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可咬牙一剑刺下,左掌也勉强以五成力量,疾然迎向敌掌。

这一剑刺下去,尤东霖绝无逃生的机会,他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是以面色在这顷刻之间,变得极为灰败,令人一见生怜。

钟荃忽然一挫腕,剑尖移上数寸,刺颈而过。

两人的掌也在同时相交,啪地响了一声,钟荃飘后退数尺,提剑凝立。

尤东霖并没有被刺死,敢情钟荃这一封乃从他颈侧刺过,那一缕剑风,却刮得脖子生痛。

“姓尤的别怕。”钟荃道:“这一剑不算,总要你死得瞑目。”

尤东霖忍不住怒声道:“姓钟的你再戏弄于我,可别怪我口不择言。”

钟条凝目无语,瞧他好一会儿,暗忖道:“这厮的掌力委实不凡,我适才用上五成掌力,竟让他震退。还有一桩,这厮明知必败,却不肯逃走,真令人敬佩。”

忽然尤东霖又问道:“究竟姓钟的你何以这么恨我?”

钟荃猛然一震,遽然注视着他,歇了片刻,缓缓道:“你心中还不明白么?”

“明白还须问你、’

他应声道:“但我可不是怕死才问你,我……我可是憋得太难受。”

钟荃用力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竟会不明白?”

忽然变为厉声疾色道:“姓尤的你装傻?是么?”

尤东霖怒声应适:“大丈夫生死且不足以动心,那是什么事,却要装傻。”

钟荃听他说得雄壮,便已信了大半。

敢情他推论到尤东霖这等说法,意思便是说没曾对陆丹做过什么大错事,否则,他焉会不明白自己苦苦寻价,乃是何故?

他不觉心中甚是歉疚,早先还认定血掌尤锋,即是尤东霖的祖父之死,乃是一件很对的事。

可是,现在却变成负疚,他似乎没法向这位俊美而饶有英雄胸襟的尤东霖交待。

“你果真没对她不住么?我的意思是指那种……那种败德之行。”

他终于说将出来。

尤东霖不屑地冷哼一声,道:‘若我不爱她,我根本不瞧她一眼,若我爱她,我岂能对她无礼冒犯。”

钟荃猛可一震,立时气馁得像只斗败的公鸡。

此时若不是有那幸而佳人无恙的欢欣支持住他,也许会立刻转身飞逃。

他呐呐道:“果真是这样的话,在下便太对不起你啦!”

尤东霖并不答理这个碴,却追问道:“你怎会思疑到这上头来的?是她告诉你?”

钟荃点点头。

他的面色忽然大变,痴立不动,当地一响,那弯长的利刀掉在地上。

他忽然觉得自己生像是向无底深渊里沉没,永无休止地向下沉没。

极深的悲哀撕裂了他的心。

一个少女能够不矜持地说出这种遭遇,那听她诉说的人,该是和她有怎样一种密切关系啊?这教他如何能不悲哀?

他的眼光悯然地穿过这一片焦瓦残垣的废墟,一直投入天边的暮色残晖。

霎时间,他觉得已对这人生毫无眷恋,最后的一线希望也消灭了,于是,他下意识地踉跄而行。

暮色苍茫中,他踽踽前行,本来俊美如玉树临风的少年,如今却蓦地苍老憔悴了许多。

情之一字,古往今来,究竟极少人能勘破,这一见钟情的憾恨,好像已把这位未识恋昧的少年毁灭了。

钟荃见他茫茫走开,不禁也深深感喟数声,若果是其他事物,不论多么珍贵他也肯拱手相送,唯独这爱情却绝不能赠送,于是,他只好喟叹而已。

尤东霖这一去,将与土行孙贺固之子黑猿贺雄相遇,惹起武林轩然大波,但不属本书范围,故不再述。

且说钟荃痴痴呆立,直到天已黑齐,这才废然动身回走,直上峨嵋。

当日他和陆丹分手太过匆促,是以没有问她在峨嵋的芳居何处。

这时来到峨嵋,才发觉自己一时大意,只得偏劳双腿了。

峨嵋为宇内名山,占地极广,峰峦叠蟑无数,最著名的金顶佛灯,更称奇景。

钟定虽不知陆丹居处,却是知道峨嵋剑派根本重地三元宫乃在后山一座高峰正顶处的一片平崖上,世称晓月崖三元官。

当下展开脚程,径扑后山,眨眼间已置身于群峦叠嶂之中。

但觉满目萧疏,一种残秋衰飒光景,在这深山更容易感到。

钟荃满腔俱是焦急情绪,一点儿也没被这深秋叶落的景象所感染。

他那星抛丸掷的奇快身形,在离那晓月崖三元宫尚有数里之遥时,已被三元宫中道人发觉。

当下从宫里走出三四个年轻道侣,在崖边一方大石头上仁立观望。

钟基直到切近,才发现崖上人在看他,登时放缓脚步,一直寻路走上去。

他从松柏浓荫中走上崖上,但觉眼前陡然开朗,原来崖上一片亩许大的广场,全是如茵绿草,颜色碧嫩之极。

草地上数头大鹿,还有十余只白兔,自在游想。

那三元宫建筑得并不高峨,但显然占地甚大。

全是碧墙朱瓦,门面敞宽,气派自然宏大。

对正宫门前,一条碎石铺成的大路,直通到崖边,然后便是百余石级,直到一片斜坡那儿为止。

钟基却是抄斜路上崖,这时走将过去,向崖边那块大石上的数位年轻道侣拱手行礼,道:“在下乃是昆仑弟子钟荃,请问诸位师兄,可知道陆丹姑娘居处?”

他说着话时,眼光一瞥,忽然甚是诧异。

原来那四五个道侣倒有三位佩着长剑。

他们一听钟荃自报来历,齐齐啊一声,当中一个年纪较大,相貌老实的年轻道人答道:

“尊驾原来便是近日名传江湖的昆仑高弟神龙钟荃,怪不得方才上山时,身法之迅速轻灵,令人敬佩……”

他的话未说完,钟荃已见他身后另两个面目清秀而甚相似的年轻道人,齐齐抬手按剑。

“……贫道等有幸瞻仰风采,足慰平生。”

钟荃听他说得诚恳客气,连忙行礼歉逊,一面忖道:“果然名门大派,气度不凡,只不知他们何以佩剑?”

只听他又道:“贫道乃是本宫第三代弟子,道号玄真,这几位都是贫道师弟,这两位一是玄玉,一是玄石,俗家乃是兄弟。”

他先介绍那两个佩剑年轻清秀的两人。

钟荃立刻推想到这两人是三元官中年轻道侣中较有地位者。

当下玄真又介绍余下两个,一名玄风,一名玄月。

俱是面目老实,举止较钝。

钟荃向他们行了一礼,众人俱都稽首回报。

玄真又道:“钟大侠所问的陆姑娘,按辈份是贫道师姑,她住在……”

玄玉忽然朗声道:“师兄且慢。”

玄真登时窒住,回眸瞧他。

玄玉又朗朗道:“师兄你忘了么?师姑曾经吩咐过,不可随便说出她的居处。”

玄石接口道:“小弟久仰昆仑剑法天下无双,欲请这位钟大侠指点一两手,师兄以为无妨吧?”

玄玉立刻帮嘴道:“这个大约无妨,是么?师兄,小弟听师父常常说,大凡武学一道,总得找机会实地练习,才能进步。”

这两兄弟一吹一唱,拍合得甚妙,玄真一时答不上话。

玄石道:“师兄既不反对,那就好了。”

他歇一下,回眸瞧着钟茎,道:“贫道等长居荒山,极少机会与外人接触,特别是像大侠这种武学名家,尚祈大侠不吝指点一二。”

钟望眉头微皱,付道:“这厮倒也狡猾,先不肯说陆姑娘居处,可是词色间倒也甚是真诚,似乎是真想见识别家剑法的心思,我且先用话扣住他再说。”

“道兄言重了,在下微末之技,何当道兄们法眼。”

他略顿一下,立刻老练地再说下去:“可是道兄们既然说出口,在下焉能借词推托?”

玄玉、玄石两人面色一弛,露出笑容,显然甚是满意他的答话。

钟荃又朗声道:“不过在下这番来访宝山,实是有要紧之事要告知陆姑娘,至祈道兄们惠然赐告……”

玄真沉吟一下缓缓道:“可是师姑确实吩咐过她的居址不可告人,暧,不如这样,大侠你有什么事情,不妨先由贫道尽快转禀,然后请示师姑可否将住处告知大侠。”

这办法本来入情入理。

须知峨嵋与昆仑同属四大剑派,昔年四大剑派的高人常有来往,故此不无渊源。

及至近百年来,四派失去联络,但到底是同声同气,仍有交情。

二十年前百花洲剑会一事,参与者并不尽得各派掌门人同意,是以此刻峨嵋派弟子虽在心中不无对摩云剑客陆平受挫之事而耿耿于心,却算不得是仇恨。

故此这玄真会想出这种婉转合理的办法。

钟荃心头一转,想道:“不好,我本待告诉她并没有失身于尤东霖。这样她便不须灰心隐遁,更不会不见我。但这种事如何能由他们转告呢?”

心中为难,面上可就带出神色来。

玄玉、玄石忽然都不悦地微哼一声。

须知这三元宫中,除了掌门一叶真人之外,数下来便是传承衣钵的苍松羽士。

这一代弟子只有三人,苍松羽土居首,武功也最强。

另两位一是苍梧子,一是苍木子。

观中道侣,多是他们的子徒辈。

那玄真道人便是苍梧子的大徒弟。

玄玉、玄石则是苍松羽士之徒。

故此尽管要称玄真为师兄,实则比之玄真却更有地位。

玄玉道:“大侠之事,是否不能由贫道等转禀?”

声音中带出冷诮之意。

钟荃老实地点点头,迟疑地道:“在下的确需要面告陆姑娘……”

玄石一心一意在比剑之上,插口道:“怎样的办法等会儿再研究,现在还是先请钟大侠移驾到那边,指点咱们剑法……”

这提议玄玉并不反对,另两个道人玄风、玄月等且低声叫好。

钟荃想道:‘我先诚意和他们切磋剑法,不然他们也许会误会我。”

主意一决,也自应声说好。

当下五人拥着钟荃,打侧门入宫中,穿过一座偏殿,来到一座僻静的院子里。

院子中有块方圆三丈的泥地,正好用作练剑法场所。

玄石锵一声掣下长剑。

并且摘鞘扔给玄风接住,一径走到泥地中央,举剑为礼道:“请大侠下场赐教。”

钟荃见他干脆爽快,也很对自己心思,便步入场中,道:“那么想在下在宝宫放肆了。”

说完话,反手拔出太微古剑,但见一道金光,离匣而起。

他立刻声明道:“此剑虽然不是凡品,却不能削断普通兵器。”

玄石释然地搭首道:“大侠请准备,贫道可要无礼了。”

钟荃刚应道:“师兄请……”

猛见一溜银虹,迎面戳至,剑尖带出嘶风之声,显然玄石这一剑刺出,已用全力。

他晓得峨嵋阴阳剑法,乃是道家玄门中至精至妙的剑法,繁复变幻,冠绝天下。

当下不敢大意,抱元守一,候得剑光及体,这才猛然举剑,使出云龙大八式中唯一守式“固封龙庭”,但见金光陡然如墙涌起,而且可以见到无数剑尖,斜向外吐。

本是纯守之式,却寓有极凌厉的攻势。

锵锵连声,两剑已相交数下,玄石乃是本宫年轻好手中的佼佼者,却觉得敌人剑墙真力外溢,强劲之极,自己剑尖如受电触,直震得手腕微麻。

当下心中一凛,继续施展出峨嵋阴阳剑法绝妙招数,一时幻起银光虹射,从四方八面进攻。

钟荃先使出白眉大和尚的抱玉剑法,守得严密无比,一任对方如何伺隙蹈虚,脚下依然没有离开半寸原来的部位。

玄石但觉自己剑圈中,生像裹着一颗硕大而且滑溜坚硬之极的玉石,竟然无计可施。

争胜好强之心越盛,暴叱一声,剑剑俱极毒辣,全力进攻。

玄真有点儿看不过眼,只因玄石此时已尽施师门剑法最毒辣的剑招。

若然对方失手被攻进去,那时即使玄石本人想留手,也煞不住势子。

玄玉却鼓励似地在一旁连声叱喝助威,皆因他们兄弟曾得陆丹指拨过几手,是以在一众同门中,以他们兄弟和陆丹较为亲近。

这次陆丹归来,曾经提及过钟荃剑法超绝武林,便她也不敢轻易言胜。

是以这两兄弟早已认定必败于钟荃剑下,于是这刻玄玉也不以玄石毒着尽出而惊怪,反而恨不得兄弟能够使得更毒辣一点儿。

十余招过处,倏然金光大盛,跟着钟荃长啸一声,那声音就像老龙夜吟,清越而不高亢,却传出老远老远。

就在啸声中,钟荃身剑合一,化为一道金虹,冲天而起。

玄石叱一声,挥剑欲追,只见钟基在丈许处倏然停住上升之势,一折头,绕飞一匝。

这种身法,天下唯有昆仑云龙大八式身法才能办到,把四个观战的人吓得不觉喝声彩。

猛见那道金虹疾泻而下,罩向玄石。

玄玉手足关心,大喝一声,仗剑疾扑出去。

但见金虹落处,玄石大叫一声,剑气霎时消歇。

钟基持剑站在半丈之外,玄石却木立原处,手中烂银长剑已掉在地上。

玄玉道:“快拾剑同上,方才咱们练剑了半天,不如和名家交手顷刻玄石听从地抬起长剑,向钟荃朗声道:“大侠身手高明之极,贫道兄弟再请大侠赐教数招……”

钟荃点头道:‘俩位道见如不嫌弃,就请进招。”

玄玉、玄石两人长剑齐举,一左一右,分占地位,竟是训练有素的合击之势。

钟望见他们剑尖斜吐,式子相同,知道他们依然是使出阴阳剑法,只在脚下部位上配合进退时间,威力定然会增加数倍,当下不敢轻视,身形倏然似退而进,忽然间从两把光芒闪闪的剑尖的中间穿过。

这一下身法美妙之极,也实在大胆之极。

使得一旁观战的三位道侣,禁不住喝声彩。

玄玉、玄石两人倏忽间已回剑齐齐再攻。

钟荃再卖弄一下昆仑云龙大八式的身法,忽又腾身飞起,候得两把锋快长剑迅疾地追刺而来时,暗中拿捏准时候,等他们剑势刚尽,忽然又从剑尖中交错飞过。

余下三人不禁又喝声彩,知道若然钟基在这交错而过之时,出剑回格,必定得手。

猛听院外有人喝道:“是谁敢在三元宫中撒野。”

那声音甚是粗暴,语声米歇,一条人影凌空飞进院来,直扑向剑光之中。

玄玉、玄石两人一听喝声,立刻收剑撤身,面目失色。

钟荃这时正好身在空中,一见灰影凌空疾飞而至,迅急猛恶,而且光华微闪,显然这来人剑已出鞘,大约是隐藏在臂下,候到切近时才突然发难。

当下想瞧清楚来人是谁才说,便施展云龙大八式身法,在空中忽然转弯飞开一旁。

那条灰影来势虽疾,却不能在空中转弯,两下立刻交臂错过,即使出剑也够不着。

两下飘落地上,钟荃定睛一看来人,只见丈许之外站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老道人,满面俱是灰白色的络腮胡子。

年纪虽老,但面貌上仍可看出此人性情急躁,配合方才粗暴的语声,直是个道家的张桓候。

他不等钟奎说话,已经哇哇大叫道:“好哇,昆仑小子居然侵犯到晓月崖三元官,我苍木子今日若不给你瞧瞧颜色,显得我峨嵋派全是脓包……”

钟荃连忙拱手行礼道:“老仙长请听在下一言。”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那满面于思的苍木子已疾扑而至,身随剑走,但见剑气如虹,来势凌厉之极。

剑未到,风先觉,钟荃仅仅在这瞬息之间,已知这个老道功力比之刚才两人强胜得多,连忙一式“固封龙庭”。

剑尖斜斜上竖,内家真力贯注剑上,迅疾地撤出一排剑影,把身前封个风雨不透。

锵锵连响数声,苍木子剑出如风,瞬息间已连刺数剑,却都刺在对方剑墙之上,但觉坚重如万载古岩,不由得攻势一挫。

钟荃喊道:“老仙长请勿误会,在下钟荃,此来乃是……”

苍木子只听到他自报姓名钟荃二字,马上便又哇哇大叫,一面出剑狠攻,一面骂道:

“小子你出来在江湖上太得意啦,连头也给冲昏了。”

玄真等人俱都面露焦虑之容,却不敢做声。

原来这位苍木子乃是本宫第二代三大弟子之一,生性暴戾非常。

而且当日全仗摩云剑客陆平指点武功,才得到峨嵋本门剑法秘技。

这是因为掌门一叶真人见他性情太暴,不欲传他秘艺。

于是苍木子对摩云剑客陆平简直比师父一叶真人还尊敬。

有这一点关系,陆平其后回山羞愤而死,他便极恨昆仑之人,还有那雪山豺人,也是他心中大仇之一。

却因雪山豺人二十年销声匿迹,而昆仑又远隔万里,故此这些年来,他除了苦练剑法之外,倒没有什么作为。

关于他的心事,闲常间总会谈及,是以宫中弟子都知道。

故此他一现身,玄真五人全都面目变色,便在于此。

玄玉一拉玄石,悄悄离开院子。

钟荃被他暴声怒骂,忽然醒过来,一面使出抱玉剑法坚守全身,一面想道:“这位老道人年过半百,想来定与当年的摩云剑客陆平有极深渊源,故此这般恨我昆仑,这可如何是好?我即使赢得他,也不能伤他啊,甚至连打败他也不能不考虑啊……”

眨眼间已拆了十招以外,苍木子似是更加愤怒,口中暴叫如雷,手上长剑尽施全身功力,宛如暴风骤雨般狠攻不休。

每一招俱是阴阳剑法中的毒着。

要知这苍木子一生练剑,功力全在这柄剑上,这数十年修练非同小可,剑上发出的内力奇重如山。

钟荃但觉若是只守不攻,恐怕终会让他寻到破绽,落个尸横当地。

正想以攻助守,却又犹疑不决。

苍木子再攻三招,已迫得钟荃连退两步。

院门人影连闪,已走进三人,为首的一位高会长袍,苍须古耳,手持雪白拂尘,神情宏逸出尘,飘然如仙。

第二位也是个老道土,身材较矮,面目古拙,背插松纹古剑。

第三个却是那玄玉道人。

敢情刚才他乃是溜出去请来苍松羽士与及苍梧子两人。

那苍松羽士和苍梧子两人进了院子,忽然凝身止步,齐齐定睛注视斗剑的两人。

钟荃被迫不过,又退了两步,苍松羽士清朗叫道:“三弟不可造次。”

苍木子剑势为之一挫,钟望却忽然雄心振奋,清啸一声,倏然使出“飞龙回天”之式,趁敌人剑势略挫之际,腾身飞起,在空中略一转折,剑化金虹,挂天倒泻而下。

这一式威力绝伦,把个凝重如高山大海的苍松羽士也大为讶骇,微噫一声。

苍木子似乎也觉得敌人来势太过于凌厉,无法解救,暴叱一声,剑上银光迸射,洒出百十朵剑花,身形忽如灵蛇穿林,不知如何竟走出敌人剑圈篱罩之下。

钟荃蓦地飘身下地,持剑无语,敢情人家这一招太过神妙,把个钟荃也惊异得呆了。

这一剑乃是阴阳剑法中最奥妙的救命绝招,称为“自解金铃”。

当日摩云剑客陆平也是使出这一式,逃出铁手书生何涪的一剑。

苍松羽士念声无量佛,身形一动,已使出内家上乘轻功,忽然已到了苍木子身边。

苍木子道:“大师兄别要拦我,我非将这小子宰了,难解我二十年来心头之恨。”

苍松羽士微微摇首,道:“出家人何来嗔恨,三弟你不可恃强。”

钟荃赶忙向苍松羽士行礼道:“在下钟荃,此到宝山,并非胆敢骚扰苍木子不等他说下去,已经大怒斥道:“你在三元宫中抡刀动剑,分明不将我峨嵋派放在眼内,呔,看剑……”

暴喝声中,疾然一剑戳出。

苍松羽士一回头,苍梧子纵过来,苍松羽士雪白拂尘一指那两个又狠斗起来的人,低声道:“老三不自量力,可不是人家敌手,你准备助他一剑,我却不便出手。”

苍梧子一点头,反手掣剑。

正在此时,院墙上有人叱一声,一条白衣人影直飞进来,叱声娇软清朗,宛如银铃忽鸣。

钟荃正是入耳通心,已知来人乃是日夕不忘的心上人陆丹,百忙中偷眼一觑,但见她手持银剑,直扑过来,不觉心头一沉。

在这顷刻之间,钟荃心中情绪翻腾,说不出是股什么滋味。

只因他偷眼一觑,正好见陆丹持剑急扑而至。

这一剑可不知攻的是哪一个,但想来总不会攻击那老道,这是因为钟荃他刚才进攻三剑,已占上风之故。

再者陆丹乃是峨嵋中人,那老道既属同门,想来也没有被攻之理。

说来说去,那一剑总该向他攻袭。

却听一旁的苍梧子大声道:“师妹你怎么啦?”

叫声中人影飘忽落地,位置却在钟荃与苍木子之间。

在她飘身下地的瞬息间,太白古剑银光闪处,苍木子长剑慕地震荡开去。

原来苍木子这一剑,乃是趁着钟荃心神骤分时,聚集全身功力,猛可回攻。

天下事情,大多是关心者乱,陆丹到底偏向钟荃多些。

是以适才得闻玄石禀告,匆匆施展独步天下浮光掠影轻功赶到,本打算在墙外窥看究竟。

哪知苍松羽士和苍梧子已来到,那苍梧子更是反手拔剑,直欲以二击她知道这位苍梧子师兄虽然为人老实厚道,武功并不出奇。

但正因如此,在内力造诣上,却极见火候。

若他出手,以精修数十年的内家功力,当能牵制钟荃,而令苍木子得手。

于是她一晃身飞下当场,不理苍梧子,却先去架开苍木子之剑。

剑一出手,耳听苍梧子师兄一叫,忽然醒悟回味过来,不觉芳心大跳,甚是腼腆。

钟荃喜道:“陆姑娘你到底来啦……”

苍木子粗暴地叫道:“师妹你干什么?快让开……”

语声中刷的一剑向钟荃急刺而去。

陆丹有点儿因羞成怒,太白古剑倏然一挥,嗡一声剑风劲射,把苍木子的长剑震得向横荡开。

钟荃听到那种剑风之声,大吃一惊,付道:“她怎么有这等湛深之极的功力?那声音宛如先天真气在剑上发出时相似。虽不似大师伯使剑时风声之沉实凝厚,但也自不凡之极。可惜我的先天真气未曾练成,不能像她一般在剑上发出以攻袭敌人。不过,想来若我以那初步般若大能力的功夫,配合起师门剑法,大约不致像那老道般让她震开宝剑。”

他的念头尚未转完,苍木子已然怒叫一声,重复挥剑攻外,口中大叫道:“你真敢拦阻我么?”

陆丹下不了台,玉腕一震,太白古剑引起一道强烈的银光,斜撩出去。

苍木子倏然变招,侧身跨步,意欲绕过她的银剑,哪知他踏步如风,绕出大半丈,陆丹的银色古剑,依然拦在那儿,部位丝毫未变。

这一手绝顶轻功,只看得院中之人,无不失色惊讶。

钟荃心中一动,想道:‘我的云龙大八式身法完啦,碰着她这种如疽附骨般的轻功,简直别要脱出圈子去。”

苍木子连闪两下,仍然没曾得手,直是怒火冲天,大喝一声,剑光骤起,一式“乍阴似阳”,似下而上地向陆丹攻去。

陆丹觉出这位师兄功力甚是深厚,正待出划招架,一个念头却如电光般掠过心头:“我可不能以本门剑法,对付师兄。”

当下玉腕一挫,跟着向外削出。

但听一种极刺耳的丝丝之声响处,陆丹宛如蓦地撒出一片银网,斜铺出去。

苍木子长剑猛可戳个空,身形微歪,生像要撞向那片剑尖织成银网之上,口中怒嘿一声,努力一挣,剑化“仙人指路”之式,疾然斜戳出去。

这一剑先取敌腕,继指咽喉,毒辣无比。

丝丝之声不绝于耳,苍木子这一剑又刺个空,心中不禁又骇又怒。

陆丹觑到破绽,玉腕一沉,整片银网骤然回收,化作一道银丝,忽地砍下。

当地一响,苍木子长剑被砍个正着,但觉用不上力,不由得剑尖一垂。

鼻端忽闻香风,白影一闪,与他擦身而过。

却听苍松羽士庄严地喝道:“师妹不得无礼放肆。”

白影闪处,复又擦肩回到原处,人过后,香风才袭人鼻端。

旁边的钟荃禁不住心中喝声彩,原来刚才陆丹以绝快身法,擦过苍木子身边,伸玉手拔掉他那根插在髻上的银簪。

这时苍松羽士一喝,她直是如响斯应,闪回原位,那根银簪也插回他髻上。

这一手假如是真对上敌人,已足可将头摘下放在囊中了。

她身形一站定,苍木子气愤填膺,猛可又挥剑进扑。

苍松羽土到底是领袖人物之才,早在喝声之时,已自一纵身,到了切近。

这时雪白拂尘一挥,尘尾飘飘飞出一下卷在苍木子剑上。

苍木子愣一下,收剑瞪眼,正待发作。

苍松羽士作个手势,着他别多言,扭头问道:“师妹你方才可不是使本门剑法!”

陆丹道:“是的,小妹岂敢以本门划法得罪师兄。”

这句话说得甚是得体合时,苍木子虽仍瞪眼睛,但登时已不觉那么气愤。

钟荃大声道:“陆姑娘你来得正好,令师兄误会了我……”

苍木子暴叱一声,愤愤道:“谁误会你,我就是要找昆仑之人拼个高下。”

陆丹玉面颜色一变,要知苍木子这句话,意思是指他要为摩云剑客陆平受挫辱之事而报复,陆平却是她父亲,教她焉能不立变颜色。

她瞥视钟荃一眼,心中一阵翻腾;乱得没法子想些什么。

钟荃正想开口,却又被苍木子大叫之声淹没。

他叫道:“这小子居然敢在三元宫逞威,嘿……”

陆丹芳心一转,倏然一咬牙,向钟荃道:“我不是说过不见你的么?现在我却是要来和你比剑。”

钟荃不觉后退一步,愕然道:“跟我比剑?我有……”

苍木子暴声叫道:“那好极了,快动手啊!”

陆丹一瞥他手中大微古剑,问道:“你懂得那剑上的剑法么?”

钟望摇摇头,又待说出此来有事,却听她道:“好,既然你不识那古代剑法,我也不用庚金剑法便是,我想二十年后的今日,峨嵋剑法该在昆仑之上。你除非承认此言,否则非在剑上见个真章,不能让你就此走出晓月崖三元宫。”

她总算尚有情份,言中之意,点明只要他认低服输,甚且或是真个输败之后,便可平安出山。

即是说决不置他于死地。

钟荃一听此言,却陡然雄心振奋,他岂能将师门荣辱,因一己私情而随便处置。

除非他真个败于她剑下,否则,他绝不能就此认输。

他抱剑施了一礼道:“钟荃虽然心中不愿和姑娘以兵戎相见,可是大丈夫公私分明,师门荣辱,钟荃岂能随便,若然姑娘认为只有比剑一途,钟荃决不敢贪生怕死。”

陆丹忽地芳心一软,只因她又瞧见他那动人心弦的凛然正气。

然而此刻她却是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下道:“那么你就准备着吧!”

语气柔缓得多。

钟荃举剑作势,道:“姑娘先请。”

说得甚是斩截。

陆丹这时不暇理会他心中是何情绪,忽然展开峨嵋阴阳剑法,剑光幻作匝地银红,眨眼间将钟荃卷在银虹之中。

钟荃须发斜斜竖举,已运出般若大能力绝世奇功,保护身体,手中却使出昆仑无上心法云龙大八式,身形盘空而起。

立时金光泛射,耀人眼目。

和那道神速如电光掣动的银虹交错相映,蔚成奇观。

他可谨记着陆丹轻功高妙超凡之点,是以不敢纵跃得太高,予她以可乘之机。

陆丹一上来,先不使出那惊凡骇俗的剑风,纯以刻把身法应战。

她自服了醉果之后,功力大增,尤于轻功上面,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身法一使开来,宛如仙子驭空,飘忽不定,剑招又繁复冠绝当代,更使人觉得有如满天花雨,异彩缤纷,十招过后,钟荃便自大感吃力。

院中众人,包括苍松羽士在内,陡然得见本门阴阳剑法,一使得如此精彩超妙,不觉心驰神醉,连声喝彩助威。

钟荃觉得不是路,立刻脚踏实地,再也不纵起,内力暗增,改使抱玉剑法以防守。

眨眼间又是十招过去,陆丹屡攻无功,娇叱一声,剑上力量陡增。

钟荃一看净守不是头路,便改作间或以云龙大八式出手进攻,以辅守势。

陆丹剑招如电,转眼间,却因钟荃每一出手来攻,总是神妙无比。

这一来尽管她剑上力量加重了,但剑圈反而放大了,竟然近身不得。

她逐渐将私人情感忘掉,一心一意只在比剑之事上。

以他们这种高手比武,早在招式出前,已需先预测敌人之剑如何变化,自己应以何式对付。

大凡功力越高,则越发难测敌人招数,并且时间也太短促。

故此一动上手,真个不容心神略有旁骛。

钟荃何尝没有感觉到她剑上渐重,宛如挑着一座山,缓缓下压似的。

但他早已料到有此一着,故此先运先天真气之功来防身,剑上之力也陡然变得十分奇怪,宛如汪洋万顷,无涯无底的大海,任何力量压下来,也像投入大海中,毫无反应。

陆丹觉得十分奇怪,倏又清叱一声,剑风忽发,劲锐猛烈之极。

院中观战之人,也不禁因这剑风之劲锐而齐齐退开,却因院子中地方有限,竟然退到院门之外。

那剑风竟是如此猛恶劲锐,院墙偶尔被拂着,立时大片砂石横飞四溅。

可是她对面不过数尺之远的钟望,竟然连毛发也没吹得动。

昆仑心法何等精妙,一任陆丹到法繁复奇奥,却总没法攻进去。

两人打了许久,已经互拆了百招以上。

陆丹心中又惊又恼,修然身形一定,剑气全收。

钟望并没有趁机进击,凝目挺剑。

她娇声道:“现在你更加要仔细……”

他咬咬嘴唇,点一下头。

陆丹哼一声,忽然一剑斜削出来,竟是使出剑学一绝的拦江绝户剑来。

但见银光如惊海骇浪,拍岸裂石般卷去。

钟荃从那剑上引发真磁引力的声音上,听出她的功力,深厚之极。

禁不住暗忖道:“错非当日罗姑姑教我这拦江绝户剑,只恐无法接住她这一剑。”

这念头不过是像电光石火般掠过心头,手中太微古剑也自斜斜削出。

这道家太清门的拦江绝产剑,百余年来,普天之下,还是第一次有两人同时使用互拆。

两柄古代宝剑同时发出丝丝之声,合在一起,竟然变为嗡嗡震荡耳膜的声音。全然不像原剑使时那种尖锐刺耳声,而是圆泽强烈,把旁边观战的人,听得心跳耳鸣,难受之极。

玄字辈的五人,全都禁不住高举双手掩住耳朵。

那苍字辈三位虽然功力深厚,没有掩耳,却也面色俱变,赶快运气护耳,一面努力镇摄心神。

钟荃使的却是反方三式,这是当日罗淑英为了要制住陆丹而教他的。

这时立见灵效。

陆丹本来身列天下武林绝顶高手之位,反应灵敏已极。

这时一见钟荃也能使出这种剑法,心中大为惊异,本待立刻收剑退后。

谁知钟荃剑气如虹,已经滚滚削到,不论在时间、空间及自己的势子,都非要赶紧削出第二剑不可。

只好违心逆意地使出拦江绝户剑正方第二招。

钟荃的反方第二招一出,她又迫得使出第三招。

院门外众人但见金光银虹,宛如洪流巨涛,互相冲激,都不禁眼花撩乱,瞧不出内中玄妙。

陆丹第三剑的三式一削而尽,猛觉自己玉喉竟然快沾上他那柄金芒四射的剑刃上,骇得惊叫一声,香汗直冒。

钟荃也觉得自己的势子无法收剑,要知他虽然在人事酬对上稍见呆滞,但在这等短兵相接,生死系于一发的搏斗中,却是机灵无比,早在第一剑时,他已知道有点不妙。

敢情这正反剑招互生吸力,使得彼此欲罢不能,非死掉一方不可。

到他第二剑招数发出时,更觉事情不妙,猛可运佛家般若大能力奇功,口中嘿然一喝,极力一收剑势。

他这里见机得早,悬崖勒马,手中剑已使出第三招。

就在喉剑只差半分便触上之时,金光忽敛,原来太微古剑已吃他似崩山裂岳的先天真力,硬给撤回来。

银光一闪,陆丹的太白古剑脱手飞起,疾如陨星飞渡,远飞出院墙外面。

陆丹猛觉身躯被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一扯,蓦地向前踉跄栽跌。

猛然被人一把抱住,目光一瞥,竟是钟荃。

她心中明白这不是钟荃轻薄,而是自己直掉进他怀中,教他焉能不赶紧抱住。

钟荃也给骇出一身冷汗,幸是使出般若大能力,若换作别人,即使修养之功再深,也不能以后天内家真力,挽回那个拦江绝户剑的势子。

他低头贴在她秀发上,双臂将她紧紧拥住,十二分怜惜地慰问道:“你……你没有事么么?”

她把头埋在他虬突健壮的胸脯上,竟不愿意离开片刻,抬头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