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道:“这样吧。我答应只杀死你一次,决不杀第二第三次,好不好?”

她在未听过对方说明理由之前,自是不能出手,所以只好在言语上反击他一下。

沈宇正是看准她这个心理,才不怕她猛下毒手。

当下道:“我不是跟你胡扯,实是真心作此要求。说到我要求半年时间,理由是我深信先父居然会加害艾二叔之举,其中必有秘密。所以要求你给我半年时间,好让我放手调查。”

艾琳寻思了一下,玉面上泛起怒容,道:“胡说八道,你竟敢暗示说,我爹有某种该死的秘密事,所以沈木龄出手加害于他么?”

沈宇一怔,道:“不是这个意思。”

艾琳恨声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沈宇这时真怕她一态出手,又怕失去了分辩的机会,所以连忙说道:“这个秘密,一定是在先父身上。”

艾琳提鞭欲发,左手一提,掌中已多了一把短剑,剑身晶莹夺目,可见得甚是锋快。

沈宇连连摆手,急急又道:“我给你叩头都行,只要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低声下气,所以艾琳感到一定事出有因,否则他不会变得这等模样。

当下道:“好,你说。”

沈宇松了口气,道:“原先我曾经考虑过,会不会是艾二叔有什么隐情,以致先父不得不加害于他呢?细想之下,有两点理由,证明不是。”

艾琳觉得好过得多,道:“什么理由?”

“第一个理由。”

沈宇说道:“那就是先父于杀害了艾二叔之后,竟然自杀身亡。死了之后,无人找得到他的遗书,亦没有一个朋友,得到他的遗言。”

他停歇了一下,深思地接着说道:“假如艾二叔有应死之罪,则先父虽然亲手杀死了盟弟,却属于大义灭亲的行为;纵然十分遗憾,亦不须自尽。就算退一步说,先父情愿陪盟弟同赴黄泉,也理应有所交待,以免咱们晚一辈的感到为难。”

艾琳一听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道:“对的,对的,第二个理由呢?”

他们一边说,一边入房落座。

沈宇道:“第二点理由,就是今兄艾高。他也像你一样,除了家传武学之外,又投入黄山派修习上乘武功。武功上面不去说它,最重要的是他到黄山多年,受师门熏陶,人格高尚,不在话下,万万不至于与艾二叔同谋,去做那万死不赦的坏事。但艾高亦遭先父所伤,而他们两人又是先后负伤的,也即是他们父子,不是联手对付先父时负伤的,这证明先父是一个接一个的加害。”

艾琳咬牙切齿,骂道:“只有沈木龄这个老贼,才这般恶毒。”

沈宇不敢还嘴,道:“我正在证明令尊及令兄,不是因作恶而遇害的。”

艾琳忍一忍怒气,道:“证明了又如何?岂不是反而更须为父兄报仇么?”

沈宇道:“你想想看,先父怎会无缘无故,加害最要好的兄弟?当然其中必有某种隐情,迫得他不能不如此做法。”

艾琳哼了一声,道:“虽然听说沈木龄是自杀的,但又有人说他是被三叔四叔找到,声讨罪名之后,把他杀死的,”

沈宇摊摊两手,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父在四兄弟中,武功最强,三叔和四叔,岂能杀得死他。”

这一点艾琳自是深知,所以一时没有开口。

沈宇又适:“倘若你肯相信先父真的是自杀,那么他当必是感到内疚痛苦,无法解脱,只好一死了事。而从他没有任何遗言这一点看来,可见得连他自家也弄不清楚,为何忽然会做出这种惨剧。”

艾琳道:“他一定是失心病了。”

沈宇道:“对了,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先父加害艾二叔时,一定是陷入疯狂状态之中。”

这句话沈宇说得十分沉重,一望而知他是说的真心话,并非信口开河,也不是跟她开玩笑。

艾琳一怔,道:“他失心疯了?”

沈宇以沉着有力的口气,说道:“若非如此,这一切奇怪之处,都无法解释。”艾琳化惊疑为忿怒,一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衫服,推撞了几下,她的拳头在沈宇胸脯上,撞出咚咚的声音,把他推得站不住脚,直向后退。她愤然斥道:“胡说八道,难道你要我相信是这么回事,就从此不追究沈木龄的滔天大罪么?哼,哼,若是杀人闯祸之后,装成疯子就可以了事,哪里还有天理…”

沈宇任得她斥骂和推撞,等了一阵,见她情绪略略平静,这才说道:“可是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先父决对不会失心疯的。”艾琳登时又勾起了怒火,敢请沈宇这么说话,大有戏弄她的嫌疑。换言之,沈宇似乎是说,艾琳的父亲艾克公之死,不外是他本身有可杀之道,或者是艾克公失心疯了,迫得沈木龄不能不下手。她另一只手已举起来,要给他一记清脆结实的耳光。以她的武功造诣,这个耳光,足以把对方的头颅拍碎。沈字的头微微后仰,泛起一抹苦笑,道:“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其实如果艾琳存心不让他说话,这记耳光早就掴在他面颊了,哪里还容他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含怒道:“你的话难听死了。”

沈宇道:“对不起,但这个道理,须得逐层剥出,才说得明白呀!”

“说吧。”

艾琳狠狠道:“看你还有什么好说?”

“先父虽然不会失心疯,可是以经过情形推断,他当时实是失心疯了。那么我便要追问,他何故当时会失心疯?又如何证明他当时是失心疯呢?”

艾琳听他一步步分析,的确有点儿道理,是以不作一声,留心聆听。

沈宇沉声道:“我初时想到此处,就为之思绪闭塞,无法突破,所以有好久一段时间,意志消沉,自认已坠入万劫不复之境。”

艾琳道:“现在你已想通了,是不?”

沈宇点头道:“是的,我在无意中,先后得到启发,触动了灵机,突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先父的失心疯,竟是被人暗算加害造成的。换言之,他本身绝对不会失心疯,但当时的确是在疯狂状态中,才会伤害至交好友,又伤了最喜爱的义子你的哥哥。”

艾琳放开手,接着在房中转了两圈。回到他面前时,面上有某种奇怪的表情。

她道:“你当也知道,我内心中实在是希望你这些话,俱是事实,但实际上我却不能轻易承认,甚至无法置信,除非你把证据拿出来,不然的话,但凭空言推论,断难令我相信。”

她停了一下,又道:“我岂能仅凭几句空言,放弃了家门的血海深仇?你想想对不对?”

她说这话时,显然泛起了痛苦的无可奈何的神色。由此可知她实是情非得已,无法放弃复仇之举。

沈宇神情肃然,道:“艾琳,你给我半年时间,让我侦查先父为何忽然疯狂之故。这不单是为了我沈家,同时也是为了你…”

他眼光凝定,似是逐渐陷入沉思之中,口中却接着道:“要知我为父偿命,实是应该。

然而如果此中另有隐情,也就是说先父的疯狂,竟有人使他如此的话,则咱们在这儿自相残杀,结果弄得沉冤莫白,岂不是坐令那个恶魔暗中窃笑?”

艾琳婴然而惊,道:“你认为有人从中捣鬼么?”

“如若不然,先父怎会忽然失去理性?”

沈宇断然道:“当然是有人使他如此,但如果我花半年时间,仍无所获。则在你情绝义尽,在我亦智穷力竭,不须再作任何尝试。到了那时,我定必自行了断,也好让你得到解脱。”

他说得斩钉截铁,加以他一向为人正派,守信用,重言诺,所以他的应承,倒是可以深信不疑。

艾琳道:“好,我给你半年时间。”

沈宇道:“谢谢你。”

他松一口气,至少目前可以摆脱艾琳苦苦相迫的压力,而得以集中精神,开始侦查那件凶杀案的真相。

艾琳道:“但我却不相信你父亲是被人暗算,以致疯狂的。”

现在她已不直呼沈木龄的名字,在这等细微的地方,可以看出她心情的微妙转变。

沈宇道:“这是唯一可以解释一切的猜测,自然我还须莫大的运气,看看能不能查获证据。如若不然,虽是的确猜对了,亦是无用。”

艾琳道:“以你父亲的深厚功力,以及过人的才智,天下问谁能暗算于他?再说,我还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手段,可以使人发疯的。”

沈宇道:“在药物之中,有很多种能令人心神错乱,做出种种违背情理之事。”

交琳道:“那么你要向精通药物之道的人请教过,方以下手侦查。”

沈宇摇摇头,道:“向人请教倒是不必了,因为你也知道的,我随待紫木大师座下甚久,精研过少林秘传跌打之术,旁及医药之道,所以推我所知,虽然有不少药物,能令人失去理性,做出奇异的行为。可是这等药物之力,都不足以摇撼得动一个武功高强之土。”

艾琳道:“若是如此,你还有什么法子?”

沈宇道:“这一定是普通的典籍上没有记载的特异药物,甚至可能是一种邪法。”

艾琳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你猜得对不对?亦不知你将从何开始下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宇颔首道:“你在佛道两家,都识得人,如是有便,请打听一下关于妖邪方面的事情和人物。还有就是历斜面前,不但不可泄漏咱们半年之约,还须装出急于杀死我的样子。”

艾琳讶道:“为什么?”

沈宇尚未答复,忽然生出异感,艾琳也好像有所觉察。他们对望了一眼,沈宇以恳求的目光瞧着她。

艾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依他的意思去做了。

她以含有怨气的声音,道:“我越瞧你就越有气,非取你性命不可。”

沈宇道:“你即管动手,我早就知道厉斜之言靠不住。”

“他什么地方靠不住了?”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没声响。显然艾琳是等他回答,而沈宇却不打算说出来。

房门响起厉斜的口音,道:“沈宇作为何不敢回答?”

沈宇耸耸肩头,仍不说话。

厉斜白衣飘飘,神采焕发,走入房中,先定睛上下打量艾琳,接着才道:“你怎么换了颜色,你不是最受银白色的么?”

艾琳忖道:“沈宇就不会注意到我的衣服,他好像是个瞎子一般。”

当下口中应遵:“你爱穿白衣,所以我便变变颜色,省得走在一起,都是一片素白,好像很不吉利。”

厉斜道:“原来如此,老实说,以你的年纪和容貌,穿上色彩鲜艳的衣服,真是容光焕发,青春照人。走在大路上,不把行人看得扭了脖子才怪呢!”

艾琳虽然不是平凡女性,但对这等赞美之言,仍然感到心中受用,不觉嫣然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

厉斜道:“我把陈夫人送回去了,而且严遵你的嘱咐,对她没有丝毫侵犯。我相信你可以查得出来。”

艾琳微微笑道:“你的话我怎会不信。”

厉斜快慰地道:“还有就是沈宇,我将他弄来时,曾经向他说过,要请你留情,暂时不杀死他。我们将一同前赴巫山。”

艾琳道:“为什么要他同行?”

厉斜道:“这个原因,我仅仅告诉你。”

他伸手拍拍身边的宝刀,豪气飞扬地道:“我刀下罕得遇到过不死之将,沈宇是仅有的一人,所以我还想与他比划一次。”

艾琳道:“那么你还等什么?现在就可以动手啦!”

厉斜摇摇头,道:“现在他还不行,我给他机会,让他磨硬进修,等到他认为武功已有精进之时,作殊死之斗。”

艾琳道:“那么要多久呢?一年?还是五年?”

“用不着。”厉斜道:“你看他腰间那口短锋阔身的刀子,便知道他在这几个月来,必有所获。咱们再稍微忍耐一下,不必多久,他自然会拔剑挑战的。”

艾琳向沈宇望去,问道:“他这话对不对?”

沈宇点点头,道:“不错,总有一天,我会向他挑战。”

厉斜收拾了一下,道:“咱们走吧,我已替沈宇准备妥坐骑。不过比起咱们的名驹,可就差得太远啦!”

他们三人走出客店,在外表上,他们当中女的绮年玉貌,男的英挺俊拔,虽然令人禁不住要瞧看他们,可是却不会发觉他们之间,竟然是关系十分复杂,恩恩怨怨,犹如乱丝一般。

艾琳的乌烟豹,厉斜的朱龙,并排在最前面,黑白相映,加上人俊马骄,使得后面跟随的沈宇,倒变成了跟班一般。当然以沈宇的气宇风度,甚是矫健不凡。但若不是留意观察,他这刻的确黯然无光,变成了前面那对璧人的侍从。

马蹄踏在街道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但见厉斜在马上,据鞍顾盼,意气飞扬,艾琳则不时含笑望他。这等景象,落在沈宇眼中,不由得涌起阵阵难过,心头酸酸苦苦,滋味难以形容。街道快要走完,两旁的店铺,行人稀落。这是因为这一段街道,临街许多屋子住家,不是店铺。同时大概也由于离中心区较远,故此特别少人行走。

厉斜首先勒住坐骑,艾琳已冲出五六步,这才停住。她心念一动,乌烟豹便能得知,竟自动后退,直到恢复与历斜并排而立,这才停止。

沈宇对那匹乌烟豹的动作,大为不满。因为他本来跟着艾琳已冲前去,越过了厉斜。可是乌烟豹这么一退,他的坐骑也被迫得往后挪让,终于回复了侍随在后面的形势。

艾琳、沈宇两人的目光,先后向道旁的楼房望去。因为厉斜正微微仰首,盯视着楼上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中年男子,身上锦衣华服,仪容极为修整,服饰讲究,乍看上去,令人隐隐生出油头粉面之感。他那对锐利及异于常人的目光,以及那股神态,散发出某种古怪的力量。好像对于女人,特别有吸引之力。

这一类的人,在一般男子眼中,总是感到他具有邪气,故而心中不喜欢他。

这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接上,身子凭着栏杆,俯视着街上这男女三骑。他对厉斜森冷如电的目光,似乎没有什么忌惮,嘴角还泛出微笑。

厉斜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杀机,想道:“像这种男子,多杀几个,等如是在做善事一般。”

心念转动之际,那个男子突然向他摇手道:“不要动手!”

厉斜不加理会,但也暂时不出手发难。

沈宇口中惊噫一声,道:“这厮决不是等闲人物,相距两丈之远,居然能感觉到厉斜的杀气。”

话声未落,只见那锦衣男子,手拿一拍栏杆,人已翻出楼外,轻飘飘地飞坠地上。恰是在厉斜马前。

这回轮到他领得仰头瞧着了,他道:“尊驾的大名,敢是上厉下斜?”

厉斜俯视着他,冷冷道:“不错。”现在由于发现对方并不瞧着艾琳,所以他忽然没有那么憎恨马匹前面的这个人。

那锦衣华服的男子道:“在下峨嵋董华郎,在四川一地,听过在下名声之人,还不算少。”

厉斜冷冷道:“那便如何?”

董华郎道:“这两三天以来,武林中人,谈的都是白衣刀客,有的则称你为霜刀无情总之都是在谈论厉兄你。”

厉斜道:“他们谈我什么?”

董华郎道:“多半是猜测虚妄之言,不值得一提,但有一件,却堪以说给厉兄听听。”

厉斜身子向前俯低一点,道:“闭嘴。”

董华郎一怔,但看见对方那双锐利冰冷的目光,盯住自己的情况来判断,如果违命开口,定须丧命无疑。

他耸耸肩头,转眼向艾琳望去。

艾琳说道:“你为何不准他说下去?”

厉斜道:“你问得好,这个姓董的,他有点儿鬼聪明。但假如他猜不出我为何命他阅嘴,我定要取他性命。”

沈宇在后面搭腔道:“尝闻峨嵋派中,有董华郎这么一号人物,据说已获峨嵋真传,武功高强,但却有西川浪子之称,这是正大门派中罕有的人物。只不知在厉兄刀下,能够走得上多少回合、’

厉斜哦了一声,道:“他的外号称为西川浪子么?”

沈宇道:“正是,他的辈份相当高,掌门人神剑胡一冀,是他的师叔。”

“你瞧他能走上多少回合?”厉斜问道:“假如你猜得中,将有奖赏。”

沈宇道:“二十招之内,你杀不了他。但他也支持不过四十招。”

厉斜道:“这样说来,我倒是值得拿他试试刀啦!”

董华郎目光闪动,却不言语。直到厉斜向他道:“你怎么说?”

“厉兄刚才不许我开口,所以我不说话,现在问到我了,可又不敢不开口啦。在下认为厉兄无须被这个心怀叵测之人利用,他不外想借你的宝刀,加害于我而已,可没有安着好心眼。”

厉斜道:“你们有什么过节?”

“没有。”董华郎道:“但他的确想加害于我。”

厉斜道;“好,我不受他利用。但你仍须猜测我早先何以命你闭嘴之故。”

董华郎道:“如果猜不中,厉兄就要向我下手,是也不是?”

厉斜点点头,面色阴冷。

董华郎微微一笑,道:“厉兄乃是洒脱不羁的人物,不论是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你挂碍。所以在下虽是正要说出有关你的传说,但你听与不听,都不在乎,决不因之而有丝毫挂碍。”

厉斜向艾琳道:“这厮有点儿道行呢!”

艾琳道:“他干吗拦住我们去路?”

厉斜道:“我们猜猜看如何?沈宇,你先说。”

董华郎一听后面那个青年,就是沈宇,不由得注目视察。心中暗暗琢磨他到底知不知道青莲师太要自己盗取刀经之事,假如他早已知道,为何又出言激使厉斜动手?竟欲陷自己于死地?

只听沈宇道:“现下武林中,既然纷纷传说厉兄之事,则他设法与你结交之举,乃是出自人所共有的虚荣心理,实是不足为奇。”

厉斜点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太淡薄了一点儿。”

艾琳道:“难道你另有看法么?”

厉斜道:“不错,我想及这个问题之时,灵机一触,先得到答案,才找寻其他理由,证明这个答案没错。”

沈宇大不服气地道:哪么你说来听听看。”

厉斜淡淡道:“我突然感到他乃是希望托庇于我,躲过杀身之危。正如北方传说中的狐仙,遇上雷劫,往往托庇于贵显之人一般…”

他停歇一下,又道:“他乃是峨嵋派高手,衣饰华丽,并且曾有浪子之称,可见得他不是贫穷之人,因此他怎会住在大街旁边的小楼上。由此证明他不是居住此地,而是躲藏在此处。他躲藏之故,当然是因为有生命危险。”

董华郎所显现的惊异之色,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厉斜乃是猜个正着,所以他才有这种反应。

厉斜冷漠的声音继续响起来,道:“他明知我出刀杀人,乃是家常便饭,却敢拦住我马头,起先甚至胆敢利用他自家特别气质,吸引我的注意,这都是十分冒险之举。如果不是有杀身之危,非托庇于我不可的话,他怎敢用这等方式来结识我?”

董华郎躬身抱拳,道:“唉,无怪厉兄能震惊宇内,纵横天下。单是这等才智杰出,已经当世罕有了。”

艾琳道:“厉斜敢是完全请对了?”

董华郎道:“正是,正是。”

艾琳冷笑道:“那也不见得,说不定你蛇随棍上,既可奉承于他,博他欢心,又可借此结交。”

沈宇马上加一句道:“此人胁肩馅笑,一副奸险之相,看来必定是倾势奉承,艾琳猜得不错。”

他不说还好,这一附和艾琳的意见,反而使厉斜心头不悦,发出别扭脾气,不顾一切地抹煞了艾沈二人的见解,道:“你有什么打算?”

董华郎道:“在下如果获准附随骥尾,走上一程的话,便感激不尽了。”

厉斜道:“咱们的道路方向,只怕不会那么凑巧吧?”

董华郎忙道:“在下根本就没有特别的打算,但我只要一露面,不须多久,就有得忙啦!”

厉斜道:“好,你跟着我们走,我倒要瞧瞧什么人敢来动你?”

董华郎不知如何就弄到一匹坐骑,便跟着这三个人,组成一支小队伍,向城外驰去。

大约驰出六七里路,厉斜招招手,董华郎便催马上前,道:“厉兄是不是想问路,在下熟得很。”

厉斜道:“暂时还用不着问路,我且问你,什么人最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企图对付你?”

董华郎不经思索,道:“必是家师兄王定山,却不知道将带些什么人做帮手?”

厉斜道:“你师兄何故要对付你?”

董华郎道:“他奉命要把我擒回山去,如若不能活擒,格杀勿论。”

“这么严重?”艾琳问道:“你犯了什么大罪?”

董华郎只笑了笑,就足以表明了他所犯何罪,根本用不着说出来,尤其是在女子面前,更不须说。

艾琳哦了一声,又遭:“你素有浪子之称,这等罪过,谅必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何这回如此严重介

董华郎道:“这回已到了恶贯满盈的地步,所以上面决意严惩不贷。”

沈宇插口道:“听说王定山乃是贵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无怪你心中畏惧,要托庇于历斜了。”

董华郎讶然向厉斜道:“这位沈宇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不但知道的事很多,而且还敢在你面前,傲慢无礼,真是不可思议。“’

厉斜道:“你没听人说起过他么?”

董华朗道:“没有人烧得他的来历。”

厉斜道:“他就是七海屠龙沈木龄之子,又是少林寺一位隐名高手的入室弟子,身兼两家之长,武功非同小可。”

董华郎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宇,一股邪气,自然流露。说道:“以沈兄的身世,居然来到西蜀,又与厉兄泡在一起,说来也一定是借重厉兄的无敌刀法,庇护性命。”

沈宇哼了一声,道:“虽然你说得不错,但咱们可不是同流之人,你别打错主意,想与我交好。”他话声之中,隐隐透出一股森杀意味。

董华郎露出架傲不驯的神情,道:“好极了,我最恨自命正派,其实却鲜廉寡耻之人,遇上这等人,早晚得让我给宰了,沈兄若是这等人,可要小心点儿才好,哈……哈……”

厉斜摆摆手,道:“你们别吵,等我把话问过,若是谁也不服气谁,马上动手决个胜负,也未为不可…”他说到这里,心中暗暗高兴,因为这个童华郎,如果能杀死沈宇的话,实在是极妙之事。

他迅即想到将来尚可利用董华郎,做一些自己不屑下手之事,或是代自己出手,杀死那些不堪一击之人。

他问道:“王定山儿时会出现?”

董华郎道:“如果我们继续走去,一个时辰之内,他将在道上一处出现。”

厉斜道:“好,好,到时我替你斩杀了他便是。”

董华郎摇头道:“我这位大师兄,虽然为人忠厚,性情淡泊,不与人争名斗气,但却是个足智多谋之士,手段厉害,心思缜密。他除非不现身出手,如果出现的话,那一定是已有十足把握,不怕厉兄从中干涉。”他说得那么深信不疑,使旁听之人,都不禁感到一定很有点儿道理。

沈宇冷笑道:“假如姓董的瞧过厉斜的刀法,你这话便须从新另说了。”

董华郎向厉斜看了一眼,见他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当下耸耸肩,道:“这一点我不与你争辩,因为我也希望你的话没说错。若是家师兄输了性命,我至少可以轻松一阵子。”

四匹坐骑继续向前走,官道上往来的人,不在少数。除一些行商旅客之外,还不时遇到垂着窗帘的马车,或是大小不等的轿子。还有些看来身体文弱的读书人,坐着滑竿,脚夫们哼着齐整的韵语,先后和唱,颇饶趣味。

这一路走到蓬溪,都没有事故。中午就在蓬溪打尖,沈宇冷眼旁观,发现了一事,那就是董华郎无生有一种妖气,而这种不平凡的气质,反而形成了他的魅力,非常的吸引人。

此外,他能言善道,并且精于鉴视察色。他奉承人家的言语,总是非常自然,不着一点痕迹。因此厉斜甚至艾琳,都跟他交谈了不少话,仅仅中午时分,他们已熟络得很。

沈宇忖道:“青莲师太的推荐,果然是慧眼独具,看这等情形,董华郎必定可以成为厉斜的心腹,倘然董华郎不反悔的话,厉斜的刀经,必可盗得。”

这一本刀经,实在是非常重要的关键。当厉斜掏钱付帐时,沈字看见一本小册子,以丝囊套封着,有那么一截露在囊外。

虽然近在咫尺,但沈宇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们旋即继续行程,沈宇不与艾琳搭汕,更不理睬董华郎,至于历斜,他向来不大说话。因此,这四骑所问的语声,多半是董华郎与艾琳交谈。

董华郎以很恭倾谦卑的态度,跟艾琳打交道。他已轧出苗头,发现艾琳等如是厉斜的禁育,所以表示出一副绝无野心的样子。

由于一路都是平坦官道,所以下午已到了南充,巨晚饭尚有一段时候。

厉斜向艾琳征求意见,道:“咱们乘兴再起一段路如何?”艾琳道:“随便你,这一路上沿途吁陌纵横,村庄是星罗棋布,到处都听到鸡鸡犬吠,孩童嘻戏的声音。这等景致情调,止叫人梦寐难忘。”厉斜道:“四川乃是天府之国,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这等富足安乐的景象,不足为奇。”

艾琳道:“如果此去仍然是这等景致,我不反对继续走。”

他们边说边向西行,不一会儿已横贯南充县城,到了西门。

董华郎道:“此去景色又不一样了。”

艾琳道:“好景致已经没有了么?”

董华郎忙道:“不是;不是,仅是景色变了而已。我们出了西门;就是在嘉陵江边,此去须得沿着江边往北,到蓬安之后,才渡江奔营山。”

艾琳道:“原来如此,听说嘉陵江的景色,非常优美悦目,是也不是?”

董华郎连连点头,开始介绍这一条江水两岸的风光。

但俗语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当他们沿着江边的大道驱马前行,但见宽阔而澄明的江水,平静地流动,两岸绿树平畴,可以看到农人在田里耕作,渔人则在水上驾舟飘浮,一眼望去,但觉一片宁溢幽静,沁人心脾。

艾琳纵自视觉,心神舒畅非常。就连沈宇这个时时流露出沉郁神情的人,这时也眉宇开敞,获得了难能可贵的恬静心境。

路上那些马车和轿子,无不打起帘子,穿着红红绿绿衣裳的女人们,都沿途欣赏这等明丽的景色。但殊不知她们自身也变成了景色的一部分,使美丽的河流,青绿的田野,凭添了蓬勃的生气。

董华郎那对眼睛,决不放过任何一辆轿车中的娘们,而且他总是死命盯上一眼,才移开眼睛。

沈宇落在最后,故此看得最清楚。他发现许多女人,都被董华郎一盯之后,现出心慌意乱和发愣的神色。

他并不晒笑这些妇女们,因为这个董华郎,的确有一种特别的磁力,能使人感到迷惆,妇女碰上他,那更是不用说要吃惊发愣的。

走了一程,景色越来越发优美悦目,而且那嘉陵江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这是使人很宽慰的感觉。因为凡是美好的事物;敏感之人总会惊怕很快消逝。但这条美丽的河水,却似是永无穷尽,大可以放心欣赏,亦可以暂时错过一下。

斜阳中飞鸟成群地飞过,一望而知都是归巢的鸟群,因而又提醒路上的人,时间已经不早了。

但这一行四骑,却没有把时间的早晚放在心上,纵然赶不上宿头,他们在夜间继续前行亦可,随便找个地方坐过一夜亦可。总之,他们既不怕风用寒热,亦不怕野兽强人。而他们的体力,都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在普通的自然环境中,他们不受任何威胁。

厉斜笑道:“艾琳,你何不去找一处地方,停下来观赏一番?黄昏之际,想必别有美妙之处。”

艾琳转眼看看天边,但见红日已到了暗碧远山的山顶,夕阳余晖,染出满天巨彩,绚烂夺目。

她感到这一刻实在值得留恋,于是在河畔一块高起来的草坡上,跳落马下。

余人也纷纷下马,在路上经过的行人马车,看见这四个男女在草坡坐立,都不禁投以惊诧的目光。

厉斜与艾琳谈了几句,恰好有数艘渔舟,在附近漂浮捕鱼。

厉斜道:“如果他们打到大一点儿的鱼,咱们便买下来,晚上拿来煮了下酒。”

艾琳欣然道:“这主意妙极,便只怕买不到酒。”董华郎接口道:“这事包在兄弟身上。”

他转身走开,不久就回转来,道:“不但是酒,连锅炉等物都齐备啦!”

艾琳四下一瞧,道:“在哪儿呀?”

董华郎道:“在下恰好拦住一辆空的马车,吩咐车夫赶到南充,购备一切,不须多久,就买回齐载到此地。”

“今天运气怎样?我们想买点儿鲜鱼。”

那渔夫提起数尾肥大的活鱼给他们看,厉斜当下很高兴地都买下来,艾琳显然很愉快,美丽的面上,一直泛现着动人的笑靥。

那些活鱼并不拿起来,而是放在竹制的窄窄筐箩内,浸在河水中,这样那些鱼不致死去。

艾琳忽然眼睛一亮,道:“咦,那渔船上有钓竿!”

董华郎马上向渔人问道:“你的钓竿能不能借来用用?”

那渔人连连答应可以,并且钓何等物一应俱全,艾琳更是欢喜,问道:“我在哪儿下钩好呢?”

渔人道:“那要看姑娘想钓什么鱼,如果想钓到大尾的,就要坐船载到离岸稍远的地方。”

董华郎立即与这渔人商量,租下他的渔船,让艾琳乘坐。他虽样样都能及时安排妥当,令人感到很舒服。但却没有丝毫矜功夸能的言语或神色,因而叫人感到愿意接受这些好处。

艾琳征求意见地向厉斜望去,道:“你来不来?”

厉斜笑一笑,道:“谢谢你的美意,我不来啦!”

别人听了这话,还不能怎样,但此言传入了沈宇耳中,可就使他大感惊讶,而且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去?”

厉斜道:“你好没见识,我陪她前去,有何乐趣?”

沈宇大感不平,道:“与素心之人泛掉于碧波斜照之间,焉得没有乐趣?”

厉斜洒脱笑一笑,向艾琳瞧去,但见她对他们的对话,正侧耳聆听,显然非常感到兴趣。

他缓缓道:“早得很,现在还谈不到什么素心人不素心人,如果她不属于我,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没有价值可言。”

“这是一种雅致的乐趣,淡中有味,他日足供回忆。你的想法,未免太俗了。”沈宇反驳说,还挥手作势,表示有若干愤慨。

厉斜道:“那你就错了。”他的声音很沉着有力,一听而知他自信具有坚强的道理:

“我与其身在其中,心里空自盘旋着得失之心,倒不如跳出图画之外,在岸边看她泛掉江上。再说,她如是专心垂钓,势不能与任何人说话。你瞧,我在岸边观赏这幅绝世之画,岂不是比混涵其中好得多。”

他果真说得头头是道,沈宇无言可对,但见艾琳嫣然一笑,跨上渔船。

厉斜道:“董兄,你到船上陪她如何?”

董华朗道:“好的,厉兄要我扮演哑巴,这也是新鲜的经验。”他自我解嘲地说了这一句,便登上渔船。

厉斜找了一株树下,坐在草地上,纵目而视。

他的侧面,相当好看。挺直的鼻子,浓黑而劲展的眉毛,以及紧紧闭着的嘴唇。都在显示他具有果断的强人性格。

沈宇瞧着这个敌手,又望望江上衣袂飘拂的艾琳,心中感到一阵泄气,隐隐发现自己正处于极恶劣的形势中。

忽见厉斜从囊中取出一本册子,褪去丝织的囊套,便是一本薄薄的书籍。

他翻动着书页,嘴唇微微嗡动,不问可知他是在念这本书中写着的字,也许那是图解注文,沈宇见了,心中砰然一跳,恨不得抢过来看看。

厉斜看了好一阵子,忽然把这本册子放在草地上,抬头向江中望去。

沈宇眼见厉斜双手都离开那本小册子,心跳顿时加剧,暗念如果这刻江中的渔船,忽然发生事故的话,厉斜势必迅快跃奔而去。

他转眼望向江中,只见艾琳已坐在船头,持竿垂钓,江上的微风,吹得她一头长长的秀发徐徐飘动。

董华郎却向江边瞧看,他一定也看见了。厉斜的动作,甚至会看见那本搁在草地上的小册子。

沈宇很得牙痒痒的,心想董华郎如果真心相助,便应把握机会,制造出一种惊人事件,诱使厉斜不顾一切的冲到水边。这么一来,地垂手而得到那本刀经,岂不甚妙。

可是董华郎没有一点儿动静,还把目光移开,不向岸边瞧来。

沈宇再看厉斜时,但见他的右手,很自然地落在那本刀经上。沈宇的心随着对方的手直往下沉。

暮色渐深,艾琳收起钓竿,厉斜则收起了那本刀经。沈宇轻轻叹口气,也收起了他的侥幸之心。

董华郎回到岸上,便到大路上等候。不久,马蹄和车轮声远远传来。

厉斜与艾琳坐在一起。厉斜道:“这个人虽然有点儿邪门,但却是极能干的角色。”

艾琳道:“他要跟我们一道走么?”

厉斜道:“随他的便,反正他也不足以污我的宝刀。”

艾琳道:“我看这个人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厉斜道:“如果他敢作怪,那是他自寻死路,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沈宇接口道:“他的确很能干,又善解人意,我跟着你们,也可以沾光不少。”

艾琳皱皱眉道:“你少作声,提防我给你两个嘴巴子。”

沈宇犯不着让她有机会表演,赶快闭口不言。

厉斜沉吟一下,然后以沈宇也听得见的声音道:“真奇怪,沈字这回驯良得多啦!”

艾琳哼一声,道:“他敢不驯么?”

厉斜道:“话不是这么说,这厮脾气倔强得很。日下如此驯良,一定有不轨的图谋。”

艾琳道:“谅他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

厉斜道:“我决不肯如此低估他。你最好也小心点儿,免得他一旦反噬,你可能有措手不及之虞。”

沈宇对此人的警党性,相当佩服。因为他的确有所图谋。关于艾琳方面,现在自然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杀得死他,虽然他还不至于反噬。

董华郎突然大叫一声,声音凄厉,一听而知发生了巨大变故。

厉斜和艾琳动作如电,声音人耳之际,各各双掌按地,便如劲箭般飞射而去。

但见大路上多了一辆马车,而除了董华郎之外,还有一个中年道人,手提长剑指着董华郎。

查华郎手中也拿着长剑,可是在那中年道人面前,他大见及惊,分明对他十分恐惧。厉斜身在空中,已发出一声震耳长笑,星飞电掣般落在大路边,这阵震耳的笑声,使得那中年道人也不得不转眼瞧过来。

但见这个中年道人,虽然面貌平常,装束和那口长剑,仅有古朴味道。可是他的姿式和动作,却透出潇洒飘逸的风度。

他目光如电,注定在历斜面上,等到他笑声收歇,这才开口道:“尊驾政是白衣刀客厉斜大侠么?”

厉斜冷冷遭:“不错,你是谁?”

中年道人应道:“贫道峨嵋练气士王定山便是。”

厉斜道:“哦,你是董华郎的师兄?”

王定山道:“正是,但董华郎玷辱师门,其行可诛,贫道有这等师弟,实是痛心疾首而又万分惭愧。”

董华郎发出一下吟声,厉斜道:“董华郎可是负伤啦?”

董华郎道:“是的。”

厉斜道:“伤得可厉害?”

艾琳接口道:“大概不轻,你过来吧!”

查华郎正要举步,猛可刹住,敢清王定山发出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罩住了他。

厉斜胸口泛起杀机,冷冷笑道:“好剑法,好划法!”

话声中身上透出一股刀气,向王定山涌扑。

但王定山动也不动,手中之剑依然指着董华郎。这可使得董华郎不敢移动分毫。

艾琳道:“王定山,你如果出剑击杀董华郎,自家亦难逃一刀之厄,这是很显然的事实。”

王定山道:“贫道知道,用不着姑娘叮嘱。”

艾琳道:哪么你愿意死在屏斜刀下么?”

王定山道:“厉大侠刀势一发,贫道亦能及时立毙不肖的师弟子剑下。”

沈宇在丈许之外,高声道:“王真人万万不可,这董华郎的性命,岂值得用你的去交换。我可不是帮忙他,事实上我甚愿亲见他死在你的剑下,但太不值得了,对也不对?”

王定山道:“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而是贫道深知厉大侠刀法精妙,功力深厚。如若这刻放过了不肖师弟,让他托庇于厉大侠,则今后殊难再有这等良机了,贫道为了达成师门任务,岂惜这副贱躯。”

厉斜晓得世上这等固执之人还真不少,看来王定山不是作假,心想如若让他杀死了董华郎,自己日后岂不被天下之人所耻笑。

他这么一想,议和之念泛上心头,当下道:“道长此言差矣,你就算奉了师门掌教之命,声讨董华郎之罪,亦应当按照规矩,给董华郎拔剑的机会。而你却学了江湖无耻之徒所为。实加袭击,哼,哼,只怕峨嵋派从今以后,要被天下英雄讥笑。”

王定山道:“厉大侠庇护恶人,又干涉敝派之事,处处不合江湖规矩,却还以道理责难贫道,岂不可笑?”

厉斜哼了一声,道:“现在不是谈是非的时候,你先须过得本人这一关,方有资格向董华郎报仇。”

王定山声冷如冰,道:“贫道早已说过,个人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

厉斜没有作声,沈宇接口道:“王道长不可行此下策,你虽是奉命清除门户,但如果定须与董华郎同归于尽,实在很不划算。倒不如暂时罢手,待图良计。”

艾琳也道:“是呀,道长身为出家之人,却不惜付出自己性命;务求杀死董华郎,这等心胸,似是与道教大旨有违呢!”

她从另一个角度,斥责王定山心狠手辣,违背道家的教义。可是别开生面的方法。

王定山哼了一声,道:“尔等所言未尝无理,只是贫道已骑上虎背,为势所迫,纵想罢手,亦是有所未能。此外,董华郎狡猾机警,追踪不易,如是放过这个机会,只怕他一旦鸿飞冥冥,便无处可以寻得他了。”

艾琳对董华郎的确已有好感,但见那王定山的长剑,对准董华郎,只须运功叱刻,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虽然厉斜的宝刀,也罩住了王定山,但显然不能早一点地砍翻王定山。换句话说,厉斜一出刀,王定山固然难逃一死,但董华郎也无法避免血染当场的命运。

这等相持之势,紧张危险之极。尤其是他们的对话,都含有爆炸性,实是令人为之提心吊胆。

她柔声道:“沈宇说得对,道长你若是与董华郎同归于尽,实在太不值得了。”

说话声中,这位艳丽的少女,摇着金丝鞭子,向他们行去。

忽听车帘一响,一道人影,飞落地上。众人才看清楚来人是位妙龄尼姑之际,这位比丘尼一挥手中长剑,冷冷喝道:“艾姑娘不许再往前走。”

艾琳目光一问,讶道:“你不是青莲师太么?”

厉斜锐利的目光,也在这个女尼面上转一了一下,但觉此尼甚是面熟,可是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原来青莲师太与他数次见面,均是作俗家装束,除了有满头青丝,以及适体的鲜艳衣服之外,还涂脂抹粉,是以特别漂亮迷人。

现下虽然看来面貌清秀,但由于身份的截然不同,故此厉斜一时根本想不到化名为青青的那个美女。

青莲师太湛明冷静的目光,也曾先扫过厉斜,见他认不出自己,当下大感放心,冷冷应道:“不错,正是贫尼。”

艾琳道:“你和王道长竟是一路的?”

青莲师太道:“不错,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贫尼也只好出手帮助王道兄了。”

沈宇道:“这样说来,假如艾姑娘不插手的话,师太也不帮助王道长了,是也不是?”

青莲师太淡淡一笑,道:“那要看厉斜的意思了,他若不介意贫尼帮助王道兄,贫尼自是愿意见识见识他那名震天下的魔刀。”

厉斜点点头道:“本人绝不介意。”

沈宇发出警告,道:“厉斜的魔刀向例是出必伤人,若不喝饱人血,难以归鞘。师太纵是武功过人,加上王道长的卓绝剑术,只怕仍然非是厉斜之敌。”

青莲师太道:“这话岂能令人相信?”

沈宇道:“师大既是与艾姑娘相识,不妨问问她。”

艾琳点点头道:“沈宇之言,实是不假。”

青莲师太道:“王道兄,我们若是联手出战厉斜,本是胜之不武,贻笑同道之举。可是现在听他们说来,却是极为不智之举,这个贫尼倒是很不服气呢!”

王定山道:“师太的意思是……”

青莲师太道:“贫尼意思是董华郎之事,暂时搁下,我们联手对付厉斜,如果赢不了他,则董华郎一日跟着他,我们一日不向董华郎下手。”

王定山迟疑道:“我们联手对付厉大侠之举,只怕将被天下英雄耻笑。”

厉斜仰天长笑一声,道:“你们若是能够在我刀下达生,日后定可震动江湖,传为佳话。嘿嘿,你们简直是井底之蛙,除了在四川地面,在你们门派势力范围之内称雄外,还知道些什么?”

王定山皱皱眉头,道:“厉大侠不可出口伤人,我等纵然是见闻不广,但亦不至于如尊驾形容之甚。”

厉斜道:“这是事实,多言无益,你们一齐上来吧!”

王定山考虑了一下,才道:“在胜负未分以前,贫道不能不考虑到董华郎的问题,他可能乘我们拼斗之际,悄然逃走。”

厉斜盯住他,道:“你有什么提议?”

“贫道正想,如果将他交给我们双方都认可之人监管,便可以放心了。”

“这话也有道理,把董华郎交给沈字如何?”

沈宇插手道:“别把我拖下水。”

厉斜冷冷道:“你有什么困难?”

沈宇道:“我叫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你们的闲事。”

王定山门道:“这位沈施主与厉大侠等不是一路的么?”

沈宇道:“不是一路,在下由于种种牵扯不清的关系,变成了笼中之鸟,俎上之肉,在他们的凶威之下,苟延残喘。”

王定山道:“贫道瞧你人品正派,言语诚恳,这话想必不假,如果沈施主肯勉为其难,贫道倒是信得过你。”

艾琳道:“好,就这样决定,沈宇,你过去把董华郎拿下,但不准伤他。”

沈宇道:“我为何要伤他呢?”

艾琳答道:“因为你不喜欢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沈宇只耸耸肩,举步行过去。他小心地避开厉斜或王定山的刀锋剑势,以免其中任何一人,乘机出手。

他绕到查华郎身后,伸出右手,抓住对方手臂,便往身边一带。董华郎踉跄退开三步,总算脱离了王定山的凌厉剑气。

厉斜没有乘机出手,一则青莲师太已移到王定山旁边,持剑作势,准备接下任何人对王定山的攻击。二则厉斜胸有成竹,认为必能击败这两个出了家的高手。而且他本来就恨不得找到堪以一斗的敌手,如果这两人的确能够一拼的话,亦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很有风度地退开数步,但突然间面色变得更白,眼中射出凶恶森厉的光芒,遥遥盯住那两个对手。

王定山和青莲师太稍稍分开,虽然仅仅是各占方位,可是已显示说不出来的契合,仿佛他们的心灵,完全回合在一起。

他徐徐稽首,道:“厉大侠杀机之盛,气势之强,贫道还是平生第一次遇见。”

青莲师太接口道:“厉大侠如果心中不充满杀机,相信魔刀的威力,要大打折扣,是也不是?”

厉斜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若然如此。”王定山道:“厉大使纵然练到天下无敌的登峰造极地步,也不过是一个杀人如麻刽子手而已,后世之人,谁会景仰敬崇于你?”

厉斜道:“本人如若得窥武学圣绝之境,无敌于天下,这等及身的荣耀,已经够了,不管什么后世不后世的。”

青莲师太道:“这话就不对了,若是须得凭借冷酷无情的杀机,方能达到至高境界,便不算得是真的天下第一。”

厉斜道:“等你们接得住我三招,咱们再谈不迟。”

他宝刀一挥,划出一片光芒。登时寒飚四起,潜力鼓荡。这时不论是圈中或圈外之人,都无法预测他再次发出的刀锋,劈向哪一个人。

王定山和青莲师太交错换位,双剑吞吐之际,密合无间。也使得‘观战之人,无法查看得出丝毫空隙。只见刀光如虹,长驱迅劈,嗖的一声巨响过处,把王定山和青莲师太一齐震退了两步。

事实上青莲师太并非直接被震退,她显然是与王定山合作得水乳交融。故此王定山被宝刀击退时,她也跟着后移。由于他们的精妙合作,看起来生像是同时被这一刀震退似的。

厉斜又划出一大片耀眼寒光,那把宝刀在他手中,好像是振腕大书狂草一般,变化之奇奥,不愧有魔刀之称。

沈宇拉着董华郎疾退,艾琳居然发觉了,迅快绕道赶过去,道:“你想干什么?”

‘只是稍避他们的刀剑威势而已,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那边锵的一声震耳巨响传来;但见王定山和青莲师太,又一齐退了两步。

直到现在为止,厉斜已攻了两招,王定山和青莲师太这一对,虽然尚未有落败迹相。但连连被震退,自然不是佳兆。

艾琳瞅住沈宇,道:“你想加害于他,是也不是?”

沈宇耸耸肩,道:“没有的事,难道我不怕厉斜报复么?”

“我知道你不怕。”艾琳说道:“当世之间没有人,敢像你一样对待他。”

沈宇摇摇头,道:“你为何如此关心姓董的?”

艾琳正要说话,战圈中又传来一声巨响。她目光一转,又见到王定山和青莲师太连退三四步之多。

沈宇皱皱眉头,道:“我早就劝他们不要和厉斜动手。”

董华郎直到现在,才开口道:“他们纵然不想动手,也是势有未能。厉斜岂会轻易放过他们?”

沈宇没好气地道:“刚才你师兄应该一剑刺穿你的嘴巴才对。”

艾琳长眉拢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儿忧愁的样子,道:“我虽然帮着厉斜,但也不想这两个人,死在厉斜刀下。”

只听厉斜长啸一声,挥刀连续进击,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把两名对手,迫得团团直转。

艾琳又道:“奇怪,沈宇你既打算击败厉斜,为何不趁此机会,研究他的刀法路数?”

沈宇淡淡一笑,道:“他的魔刀卓绝一代,极尽奇奥变幻之能事。我纵然全神查看,到头来也不过如向水中捞月,枉抛心力而已。”

艾琳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打消击败他的妄念?”

沈宇道:“只要他一天未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我便还有机会,可以击败他。”

苍茫暮色中,只见厉斜跳出圈外。王定山和青莲师太,可没有受伤,但也没有趋势反攻。两人都有点儿气喘地屹立在适当的位置上,全神戒备地注视着对方。

厉斜道:“你们已不止接下我三招,若是有话说,那就快说。”他的面色仍然那么惨白,眼中凶光,一如开始出手之时。

王定山吸一口气,道:“厉大侠目下的刀法,恐怕已足以纵横守内没有敌手了。”

厉斜道:“这句话可包括你峨嵋掌门人神剑胡一冀在内么?”

“这个……位个……”王定山一时答不上来。

青莲师太道:“厉施主,你已经达到无人敢惹你的地步,何以还不满足?”

厉斜道:“我的野心,你们哪里得知。”

青莲师太道:“可不可以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