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清大门内七八尺处,便有一堵墙壁,这堵墙壁由右边的屋墙开始,一直伸到左边,只差两尺,便把屋子完全隔住。

屋内光线黯黑之故,便是因为一来屋内没有窗户透光,二来四周的墙均髹以黑漆。

金瑞跨入屋内,这时一面运真气护住全身,一面以右手的长剑,斜斜指住前方。

这间屋子空阔和黑暗得令人觉得可怕,尤其是那扇大门自动关闭之后,“砰”然一声过处,屋中回响不绝。从声音中可以知道那扇大门十分坚厚沉重。

金瑞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在京城内已是亲王之尊,势位显赫尊贵,要什么有什么。但我却把这等荣华富贵抛弃,佯死脱身出京。如今在这黑暗而危机重重的屋子里,可就使我明白了正在做江湖游侠的勾当!唉,我这样做法是不是个聪明人?”

他一边想,一边移动脚步,向左方走去。走到最靠墙的地方,便从迎面黑墙那个开口处走人去。

一踏人墙后,心中便了然一大半。敢情迎面又是一堵高与屋顶相接的黑色墙壁,由左边的屋墙开始,一直伸展到右边。

此时因光线黯淡,是以瞧不清楚第二堵墙的右边是否也像第一堵般,在最靠屋墙那里也留下一个门户?假如正是这样的话,那么这间长达四丈的屋子,便因内中许多堵墙壁隔开,而每一堵黑墙都在另一边开着门户,便使得出屋的路加长了许多倍,因为他必须绕过每一堵黑墙。以这屋子的宽度两丈而言,若然共有六堵墙壁,那就等于几乎十二丈远的路程,再加上此屋的长度,一共要走上十五六丈的路程方始走得出这间屋子。

金瑞警戒地向右方走去,地上因铺着地毡,故此毫无半点声息,同时又有点软绵绵的感觉。

走了一半,便发现地上有三四支飞镖,体积比普通的巨大。金瑞估得出来那是因为用机簧发射,故此较手用的长大些。他一直走到尽头处,果然有道门户,可以再转入屋内。但里面果真又是另一条窄巷,只有三尺之宽,却较外面这条窄巷光亮些。

金瑞探头进去一瞧,只见当中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这种油灯本来就不明亮,加上上下四方均是黑色的地毡,光线更形黯淡。

不过在内家好手如金瑞这等人物,仅凭这一点光线,已经明亮得有如白昼。

长长的地毡上前后散落着七八支弩箭,这些弩箭可比普通的长箭短了一半有多。自然也是为了用机簧发射,又须隐在墙壁中,是以不能太长。

金瑞轻轻一纵,已到了对面尽头处,看出又是和上两回一样,可以转人内去。

他皱皱眉头,忖道:“刚才发现了毒镖毒箭散落地上莫非已有人经过,触动了机关,故而有些遗迹?但这人是谁?史思温这一响隐在什么地方?他示意我可以答应穿行这轮回毒阵,竟是何故?”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除非是史思温出现。因此他困惑地长长吐口气,走入内面的另一条窄巷。

前两条窄巷之间的黑墙,都不及两尺厚,但这隔成第三第四的窄巷的黑墙,却厚达三尺有余。故此金瑞必须大大跨一步,才转到第四条窄巷中。

这条窄巷没有油灯,因此黑暗得多,不过借着入口处的微光,仍然可以依稀瞧出形势。

他突然停住身形,就站在进口处寻思道:“且慢,我得想清楚些,史思温到哪儿去了?这座轮回毒阵有什么奥妙?对了,在我未曾走遍全阵之前,唯一可以供我思索的,便是这个毒阵的名字。”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种轻微的异响,似是有人移动,又似是有人低低呼吸之声。

他一边想,一边注意地倾听。

“这个毒阵的名称起得真不俗。”他想道,“轮回二字本是佛家语,意思是说众生自无始以来,或时行善,或时行恶,生死于六道之中,如车轮回转不已。佛家信徒,顶礼赞佛,修积善功,可以借佛力跳出轮回之苦。现在那毒翁方克起此阵名,莫非意指入阵者生死于此阵中,无法得出?抑是指此阵有如车轮回转,入阵者迷而不得出?”

此时声息寂然,刚才的轻微异响已经完全消失。

他到底没有想出“轮回”二字在这毒阵中有何意思?于是收摄一下心神,向前走了三四步。

摹然微风轻飕,金瑞大吃一惊,心想在这长巷之内,焉得有风?

转念之时,鼻端已嗅到一阵恶臭腥膻的味道。金瑞更加吃惊,忙闲住呼吸,以免中了敌人毒气,一面闪目四瞥,假如当真只是毒气的话,他可就不须害怕。凭他深厚的内功,三两个时辰闭住呼吸,并非难事。

可是他早已想到假如只是毒气的话,怎会有微风轻-?因此他神速如电般连转念头……

这时在黑暗中,一片浓厚得有如棉絮般的水雾,正从他头上下降。

这片水雾自然含蕴剧毒,经过毒翁方克精心设计,安设在这条窄巷上面约摸一丈二三尺高处,原来只是四十个水囊,一直排列到尽头。发动时一齐加以压力,毒水从幼细的出口喷出来,便化为十分厚密的毒雾。假如是水的话,很快便会洒下来,因此敌人如是武功高强之士,必能由风力中感觉出来,及时逃避。而经过这番手续,化为一片极为浓密的毒雾,沾上敌人时,等如浴在水中,可是下降之势却慢得多,敌人在这等黑暗中,绝难发现有毒雾下降。

纵使敌人发现可疑,却势必急急纵走,只须一纵,便恰恰自行穿入那一层浓雾中,登时见风露肉之处,都被毒雾沾上而中毒靡烂……

金瑞感觉到的微风-转,便是那四十个毒水囊喷射出毒雾时,使得窄巷空气旋转翻。但因为在头顶上空射出来,因此他可没有发觉有什么暗器出现。

这时那一片浓密得快要变回毒水的毒雾已下降到离他头顶不及一尺。虽说下降之势比水缓慢,但其实也十分快速。尤其五官部分,最为要紧。

金瑞心血起落,一似预感到大难加身。他一直觉得那阵微风和在微风之前的奇异微响十分可怪。

摹地转念忖道:“这道窄巷太黑了,我何不……”念头尚未完全转好,却已付诸行动,倏然一退,闪回第三条窄巷中。

他极快地纵上墙去,身在空中时,已撕下襟上一幅布,就用左手用布托住那盏灯,取将下来。

虽说是飞身上下,加上取灯的动作,但以他这等内家高手,却十分平稳神速。就算是满满的一杯水,也决不会溢出一滴。

但当他纵落地上之后,却发现油灯中的灯油已溅溢了数滴出来,恰恰滴在托灯的布上。

他心中叫声古怪,暗念自己这次何以如此不济。方自走到入口处,三缕劲风分上中下疾射而至。

这三缕劲风均是近在三尺之内发出来,因此刚刚发觉,已射上身来。

金瑞明知在这等窄巷中极难防备暗器,是以右手长剑老是斜斜举在面前。

谁知此刻这三枚暗器不但分上中下打到,而且打向面门的那一枚竟然已避开他长剑,极为刁毒地射向鼻颧之间。

一个念头有如电光一闪般掠过他心头:“这三枚暗器一定是人力发射的……”

说时迟,那时快,上面那枚暗器已离他面孔不及三寸,他可是连侧头闪避的时间也腾不出来。

生死一发中,金瑞却毫不惊慌,轻轻呸了一声,七八点白光从口中射出去,恰好迎住那枚暗器,互相一击,那七八点白光连同那枚暗器,一齐飞向对面的墙壁,一阵微响过处,全部嵌在墙上。

当他口喷七八点白光迎击上面那枚暗器之时,中下那枚暗器已击在他身上。

金瑞就在暗器及体之际,全身轻颤一下,衣裤忽地涨起来。两枚暗器击在他衣裤上,轻轻一震,便弹落地上。

他这一手比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还要高深上好几倍的神奇气功,武林确实罕闻。难处在同时抵御上下盘两枚暗器,力道都相同,不轻不重。因此那两枚暗器弹落两尺外的地上,距离不差分毫。

金瑞目光一瞥,发现那三枚暗器竟是蒺藜,这种暗器因通体均有锐刺,故此使用者必须戴上鹿皮手套。而能够在这等地方一发三枚,分袭三处的人,除却毒翁方克之外,别无他人能够办到。

金瑞想到方才的异声一定是方克弄出来,他必是在这特别厚的墙壁中另有复道,因此可以在里面照准自己的身形发射暗器。

手上的油灯灯光照处,只见墙壁上嵌着七八点银白色的细粒,当中还有一颗毒蒺藜。

这些银白色的细粒敢情是金瑞在步入轮回毒阵之前,暗中捏碎一锭银子,约摸有十余粒之多,噙在口中。

金瑞本来不擅长这等气功中“含沙射影”的功夫,但他功力深厚,要他像专门练过这门功夫之人那等含沙伤敌人于百步之内,虽办不到,但在危急之时要他贯注气劲,喷吐出来,击落暗器,却不是难事。早先在宅外时,那青蝎郭定用暗箭袭他,因手劲普通,金瑞故意露了一手,纯以精纯内功,奋力一喝,硬生生把那支射到面门的毒箭震退数尺。由此可以想见他能够用碎银喷击暗器,更不足为奇。但以他这等功力深厚得使碎银和毒蒺藜一块儿嵌在墙上,可就真是罕见罕闻之事。

且说金瑞一想出那毒翁方克就是在墙壁复道之中,登时一飘身,转到入口那边。

只见一层灰色的浓密毒雾,已绝快地降及地面。

他又为之恍然大悟,原来早先任他惊疑不定,终于因转回去取灯的那阵微风,竟然就是在空中喷洒毒雾的激荡起的微风,幸而有这一阵微风。才不至于在黑暗中遭了敌人暗算。

他的眼光转到手中的油灯,心想如要穿过这条窄巷,非出其不意把灯灭掉不可……

正在想时,忽见刚才在布上洒出数点灯油的遗迹,此时已变成黑色。他用左手的钥匙轻轻碰一下,焦黑的地方登时掉下来,竟然变成一个小洞,宛如吃炭火烧过似的。

金瑞暗暗吃惊,心想这毒翁果然名不虚传,竟不知从哪里弄到这等烈性毒药,连布帛也能毁掉。若然溅滴在手背或手臂上,那还了得。这种毒药,就像今日的硫酸似的,只不过当时未有这个名词,而且秘传其法,另起别名,因此在当时确属骇人听闻的害人利器。

他心中既有所疑,不觉细瞧那盏油灯一眼,只见此灯粗看并无可疑,但其实四周多了一层铜边,内藏机括,只要从壁上一摘时,便自动溅滴出来。如果不是金瑞这等内家好手,托得极是平稳的话,纵然已撕下衣襟托底,但走动之时,将要溅没出更多。那时必灼伤手臂无疑。

金瑞目光微闪,摹然一甩手,把油灯砸向墙壁,口中同时闷哼一声。

油灯灭后,一片漆黑,他的人已飞纵起来,落在对面转入内的门户处。更不停留,在地上一换力,立地已转入第五条窄巷,复又纵到尽头。

可是纵到第六条窄巷时,眼前已陡然光亮,敢情这条巷中,又悬着一盏油灯。

他量度一下墙壁的厚度,知道其中不可能有复道,又见对面尽头处转出去的门户,用一张黑慢遮盖起来,帐上似乎写着白色的字迹。

“啊,只有这条窄巷没有地毯!”他想道,“不用说机关埋伏都在地上了,我得小心脚下才好!只不知那张黑色布幔上写着些什么字?”

他一径闭住呼吸,此时却小心翼翼地吸一点点空气,发觉不出有什么异状,但他不敢冒险,仍然闭住呼吸。

“我刚才出其不意,装着手伤而弄熄了那盏油灯,因而毫无危险地闯了两条窄巷,这处灯光明亮,必有作用,我要不要又施故技,把灯打熄,但那布幔上写着什么字?恐怕非看看不可……”

他下了拼着中计的决心,倏然纵过去,身在空中,忽听“咝咝”连声,十余股黄黑色的毒水泉飞洒下来。金瑞微微一惊,心想那毒翁方克好阴险的心思,故意诱人注意脚下,其实却从头上暗算。

闪眼一瞥间,已发觉那十数股毒泉喷洒下来,并不能把整条巷子都封满,在当中的一段有一处空隙,没有毒水。他的人恰好已纵到这处空隙,当下一沉真气,身形中止前冲之势,等那十余股毒泉洒在地上。

金瑞乃是昆仑高手,身法之神奇,冠绝天下,他不须像普通人般一停止了前冲之势,便落向地上换力,身形仍在空中停住。虽然只是一刹那,但须前飞或改向别的方向飞开。但是这一刹那在他们而言,已经能够做出许多事,与及在对敌上具有神奇无匹的威力。

他的身形突然下降到离地三尺左右,手中长剑神速地向地面一点。

剑尖刚刚沾到地面,尚未用上力量,那块地面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数尺大的黑黝黝的洞口。

金瑞心中叫声“好厉害”,“呼”一声身形直直上升数尺,忽见下面洞口中射出十余枝毒箭,分向四方八面斜射上来。

假使有人落脚在地上,意欲换力腾身。其时脚下突然一空。势必坠下去,若是武林高手,定然来得及用手或兵器借洞口旁边地上之力,急急又腾飞起来。但力量一浊,真气不匀,这十数支毒箭射出时,便无法再闪避或者运气护身,硬挡毒箭了。

这种埋伏真是上乘杰作,金瑞为之惊异不已,幸而他的昆仑身法,乃是天下独一无二能够在空中盘旋转折的家数。

但见他快得有如毒箭般疾射向窄巷尽头,轻飘飘在黑幔前落在地上。

放目一瞥,只见布幔上无数白色字迹,写着“能阅读此处留字者,必是武林高手,但此时已深中毒气,只须一见天光,呼吸数口,便毒发身亡。”

金瑞读到这里,冷笑一声,忖道:“我早已严加防范,入屋之后,一嗅到气味不对,便闻住呼吸,直到现在,均没有吸入任何空气,焉会中毒?”

续往下看时,只见幔上写道:“吾毒无色无味,凡踏入此阵之人,曾经吸过一口气者,均已中毒,但不吸天风,毒性不发……”

金瑞冷冷一晒,忖道:“虚言恫吓,中什么用?我就不吃这一套!”

幔上尚有字迹,再看下去时,只见上面写道:“……留字警告之意,盖吾阵威力,不在毒气,入阵之人,若能在见天光时均闭住气,而于本阵其余两屋中均曾吸气,则毒气自行消解……”

“嘿,嘿,……”他自个儿冷笑两声,寻思道,“这些鬼话谁能相信?毒翁方克平日为人行事,焉有此等胸襟风度,我决不上他的当……”

黑慢上尚有白色之字未曾看完,他再抬头细看。下面继续写道:“阵名轮回,人阵者生生死死,无能自主,往往返返,有如轮转。”

黑幔上的字迹至此告终,金瑞可真想不透末后面几句是何意思,当下用长剑挑起布幔,猛觉一股蒙蒙天光透射进来。

他闪出幔外,只见这外面地方宽阔得多,有如初入门时光景。那两扇大门有一边微微启开,露出两寸左右的空隙,天光便从此处透入来。

金瑞在门边停留了一下,发现右边大门上本来另有一扇小门,须用钥匙开启。

而大门则数重铁锁锁住,此刻吃人被坏,因此大门能够开启。

他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忖道:“阵中已发现有人经过的遗迹,我还拿不定是什么人,现在看到这扇大门,可知必是史思温,方有如此功力。但他适才的遗迹,仅是一些自行发动的寻常埋伏,像最后那个设计精巧阴毒的埋伏,便不曾发动过。这样说来那边的两座屋中,必有更厉害的埋伏。史思温会不会被困在那边?假如他也被困的话,我能脱身么?”

想来想去,此刻可没有办法,只好过去瞧瞧情况再说。

当下拉开大门,只见外面的小院子静寂得很,院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院子的围墙只有一丈二三尺高,他一跃便可出去。

金瑞摹然心动,想道:“这就令人不解了,毒翁方克尽可以把三座屋宇连接起来,何以在三屋之间,间隔着两重院子?若然入阵之人,不是像我一般不肯丢人逃走,这两座院落可不正是轮回毒阵的大破绽?其中必有深意,且让我细细研究一番……”

忽地记起那块黑布幔上的字,里面曾经提到屋中毒气之事。幔上面字说只一吸外面新鲜空气,便立刻倒地身亡。

他本不相信这篇鬼话,但如今却又不由得不相信。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毒翁方克如何肯留下这个缺口,任人逃走?

他虽然未踏出屋外,但外面清爽的空气,已令他头脑开朗,不过他仍然不敢随便呼吸。_走出门外,侧头仰首一望,只见三楼那座阳台上,只有阴阳童子龚胜一个人。

那个形如童子的老魔头和他的目光一碰,便远远向他点头,同时向他竖起大拇指。

金瑞微微一愣,忖道:“这老魔难道是祝贺和称赞我能从毒阵第一座屋宇中脱身么?他怎会化敌视而成为友善?”

正在想时,忽见那阴阳童子龚胜又迅速地比了几个手势。

这些手势的意思,如果金瑞不是当他做敌人的话,一定猜做前面危险,应立即从院中纵出来,不再入阵的意思。

可是金瑞当然不肯这样友善地猜测对方手势用意,迷惑中转念一转,蓦地恍然大悟。他心中忖道:“毒翁方克不在上面,显然方克也亲入毒阵,发动此阵威力,并亲自出手加以暗算。那老魔头比的手势,根本就是向暗处中的方克而发,我莫自作多情,为他所惑……”

这个“大悟”当然仅仅是他自己确信不疑而已,其实是不是这样,他可就不知道了。

金瑞一直扑奔对面的屋门,只见大门闭住,门上另有一扇小门,他以左手钥匙,比一比门上匙洞,便知道这个钥匙可以开启那道小门。

但他并没有插进去,是用长剑点在大门上,“呀”的一声,敢情那两扇大门只是虚虚掩住。

金瑞暗中笑一下,忖道:“假如史思温曾经入阵,他没有钥匙,势非震开大门不可,果然如此,那么他已经入过此阵,决无疑问,可是……”他的心清陡然沉重起来,再想道:“可是这座轮回毒阵,就怕他被困在那边……”

带着一腔忧虑,他走入第二座屋宇。

一入大门,便已知道这座长方形的屋宇,内部已改变了布置。第一间是迎面便有墙隔住,前后都是同样的黑,挡住去路、他非得从左转右,由右转左这样曲曲折折地走完那些窄巷之后,无法直接到达对面的门口。可是这二间屋,却不是横隔,而是直隔,即是说刚才的横巷只有七八尺长,但却有六七条之多。这一间屋却是直巷,长达三丈七八,但最多只有三条长巷。

他暗中测度一下,知道这等长巷太长,无法由开头纵到末端。假如尽力纵跃,也许能够办到,可是凡是用足全力,则猛急而不灵活,若然身在空中,遭人暗算,便不易躲避。

他真沉得住气,一直站在入门之处,一动也不动,先想好应付之方,才肯行动。

这时他一直极为缓慢地排出体内浊气,以免那口气在肺内憋得太久,便会因而中毒。

想起毒翁方克幔上留字说及阵中玄妙的“毒气”,他便小心地吸入一点空气,忽然发觉不对,忙忙闲住。原来他吸入那一缕空气,倏然在体内变得十分灼热,幸而吸入之量甚微,他一下便忍住了。

金瑞吃惊地想道:“毒翁并没有夸口,他的毒气果然厉害,适才我已十分小心,但到底仍因分辨不出他的毒气而先吸入不少……啊,也许是我站在靠门这边,因此尽是新鲜空气。他说过不能吸入新鲜空气……我且到那边去试试……”

当下向长巷末端走去,方一走动,身后大门便缓缓自动关闭。

当最后一缕光线快要消失时,金瑞一眼发现壁上有异,忙忙凝神疾瞥,居然及时看清楚。敢情壁上有一处略略隆起,而且颜色有异。他细看后发现竟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被人用重手法硬嵌入墙。这等手上功夫固然值得惊讶,但此人用心更令金瑞注意。

他略略一想,登时想出这一手必是史思温所为,他一定是用石头把墙上可以发射暗器的小洞硬给塞住,除却是有复道的墙壁,内面有人把石头用力顶掉,否则纵有再厉害的毒药暗器,也无法射出来。

屋内一片漆黑,他放心地一直向末端走去,果然没有丝毫异动,连一支暗器也没有。

走到尽头处,他又冒险开始吸气,只吸入一点儿,胸中便灼热起来,骇得他连忙停止呼吸。心中悲哀地想道:“糟透了,我纵然能够走遍这三座屋宇,但已中了毒气,却如何是好?”

入阵还不到一半路程,却已几乎输了,使得这位王室贵胄心中大为懊丧。他把长剑衔在口中,然后取出师门秘制灵丹,一连吞服了三粒。这些灵丹虽然不知能否解毒,但起码能化浊为清,胸中登时一阵清爽。

这时他必须转弯,顺着隔壁那条长巷,向入门之处走回去,然后又将弯到最右边的长巷,再往末端走,也许一共只有三条长巷,那么第三条长巷便是出口。

现在他尚未转过去,却忽然转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用力地想道:“便知方克自己人此屋中,虽然他不怕埋伏,但他也得转来转去才能出屋,恐怕情理上说不通,如果是我摆这么一座毒阵,阵内如此迂回曲折,我也会设法开个便门……”

这想法大是有理,他用长剑向长巷尽头的墙壁刺去,“叮”

的一声,竟刺在石头上。

金瑞暗运真力,向外一推,那堵石墙坚牢之极,纹风不动。

他收剑一想,立刻又纵起来,离地一丈时,长剑疾然刺出,“嚓”地一声,剑尖到处,竟然不是石头。

他暗暗一笑,忖道:“史思温还不曾发现这道暗门,目下毒翁方克亲自发动此阵,情形和史思温入阵时大不相同,我多走一步,便多增一分危险”

心中想着,手上却不闲着,因找寻开门的机关不易,便横衔长剑,单掌顶住墙壁,运集真力,猛可一震!

这刻屋内黯黑无光,金瑞虽看不出着手处墙壁质料,但从适才剑尖和此刻手上触觉,已觉察出乃是一扇坚实木料所造的秘门。

这一掌已运足内力,用暗劲往外一震,只听“咋嚓”一响,登时开了一扇四尺见方的门户。那一声响乃是秘门上的暗闩,吃他硬生生震断。

外面果然是一座院落,大小及布置与刚才的一座毫无二致。

金瑞此时有如神龙盘舞空隙,微一屈折,人已飞出院外。

就在身形落地之前的刹那间,他仰首向楼上一望,只见阴阳童子龚胜刚刚起座转身,生似要下楼来的光景。

金瑞反手遥遥劈出一掌,便把那扇秘门关住。他原本以为自己出来,一定吃龚胜在楼上瞧见。是以不须掩饰住行藏。但如今既然那老魔头恰好转身,当然不肯放过这机会,赶快把那扇秘门关住。

身形落地后,回首一瞥,只见那扇大门外加了三道极粗的铁闩,连小门一并闩住。

他觉得奇怪之极,暗想自己如不是误打误撞,找到秘门出院。则纵然历经艰险之后,到达出口大门,却也无法出来,岂不是冤枉之至?况且看这情势,既然对方存心不让自己出屋,则适才入口的大门,此刻必然已经加上巨锁。

现在他又得研究对方何故如此?那毒翁方克当着阴阳童子龚胜面前,说过要他穿行毒阵。可是此刻又把出入门户封闭起来,此举当然已得阴阳童子龚胜允许。那么他们为何背信弃诺?用这种下流手段把自己关闭起来?阴阳童子龚胜何故匆匆下楼?

若说这道秘门方是出口正道,却未必太勉强了……他隐身院墙角落中,凝神寻思。这刻纵然阴阳童子龚胜回到阳台,因那墙角乃是死角,决无可能瞧见。

他想道:“假定龚胜是下楼来,那么一定是发生了大事!然则什么大事能令阴阳童子龚胜亲自出马?更不惜折坠威信而把我暂行锁在屋中,等事情处理完才轮到我?”

“啊呀!”他突然在心中大叫起来,“不得了,除非是史思温露出形迹,而对方又知道他是石轩中弟子,则阴阳童子龚胜岂能不先去会他?”

这一想极有道理,他立即从墙角跃开来,仰头望去,阳台上空空如也,阴阳童子龚胜果然已经离开。

他立刻又跃回墙边,伏下身躯,一只耳朵贴住地面,细细倾听。

这种地听之术,普通人听觉较佳的也可以听到十丈以内的步履声,以他这种特佳的内家高手,又曾经专门加以训练过,自然不同凡响。

听了顷刻,忽然听到两个人的步声,从高楼那边走过来。

这两人的步声一轻一重,轻的轻得有如落叶飞絮,若不是相距只有一墙之隔,根本就听不出来。重的有如牛行象踏,步步生根,一听而知,是个下盘练得极稳,但武功平常之辈。

步重的在前,步轻的在后,转瞬间已沿着这堵院墙匆匆走过,一直走向轮回毒阵第三座屋子的尽头。

他拿捏住机会,等两人一走过,便贴墙纵起来,仅仅在墙上露出一个头。

目光到处,只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前头的一个身量雄伟,从装束上一望而知乃是玄阴教徒。后面的一个矮细得有如童子,正是玄阴教内三堂香主之一的老魔头龚胜。

直到这时,金瑞才忍不住露出一面笑容。

他伸出一手,按在墙头,等到那两人在毒阵三座屋子尽头处转了弯,立刻飞纵出来,疾奔过去。

奔到屋角,不敢冒失探头出去窥看,便站定侧耳而听。

转角那边有几个人的语声,一个人哈哈道:“启禀香主,方堂主刚刚才进去,他说他再去窥看一眼,立刻出来向香主报告……”

阴阳童子龚胜晤了一声,旁边又有一个人道:“敢问香主,那厮使的是什么功夫?何以能够知道必是石轩中的家数?”

问话的人似乎在这鄂西分堂中颇有地位,因此才敢提出这等问题。

龚胜道:“那是青城派失传已久的玄门无上奇功,即是俗世均闻其名的‘罡气’。这种先天真气奇功,已由天鹤牛鼻子传授给石轩中。这人既会罡气功夫,而天鹤老道又没有传徒,自然是石轩中门下史思温无疑!”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座见过那史思温,当时他虽然初次出道,但武功已不比泛泛。这三年来他当了空洞派上清宫观主,静心潜修,想来进境必深。你们切勿大意,他目下已算是崆峒派的掌门人!”

墙角后的金瑞大吃一惊,暗想史思温果真失陷阵中,假如中毒身亡,自己真不知如何向石轩中报此噩耗。这时一方面又怕有人瞧见自己,张扬起来,便破坏了自己这种可以暗中营救的最佳形势。

却听那人又问道:“龚香主,你老是内三堂亲近教主的贵人,可否约略示知那石轩中为何躲藏起来,以及本教将对他怎样打算?”

龚胜沉吟一下,道:“我们均是自己人,说也无妨。这剑神石轩中当日与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争那天下第一剑的宝座,事实上他先赢了半招,因此这天下第一剑的宝位应属于他。但石轩中却自甘退让,自此之后,便挈带朱玲隐遁在洞庭湖滨,不问世事。他所以退隐之故,听说只是为了一个‘情’字。因此这石轩中除了号称剑神之外,还可多加‘情圣’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