的脚步声,虽是远在十余丈以外,但王元度正当运功之际,灵台清澈,耳目比平时更为灵敏。

这阵脚步声奔到院门,停了下来,过了一阵,才越墙而入。

王元度至此可以判断出绝不是居住本院内的同伴,否则怎会在院门外迟疑片刻才继续行动,分明是打量四周有没有可疑征兆才会停下来。再说院门根本是虚虚掩住,若是己方之人,定会推门而入,何须越墙?

他突然间泛起一股怒火,心想这些江湖人物实是卑鄙不过,老是使诡诈的暗算手段,不敢堂堂正正的挺身出斗,因此他决定使用辣手对付这种偷偷摸摸之辈。

那阵脚步声穿过院子,一直走到了他的房门外,停歇了一下,似是倾听房内的动静。

王元度已站在门后,提聚起功力,只等敌人推门进来,便以重手法给他一记。这一记虽然不会致命,但至少使他失去抵抗之力,免去再度动手的麻烦。

他怒气冲冲地等待着,又过了一阵,房门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人影缓缓跨入来。

王元度故意暂不发难,但身子却从门后移出尺许,静静地站在那条人影的后侧,相距甚近。

他的手掌斜斜举起,掌缘离对方后颈只有数寸距离,只要发劲切落,这个夜行人决计躲离不掉。

一阵淡淡的香气送入他鼻中,紧接着他已瞧出来人的大概轮廓,而这时他的掌也刚好向下切落。

王元度心头大震,忙煞住掌切之势,可是劲力涌出,仍然有一小部分收不回,登时把那夜行人冲得向前踉跄出两步,才站得稳身子。那夜行人居然没有作声,王元度低声道:“是明珠么?”

对方嗯一声,轻轻道:“不错,是我。”

王元度在黑暗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到底还是很高兴,伸手把她拉过来,道:“我起先还以为是敌人,差点伤了你,你颈子上疼不疼?”

蓝明珠依贴在他身上,道:“一点也不疼,只骇了一大跳。”

王元度不知不觉用手去摸她柔软的颈,碰到细嫩的皮肤以及一些软软的发丝,顿时好像触电一般,全身血液都急速运行。

蓝明珠闭目享受这温柔的抚摸,一点也不想说话,甚至连站着也觉得乏力,终于全靠王元度的手臂才不致于软瘫在地上。

他们在黑暗中默默拥抱了好久,王元度问道:“你可是有事找我?”

蓝明珠摇头道:“我只是来瞧瞧你。”

王元度微笑道:“你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我么?”

蓝明珠叹口气道:“但再过二天就见不到你了。”

她话中的含意十分明显,可是王元度却一时不敢回答。因为这个诺言不能轻易说出,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士,如今除了一点虚名之外,任什么都没有。而她却是当世最富有的日月坞坞主的千金。因此他当然得慎重一点,免得陷入误人误己的痛苦深渊。

蓝明珠又道:“况且我虽是每日都见到你,可是你在台上,我觉得好像距离很远很远……”

王元度虽然很想多拥抱她一会,但他却抑制住这种欲望,毅然道:“你回去吧!等我过得明天那一关,我自然会找你。”

他声音十分坚决,蓝明珠只好离开他,举步走出房外。耳中听到房门轻轻掩上的声音,她不由得涌出泪珠,却分辨不出是因何而流泪。

她离开院子之后,王元度卧在床上,思潮起伏,一时无法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炷香之久,他被推门之声惊动,转头望去,但见两条人影冲了来,火折啪地燃上,照得一室皆亮。

王元度惊讶地目瞪口呆,只因为点燃火折的人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个,不夜岛田若云。而后面的一个也是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竟然是日月坞主蓝峦。

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而且又怎会夜闯此地?王元度心念一转,晓得必是为了蓝明珠的缘故。

蓝峦一伸手抓住田若云的后颈,趁势点住他的穴道。

他出手甚快,就在火光乍现之时已经发动,其时田若云根本还未瞧得清楚全房景物,可见得蓝峦根本已蓄意趁这时机出手。如若不然,虽是以蓝峦的功力造诣,亦万万不能一伸手就制住田若云。

他冷冷道:“田若云你瞧清楚了吧,老夫这就派人把你送到日月坞的死牢中,等你师父前来救你。”

王元度已离床挺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蓝峦挥手打断他的问话,道:“不关你的事,你赶紧休息,以便应付明日的难关。”

他迅快挟起田若云离开此房,直奔内宅,不一会已到达蓝明珠卧室。

他一直闯了入去,上房中灯火犹明,蓝明珠从罗帐中伸出头来,惊问道:“爹爹,你干什么?这……这人不是田若云么?”

蓝峦笑一笑,道:“你在床上我就放心了,如若你不在床上,这厮死也不能瞑目。”

他随手又点了田若云另处穴道。

田若云顿时不知人事,全身软瘫。

蓝峦把他放在地上,然后面色一沉,其寒如水,怒声道:“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妄为之极,一个女孩儿家怎可以在半夜三更跑到王元度房中?”

蓝明珠登时呆了,简直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她瞧出父亲乃是真的发火,所以劳心震恐,微微发抖。

蓝峦接着说道:“刚才田若云忽然闯进来求见,并且要求不许旁人在场。等到一一照他的话做了,他才对我说道:‘在下虽然曾经对令嫒无礼,但令嫒也不是贞洁女子。’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芳时,心中火发,不过他既然胆敢求见,定有别的话要说,我便不发作。田若云又道:‘在下带你去瞧瞧令嫒的行为,假使如我所说,坞主须得让我专然离开此地,在下可以代守此密。’他这么一说,竟是指你而言,我心中一乱,几乎呆了。田若云又道:‘假如毫无事故,在下任你处置便是。’我勉强定一定神,心想这厮绝不会独自行动,假使我当场杀他灭口,一则属下之人已知他曾公然求见,二则他可能还有同党闹出更大的丑事。因此我只好答应了,跟他一起直扑王元度的房间。我趁他点燃火折之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那时连我也未瞧清楚屋中景物呢!“蓝明珠听到此处,几乎忍不住要出言询问,但她终于不敢开口,免得增添蓝峦怒气。蓝峦停顿了一下才道:“丫头你若是以为为父点住田若云的穴道之举,乃是暗暗袒护你们那就大错特错了。”

蓝明珠惊讶地哦一声,那意思是奇怪,既然不是偏袒女儿,为何又出手制住田若云?

蓝峦继续说下去的话,解开了她心中之疑,他道:“要知,我当时相信田若云的话,必是千真万确。但即使不相信也是一样,务必先发制人,点住了他的穴道才行。这是因为不论事实真相如何,点住他的穴道之后,对为父有两层利益。一是假使他的情报千真万确,我此举可使你和王元度都深信我是偏袒你们,因此我就有机会接近他,而施以暗算,否则纵然能收拾下他,亦须费上一大番手脚。”

蓝明珠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发觉父亲的眼光变得十分严厉,连忙不敢抽冷气,而蓝峦已责备地道:“什么?你还以为为父这样做法不公平是不是?你说,你一定得说出心中的想法。”

他的态度极为坚决,以致蓝明珠晓得不说也不行,只好怯怯道:“女儿觉得不该不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

她说出之后,预料父亲会大发脾气,因此她硬着头皮,准备忍受这一场风雨。

蓝峦果然忿怒得吹胡子瞪眼睛,不过却没有发作,甚至片刻之间他反而冷静如常,道:

“不错,如不给他公平的机会,为父的英名便从此丧失。但你须知道为父不打无把握的仗,这件家丑亦不想张扬出去,所以我打算先暗算了他,却不敢取他性命。等料理完其他的事,才把他放置在我们势力之中,这时方始给他公平的机会。换言之,他的同伴那时无法干涉得到这件事,你懂得我的意思没有?”

蓝明珠点点头,蓝峦这才又接着早先的话题,道:“田若云的情报设若正确,情形已如上述,若然不正确,我亦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掌握于手中,任凭我处置。”

父女两人的眼睛投向地上的田若云,女儿在心中暗暗猜测父亲将要如何做,杀死他?抑或废去他一身武功?当然决不会杀死他。

但蓝峦并没有如她所料提到如何处置田若云的话,却向蓝明珠严厉地道:“今晚你虽然没有做出可耻的越轨之事,但田若云眼见你进入王元度的房间乃是绝无可疑的。他大概是想去暗算王元度那一伙人,恰好见到你的行动。又瞧清楚你是走进王元度的房间,在他这种淫邪之徒想来,不会再有别事。是以当时计上心头,便去找我,希望因此安然离开此地。”

蓝明珠直至现在才听出父亲乃是下了惩罚自己的决心,才会老是不放过这回事。她心中不禁惶恐起来,暗想父亲向来智谋过人,这回不知想出了什么方法惩罚我了。

蓝峦神情和口气严厉如故,道:“虽然你并无苟且之行,但半夜三更的往男人居处乱跑,成何体统?我瞧你已经很想离开为父而出嫁了。”

蓝明珠惊叫一声,道:“爹爹别这么说,女儿绝无离开爹爹之意,也不想出嫁。”

蓝峦冷冷道:“住嘴,凭你这一点年纪就想瞒过为父不成?唉,这大概是我日月坞的报应,一个女儿死也不肯嫁,一个女儿却急着跟人。”

蓝明珠顿时急得哭出了声,叫道:“爹爹,爹爹,别这样说……”

蓝峦道:“总而言之,我已决定从现在起,若有人上门求亲,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都把你许配出去,免得贻羞门户。”

蓝明珠惊得呆了,但两行热泪却不住的流下来。

蓝峦瞪起双眼望着她,过了老大一会工夫,见她不住的哭,整个人都好像傻了,心中一软,忖道:“她到底是个纯洁的女孩子,竟不悟为父的深意。”

当下冷冷道:“别哭了,光是流眼泪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就瞧瞧哪一家能捷足先登,我绝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更不在乎这个消息被别人知道。”

他口气虽然冰冷无情如故,可是蓝明珠已听出道理,几乎破啼为笑。但她晓得表面上仍须装出有这么一回事,当然不敢说破,只是泪珠很快就干了。

蓝峦目光移到田若云身上,道:“今晚把这厮送到坞中的死牢,我要用此饵钓到巨鱼,你瞧要不要先废去他的武功?”

蓝明珠天生心肠柔软,一想到对方这一身武功当真是费了无数寒暑练成的,一旦毁去,比杀死他还要残忍可怕。

她正要摇头,却听父亲又道:“且待我问他几句话再作决定吧,你且躲起来。”

转眼间房中只剩下两人,蓝峦连踢两脚,田若云呻吟一声,恢复了知觉。他转眼打量四周的景物,觉得十分眼熟,正要追想,蓝峦已说道:“你的情报既然有误,那就只好认命了。”

田若云哼一声,已想起这个房间,乃是二小姐的闺房,他早先也见过她的,当下道:

“坞主可曾询问过令嫒的行踪?”

蓝峦道:“只要她没有越轨丑行,已经够了,但女大不中留,我已遣她离开,回到坞中等候出嫁。”

田若云道:“只不知已许配了哪一位英雄?”

蓝峦道:“现下还不知道,老夫决定从现在起只要有人前来提亲,就不问对方是什么人,一难答应。”

他烦恼地叹一口气,显然这等儿女之事很使他伤脑筋。

田若云道:“坞主这话恐怕是语不由衷,假如是在下央人求亲,虽然是最先的一个,难道坞主也答应不成?”

蓝峦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应道:“老夫已说过不问对方是何身份,只要是未婚的青年人就行。你也不例外,但你已落在老夫手中,又得知了此事,那是决计不能把你放走的。”

他沉吟一下,又道:“亦不必杀死你,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不夜岛的手段,瞧瞧甄南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你救走。”

田若云心中燃起希望之火,心想只要我目下不死,又能见得着师父,别说逃生,说不定连你的女儿也娶到手呢!

他道:“在下被坞主擒下之事无人得知,我师纵是有相救之心,亦是无法。”

蓝峦肚中冷笑一声,忖道:“你不过一个初出道之辈,焉能斗得过老夫的心机计谋。”

原来他绕了半天圈子,只不过想使对方说出如何能迅即联络甄南之法。

蓝峦平生服高于顶,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只有寥寥数人是他心中的强敌,其一便是甄南了。

因此他一则要借此良机除掉这个强敌,二则也急于晓得甄南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这附近等候消息?

正如许多别的门派的高手,都在小星坞附近百里之内,等候这一场金鳌大会决定了名次之后,才肯赶到现场一样。

他一点也不露声色,道:“这又何难之有,老夫准你向甄岛主通传消息,让他前来救你,不过时间不能太久,老夫没有工夫慢慢的等候。”

田若云大喜道:“不必太久,三五天的时间就够了。”

蓝峦道:“行,你将囚禁于日月坞的死牢之内,在未送你前去之前,你坦白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这一生玩弄过多少女子?”

这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田若云末答复之前,抬头向蓝峦望去,只见他露出一种男性方能会心的笑容。

因此田若云毫不迟疑,也微笑道:“坞主可别告诉别人,在下出道至今时日甚短,但前后已玩过五六十个女子,绝大部份是处女呢!”

蓝峦道:“我猜想那些女孩子中因贞节已失,一惊之下而萌短见的不在少数呢!”

田若云淡淡道:“这个在下可就管不了啦……”

话未说完,蓝峦出指一点,他便昏迷过去。

蓝峦道:“明珠,出来!”

蓝明珠走出来,面色发白,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蓝峦瞧也不瞧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这厮的一身武功该不该废掉?”

说时,已提起功力,准备出手。

但过了片刻,还听不到女儿的回答。顿时大为惊讶,抬目瞧去,只见女儿面色变化不定,似乎心中有两个念头正在搏斗,一时无法委决。

他惊异地想道:“难道这厮还不足使她深恶痛绝么?她还有哪一种想法竟能使她委决不下?”

但他抑制住自己不去催促她,又过了一会,蓝明珠开口道:“若依女儿的想法,这刻还不该毁去他的一身武功。”

她的声音甚是坚定,可见得她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并非故作惊人之言。

蓝峦唔了一声,让她说下去。

蓝明珠又道:“女儿的理由是,不管他是如何的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但我们既是武林中人,便应依照武林规矩,让他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她随即叹一口气,道:“这种人实在卑鄙可耻,可是他仍应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蓝峦心中已认为很对,但仍不言语。

蓝明珠道:“不论是哪一个觉得他罪不可恕,应该诛杀,就得让他自由,堂堂正正地放对拼斗,好教这厮死而不怨。”

房中沉寂了好一会,蓝峦才道:“好,为父也出个难题给你,我可不屑跟这等下三滥的小贼动手,你找出四个人来,都须愿意因此人的罪行而出手,由为父挑选一个来做这件事。

但为父已答应过不杀死他,所以这个入选之人可不能杀死他。”

蓝明珠沉吟片刻,才道:“王元度、管中流、钱万贯他们都具有着等侠心义胆肯出手除害,也有这等功力,还有一个人就是哥哥了。”

她提到她的胞兄卓辽之时,特别严肃,因为她提出他一方面是他才有这等资格条件,一方面也等如反过来给父亲出个难题,瞧他是舍得舍不得选择他的独生儿子干这件事。

当然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若然挑中卓辽,则势必不能由他父女出面找他,免得是因为严父幼妹的意思而出手。

必须教别人出面,那时便诉诸卓辽为人了,他若是侠义之士当然毫不考虑会出手。

假如不是的话,他很可能认为犯不着冒险而加以拒绝了。

蓝明珠并非不爱父亲和哥哥,而是相信这一件事所含的意义重大异常。

她知道蓝峦及卓辽从不故意为恶,但也不曾做过舍己为人的侠义之事。

换言之,日月坞只是闭关自守,只求不被别人侵犯,绝不考虑为武林或别的人做任何事。

然而目下这一抉择,正是激发他们步上侠义之途,改变以往的想法的绝佳机会。

蓝峦当然没想到女儿竟有这许多想法,心中哼一声,忖道:“这岂不是女心外向的证明么?为何要扯你哥哥落水呢?”

但转念一想:“假如阿辽担当了此事,对他声誉却大有增益,不致被王元度他们撇开。”

蓝峦清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道:“你出的题目很有意思,那就选取你哥哥吧!”

蓝明珠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似的向前移动几步,突然靠在父亲身上,低声道:“啊,爹爹,我不知道做错了没有?”

蓝峦扶住女儿,心中流过一阵怜爱的热流,柔声道:“孩子别害怕,你没有做错。”

他停歇一下,又道:“阿辽一定会了解我们,他的英雄气概决计足以使他无视这一场决斗的凶险。”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件事还须安排一下,事前不可让他知道是为父的主意,看来须得找钱万贯帮忙才行,因为他手下人数不少,但似乎还没有力量足以击败田若云的人物,由这些比不上田若云之人出面要求阿辽的话,便十分合理。同时阿辽若是没有这等勇气,亦可以加以拒绝。若是换做本坞之人出面要求他,他可就不便拒绝了。”

这件事定于密室量才举行过之后才进行。

蓝峦挟了田若云去了。

翌日早晨,王元度洗盥过踏出门口之时,其他的人也纷纷出现。

王元度发现少了乡老伯,询问之下,谁也不知他老人家的去向。

不过这一干年轻高手,昨夜都是由乡老伯一一叫回来安寝的,可知他是一早走开,并非昨夜窥敌之时丢失的。

用完早点休息过之后,王元度在一群好友簇拥之下走出广场。他穿行过人丛之时,许多坦率豪爽的武林同道向他道贺以及替他打气。

无情刀管中流早一步已被人请去,进入密室。

他乃是三位主试之一。

王元度下一届时也有主试官的资格。

辰牌时分,锣声一响,一位公证人登台宣布,主试的三人是蓝峦、管中流和关大坚。

前二人乃是大会规定中必然的主试,关大坚却是由蓝峦聘请的。

数千观战之人都没有提出异议,主试官的人选便由此确定。

要知那关大坚多年前在江湖上声名极为响亮,外号铁面魔君,乃是当今的前辈高手之一,尽有资格担当主试之职。

同时外间也无人得知他乃是日月坞三院院主。

这时无情刀管中流已在秘室外的厅子等候。

蓝、关二人却在另一间屋中。

关大坚一向都不开口说话,但这刻却禁不住问道:“坞主前此本已决定请季重兄主试,何以改为敝院?”

蓝峦肃然道:“我有意结纳王元度这一派人马,所以今日这一关非让他闯过不可,但武院主似乎不大赞成,是以改变了主意,请关院主出马。”

关大坚点点头,蓝峦又道:“但关院主总须略略出手应个景,不然的话,以那王元度的为人,说不定反而大不高兴,甚至向外宣扬此事。”

关大坚缓缓道:“敝院自当尽力而为,不过假使王元度一上来便尽出全力,恐怕敝院想退让也有所未能。”

这话自是实情,只因那王元度并非寻常人物,设若全力出手,谁也不敢大意相让,以致遭遇不测之祸。

蓝峦道:“如若迫到这等地步,便是无意,我也不能责怪院主。”

说罢,便相偕离座出门,走入一间厅堂,会见过管中流。

此外,还有两位公证人在场。

公证人让他们拈阄决定各人所守的关口,但只有他们三人各自心中知自己把守第几关,不许说出。

依照规定,密室之内有三个关口,都是漆黑不见人影的房间,第一关是内功,第二关是拳掌,第三关是兵器。

三位主试官拈阄之后,便一同走入密室,各依拈阄所定的次序前往把守。

然后就是王元度踏入厅堂。

王元度乃是在广场中步入此地,天下英豪都羡慕万分地目送他踏入那最后的一关。距王元度较近的都纷纷叫喊,皆是鼓励他及祝贺他的话。

他步入厅堂之际,心中不禁想道:“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我王元度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了。”

公证人向他解释这最后一关的规矩,他虽然早就听管中流详细说过,但仍然肃然聆听。

公证人的声音不含一点感情,道:“从这道门户进去,乃是一条黑漆无光的甬道,直到你踏落地面听到咔嚓一声,便已到达第一间密室的门口。这便是密室量才的第一关,比斗的是内功。过了这一关,少侠不妨用这枚火折照看之下,找到门户,推门而人,便又是一条甬道。第二间密室是比斗拳掌,过得这一关,可用前法进入第三间密室之中。”

他话声顿了一顿,便又道:“少侠请吧!”

王元度道谢一声,推门踏入甬道,那道水门一关上,甬道内果然十分漆黑。

他昂然举步,大约走了三丈之远,脚下微感一沉,并且听到了咔嚓一声,当即小心地跨入密室之内。

这间密室到底有多大多宽,无法以眼睛查看,但大会规定中却是两丈七尺方圆之大,室内不准放置任何物件。

王元度跨入室内、特意放重脚步,走了一丈左右,便停下不动。这样主试之人自然晓得他在什么地方。

密室之内不但全无光线,亦全无声息。

王元度耐心地等候着,过了一阵,左方角落中步声忽起,一个人向他站定之处走来。

这刻只有听觉还有点用处,他侧耳倾听着,这阵步声走到距他六六尺左右就停了下来,然后一阵微风从他左侧掠过,接着在微风掠去的方向,距他约摸是五尺远处的地上,微闻哧的一声。

王元度立刻旋侧身躯向着那边,因为分明是对方纵了过去。但他却无法猜测得出对方为何要跃到那一边。

陡然间火光一闪,有人燃起火折。

王元度当火光一闪之际,已看清自己面对之处并无人迹,不禁大感震讶。

转头向火光发出之处望去,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老人手中拿着火折,面上毫无表情。

他认得这位老人正是外号铁面魔君的关大坚,无怪他面色森冷,全无表情。

最令他感到迷惑的是关大坚所站之处,乃是他从墙角走出来时最初停步的所在,那么是谁从他面前掠过?

莫非是关大坚掠过之后又迅即退纵回原地?

但他心中又晓得绝非如此,因为当时他极为小心注意,假使关大坚两次移动的话,他定可感到空气的波动,或是听出一点点衣袂掠风之声。

王元度转头回瞧一眼,这间密室空荡荡的尽收眼底,哪有别人踪影。

关大坚冷冷道:“你瞧清楚了吧?”

王元度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却仍然点头承认这话。

火光突然熄灭,使人感到更加黑暗。

王元度灵敏的感觉又察出一阵微风从他右方掠过,然后在五尺外发出脚尖点地般的微声。

他不明白关大坚为何跃到他右后侧五尺之处,但身躯已旋过向着对方。

火光倏起,他面向之处又是沓无人迹,不禁回眸望去,但见关大坚仍然站在原地,手举火折,全室照得清楚明白,哪有第三个影子。

至此王元度已晓得对方不知用什么手法,使得自己误以为他跃了过去,但最迫切的疑问是他为何要这样做?何以不径出手考究自己的内功。

关大坚以冷漠的声音说道:“江湖上诡奇手法之多,难以尽悉。这等黑夜中诈作换位之法,便是江湖道常见的诡奇手法之一种。”

王元度不禁暗暗感激,忖道:“原来这位武林前辈特地借此机会将这法子教我。”

那关大坚右手往长衫下面的腰间一摸,取出一物,却是一柄狭薄长剑,软垂向地。但他轻轻一抖,顿时挺直,剑身也泛起蓝汪汪的光华。

他低头瞧了瞧手中之剑,又冷冷道:“此剑名叫鬼哭,能软能硬,锋利无匹。但今日我们不是拼斗剑法,是以对你没有什么影响。”

王元度道:“在下闻得世间的神兵利器之中,这鬼哭剑的厉害并不在锋快之上,但真正的好处在什么地方却全无所知了。”

关大坚颔首道:“不错,知道此秘之人除非是得过此剑,武林中但知,鬼哭在身,万邪不侵,这两句话而已。你如若很想知道,老夫不妨告诉你。”

王元度拱手道:“关前辈若是不吝指点,在下自当洗耳恭聆。”

关大坚道:“此刻有一宗异处,便是不论在什么地方,设若有人潜近周围十丈之内,便生出感应警兆。此所以万邪不侵,端的是防身至宝。”

王元度恍然大悟那“鬼哭在身,万邪不侵”的含意,当下拱手道:“承教了。”

关大坚面上直到现在仍然毫无表情,冷冷道:“老夫将以此剑,缓缓向你刺去。但在熄灭火折之后及出手之前,将用前法扰乱你的视听,使你不知老夫身在何处,方始出手。假使你挥剑抵拒方向不对,就失去机先,很难过得这一关了。”

王元度心中微征,忖道:“这一场乃是比斗内功,怎的弄出这许多古怪法子来呢?”

只听关大坚又说道:“内功深厚之士,定必听觉聪敏,感觉极灵,是以此举亦属主考范围之内。但老夫如若不在事先讲明,便不公平了。”

王元度一听这话有理,便道:“既是如此,关前辈请。”

关大坚咳嗽一声,这才突然熄灭火折,口中还说道:“少侠小心了!”

话声稍歇之后,一阵微风从王元度左侧拂过,接着在离地四五尺之处发出脚尖落地的微声。

这时王元度已用尽全力查听一切征兆,忽又感到一阵微风从左侧拂向右方,接着也听到脚尖点地之声。

王元度忖道:“他第一次有没有移动尚是未知之数,是以我必须防备前方及左右。但这刻左方有了动静。落向右方,由此可知前方一定已没有人。关大坚敢情已跃到左方,才能从左方发生动静,现下他不知是在左抑是在右?”

一团漆黑之中,他仿佛感到有兵器向自己缓缓攻到,但却不晓得是从左方攻来抑是从右方攻到?

假如对方没有先说明这等考究内功之法,他大可以挥剑绕身划上一圈,便知敌人是从何方出手。

但目下若是这样做法,无异于承认自己的内功修养无法查知对方从哪一方攻到。

他乃是光明磊落之士,一丝一毫都不肯取巧。

所以他极力沉住气,单用感觉去捉摸对方到底从哪一方攻到,若是换了别人,决计不肯冒这等大险。

在黑暗中一把长剑从他正面缓缓刺近,左右两方全无动静。

这把长剑在黑暗中全无光芒,去势又稳又慢,半点声音风力皆无,刻后的关大坚铁面上闪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那关大坚面上泛起的冷酷笑容内中大有文章,原来他已看准王元度的性格,料他纵是感到敌人出手,而又不能确知敌剑从何方刺到之时,决计不会挥剑试探。这王元度果然没有出剑探测,此所以他忍不住冷冷地笑一下。

这到王元度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不晓得敌人站在正对面,还一心一意提防着左右两方。

因此关大坚的长剑只要递到他身前一尺之内,其时纵是发觉了,也难逃杀身之祸。

自然以他耳目之灵,很少会有这等情形发生,如若对方不是强如关大坚的话,只须一举剑就会被王元度查出。

关大坚手中的长剑极稳定地向前刺去,虽然十分缓慢,但到底还是一直向前移动,因此不久剑尖已距王元度胸口大穴只有两尺不到。

剑尖逐寸向前移动,王元度深感讶异,心想那关大坚明明要印证内功,为何至今尚无动作。

若说他有意趁此取巧,这一段时间也该足够了。

除非是想取自己的性命,念头转到这一点,顿时大为惕凛,迅即运气护身,上半身极稳定地向后仰退。

正当此时,突然一丝极微细的风力迎面射到,他上半身向后疾倒,仗着腰腿之力稳住身躯。

整个人齐腰以上都向后仰,与地面平行。

这等式子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难的缘故是普通的人几乎都可以办到,不易的是这等式子极为呆板,无法迅快变化。

但王元度前此舍命练成的修迷密步之中,却有这么一个身法,因此他一点也不须恐惧身法呆滞,右手长剑已横架身前,严密护住下三路。

密室中忽然升起一阵冷峻的笑声,却是关大坚的口音。

他接着说道:“王元度,你没想到老夫仍然在你对面站着吧?”

王元度没有做声,心中却生出一个疑团。

暗想刚才明明从对面射来一丝冷风,我才加快向后仰避。

以他的武功造诣而言,这一丝冷风绝不会是他无意中弄出来的,因此他应晓得他的位置业已暴露,为何还说我想不到他在对面呢?

正在疑惑之际,关大坚又道:“老夫之剑离你胸口大穴不及半尺,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若有丝毫可疑声响,老夫失手出剑,你便一命归阴,再也不能在世上称英雄了。”

王元度听了此言,又是一惊,付道:“以他耳目之聪,怎会不曾发觉我上半身向后倒仰的风声。”

转念之际,索性使出修迷密步身法,快如闪电般跃到屋角。

关大坚又缓缓道:“你为何不敢开口答腔?莫非想使老夫误以为你已不在原地么?”

王元度站在一隅,暗暗好笑,想道:“若论他这刻的耳目之聪,当真使我难以置信那一夜交手时武功竟是如此高强。”

他当然不肯做声,让他自己捣鬼。

只闻关大坚又道:“王元度,你想不想过得老夫这一关?抑是想丧命于老夫剑下?”

王元度心想不回答已经不成,但一开口便暴露出位置,也不行。一急之下,突然触动了灵机,当即提聚功力,施展出传声之法,道:“在下当然想过这一关,只不知如何做法方能过得。”

关大坚发觉他以传声之法回答,顿时生疑,左手取出火折,口中应道:“若想过得这一关,成为真真正正的本届第一高手,那就先丢下手中长剑,以示诚意。”

王元度一听丢剑之言,便知道他已生疑,想从他长剑触地的响声中判断他是不是在他控制范围之下,假如王元度他已经退开,自然不肯丢弃手中之剑。

他正要开口说话,反正已隐瞒不下去。

忽听呛嘟嘟长剑落地之声,那位置正是在自己早先站立之处。

关大坚甚感满意,他左手虽是取出火折,但在目下紧要关头可不敢打着。

因为在这等极黑暗的所在,火光突然亮起之时,越是接近火光之人就越易眼花,较远的人反倒受影响较小。

因此,关大坚深恐一打着火折之时,王元度会趁机跃开。

他沉声道:“老夫的条件很简单,对你全然无害,亦不妨害道义,那就是你接过奖品之后,立刻就率众离开此地,不论任何理由都不能多逗留片刻。”

王元度心中有数,传声应道:“不行,假如我的朋友失去踪迹,难道我也不顾而去不成?”

关大坚道:“你的人一个不缺,全都安然无恙,这样你可肯离开?”

王元度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听那长剑落地的声音,可知有人暗中帮助自己,用意当想探知关大坚的计谋。

因此,他若是断然拒绝,说不定坏了暗中那人的苦心。(他推测那人定是乡老伯,否则谁也没有这等高强的本事,能在黑暗中远远把剑丢在正确的位置上)但却也答应不得,一答应了就得遵守行事。

正在迟疑之时,火光突起,原来是关大坚冒险打着了火折。

假如王元度还在原位的话,这刻乃是绝佳的打着火折的时机。因为王元度分明正在思索答应与否,心神既分,便很难把握得住这瞬息的机会逃开。

火光照亮这间密室,但见王元度站在角落,离他远远两丈有余。

关大坚面色一变,但旋即镇定如常,冷冷道:“王元度,你当不成本届第一高手啦!”

王元度实在想不出是何道理,忍不住问道:“这却是何缘故?”

关大坚道:“老夫但须出去问一问公证人,为何你可以携带两柄剑进来就得啦,依照大会规定,你此举将被除名逐出。”

王元度哦了一声,此时耳中传来乡老伯的声音,因此他默然片刻,才道:“但关院主却忘记了一事,那便是在下不容你有出去召集公证人的机会。”

话声未歇,人影闪处,已到了关大坚身前一丈以内。

这刻关大坚不能不摆好门户,否则对方乘虚而入,便来不及招架了。

关大坚嘿嘿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老夫倒要瞧瞧咱们哪一个走不出这间密室?”

乡老伯的声音又送入王元度耳中,他自然用的是千里传声之法,是以关大坚绝听不见。

王元度听罢他的吩咐,向左方通往第二关的门户望了一眼,相准距离,这才作势挺剑欲攻。

关大坚啪一声收起火折,全室又是一片漆黑。

他趁这时重重地咳一声,霎时隐隐听到木门开阖的微响。

突然一股锐厉的剑风袭到,关大坚心头一震,挥剑封架,呛一声震开铁剑。

但敌人攻势极是凌厉,一刻接一剑地攻到,关大坚不暇分心,赶紧封拆。

在这等漆黑一片的地方,双方动手全仗听风辨位,比起平日拼斗凶险百倍,略一失手,便有血溅密室的杀身大祸。是以关大坚丝毫不敢大意,用尽了平生的功夫拼命攻拆。

事实上,这刻王元度已经处身于通往第二关的甬道中,他依照乡老伯的吩咐,在甬道中站了一会,这才取出火折打着。

他恰是站在两丈长的甬道当中,目光到处,但见脚下躺着一人,在这人的左方数尺之远,又另有一人屹立不动,那人却是日月坞坞主蓝峦。

双方目光一触,蓝峦以食指按唇,示意他别作声,弯腰挟起地上之人,便向第二间密室奔去。

两人到了密室之内,蓝峦在墙壁上摸了一下,一块石头突然移开,他从洞中取出一盏油灯,点燃之后,挂在墙上,这才说道:“多亏乡老伯前辈答允帮忙,方能容容易易破去敌方奸谋诡计。但我真想不通那关大坚为何甘愿附敌,做敝坞的内奸?唉!这真是令人痛心不过的事。”

王元度没有做声,低头瞧瞧地上之人。

蓝峦连叹数声,才道:“此人乃是一元教四大护法之一,姓左名昆,他的左手剑乃是武林一绝,在一元教中,除了正副教主以及军师姜石公之外,便是四大护法地位最高。护法之下,还有七兽,皆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这都是乡老伯前辈探知的,外间之人连一元教之名也很少听到,即使晓得有一元教的人,也仅知一元教网罗得不少高手。”

他又长叹一声,道:“只不知关院主在一元教中是什么地位?”

王元度道:“坞主下一步如何做法?”

蓝峦道:“今晚我们须得动员身手高强的人,连夜把广场中的火药毁去。幸好我已把小星坞的详图送给宣先生过目,请他指示如何毁去火药。承他详细标示出对方在何处埋设火药,以及如何毁去火药之法,当然在动手之时,危险仍在,万一被对方发觉,立即发难,此时所有在场动手之人,决计无一能够幸免。”

王元度道:“此地四面皆水,想来不难引水毁去火药。”

蓝峦道:“当初我也是这样想法,但宣先生却说对方的火药经过特别装置,绝不怕水,否则来一场大雨的话,姜石公岂不是干瞪眼。”

王元度道:“在下虑不及此,坞主万勿见笑。”

蓝峦道:“老夫也从没考虑到这一点,根据宣先生的图示,尚有数处地方很可能埋藏得有火药。老夫已亲自下手破坏药力,竟然处处皆被宣先生料中,这一趟如若不是向他老人家求教,这一场劫祸定难幸免。”

王元度道:“姜石公埋藏下这许多火药,假如咱们破坏得不够彻底,仍是一场大祸,最好抓他手下一两个人审问一下,以免遗漏。”

蓝峦道:“不但老夫有这种想法,钱万贯兄亦力主此说,所以乡老伯前辈亲自下手要活捉关大坚。正因此举万分重要,不能失手,兼且在密室之中,可以秘密进行许多事,是以关大坚乃是最理想的人选。加上这个护法高手左昆,两相对证之下,必无差错。”

王元度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乡老伯要在黑暗中动手,敢情是万元一失之意。”

他们谈了好一会,蓝峦去把管中流叫来,告知一切,管中流亦大感愕然,不过,也有很值得欣慰的是王元度这一关密室量才总算是闯过了。

蓝峦从另外一个墙洞取出三轴图画,展开其中一幅,道:“这三幅都是小星坞的详图,而这一幅业经宣先生标示埋藏火药位置。另两幅准备让关大坚和左昆两人分别招供之用。这是一举两得之计,假如他们招供的与宣先生的完全相同,可知宣先生神机妙算全无差错,又可证明关、左二人乃是真心招供。反之,亦可以知道他们是作伪。”

管、王二人详细看过,发觉除了那一片广场之外,内宅亦有数处已安下火药,不禁咋舌不已。

蓝峦郑重地说道:“昨夜承蒙乡老伯前辈慨允出手帮助敝坞对抗一元教,渡过劫难。我则应允一改历代隐秘闭关的宗旨,尽力为江湖除暴安良,伸张正义。只不知两位是否也可慨允相助敝坞?”

管、王二人都很高兴地答应了,只因那日月坞人力庞大无比,若是出而行那侠义之道,收效之宏不问可知。

至此形势已经分明,以乡老伯为首的这一帮年少英侠的集团完全支持日月坞,对抗那神秘恶毒的一元教,以及许多附助一元教的杀星魔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室门开处,乡老伯挟着关大坚进来,呵呵笑道:“这一架打得很过瘾,他的武功敢情真不错,特别是火候精深,在黑暗中交手益发厉害些。若然换了王元度的话,纵然赢得他,自家也定必受伤无疑。”

他们开始进行拟定计策,管中流把左昆弄出去,亦把多余的两份地图带走,密室之中只剩下关大坚和一份地图,以及乡老伯、蓝峦、王元度等三人。

乡老伯正要伸手拍开关大坚的穴道,蓝峦道:“前辈且慢动手,先让在下搜查一番。”

说时,蹲下去翻寻关大坚身上之物,不但囊袖各处搜得十分细致,连鞋帽之内也加以严搜。

乡老伯道:“你可是怕他暗藏歹毒武器,若是如此,老夫不让他动弹也就是了。”

蓝峦道:“在下倒不是怕他的歹毒武器,而怕他带有厉害毒药。假如他感到屈辱难忍,便服毒自杀,咱们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乡老伯道:“这话有理,你小心点搜查吧!”

心中却暗惊这个日月坞坞主蓝峦果然心机过人,心思缜密异常,如若碰上这等敌手,势须小心在意才行。

他以前一向仗着天下无双的武功绝艺,根本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内。

但最近经历到的事,却使他感到惊心动魄,渐渐发觉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不单是武功高强就能抗拒的。

例如姜石公埋下无数火药在广场中之事。

假如当日迫得他疯狂发动毒手的话,自己虽是武功盖世,只怕也得炸成飞灰了。

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等武功通玄的高人,事实上已足可使许多智计失去效力。

例如日月坞的险秘,全然阻挡不住他的出入。

且说蓝峦继续搜查,连头发之内也摸过了,皆无发现。当下请乡老伯下手解穴,但自然仍旧禁制住他的武功,只让他能行动说话而已。

关大坚睁开眼睛,见到室中的三人,面色微变,目光停留在乡老伯面上。

乡老伯道:“不错,是老夫擒下你的,现在你最好从实回答我们询问的问题。”

关大坚没有开口,盘膝而坐,姿势冷硬,一望而知他决心不回答任何问题。

蓝峦长叹一声,道:“关院主,我个人纵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依此举不免危害到本坞许多人,难道你就不为他们想想么?”

他到底是饶于计谋之士,一开口就从感情上进攻,并不讲什么大道理。

关大坚果然忍不住说道:“日月坞闭关自守,坐使无数人才终身老死坞中,这是一大罪过,因此本人不惜帮助外敌,把日月坞毁去,说到恩怨两字,倒不曾发生在坞主身上,而是故去的老坞主曾经对不住本人,仇怨难解。”

蓝峦道:“我一直也不晓得有这件事,若然先父告诉了我,哼,哼,我敢说你勾结外敌之事,定必很早以前就被我查出。”

关大坚颔首道:“你的智谋果是出众,这话或者不假,只不知今日你想如何对付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