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向冷任听泪水流下来,涩声道:“今日这等下场,总算差强人意了!啊,我几乎忘了告诉你,那就是我的药,事实上还未有绝对把握可以使你完全恢复得像常人一般,如果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很可能还会变得老丑不堪!”

宗小苹娇躯一震,道:“那怎么办呢?”

朱向冷苦笑一声,道:“希望不至于这么糟,但假如不幸真的变得又老又丑,那么你就暂时不要离开此地,反正半个月之内,此谷不会有别人踏入,只要你在谷中听得见有雪崩之声,那就是千年莲实出现之时,你冒险由断魂峡谷走去,沿途搜索必可有所发现。若是把千年莲实得到,你不但可以变回绮年玉貌,而且能终生不老,武功方面也突飞猛进,可抵一甲子苦修之功”

宗小苹呆了一阵,道:“假如始终找不到那千年莲实,我岂不是比死还要痛苦?”

朱向冷道:“其实暂时不须忧虑,你变老丑的可能,只有万一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这样好了,我收回要你杀死石轩中的命令,不过你千万记住:这个人你不可太过接近,否则你只有自寻痛苦!”

话题转到石轩中身上,宗小苹暂时忘掉本身的事,道:“为什么我会痛苦呢?”

朱向冷道:“我活了这一把年纪,自然看得出你对他已有一种微妙的感情。目前还谈不到爱不爱他,可是岁月迁移,等你再长大一两岁,那时你就会对他发生情意。这本来不算是坏事,可是这人天生一副侠骨义胆,磊落胸怀,看来除了朱玲之外,他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你如果爱他越深,那就越发痛苦了”

宗小苹柔顺地道:“既是这样,我尽早和他分手,以后不再理他就是!”

毒叟朱向冷道:“你过去把白玉杵放在他鼻孔下面,大约个把时辰,他就会醒转!”

宗小苹这才知道这白玉杵尚有如许妙用,便如言过去把白玉杵放置在石轩中鼻孔之下。

她又姗姗走回来,坐在朱向冷面前,道:“谷主,你现在感到怎样?请想想还有没有法子可以救治,也许我可以碰碰运气!”

毒叟朱向冷双眼一直望着她,片刻也不移开。闻言笑道:“除非目下找到千年参王或者成形何首乌之类的天材地宝;但这刻到哪里找得到这等百世罕逢的东西?那千年莲实就算此刻出现,只怕找到取回时,我也死掉啦!”

宗小苹幽幽叹息一声,道:“那么我就这样眼睁睁地任谷主你死去么?”

朱向冷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世上像这种无可奈何之事还多着呢!”

两人正在说时,那边石轩中突然回醒。原来他一则功力深厚,二则曾服千年参王,体质大异常人。是以别的人需要个把时辰的时间才能苏醒,他只须片刻工夫就够了。

他一醒转,马上就记得自己昏倒之前的一切情事。他明明记得朱向冷被自己一掌击中,就算不当场毙命,也该是重伤垂危。

因此耳中听到朱向冷宏亮有力的声音,觉得大是奇怪!

当下他不立即睁眼,一面运功调息,一面聆听朱向冷的说话。

宗小苹的声音送入他耳中,他不大感到希奇,这时暗忖必是宗小苹把毒叟朱向冷救回性命,要不然朱向冷决不能这等健朗。

他一运功之后,就发觉全身毫无损伤,这一来倒令他感到大惑不解。只因宗小苹如果尽心救回朱向冷,就算她不想伤害自己,毒叟朱向冷也会命她设法废去自己的武功!

那边两个人谈话之声透出十分亲切,谈话的内容竟是朱向冷谆谆教她应该如何处世,如何防备别人的坏心眼,同时又告诉她一些金银珠宝放在什么地方,着她取去应用。

宗小苹则连连称谢,偶尔也加插几句。

石轩中越听越奇怪,要知在他印象之中,这两个人都是心肠冰冷,行事酷怪之辈,这刻谈话内容不但富有人情味,而且两人的口气都温柔亲切,仿佛是极为亲近的人在说话。

他几乎把脑袋想破,也找不出一点道理。实在忍之不住,便突然起身,那支白玉杵滚落地下。

那边两人齐齐瞧来,都露出讶异之色。

石轩中把白玉杵捡起来,入手清凉,直传入心中,使人感到万分舒服。

他走了几步,又把青冥剑拾起来,插回鞘中,然后举步向那两人走去。

耳中只听那毒叟朱向冷道:“他居然醒转啦!奇怪,小苹你可记得我的话么?”

宗小苹道:“我记得,决不和他接近,谷主放心好了!”

石轩中听到这话,脚步登时停住,但想一下之后,朗声道:“朱谷主居然经得住石某一掌,足见一身武功造诣,已达到超凡入圣之境!但谷主没有乘机把石某杀死,正是铸九州之铁,铸成大错!”

毒叟朱向冷暗忖:自己已是快死的人,只差时间迟早而已!

如果此刻死在石轩中手下,倒也痛快,免得一会儿宗小苹一时下不了手,拖延时间,以致身受痛苦!

此念一生,登时冷声哂道:“笑话,你此刻醒转又怎么样?”

石轩中朗朗道:“石某知你决难回心向善,因此毋须多说,目下要为无数被害之人取你一命!”

宗小苹厉声道:“石轩中你敢?谷主他……”

朱向冷已喝声道:“小苹不得多言!”登时把她下面的话打断。

石轩中举步走来,面色严肃,一望而知他已立下杀死朱向冷的决心。

宗小苹尖叫一声,纵上去一掌拍去。石轩中突然一怔,竟然不会闪避,被她一掌击中前胸,震得退了两步。

原来石轩中一直都听她的声音,没有瞧见她的样子,此刻蓦然一见,竟然变为另一个美貌少女。她变化得太过厉害,根本找不出一点点和以前相同之处,是以心头一震,忘了招架,被她一掌击在前胸。

石轩中这刻有玄门罡气护体,除非被鬼母于叔初之类的高手击中,才会受伤。是以他仅仅退了两步,就站定脚步。

宗小苹这一掌用上九成真力,想不到当真击在石轩中胸口,不禁为之一怔,定睛看时,对方好像并未受伤,她突然间生出争强斗胜之心,运起玄冰掌力,冷冷喝道:“有种的再硬挨这一掌看看。”

一掌印去,石轩中登时感到一阵奇寒之气袭到心头,这一回他可不肯以身相试,倏然一掌推去,暗中发出玄门罡气。

宗小苹虽是用足十成功夫,但如何抵挡得住石轩中的先天真气奇功,口中哼了一声,突然震退五六步之多,但觉手臂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石轩中对她发生莫大兴趣,定睛向她望了一会,忖道:“此女口音虽是与宗小苹一样,但相貌变得太厉害啦!就算那毒叟朱向冷有变形之术,可是断五连面部轮廓也改变了之理!”

宗小苹冷声道:“石轩中,你可敢把那白玉杵还我,我们在兵器上分个高下?”

石轩中微微一笑,随手把白玉杵抛了过去,要知他外号剑神,一生盛名全在剑上,是以对方若然要徒手相搏,还有点道理。但她居然要较量兵器,简直是自投罗网。

他在心中迅速地忖道:“奇怪,她的像貌长得好像一个人,秀美之中隐隐有一种纯洁可爱的味道……啊,对了,就是菩提庵的清音大师!不论是五官轮廓,都十分相似。”

宗小苹见他只微微一笑,把白玉杵抛给自己之后,就不做声,心想也许他根本看不起自己,认为没有交手之必要。此念一生,登时大为光火,美眸转处,忖思歹毒的制敌之法!

石轩中缓步迫近她身前,朗声道:“姑娘如要试一试石某剑法,石某不敢自珍……”话声中猿臂一探,掣出背上青冥剑。

他手法之迅快美妙,果然不愧是天下震动的“剑神”。

宗小苹举起手中白玉杵,斜斜指往石轩中左胸的“银泉穴”

上,凝神待敌。

但听石轩中道:“石某先试姑娘三招,请!”

宗小苹娇喝一声“好”,一杵斜点出去,左手纤掌倏然也疾拍出去,一股冷风,暗袭对方下盘。

石轩中青冥剑虚虚一划,剑气涌出,布下一道无形剑墙。宗小苹疾如电掣地飚翻风转,已绕到对方身后,杵发如风,直取石轩中后背上的“将台穴”。

石轩中陡然间如有所感,凝身不动。宗小苹手中白玉杵去得迅速,左手也没闲着,一招“玄天冰结”,疾拍石轩中头顶虚空之处。这一招乃是玄冰掌极具威势的一招,若然石轩中纵起的话,就得挨上这一掌。

石轩中浑如不觉,直到对方白玉杵已当真点到背后的“将台穴”上,倏然清啸一声,身形破空飞起。

远处望去,但见一道青光裹住一条人影,破空而起,宛如古仙人御剑飞行那等威势。

宗小苹相隔得近,反而瞧不出来,但觉一杵一掌,击在石轩中身上,仿佛击在一个极为坚韧的物体之上,不管用上多少真力,都有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石轩中驭剑飞上半空,他的轻功凌盖今古,这一纵足足飞起五丈以上,但觉身剑合一,已分不出是人是剑。在空中放目一瞥,恒春谷完全展布左眼底,登时看出此谷四面均被高耸入云的峭壁压合,只有南方那一面开了一个大缺口,宛如窗户。这时他感到自身已与空庐宇宙浑然同化,似是转念之间,就可以驭剑从那南边缺口中飞出。

毒叟朱向冷仰头观看,但见石轩中怀中斜抱青冥剑,蹈虚踏气停在半空,这等景象不要说平生未见,简直连听也未曾听过,不禁放声大叫道:“石轩中你真不愧是剑神,朱向冷心服口服,死而无憾!”

话声甫歇,蒙蒙青光自天空急泻而下,砉然一响,光敛人现,石轩中面带潇洒笑容,稳稳站在宗小苹身前数尺之处。

宗小苹眨一眨眼睛,道:“石轩中你这一手完全是人力所为,没有玄门法术在其中么?”

石轩中道:“当然完全是人力,以我想来,人体的物质和天地宇宙并无二致,但由于‘人’具有心智,所以把自己和宇宙区分为二。试看每个人死后,还不是化入于宇宙之中。因此只须在危难及体之际,能够与宇宙同化,则虽历尽万劫而能不损……这些活太玄了,达到这种地步,自然要多方配合。譬如这青冥剑,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可以假借……”

宗小苹一点也听不懂,突然想起毒叟朱向冷怎的无声无息,回头一瞥,不由得心灵大震。

但见毒叟朱向冷盘坐在草地上的上半截身躯,宛如喝醉了似地摇晃不已。那对眼皮已垂下一半,嘴唇微微发黑。这些迹象都是表示他体内剧毒已发之象。

她转回头,双目一闭,挤出两滴泪珠。石轩中看得十分诧异,也向毒叟朱向冷望去,登时发现他那奇怪可怕的形状。

宗小苹双目一睁,杀意盈眸,转身袅娜地走去。到了毒叟朱向冷身前,但见他眼睛一睁,露出催促她动手的意思。当下举起白玉杵,认准他胸前“璇玑穴”,疾地截去。

风力微拂中,手腕一震,那支白玉杵已被别人夺去。

夺她手中白玉杵的人,不问而知是剑神石轩中。

他突然问道:“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我已看出他毫无反抗之力,自是因被我昏去之前击中一掌所致!”

宗小苹本可把内情告诉他,唯恐拖延时间,朱向冷多受痛苦。

是以来不及多说,突然一掌向石轩中击去,底下却飞起一脚,直踢毒叟朱向冷胁下要害。这一脚如果踢中,朱向冷当场就死!

石轩中身为当今第一高手,哪有看不出她的心意。当下迅如闪电般使个擒拿手法,五指奇快地勾住宗小苹手腕,轻轻一甩,把她摔回丈许以外。

宗小苹一看当真没有办法,只好暂抑心中焦急,道:“他现时身受无穷痛苦,我答应过这时杀死他,以免他多受活罪。”

石轩中道:“胡说,刚才你还阻止我向他动手,怎会现在又完全变了?”

宗小苹啼笑皆非,反驳道:“那么你刚才要杀他,现在又保护他,作何解说?”

石轩中被她问得怔了一怔,宗小苹又道:“目下谷主身受之痛苦,无法表达。除非我立刻把他杀死,不然的话,他还得熬受几个时辰,才能解脱。”

石轩中半信半疑地哼一声,回眸向那毒叟朱向冷望去,只见他双目半闭,眼中神光已散,嘴唇发黑,端坐在草地之上,动也不动。

单凭这些形状实在难以瞧出朱向冷的真实情况,石轩中唯恐上了这个少女的当,所以不得不审慎一点。

这也是毒叟朱向冷生平作恶多端,是以连他安排好的事情,也会发生变化。教他在临死之前饱受痛苦、煎熬、磨折。

石轩中道:“你的话虽有道理,但我却瞧不出他此刻感到痛苦,反而极似在运功调息,延续性命!”

宗小苹道:“我若把事情经过始末说出来,你一定能够相信,但所费时间太多,所以想等事后才告诉你。请相信我吧,试想你昏迷之后,为何没有送去性命?难道我们不会用青冥剑杀死你么?”

石轩中矍然道:“不错,这么一说,石某深信姑娘曾经加以袒护……不过,这位朱谷主却不能轻易杀死,他的生死可关系到武林中许多高手的安危!我必须从他这里得到一些雪莲,以便配制解药!”

宗小苹道:“目下有什么法子?他不但全身瘫痪,而且喑哑失音,如今正熬受无尽痛苦。”

石轩中坚决道:“不行,许多武林高手的性命捏在他手中,他决不能死!”

宗小苹叹口气,遥望朱向冷,道:“谷主啊,我们都想不到石轩中会从中阻挠,真正对不起。”

石轩中掏出师门保心丹,道:“我这些丹药虽然不是什么珍奇之物,但可以延续心脉,也许对他有点帮助!”

宗小苹摇头道:“他已服过一种剧毒之药,把全身精力都发挥出来,唉,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现在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石轩中收回丹药,迫切地注视着这个面目宛肖清音大师的少女。

她望一望石轩中,道:“我可以过去设法么?”

石轩中道:“你不会突然向他下手吧?”

宗小苹道:“假如真没有办法,那时才向他下手,这样可使得么?”

石轩中虽是无法确定她是真是假,但目下似乎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一侧身,让开道路。

宗小苹姗姗走过去,走到朱向冷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探入朱向冷囊中。

她摸了一阵,取出一个小瓶,细看一眼,认得正是朱向冷所服的两瓶毒药之一。

当下拔开瓶塞,唤石轩中过来帮忙,把朱向冷身体仰推地上。

她迅速地捏开朱向冷嘴巴,把瓶中之药倒入口中。

石轩中随即把朱向冷扶回原状,口中间道:“这是什么药?”

“一种极毒的毒药,他刚才已服下一瓶,眼看他本来奄奄一息,突然间精神大振。不过等到体内精力消竭之后,那时可就痛苦难当了!”

石轩中似信不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宗小苹这时忍不住笑一下,道:“我就是宗小苹呀,若果我不是宗小苹,刚才谷主残余之力,用你的青冥剑比着你的心窝,正要刺下之时,我也不会救了你的性命啦!”

石轩中道:“你为什么完全变了样子?”

她道:“我只是恢复原来相貌而已!不过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现在的样子到底像什么?你告诉我,现在的样子好些?抑是以前那样好些?”

石轩中本来不惯于评头品足这等轻薄行为。可是那宗小苹露出渴欲知道的表情,他只好勉为其难,答道:“当然是现在的样子好!以前的相貌也不错,但已经有过几个人如琼瑶公主她们,所以你长得和她们一样,虽然美丽,却没有什么意思!”

宗小苹开心地笑出声,突然感到那朱向冷有了反应,低头一瞧,只见朱向冷嘴唇上的黑色渐渐消退。

石轩中也瞧见了,道:“你看,他不是渐渐复元了么?”

片刻间朱向冷双目睁开,长长透了一口大气。宗小苹连忙道:“谷主,不是我不遵从你的命令,实在是强不过石轩中,他不准我动手!”

朱向冷额上突然流下热汗,显然直到现在,他刚才因痛苦而出的热汗才流得出来。他望望宗小苹,又望石轩中一眼,缓缓点头。

石轩中连忙道:“谷主,请你顾念武林中人成名不易,慨赠以雪莲,功德无量。”

毒叟朱向冷眼睛眨了几下,似乎寻思石轩中的话。

过了一会,他突然点点头。

宗小苹失声道:“谷主,你虽已恢复神智,但仍然不能说话么?”

朱向冷又点点头,石轩中道:“糟糕,谷主的手足不能移动么?”

毒叟朱向冷摇摇头,宗小苹立刻接口道:“既然这样,我们只好猜你的意思了!谷主把雪莲放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囊中携带有?”

朱向冷摇摇头。

石轩中道:“那么是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了?”

朱向冷点点头。

石轩中又道:“那个地方是一座屋子之内?”

朱向冷点点头。

宗小苹道:“是不是在恒春洞中?”

朱向冷摇摇头。

宗小苹抬头望望石轩中,道:“看来只好就我所知的屋子一间一间说出来,如果说中了,谷主点点头,那就成功啦!不过此谷之中,有些屋子不易找到呢!”

石轩中道:“别慌,总得试上一试!”

宗小苹便按照此法,把谷中石屋一间一间说出来,直到她说完了,朱向冷仍然摇头。

石轩中狐疑难释,连忙插嘴问道:“谷主不知听清楚了没有?石某再请问一次,那雪莲可是收藏在屋子之内?”

朱向冷毫不迟疑地点头。

宗小苹对于取药救人之事,并不十分关切,因此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忙道:“现在得先弄明白一事,那就是谷主你是不是愿意等一会药力过后,我立刻下手把你杀死?”

毒叟朱向冷连连点头。

石轩中这时再也不能怀疑,慨然道:“如果没有别的法子,那么我们只好遵命,只不知是否尚有别的办法?”

毒叟朱向冷摇摇头。

石轩中立即又提起雪莲之事,他道:“那雪莲到底放在什么地方?谷主有法子表示没有?”

毒叟朱向冷沉思一下,缓缓把头向右转,但只转到肩头,就停住了。跟着便已缓缓向左转,也是未到肩头处便停止。

他这样转法,把石轩中和宗小苹这两个聪明人都搞糊涂了。

石轩中道:“谷主这样转法,必有深意,也许是一种象征。”

宗小苹大声道:“我知道了!”

石轩中道:“快点说出来!”

她道:“谷主一定是说把雪莲藏在一处必须转动开启的地方。”

只见朱向冷连连摇头。

宗小苹颓然道:“我真笨,目前我们连地点也不晓得,怎说得到取药之法?”

石轩中灵机一动,道:“我们从头来过,请问谷主,那雪莲可是收藏在恒春谷之内?”

朱向冷连连摇头。

石轩中道:“怪不得猜了半天也没猜中,敢情不在此地!那么这雪莲是藏在恒春谷外附近之处了?”

朱向冷先摇摇头,忽又点头。

石轩中诧道:“究竟是在附近呢?还是不在附近?”

只见朱向冷俯首不动,石轩中心头一震,缓缓伸手托住他下巴,抬将起来,只见毒叟朱向冷双目已闭,触手处一片冰凉,分明已经气绝毙命。

宗小苹缓缓举起双手,掩住面庞。

石轩中起身顿脚叹一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过了一阵,他过去轻轻拍一下宗小苹的肩头,道:“谷主既然已逝,我们趁早把他埋起来!我想此谷之中恨他的人不少,埋葬之处要秘密一点!”

宗小苹凄然道:“他太可怜了,直到濒死之时,还被我们折磨了许久。”

石轩中道:“谷主总算在最后回心向善,这一点值得感到安慰,来吧,我们快动手把他埋起来!”

他们穿入树丛之内,找到一处十分秘僻的地方,挖个大坑,把毒叟朱向冷埋好。

葬完之后,望望天色,已经是近黄昏时分。

石轩中念念不忘那雪莲之事,宗小苹却催他赶快离开,趁着尚有天光,可以认路。不然的话,就得等到明日早晨才可以设法离开。

当下由宗小苹在前面走,石轩中在后面跟随,两个人转来转去,处处都是同样的小径和花树。

宗小苹在前面突然叹气道:“我们可能已经迷路啦!”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我们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可想”要知他为人谦冲,所以没有说出肯定的话。

宗小苹在暮色中忽地停步,等石轩中走到她身边,才道:

“你不晓得本谷的利害,我们目下一直在本谷中枢禁地外面打转,所以还不觉得。若果是在禁地之内,那时只要相距三尺以上,彼此就瞧不见啦,甚至连大叫之声也无法听闻。”

石轩中微微一凛,道:“有这么厉害的阵法?那当真不是武功所能克服。”

“谁说不是,此所以刚才谷主有恃无恐,敢于现身和你相见,若果他不是过于相信那白玉杵盒中的凤脑香的威力,你就算武功绝强,也难逃出他的罗网。”

她定一定神,又向前面走去。石轩中默然跟着,转出一条小径,陡然间两人一齐停步。

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两具尸首,再过去一点有间石屋,宗小苹惊呼一声,急纵过去。

这种情形之下,一望而知那座石屋乃是宗小苹所居之屋,而外面路边僵卧着的两具尸首,正是小莲和那铁嬷。

宗小苹低头一看,不觉怔住。

石轩中在一边看清楚那个小莲仆俯地上,尸身上并无变化。

但那铁嬷的双手脚及颈脖等地方,却已变得甚是光滑,一如妙龄女子的皮肤一般。

宗小苹用脚尖一勾,把铁嬷尸身翻转过来,只见这个鸡皮鹤发的老妪,满面皱纹俱已消失,看起来只有三十余岁。

石轩中道:“若不是毒叟朱向冷亲口说过,我真不敢相信这个年轻的女人就是刚才的老妪!”

宗小苹忽然想到朱向冷曾经说及自己尚有可能变得又老又丑之事,不由得打个寒噤,呆在当地,动也不动。

石轩中等了一会,道:“那座屋子是宗姑娘你以前所住的一间吧?目下不会弄错吧?”

宗小苹打个冷战,喃喃道:“啊,多可怕!假如真的那样,我情愿立刻死掉!”

石轩中不知道她说的什么,问道:“宗姑娘,什么事那等可怕?”

宗小苹道:“没有什么,也许我是白白担心!”

石轩中潇洒地笑一下,道:“忧思最易令人苍老,你年纪轻轻,不可思虑过多!现在我们赶紧挖个坑,把这些尸体埋葬起来。”

宗小苹道:“那么我先把屋中铜嬷的尸首搬出来,并且收拾一点衣物。”

她纵入屋去,石轩中四下一瞧,觉得石屋左侧一处地方甚为适合,便过去动手挖坑。

他运起玄门罡气,比别人用铁铲还要方便迅快。正在动手之际,忽然听到宗小苹哎地大叫一声,不禁吃了一惊。

他侧耳一听,屋内再无别的声音。当下忖道:“她的叫声中含有惊讶意味,莫非此谷之内,已有敌人潜伏,刚才暗中对她加以伤害?但假如真有敌人的话,此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连我的耳目也无能查出半点声息!”

想到这里,潜踪匿声地纵到门口,倏然闯了入去。只见屋内一个白衣少女手持烛火,呆呆站着不动,乍看就像一具白色塑像。

石轩中剑眉轻皱,道:“你为何惊叫出声呢?”

那持烛白衣少女正是宗小苹,她的目光注定在地上那具尸体之上,缓缓道:“你瞧清楚她没有?”

石轩中望了一眼,只见那老妪铜嬷,此刻已变回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少妇,眉目姣好,想来生前甚为艳丽动人。他看了一会,没有看出什么异状,当下道:“我看清楚啦,怎么样?”

宗小苹如梦如幻地道:“你瞧瞧她长得多美啊,无论是鼻子、嘴唇、眼睛和面部轮廓,都配合得那么均匀美丽。”

石轩中道:“就是她的美丽使你惊呼的么?”

宗小苹道:“是的,我忽然想到这么美的一个人,活着之时竟然又老又丑,该是多么痛苦可怖之事?是以情不自禁地叫出声音。”

石轩中缓缓道:“你的幻想太多了,快收拾一下,我先把尸体带出去,免得你又胡思乱想。”

他回到外面,继续工作。直到他独个儿把三具尸体都埋好还不见宗小苹出来!

石轩中微感不安,振吭叫了一声,屋内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石轩中纵到门边,望入屋内,只见屋内烛火照亮,那宗小苹面对着铜镜,双目发怔。

他见到她无恙,便放下心事,跨入屋内,道:“你又在想什么?”

她宛如在梦中被人惊醒,身躯一震,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又转回去向镜中倩影注视。

石轩中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宗小苹幽幽叹了一声,道:“我想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石轩中道:“什么事?如果我办得到的话,当然可以答应!”

宗小苹道:“在你那是轻而易举,那就是请你把我埋葬起来!”

石轩中怔一下,道:“你可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话?”

她道:“我说请你帮一个忙,把我埋葬!”

石轩中道:“你知道自己要死么?”

宗小苹道:“想死还不容易,我可以点自己的死穴,马上就可以倒毙!”

石轩中道:“但无缘无故的忽然想死,而且是自杀,未免太不合人情了!”

宗小苹淡淡一笑,指住镜子道:“我刚刚才看到自己的真面目,竟是长得这么美丽。”

石轩中只好道:“不错,的确十分美丽,但这和死有什么关连呢?”

宗小苹道:“谷主使我恢复原貌的药,据他临死之时说,尚未十分成功,没有把握一定能完全解去变形液之毒。他说我可能会变成又老又丑,就像那铜嬷、铁嬷一样,除非我得到那千载莲实。”

石轩中朗朗笑道:“你别想得太多,他也不过说是可能而已,而日他也许是吓吓你。”

宗小苹道:“他快死之时,才急忙告诉我,在那时候他应该不会骗我。因此,我想与其日日夜夜害怕忽然变得又老又丑,倒不如趁这刻早点自杀!本来一个人如果死了,埋不埋起来已没有什么相干,所以我才请你帮忙!”

石轩中皱皱眉头,道:“你既然说人死之后埋葬与否都不相干,为何又请我帮忙埋你?”

宗小苹凝视住镜中的玉容,缓缓道:“我想自己这副容貌,永远留在人间,所以非请你帮忙不可;我没有一个朋友,就算有,人家也不肯花许多功夫来为我做这些事啊!”

石轩中仍然迷惑不解,道:“你死了之后,就可以把容貌永远留下来么?”

宗小苹道:“我有个法子,那就是我自杀了之后,请你把我放在巨大的冰块之内,只要那冰块不溶解,我永远都不会变化!”

石轩中觉得她这个想法怪诞得不合情理,不过他又深知像宗小苹自小未曾度过正常生活的人,当真会做这等傻事。

故此他不敢随便取笑她,道:“这个法子想得很绝,不过到哪儿找这么一块巨大的冰块?而且人在冰中,到底隔了一层,能不能瞧得清楚,很成问题,我看你还是换个办法,譬如出山之后,找个天下最好的画师,把你的容貌描绘下来,岂不是比你的办法更好?”

宗小苹想了一想,大喜道:“我一向没有想到请人作画!不过若是我出山之前,体内余毒已经发作,那我就不得不自杀,也不得不麻烦你把我放在巨冰之内啦!我听谷主说过,他曾经在那边一座高峰之上,特别造了七八块巨大的冰块,当中留有洞隙,可以由上面进去,到时只要把我放在冰块之内,再由你运起玄功,将一些积雪溶化成水,注入洞中,转眼间就可以封闭住。日后的人如果到达那座高峰上,见到冰中之人,就算想取出来,也无法攻破坚厚的冰层!我或者能够在冰块中保存千万年之久,教许许多多的后人惊讶嗟叹!”

她的眼中露出飘渺邃远的神情,生似已经处身在坚不可破的冰块中,眼看着偶尔攀登雪峰的人,惊疑地嗟叹猜测。

石轩中道:“到时再说吧,现在我们先设法离开此谷为是!”

他剑眉一皱,又道:“可惜朱向冷死得太快,无法问出雪莲所藏之处!”

宗小苹道:“他后来用头示意,向左一转,又向右一转,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要猜得出来,就可以找到药物。”

石轩中听了,便自个儿学着那毒叟朱向冷的姿势,向左及向右转头。

宗小苹摇头道:“不对,你转的角度太大啦,他哪里能转得这么后?”

石轩中道:“不错,他只能转到与肩膊齐平之处,会不会想转后一些而没有法子?所以转完左边之后,又向右边转去试试?”

宗小苹阖起双目,露出冥思苦索之态,石轩中自个儿把头转来转去,终想不出一点道理!

宗小苹想了一阵,突然叫道:

“我太笨了,这一点也想不出来!试想谷主既然表示过雪莲不在恒春谷中,那么一定是在冰宫无疑!刚才我细细一想谷主坐着的方向,那冰宫正是在他身后!”

石轩中矍然道:“这话有理,他把药物放在冰宫,最有可能!冰宫你去过么?”

“没有!”她摇头说,“别的人虽然去过,但回到恒春谷来,却都一字不提!本谷规矩是不得刺探有关此谷及冰宫之事!是以我一向都不敢问!老实说,我也感到羞于开口,因为谷主一直都不派我到冰宫去,好像我比她们不过似的!”

石轩中道:“如果我是你,也不肯开口询问!不过多年以来,你对冰宫总该有一点点印象?”

宗小苹道:“这个……我只知道冰宫在恒春谷的西北面,从此处出谷之后,要经过断魂峡谷才能到达。不过谷主派去之人,总是绕道而行,因此要走上两三天工夫;若是从断魂峡谷前往,顶多大半日就可以到达!”

她歇了一下,又道:“听说那座冰宫,连在三座冰峰夹峙之间,地势高入云表。冰峰之上终年罡风凛冽,呵气成冰,这还不说,任何人如果不明其妙,胡乱走动,立刻就会被罡风刮下万仞冰峰之下!”

石轩中道:“峰上罡风既是这等厉害,只不知那冰宫如何能够存在?”

宗小苹道:“这是谷主平生一大杰作,他说在那三峰之间,罡风被三座峰尖一挡,变成激转的涡流,离那冰宫所建的地面约有两丈没有丝毫风力。因此那冰宫最高处也不过两丈左右,如果有人纵上宫顶,立刻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凌空飞走!”

石轩中道:“那么只要记得不要上屋,也就是了!冰宫中住的什么人?”

宗小苹道:“就是琼瑶公主呀,不过以前却不是她掌管冰宫之事,大概是她的母亲,后来也许死了,所以才轮到她执掌大权!”

石轩中道:“这就好办了,她目下正在庐山,她主持的瑶台大会,过几天就要举行,此刻绝对不会在宫中,我们此去不会碰到强敌,可以从容搜索雪莲的下落!”

宗小苹道:“不晓得冰宫之内有什么人留守,听说冰宫地方甚大,墙壁屋顶都是用不溶的坚冰制成,住的人很多,尤其是穿绿衣服的男人。她们说有些不戴面罩,有些则连头带脸都包得紧紧的。”

石轩中忖道:“是的,那些包住头脸的人,必是目下各派已叛逆的高手,当时他们到冰宫来时,自然要隐蔽面目来历,至于那些不要隐藏本来面目的绿衣人,就是琼瑶公主真正手下!这些人都无足忧虑,怕只怕冰宫地方太大,万一那雪莲收藏得秘密万分,只怕搜上一年半载也不容易找到。”

他面上浮起一抹愁色,宗小苹道:“你要雪莲干什么?为何这等着急?其实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有法子替你找到!”石轩中听了这话,大为欣慰。

只听宗小苹接着道:“雪莲乃是药中珍品,能解千毒,虽是难得之物;但我却熟谙采掘之道,快则三五天,迟得一个月之内,包管替他弄到手就是!”

石轩中道:“不行,我最迟明日就要得到,若果明天还得不到雪莲,那就只好兼程赶回,设法阻止那些人赴会。”

她道:“一定要明天得到?时间似乎太过急迫,过两日都不行?”

石轩中屈指一算,道:“不行,若果迟过明天,我就算兼程赶回,却也只好在瑶台上和大家见面,那时候可就无法劝这些人立即离开!”

宗小苹道:“那么只好到冰宫走一趟了!”

石轩中道:“照你的话中我得到一个印象,那就是冰宫只有两处天险,一是断魂峡谷,二是冰宫上面的罡风,我们只要小心这两点,就可无虑!”

宗小苹又照照镜子,显得顾影自怜的样子,口中应道:“还有冰宫中的绿衣人为数甚多,听说个个武艺高强,你纵然神勇盖世,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再说你最多也只能独善其身,但我跟着你的话,却不免有杀身之祸!”

石轩中道:“那么你留在恒春谷好了,你把方向告诉我就行啦!不过说到绿衣人这一层,我却深信此刻冰宫之中人数决不会多,其中大部分势必跟着琼瑶公主下山去了。”

宗小苹对镜想了一阵,道:“冰宫的方向在恒春谷以西,不过,假如我不跟你一道去的话,不大容易找到,我留在恒春谷也没事,不如走一趟。等你取到雪莲之后,可以一齐离开大雪山!”

石轩中道:“那就这样决定,目下我先稍稍调息一阵,假如你也练功的话,等你一醒,就叫我动身!”

于是两人分别盘膝而坐,宗小苹忽然道:“等一等,我以前听大家在讲究,当今武林之中,内功心法要以崆峒派最是速成有效,不知是也不是?”

石轩中道:“对你我不须过谦,老实说,你听到这话一点不假!”

宗小苹道:“她们说你这种正宗内家功夫,最能驻颜长生,你可不可以传授给我?”

石轩中微一忖思,道:“敝派内功心法,本来是不传之秘,但你与常人不同,可以破例传授,以你原有的底子,练起来可以事半功倍!不过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才能把本门心法传授给你!”

宗小苹道:“你可是要我拜你做师父么?那不行,我宁可不学!”

石轩中听了不觉触动好奇之心,道:“为什么呢?”

宗小苹道:“第一,我不要再弄个人来管我,如果拜你为师,岂不是等于自找麻烦?第二,你的名声震动武林,人人见到你都得尊称一声大侠,但我却可以叫你的名字,若然有机会和武林人谈起你,我可以告诉人家说你是我的朋友,这样岂不是很妙?”

石轩中微笑道:“宗姑娘的想法时时出人意料之外,令人感到十分有趣!不过你却猜错了一点,就是我并无要收姑娘为徒之意!只不过要姑娘亲口答应我学得敝派心法之后,如若功力日进,以后踏入江湖,不得妄杀和不得行不义之事!姑娘以为如何?”

他提到不得妄杀和不得行不义之事这几句时,从内心中发出一片凛然之色,教人不得不为之敬服。

宗小苹道:“我当然答应这个条件,我马上就起个誓,神明在上,宗小苹学成崆峒派内家心法之后,决不妄杀和行不义之事,如有违背斯言,天诛地灭!”

石轩中感到她极具诚意,心中暗喜。要知石轩中早就发觉这宗小苹气质不类常人,同时又生活于邪恶之门,为人介乎善恶正邪之间。是以总觉得任她出外飘荡,可能一生循规蹈矩,也可能忽然为恶,积孽无数。所以总想设法把她导入善途,如今借此机会,果然得偿心愿,教他焉能不喜?

当下详细把崆峒心法传给宗小苹,那宗小苹一则天生聪明颖悟,一点就透;二则她已具内家功夫,虽是诀窍不同,但在修为之际却大有帮助。

不久之后,宗小苹已按照他的口诀调神运息,返本还虚。石轩中也运功调息,准备这一动身,就一直等到把雪莲交给清音大师炼药时才再次休息。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屋中灯烛已经熄灭。宗小苹从定中醒来,舒展一下四肢,但觉比往日练完玄阴门内功还要舒适,不觉浮起微笑,下来走到石轩中面前,轻轻推他。

石轩中睁开眼睛,神采四射。他在黑暗之中看物如同白昼,忽见眼前一张又老又丑的脸庞,正瞧着他微笑!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虎躯震动一下。

只听那老丑妇人道:“我可是把你骇了一跳?”

声音十分娇脆,分明是宗小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