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宗潜口中说着谦逊之言,心中忖道:“这佟长白谈话大异从前,可见得康前辈的手段果是天下无双。”

他随即把思路转到如何安排康神农之事,还有就是关於他师父是否已回返开封,也令他十分担心。因为他隐隐觉得师父好像已经有了决定,或者不会回返开封。

他暂时把师父之事搁下,向康神农说道:“前辈今日离开此地,后事尚须多加小心,沈千机目前一定以为已经得手,若然他一直不晓得真相,您老总有机会得以手刃这个恶贼。”

他同时又问康神农有什么打算没有。

康神农道:“我必须先找个地方,设法把身上的铁去掉。”

原来这条铁不但使他行动不便,兼且废去了他一身武功。

一旦取下,即可恢复若干成内功。

朱宗潜寻思一下,说道:“开封府暂时不能回去,我们且到洛阳找个地方隐匿起来。然后晚辈还要和佟兄一道去找沈千机,追索火熊嘻的下落。”

他们当即上路,由於必须谨慎小心,所以他们不走大路,一迳翻山越岭,向西北走去。

夜间他们就露宿旷野,不找人家借宿。好在都是餐风软露惯了的人,所以也不以为苦。

第三日的中午时分,他们翻过一道山岭,但见岭下有一条大路,被两边高崖夹住,形势险恶,峡中大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七个人,身上都有血迹。

佟长白居高临下瞧了一会,道:“咱瞧这些人都死掉啦!”

朱宗潜道:“即使通通都死了,咱们也得下去瞧瞧,定必可以查出发生这场惨酷杀戮的道理。”

佟长白道:“好吧!”

迈步就走,但手中一紧,原来他一直和朱宗潜两人同抬轮椅,故此朱宗潜不动,他也受到牵制。

他讶道:“怎么啦,你又改变主意不成?”

朱宗潜摇摇头,道:“那些身上尚没有蝇虫之类│聚,可见得这件惨案刚刚发生不久。

假如我们这就闯下去,第一个可能是杀人者尚在附近遥遥监视,将被他们见到我扪的行。

第二个可能是有别的人恰恰闯到,硬是认为我们是凶手,这真是倾黄河之水洗不清的冤枉呢!”

佟长白识趣地点点头,道:“那是因为咱的缘故了。”

朱宗潜又道:“第三个可能是我们之中有一个不留神,遗下了痕迹线索,被其后来查究之人发现,认为我们,就是凶手,这也是洗不清的冤枉。”

佟长白道:“一件芝w绿豆大的事,偏你就有这许多道理,那么咱们到底怎么办呢?

站在这儿呆等不成?”

朱宗潜道:“咱们先把康前辈放在那边的树荫下,你在这上面查看有没有凶手逗留在附近,我独自下去检查,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康神农道:“如此甚佳,快去瞧瞧还有没有重伤未死之人,只要救活一个,即可问出内情。”

佟长白道:“早说出来不就完了吗?”

於是和朱宗潜一齐退到树荫下,放好康神农。各自分头奔去,朱宗潜迅即到了峡中,但见那些身上的伤痕都很简单,只有一处刀伤或一个剑口,正因如此,足见凶手们十分了得。

朱宗潜细加查勘过之后,尽避他乃是十分沉潜之士,这刻也不由微微变色。

原来,第一点他瞧出行凶者不但是武林高手,并且人数不少,总在三四个人以上。

此处一共是七具首,全都死得干净俐落,虽然有过格斗动手的痕迹,但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只有一处。

第二点是这些被害之人个个都有兵刃暗器,四个是劲装疾服,三个是平常人的穿着。

有好些迹象显示他们俱是镖行人物。而那三个没有劲装疾服的人,是特别加派保护的好手,不过不晓得是那一处镖局。

单单是这两点,已足以令人十分震骇。

因为其时天下镖行联络得很紧密,颇似一个庞大组织,虽然远比不上会门派那般严密,但已颇有守望相助的精神,若是假以时日,再进一步,定可更为团结有力。

是以近几年来全国各地的镖局已很少有发生被劫的情事。

朱宗潜小心地查看兵刃暗器散落的位置,推敲当时的情况,突然间发觉一个俯仆地上的劲装疾服的大汉,好像还有一点点呼吸。

他迅即蹲下去,取出银针,运集功力,毫不爽地向这个大汉背后一处要穴刺下去。

银针一落,那大汉哎了一声,抬起头来。朱宗潜把他抬起来,让他倚靠着崖壁而坐。

但见他小肮上中了一剑,下半身尽是血迹。

这个大汉年纪很轻,他茫然地望住朱宗潜,想要说话而又开口不得。

朱宗潜抑制住心中的兴奋,冷静地忖道:“我这一记手法据康前辈说,足以使刚死之人暂时复活片刻。但此人居然还说不出话来,可见得他伤势之重,已到了无可挽救之时。也许是他年轻体健,支持到这刻还有一点呼吸,换了旁人,早就死掉了。”

因此他打消了找康神农抢救此人性命之意,沉声道:“朋友,你们遭遇到意外,情形极惨。在下朱宗潜,适巧路过此地,这等血案可不能袖手不管,你听得见我的话么?”

那大汉吃力地点点头。

朱宗潜道:“很好,你现下虽然不能开口,但神智尚清,我先问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最好,不然的话,就用点头或摇头表示心意。”

他深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脑子活动得更迅速,然后说道:“你们的镖被劫了?”

那大汉点一下头。

他又问道:“行凶之人都是武林高手,而且人数不少?”

对方点头,他接着道:“他们有使刀的、使剑的和空手的?”

那大汉点点头。

朱宗潜道:“这样说来,一共是三个人以上了?到底有几个?四个?五个…….”

他说出数目之时,速度略为慢些,以便对方表示,果然得知是五个人。

“你们事前都没有想到或觉察到有被劫的危险?”

那大汉点点头,朱宗潜沉声道:“你可瞧得出他们的来历么?”

对方摇摇头,朱宗潜又道:“有没有其中一两个的武功家数是你认得的?”

对方想了一下,又摇摇头。

朱宗潜心想这人或是由於眼界未广,或是由於凶手们掩饰得好,所以他全然瞧不出来。

目下最要紧的事,不在探问镖行名称或所保之物,而是急须趁这唯一的目击者尚未断气以前,查问出一点线索。

不过照这情形看来,希望实在很微。

若是换了别人,根本没有可能从这个奄奄一息不能开口回答的人身上,查出任何线索。

只有朱宗潜,专门做一些别人办不到的事。

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极重要的问题,连忙道:“这五个凶手都是用面具蒙住面孔的?”

那大汉摇摇头,朱宗潜陡然被一股愤怒痛恨涌塞住胸臆,只因对方这个否定的答案,分明揭示出对方早就有了杀人灭口之心,所以才不蒙住面孔。

这等凶残恶毒的行为,实在使他十分震怒。

他竭力追想一下李通天曾经告诉过他,那两个突然重现江湖,化装混入开封府的高手九指翁袁负和紫金环戈远,这两人虽然不是黑道出身,表面上亦全无理由会做出这种杀人越货之事。

可是朱宗潜一来想不起有什么其他嫌疑人物,例如黑龙寨这等凶手集团,目下正面临被搜捕追剿的噩运,当然没有可能干这件血案。

其他龙门队之人很少有此可能。此所以他一下子就联想起这两个名家高手。

一来这两人失-许久,目下忽然出现,竟与东厂有关,这便不是全无可能了。况且开封距此不算远,在路程上来说,相当方便。

他立刻说出九指翁袁负的相貌特徵,问道:“有他没有?”

那大汉既摇头又点头,意义甚是混淆。

朱宗潜用坚定的声音,道:“你心中别慌乱,我猜你意思是说你在当时因为情况太乱,所以瞧不清楚,对不对?”

这回对方用力的点一点头,这一下动作中透露出他的兴奋和欣慰。

朱宗潜迅即说出紫金环戈远的特徵,可是对方依然表示看不清楚,未敢肯定作覆。

朱宗潜并不气馁,把银衣其后又探出的两位高手说出来。这两人是鄱阳渔隐郓水云和大力神洪振。

那大汉依然无法作答,不但如此,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已有散涣之象。

朱宗潜一望而知他最多再支持片刻,脑筋一动,冲口说出计多端的形貌。

那大汉连连点头,朱宗潜不禁也兴奋起来,道:“你就是被他所伤的,对不对?”

他点点头,眼中露出忿恨的表情。

朱宗潜何等聪明,马上道:“我明白啦,这人坏透了,竟不是明刀真枪的与你动手过招,而是使用诡计手段,所以你败得不服,难以甘心。”

对方又点点头,朱宗潜恨声道:“你放心吧,这个贼子早晚得死在我手中。”

那大汉安慰地微笑一下,眼皮渐渐下垂,,终於落下不再睁开。

朱宗潜仰天长叹一声,把他平放躺在地上,拔出“阴极针”收回在皮套内,四下查看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遗迹,这才翻崖而上。

佟长白已站在树荫下,见他回返,便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原来朱宗潜和那大汉是在崖下说话,上面没法子瞧得见。

朱宗潜道:“我已从各种迹象中瞧出下手的人大约有四五个,俱是堪称名家的身手造诣,非常干净俐落,但也惨酷非常,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自然那些赶镖车的把式这刻还在替他们出力,可是迟早也只有一个死字。这一譬c毒的凶手们真是可恨,我决不放过他们。”

佟长白问道:“这一趟镖保的是什么东西?”

朱宗潜道:“恐怕是钜额的银两,因为我发现那几辆镖事的车辙,都显出十分沉重。

假如不是银两,决不致於令匪徒垂涎下手。然而假如真是几车银两,则这些赃物搬移困难,又不易收藏,匪徒们会自找苦吃么?”

康神农笑道:“这个难题只有靠你自己解答了。在我来说,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我不抱怨你的爱管闲事,因为若然你没有这种佚义精神,这次也不会把我救出死地了。”

朱宗潜一直没有说出查知计多端也有份的事。

他道:“康前辈言重了,但咱们目下还是暂时别讨论这件事,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妙。好在镖车被,乃是纸包不住火之事,咱们到了洛阳,很快就能打听得出详情。”

他们一行又翻山越岭的向前走,日落时分,已踏入洛阳地面。朱宗潜先把康、佟二人留在近郊的一片树林之内,独自入城。

不久就回转来,偕同康神农、佟长白趁着暮色混入城中,到达一座孤立的屋宇,一迳入内。这间屋子坐落在僻静的街道,四面都是宽巷,与别的人家分隔开。

屋子只有两进,内中家俱齐全,很是干净。但一个人都没有,显然这座屋宇乃是最近方始搬空而又日日有人打扫。

康神农视察过全屋之后,拣定后进右边的上房作为他的卧室。

天色已黑,朱宗潜把厅中的油灯点燃,佟长白则烧了一壶开水,又找到茶叶以及一些食物,大家在厅中进食和休息。

朱宗潜向康神农说道:“等一会晚辈会找到两个下人供你老使唤,他们都是很靠得住而又能干的人,将会带同妻儿长居於此,专门服侍你老。沈千机目下已是日暮途穷之际,已经没有力量可以展开严密的侦查。所以你老在此处居住一定很安全。晚辈有两个朋友,分别在每个月的上旬和中旬送银子来。他们亦会十分小心谨慎的。这种措施须得等到沈千机、计多端两人都诛除了,才敢放松。”

康神农瞠目道:“你真有办法,简直好像在变魔术一样。”

佟长白接口道:“咱也这么想呢!”

朱宗潜又道:“晚辈与佟兄将到别处歇宿,不到沈、计二人诛除,不再来此,以确保此地的安全。”

康神农眼中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色,他虽然没有说出,可是朱宗潜已大受感动,心知这位平生冷酷无情的老人,经过这一连串的患难之后,已对自己产生出真挚的感情,一如父子之间的那种深挚的爱。

这实是万分难得的事,也令人泛起一份凄凉之感。

他向老人微微一笑,坚定地道:“沈、计二人一定会被我们诛除,晚辈将重来此地,向前辈求教医药之道。”

康神农道:“你说的话,我无一不信,但望不要等待太久,最好的是你再来之时,还带同你的媳妇。”

他上半身略略倾前,表示出重要的意味。

又道:“我将送她一件见面礼,她一定感到十分高兴。”

佟长白忍不住插嘴道:“什么见面礼呀?女人的心最难捉摸,你最好不要先夸口,咱知道有些女人古怪得紧,什么东西都不喜欢。”

康神农说道:“老夫将用尽平生本事,配制一服神药,使她服用之后,能得永驻青春。

这等悖逆自然法则的手段,古往今来,恐怕还没有别人办得到。”

佟长白心想:若是这种长春不老的灵药,一定没有一个女子不乐意得到的,毋庸置疑。

当下便不做声,暗忖这个老头子实在乃是宇内无双的奇人异士,居然有这等奥妙神通手段。

但若然不是朱宗潜的侠义之行,使他衷心感激万分,他岂肯甘冒违天不祥的危险来配制这种神药?

想到此处,这个平生从不反省自己的大恶人,心灵间,恍恍惚惚的有一种向善的意念。

要知佟长白一点也不相信天理报应的说法,然而摆在他面前的事实,都是极明显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像朱宗潜时时为人舍己,因此获得了这种奇妙的神药。而佟长白一生作恶,现下面孔有如铜铸的一般,亦没有朋友或妻子儿女。

而且只要他继续残杀生灵作恶下去,他终将不得好死。

朱宗潜极是欢喜地向康神农谢过,然后与佟长白一道辞出。到了街上,但见满城灯火,闪耀於夜色之中。

他们不久已走到繁盛的大街上。

朱宗潜指着一家酒楼,道:“咱们进去歇一会。”

佟长白摸摸肚子,道:“这敢情好,刚才那些吃粮实在填不饱。”

两人进去一瞧,楼上和楼下都挤满了客人,十分热闹。

佟长白道:“换一家吧!”

朱宗潜笑道:“不必了,瞧我的。”

他走到柜台旁边,说了几句话。那个大掌柜立刻一叠声吩咐酒保腾出一副雅座,让他们享用。

佟长白先不打话,拿起大碗,两声就把满满的一大碗高粱吸尽,接着挟起一块牛肉,丢到嘴里。

但见他似是连咀嚼也用不着,那方牛肉就没有了。

朱宗潜瞧得有趣,道:“真痛快,咱们办完事须得找个机会,拼一拼酒量才行。”

佟长白道:“别的本领咱不敢在你面前夸口,但说到喝酒,你定然不是咱的对手。”

朱宗潜也学他一口气吸干满满一大碗高粱,微微笑道:“说到酒量我未必肯让你,不过目下暂时别拼,免得酒保把一判判的酒搬来,惊动了所有的客人,咱们还有事情要办呢!”

佟长白眼中射出兴奋的神情,道:“跟你在一起真够刺激,但咱们总不会在这儿动手打架吧?”

朱宗潜道:“当然不会,但咱们可不是真的为了吃喝才上这儿来的。这一家酒楼的主人,乃是河南极有势力之士,大凡江湖人物无有不识得他的。他的武功据说很不错,但当然不算得是高手。不过在江湖上已足够了,因为这种江湖上的事,并非样样凭恃武力就行得通的。”

佟长白点点头,道:“咱晓得啦,但咱想不出他与咱们这等武林高手的圈子如何拉得上关系?”

朱宗潜沉吟未答,忽然有人掀进来,是个身披长衫,相貌威严的人,年约五句左右。

他一进来就抱拳道:“兄弟姚广,闻说两位乃是王平兄的朋友,特地赶来见见面。”

佟长白冷冷的瞅住对方,他根本不知道王平是谁。他自然而然的有一股凶煞之气,姚广见了也不由心头大震。

朱宗潜起座道:“劳动姚三爷亲自前来,实是心中不安,在下朱宗潜,蒙王平兄看得起,交结为友。这一位是佟长白老师,乃系关外名家。”

他又转向佟长白道:“这位是姚广姚三爷,外号赛盂尝,关洛道上无人不知。”

赛盂尝姚广心头大震,敢情他消息灵通,江湖上,上至武林高手,下至水陆码头上各式人等,所发生之事,大凡在他势力范围之内,无有不知。

这次朱宗潜在开封公然宣扬要与黑龙寨作对,早就轰动了武林。他近在咫尺,当然晓得。其次他也听到“三凶两恶”之名,晓得佟长白正是两恶之一。

这两个人几乎可以代表正邪两大势力,来头之大,自然不是他这种一般江湖道的名人可比。

他同时也明白何以自己被那个凶恶大汉一瞪,便泛起森寒恐惧之感。

他说了一番仰慕的话,方与朱宗潜落坐。使他最弄不清楚的是这两人一正一邪,俱可推为代表,怎么混在一块儿,大有合作无间的迹象。

因此姚广非常谨慎地探问来意。

朱宗潜道:“在下深知姚三爷极受江湖豪杰拥戴,以此消息灵通,尤其是洛阳一地,更是了若指掌,只不知本城最近可有什么奇异的现象没有?”

他问得很含混,只要是奇异不寻常的现象,都在欲知之列。

姚广谦逊了几句,寻思片刻,才道:“朱兄既然不拿兄弟当作外人,自应竭诚奉答一切。洛阳近年来都很平静,但从五日前开始,有些在本城混日子的人向我说,有几个外路来的大汉行迹诡,日日夜夜查看一家大宅。这家人乃是本城世家,照理说不该与江湖中人发生任何关系。向我报告的那些人也曾跟-这几名诡人物,都根寻不出他们的下落,也就是说摸不出他们的路数。”

佟长白心想这些鸡毛蒜皮之事,何必多费舌?因此他不耐烦地连饮三大碗烈酒,可又把姚广骇了一跳。

朱宗潜表示很有兴趣,自然他在礼貌上亦不得不如此。

事实上他心中有数,深知以赛盂尝姚广的地位,当然不能随意举出一个全无价值的消息。在他这番话的背后,一定隐藏有某种重大原因,方能使他说出来。

他见姚广已不说下去,便决定单刀直入的法子探出真情。

他微笑望住对方,双眼发出凌厉迫人的光芒,道:“以姚三爷你私下的看法,这些诡人物是何来路?”

姚广在他迫视之下,竟无法不吐露心中隐,应道:“恐怕是黑龙寨的人。”

这句话把佟长白的不耐烦完全驱散,瞪大双眼。

朱宗潜点点头,道:“好极了,这一家姓什么?莫非有什么关系使你联想到黑龙寨?”

姚广这时可真佩服人家的聪明才智,据实道:“这一家姓褚,与陈留县李家是至亲。兄弟闻说陈留李家办丧事之时,曾有黑龙寨之人侵扰,幸得武林名家冯天保前辈出面,方始安然无事。”

这种隐的关系牵连,错非姚广晓得陈留县发生之事,那是无论如何也牵不到一块儿去的。

朱宗潜脑海中顿时泛起褚玉钏的雍容艳丽的倩影。他已确信不疑姚广这个推论,且因陈留李家之事乃是由他而起,同时黑龙寨也曾掳劫过褚玉钏和李思翔两人。

朱宗潜又问道:“以姚三爷的看法,他们将於何时下手对付褚家呢?”

这一问又显得十分老到,迫使对方不能不把所有资料提供出来。

姚广心中一面想着这位朱大侠真是名不虚传,果然机智无俦。

口中应道:“以兄弟管见,从昨夜起,褚家已经十分危险。”

他笑一下,又道:“黑龙寨可不是像我这种人惹得起的,这话说出来也不怕朱大侠见笑。如若不是这一人马,我姚三决不致於袖手旁观。”

朱宗潜道:“姚三爷是有根有底的人物,当然不可胡乱招惹这些凶手们。今晚承蒙赐告一切,实在感激之至。将来如有机会,当要尽力图报,我们就此告辞了。”

姚广又禁不住在心中喝一声,因为他无论是言语行动,在在都表示出他的豪迈俐落,绝不拖泥带水。

例如他一听得黑龙寨的渭息,便立刻告辞,这是避免牵连到他姚广的意思。

朱、佟二人离开酒楼之后,走到街上。

佟长白便道:“有一点你要特别小心,就是那黑龙寨之人手段毒辣,说不定见人就杀。

咱们两个人只有四条臂膀,可架不住人多,到头来只怕褚家之人伤亡甚众,咱们就太丢面子了。”

朱宗潜微微一笑,道:“我想谓佟兄辛苦一趟,做个坏人,或可使黑龙寨失去主动之势。”

佟长白怪笑一声,道:“咱本来就不是好人,你有计策即管告我。”

朱宗潜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同时找到褚府,两人先后前去踏勘过地形。

到了更阑夜静之际,褚府四周出现了不少黑衣人影,他们方要有所行动之时,突然一阵震耳的厉笑冲破了夜间岑寂。

这些黑衣人全都听到,个个迅快隐藏起身形。

这时一个伟岸大汉在正门前出现,他大步奔到门前,举脚一,大响一声,门后横闩被他断而打开,这些惊人的响声不但把褚府所有的人都惊醒,连同左邻右舍也都醒了,纷纷点灯起身,出来瞧看。

那个凶恶的大汉正是铜面凶神佟长白,他从敞开的大门走入褚府,直入大厅。

此时已有人挑灯出来,一见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腿都骇软了。

幸而褚府家人极多,又有数人出来,仗着人多,这才挺得住。

佟长白冷冷的瞪了他们一眼,问道:“谁是头儿?”

那四五个家人我望你,你望我,谁也不敢开声。

佟长白又道:“再不说话,通通都这样打一个嘴巴!”

他伸出蒲扇般巨掌,往八仙桌上一拍。“砰”地大响一声,八仙桌四分五裂,垮坍在地上。

众人见他气力如此之大,想到假如吃他这样地打上一个嘴巴!岂不是连脑袋也打扁了?

顿时骇得冷汗直冒,个个面无人色。

於是一个年纪较老的家人被推出来。

佟长白伸出手指,几乎碰到他的鼻尖,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儿,很好,咱要找一个小子,好像是躲在你们这儿。

你打个灯笼带咱到各处找找看。”

那名家人焉敢说个不字,只好拿起灯笼。

佟长白道:“先到后宅各处查看一番,快走。”

这时已有好几个慧黠的仆人分别通知全宅各处,内眷都关紧了房门,那些男主人们亦都不敢露面。

佟长白只是喝令那名家人在后宅到处的走,并不敲开任何房门,噪闹得很,但也只是他自家在吆而已。

有些邻人过来查问,褚宅的家人露出这件怪事,而且还有人赶去衙门报案。

这个消息迅即传了出去,蓟坐H可都不敢打抱不平,因为他们一听这个恶汉一掌就拍碎了一张八仙桌,谁也自问硬不过八仙桌,所以无人敢冲入褚宅忙。

不久,七、八名公人赶到,联警眸刈F入去。他们先前也听闻恶汉拍碎八仙桌之事,都不大相信。

如今在大厅中一看,果然当真,七、八个人都骇软了腿。但身为捕快,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闯入去。

他们很快就碰到佟长白,齐齐吆喝拥将上去。佟长白厉声长笑,响亮无比。捕快们个个耳朵作疼,无不嘻寒钶n,后退不迭。

佟长白记得朱宗潜说过不得伤人,而且见了公门捕快出现,便可以撤退,赶去助他诛杀黑龙寨之人。

当下更不迟疑,一幌身越过屋顶,几个起落,便到了街上。

他本是凶狡之人,只不过比起机警绝伦的朱宗潜时,往住就变成了傻瓜。

这刻他很快就找到朱宗潜留下的暗记,迅快奔去。

心中忖道:“这个朱宗潜真了不起,这一着果然得以反客为主,找到黑龙寨的巢穴了。”

事实上他只明其一,不明其二。朱宗潜诚然是利用佟长白来阻止黑龙寨的阴谋,换了别人,黑龙寨的凶手们也许不会却步,但佟长白非等闲人物,武林中惹得起他的真没有几个。

加上公门捕快赶到,更加无法下手。

这一来黑龙寨势必撤回去,朱宗潜是黄雀在后,暗暗跟-,一面留下暗记,好让佟长白赶到。

佟长白很快就依照沿路暗记,赶到一间住宅。

朱宗潜从黑暗中跃出来,低声道:“这一间屋宇就是他们的巢穴了。我已查出黑龙寨二当家活骷髅宋炎在此指挥。我也查看四下形势,发觉逃路甚多,所以咱们须得商量一下,免得让他们窜散,遗害人间,同时那样就不能让你杀个过瘾了。”

佟长白狞声道:“你怎么说都行,反正咱们要有得大杀一场,就心满意足了。”

朱宗潜道:“我倒是有个计较,可以让你宰个痛快。不过你必须耐住性子做点准备工夫才行。”

他随即说出他的计策,佟长白听了,连叫有趣,当即分头行事。

大约过了一炷香之久,这座屋宇之内的二十馀名悍大汉忽然都惊起,披衣抓刀冲出去,在大厅上集合。

灯光之下,活骷髅宋炎手提那对新月刀,瞧着全部黑衣的手下们,沉声道:“咱们四面的暗桩都发出警讯,可见得敌人人数甚多,又俱是一流高手,大家别乱了阵脚,即速在院中布下分大阵,与敌人拚个死活。”

这些凶手们个个训练得十分严格,霎时都在院中布好了阵势,斗然间一道人影如星飞电掣般冲落院中,现出了身形,使得黑龙寨之人无不大吃一惊。

朦胧灯光之下,但见来人身量高大,头如笆斗,面似古铜,一对牛眼睁得大大,杀气迫人,敢情正是早先大闹褚府,迫得黑龙寨取消了今夜的大屠杀计划的铜面凶神佟长白。

他右手提着一只钉锤,三尺长的铜发出耀目精光。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那枚比碗口还大的铁球,上面布满了五寸长的尖锐铁钉。

任何人即使一身武功,又披挂了甲,亦自问受不了这枚钉锤的凌厉一击。

活骷髅宋炎一阵嘻寒,但表面上不动丝毫声色。

皮笑肉不笑地冷哂一声,道:“闻得佟兄跟朱宗潜在一起,敢是业已改邪归正了?”

佟长白狞声应道:“什么改邪归正,都是放屁!”

他那股凶煞悍之气,竟慑服了所有的黑龙寨老练凶手们。

但见他长臂一挥,钉锤便一声扑扫出去。

两名黑衣人挥刀抵抗,“当”地大响一声,那两人震得臂膀麻,连退了两步。

他接着又怪笑一声,并不继续出手追击,却向台阶上的宋炎说道:“咱为了让你今晚死得瞑目,不妨告诉你一个密,那就是你们的首领黑龙头沈千机三十年前欠了咱一笔债务,所以咱定要毁了你们这个黑龙寨,方始甘心,呔,看锤。”

他最后的一喝,宛如霹雳迅雷,只震得众人耳鼓生疼,头脑发昏。接看“砰”的一声,已有一名黑衣人应锤飞开十二三尺以外,当场毙命。

宋炎急忙下令摧动阵法,霎时间满院人影乱闪,但佟长白终究不比一般高手,当这分大阵威力欲发未发之际,他已迅施绝学,钉锤如星飞电漩,幌眼间一口气又击飞了三名黑衣人。

这些被他钉锤击中之人,没有一个不是飞出一丈以外的,而且都是血肉横飞,当场毙命。死状之惨,人间罕有。

这等凶残的景象,连素来以杀人为业的黑龙寨党徒们,也无不怵目惊心,嘻寒不已。这刻还剩下十九名黑衣人,各挥刀剑,发挥出分大阵的威力。

佟长白宛如猛虎出柙一般,在人胪切a横往来,钉锤旋舞扫击之际,风声劲厉无比,竟也迫得敌方的大阵不能依照法度缩紧。

大约激斗了十七八招,佟长白凶威再逞,大喝一声,钉锤过处,又把一名敌人扫飞一丈以外。

宋炎见他凶威迫人,前所未见,心想无怪他以残暴凶恶着名於天下,迄今尚未被仇家报复杀死。

敢情真是勇力盖世的魔王。

当下又转念道:“适才四下岗哨均有警讯传来,想是敌人到了不少,但眼见佟长白出手,便个个按兵不发,在暗中静观我们作两虎之斗。我可不能上这个当,假如我现下参战,催动分大阵的威力,最后或者可以杀死佟长白。但其时我这一方最多剩下三、五个人,岂堪当得那些高手们围攻。”

这么一想,登时萌生退志。

他这个人素来诡计多端,凡事总是先留退步,即如他进驻此地之时,便已拟定了几种情形下,应当如何逃走的路线。

黑龙寨的凶手们仗着分大阵的威力,对抗那天下知名的魔星恶人,若然这刻单是以真正武功拚斗,这一舰M都是厉害角色,却也未堪佟长白的一击。

但有了分大阵,情况就不大相同。

不过佟长白现下还是略占上风,使得敌人的分大阵至今尚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

宋炎情知自己一落场,出手挡那佟长白两三招,就可以扭动整个局势,使佟长白陷入大阵之内捱打。

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迅即取出一枚铜哨,鸣鸣地吹了几声。

哨声一起,院中战况更为激烈,但听“砰”地大响一声,又有一名黑衣人被钉锤击出圈外。

可是佟长白发觉不但没有阻遏住对方渐渐增长的威力,反而因为击杀一人之时,手法迟滞了一下,竟让对方得以更进一步的发挥大阵威力,应付之际颇感困难。

宋炎冷笑道:“佟长白,你把本寨弟兄杀到只剩下三四个人之时,就是你分之时了。”

激斗中的人全都听不见他的话,假如听得见,对军心士气当然影响极钜。

事实上宋炎这话乃是向潜匿四下的对头敌人而说的。

倘若龙门队诸友当真隐伺在四周的话,听了此话,定要等到佟长白被分之后,方会出现。

这一来他就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从容逃走了。

他悄悄向后动,陡然间一个人从厅中出来,朗声笑道:“宋二爷别来无恙。”

宋炎心头大震,转身望去,但见那人英姿飒飒,俊美异常,却具有一股迫人的气慨。正是当今武林慧星朱宗潜。

朱宗潜迅速撤下刀剑,又道:“宋二当家若能在我刀剑之下各走十招,就算你已闯过在下这一关,今晚决不再出手拦截於你。”

他如此说法有两个用意,一是使对方错以为尚有别人伏伺四下,因而打消了突然逃走之心,免得多费手脚追赶。

第二个用意是使宋炎动手时决心力守而不肯抢攻,这一来差别甚大,正如俗语所云狗急跳墙。

那宋炎亦是罕见的高手,若是情急以死相拚,危险性当然极大。

揆诸事实情理,他朱宗潜的雷霆刀法只有几招,胜负立分。干元剑法亦是在十招之内可决生死存亡。

因此,他只要事先不让敌人激起了拚死决斗之心,就容易得手。

宋炎那张骷髅似的面上,泛起一丝冷笑,道:“姓朱的用不着故示大方,宋二爷可不领你这份情。试想你在四下布置约有十位高手的话,每人出来拚我二十招,换了你也受不住,倒不如与你决一生死。”

他一面说,一面转眼向黑暗中张望,不时移动郧B,一会就移开了六七尺,但这一来他一边是墙壁,另一边是院子,由於尚有一根合抱巨柱隔在当中,他根本不能直跃到院中。因为他身处走廊之中,头上有屋瓦梁木,更难逃走了。

朱宗潜一面观测他如此移动有何用意?一面提聚功力,激发出一股森厉杀机,遥迫敌人。

但见宋炎往柱子那边移过了一点,朱宗潜立刻厉声大喝道:“别动。”

喝声中举步迫去,气势雄猛绝伦,果然使宋炎有透不过气之感,当真不敢移动分毫。

原来那宋炎身侧的巨大柱子,内藏古怪。宋炎只要能於敌人不知不觉中靠向柱上,便可掀动机括,柱上迅即出现一道窄缝,可容一个人侧身挤进去。

柱子下面是一条暗道,通到邻舍。

因此宋炎只要有机会打开柱上门,便不须畏惧敌人势大,必能逃生无疑。

这一条逃生道当初设计之时,乃是故意把入口弄得那么狭窄,任何敌人眼见门如此的窄,定然不敢迅快追入去。

朱宗潜及时喝止他移动,使他无法争取足够的时间打开门,宋炎既是没有把握,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要知他出手去掀动机括,门开以及侧身挤入去这些动作,都得花上一些时间。必须在敌人没有注意之时,把门开,方有逃脱的希望,此所以他不敢动弹。

院中杀声震天,尤其是佟长白叱之际,声如雷动。

朱宗潜冷冷道:“宋二你休想在我眼前闹鬼,我这刀剑各十招之限,已经给你一个绝佳机会了。”

宋炎眼看当真无法遁逃,当即振起雄心,怪笑一声,道:“很好,我宋二爷今日非要瞧瞧你的真才实学不可。”

他举起那一只新月刀,刀身上发出森冷晶莹的光芒,显示出这一对利刃极是锋快,已不知有多少人丧生於此刀之下。

朱宗潜沉声喝道:“那么你小心了。”

右手长剑起处,迎面刺去,这一招出手时似是平凡无奇,但时间捏之准,劲道之韧,以及气势之凌厉,都有令人叹为观止之概。

好个活骷髅宋炎,竟不着忙,双刀疾起,一攻一守,居然迫得朱宗潜长剑不能再进。

朱宗潜深知宋炎一身武功极是高明,除了本身另有师承之外,又尽得沈千机的真传。

因此他并没有一招就取胜的希望。但见他长剑劈出,剑上内力重如山岳。

他一使出这等招数,宋炎立刻晓得他乃是想设法拚斗内力,打算在十招之内拚掉自己的气力,再用长刀的十招解决自己。

这个打算果然高明之至,错非是朱宗潜这等聪明机智之人,可真不易想得出这等办法。

他那骷髅骨似的面部掠过惊凛之容,但他却无法改变这等局势,只好运刀招架。

不一会工夫,他们已拼了十招。

朱宗潜眼见敌人双刀已运转不灵,口中发出气喘之声,不由仰天一笑,迅快把芙蓉剑归鞘,刀交右手。

他测度对方断断不能在这片刻间恢复气力,是以一点也不慌忙,蓄势凝神,抱刀待发。

口中说道:“宋二,还有十招,你须得多加小心才好。”

宋炎迅速地喘气,已不暇开口回答。朱宗潜举步迫过来,长刀未发,已有一股凌厉无比的气势涌到。

宋炎突然间抢先出手,双刀并出,凶毒无比。这一招刀法虽然不及雷霆刀法的威猛迅厉,可是论起凶毒诡变,却远有过之。

这一招已是宋炎一身武功的精华所聚,自从他出道以来,凡是施展这一招,没有一次失手的。

尤其是他这一招使得神完气足,全无气力衰竭之象,更足以令人讶疑不解。

朱宗潜不遑推究他何以尚有气力之故,长刀疾出,使出独步天下的“雷霆刀法”。

“呛”响了一声,宋炎瘦削的身躯竟被震退了两步,后背贴住柱子。他手中的新月刀其一已断了半截。

这一回他当真感到气力衰竭,一时之间无法恢复。而使他最震骇的是对方的刀招竟一如沈千机,恰好能破解自己这一招名叫“天翻地覆”的绝毒刀法。

他当然想不到朱宗潜已得传七煞中的武功,是以也识得他这一招“天翻地覆”的奥妙,晓得如何抵御。

朱宗潜胸中恶气难消,反而不急於出手,因为敌人已退无可退,绝不虑他逃走。

因此他举刀指住对方,森森刀气涌卷出去,只要敌人向左右一跃,他的长刀便受到感应而发出,定能立诛敌人。

他冷冷道:“好一个奸狡恶徒,竟敢在我面前施诡弄诈。我若不是有十分把握,焉肯说出廿招之数,你一定仗着尚是童身,内功精纯,是以顷刻间就恢复了气力,是也不是?”

宋炎宛如斗败的公事一般,显出一副垂头丧气之态。他不但表情如此,连手中之刀亦都垂低,表示任何敌人诛杀,实是无力对抗之意。

事实上他还有最后一着,那就是柱上的机关,他只要争取到可乘之机,即可缩入柱内,逃得一命。

他十指一松,双刀都坠落地上,口中连连喘着,却暗暗移手摸到枢纽,但须一掀,即可打开门。

朱宗潜自然不晓得敌人尚有那么一着,他眼见对方连兵器也抛弃了,不知不觉松懈得多,气势略减。

他道:“说老实话,我真想不到你竟是童身,假如你不是如此的穷凶极恶之徒,冲着这一点,应当饶你一遭。”

宋炎感到对方刀气森寒,实是无法发动机关逃命。但这是唯一的机会了,不试上一下的话,也难免一死。

他冷笑一声,道:“谁稀罕你的怜悯开恩?我目下尚有一口气在,仍难服输认命。”

这话当然使朱宗潜十分奇怪,皱眉道:“难道你能抵御得住我这一刀么?那也不妨试试看。”

宋炎道:“不错,我既不向左右闪避,亦不能后退,就站在这儿等你的长刀剌来。

不过你必须退后五步,刀气稍弱,我才提聚得起功力。”

这话似无理而有理,朱宗潜估计距离,迅即确信自己一定能追得上他,假如他是向左右跃逃的话。

但除了这一条途径,难道他真能抵御自己一刀之威么?这事自然万万不能置信,他非得找出答案不可。

他颔首道:“使得,我退五步,且看你如何抵御我的一刀?”

当下连退五步,距离对方已超过八尺以外。

自然朱宗潜也估计过对方捡刀应战之举,但这一着他全不放在心上,即使已有刀在手,他也有把握一击成功。

何况他捡刀须得费耗时间,反不如向左右跃逃更为上算。因此,他实在想不出对方有甚么办法可以抵御他这一刀。

当下大喝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活骷髅宗炎摇摇头,表示尚末准备好。

朱宗潜只好暂时蓄势不发。

忽见他整个身躯陷入柱内,朱宗潜登时晓得上了当,怒喝一声,驭刀猛扑过去。

宋炎身子不但陷入柱内,而且迅即失去-迹,那是窄门已极快地关闭之故。

朱宗潜已瞧不见敌人,其时他刀势已发,宛如雷霆迅击,霹雳横飞一般,自家既不容易在这等时候煞住刀势,亦不想煞住。

但见刀光如虹,挟着风雷之声,快如电掣奔雷般击中巨柱,如若宋炎尚在,这一刀便是刺入他胸口的部位。

那柄精钢百的长刀赫一声没入柱内,竟把那一层漆上同样颜色的薄爸门刺穿,刀锋深深地扎了入去。

要知他这一刀已运足了全身的精神气力,加上招式的势道,业已形成有去无回的局面。

因此,他如若这一刀不能刺透钢板,自己将遭反震之力而受到严重的内伤。

幸而他功力精纯深厚,意志毅无比,这一刀居然刺透了钢板,深深没入柱内。

更凑巧的是他这一招称为“荆轲击柱”,事实上当真击在柱上。

他随手一拔,那口长刀嵌在钢板上,纹风不动,假如定要拔出,须得耗费许多气力。

当即放弃拔刀之念,在柱上查看一下,找到枢纽,出手一按,那道钢门迅即移动,不过只开了一条数寸宽的缝隙,便因长刀所阻,不能再动。

朱宗潜从这道缝隙望入去,里面空空如也,底下一团漆黑,难以查看清楚。

他一点时间也不浪费,伸手入缝,在刀上摸一下。

须知朱宗潜乃是机智而又沉稳无比之人,从不轻易出手。刚才明明见到敌人隐没,仍然运足全身的精神和气力,驭刀猛击,其实大有深意。

他计算敌人隐入柱内,假如不能迅速离开此柱,则他一剑刺透了钢板,仍然可以取敌人性命。

反正刀势已发,纵使此举白费气力,亦没有什么损失。

现在他一瞧柱内的空间一直深深陷入地面之下,便料到很难如愿剌中对方。

因为宋炎一挤入柱内,身躯顿时向下跌坠,并非站在原处等他长刀剌入,不过朱宗潜这一刀迅快绝伦,说不定还赶得上刺中宋炎的面部。

假如他当初攻击的部位不是胸口而是小肮的话,那是一定赶得上,恰好在宋炎下坠之际,变成剌入他的面门。

除了这上下数寸部位之差,还有就是柱内空间不如想像中之窄,假如宋炎紧贴一侧,则他一刀亦将刺空。

朱宗潜手指摸过锋刃,心中微喜,缩手出来一瞧,果然有点血迹。

由此可知宋炎已经负伤,这一刀并没有白费,只不知宋炎伤了何处?会不会是致命之伤?

这个问题在别人定须寻思一下,方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但朱宗潜却毫不迟疑,一转身走到台阶上,就是宋炎刚才观战之处,瞧看院中的战况。

他晓得假如宋炎伤在要害,则已经死在底下的道。假如只是轻伤,此刻定必已经远逃,与其花费时间查证,倒不如先解决了那一谵U恶凶手们,免得没有一件事办得好。

但见佟长白在分大阵之中,把钉锤舞得呜呜直响,凶厉异常。

不过他这只钉锤的威力却有大部份自动消失,根本没有威胁到敌人。

此是分大阵阵法的威力,能得抵消了敌人一大半的力量。下来一部份威力,他们刀光如潮,左拒右挡,亦全部抵消了。

因此佟长白已略显狼狈。这个分大阵发挥威力以前,他已击毙了三个以上的敌人。以他估计,此阵威力定必大减,殊不知居然全然没有影响。

他激斗至此,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并非没有击毙敌人的可能性,但目下想要击毙一人,就须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这么一来,照此推论,他击毙十名敌人之后,自家也差不多到了不能应战的地步了。

故此他迟迟不曾出手攻击,竭力维持现状。不过若然这样搏斗下去,终久会达到被敌人分的愿望。

朱宗潜微微一笑,用传声之法向佟长白说道:“对付这个分大阵我有办法,你只须反应够快,听到我叫前,你就向前面猛攻,我叫左就攻左,如此类推,包管你连杀数人。此时敌阵一破,你就能痛痛快快地把这批凶徒通通杀死。”

佟长白大叫道:“好哇!你快说。”

他声如雷动,把那十名黑衣恶汉全都骇了一大跳。

朱宗潜喝一声“后”,佟长白的钉锤本已向前猛政,势式力道都无法逆转向后。但他是何许人也,一听朱宗潜的声音,登时吸一口真气,运足力量,硬是逆过来。

那枚钉锤鸣一声向身后砸落。“砰”的一声,后面一名黑衣汉登时血肉横飞,横就地。

但分大阵并未因此而涣散,刀光从四方八面卷到,凶毒无比,教人不禁想到此阵取名“分”,真是贴切不过。

朱宗潜看了一会,捏时刻,口中喝一声“左”。佟长白反应之快,不愧是一流高手。

钉锤呜一声横飞出去,击中一个黑衣人的胸口,他的钉锤立刻向别人击去,锤上的利钉带去了一片血肉四下飞溅。

如此残酷的扬面,连朱宗潜那么坚韧毅之士,亦不由得暗皱眉头。

他暗自忖道:“假如我不是调查得清清楚楚,深知这一批人马没有一个不是恶性重大,死有馀辜的话,此刻定必感到不忍而停止指点佟长白了。”

他仰天长叹一声,复又忖道:“老天爷已安排了我的命运是在人生各种争斗的第一线,是以也赋予我坚的性格,也给我得到绝世武功的机会。假如老天爷任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要那一种命运呢?是平凡而安全的生活?抑是这种冒险忙碌的生活?”

他想了一会,还没得到答案。佟长白已经忍耐不住,大吼一声,钉锤过处,一个黑衣人应锤飞开老远。

但他身上也中了一刀,鲜血涌现。这一来激发起佟长自的凶恶之性,厉声喝道:“咱非宰了你们这些小子不可。”

佟长白这句狠话说得可笑得很,只因事实上倘若他能杀得死对方,不说出来更上算些,免得对方迫成困兽之斗。

若然没有这等力量,说也是白说,反而显出他空口说白话,毫不实在。

朱宗潜微微一笑,心想老练奸狡如佟长白,一旦暴怒,也就说出真话了,当下朗朗长啸一声,引起佟长白的注意。

接着连喝出“前、左、右!”三声。

佟长白钉锤应声疾出,砰砰砰三响过处,敌方又减少三名。

朱宗潜只停歇一下,又喝道:“后、左、后!”三下。

钉锤呜鸣破空之声更是劲厉刺耳,黑衣人竟又连死了三名。

这时对方只下九人,佟长白身上除了胸口受伤,涔涌出血迹之外,竟不曾沾一点。

可是对方的九人却满头满身俱是自己人飞洒的血肉,情状惨酷可怖之极。

他们都不禁心塞嘻落,一则朱宗潜已经是他们黑龙寨的克星,心理上饱受威胁。

二来这佟长白凶名极盛,更在他们之上,他那一股凶狠的杀气,早就压倒了他们。

三来宋炎已不知去向,似是已被朱宗潜杀死,他们已失去了首脑,当然军心散乱。

是以本来九人还可以布阵御敌,在这等情势之下,竟大大溃乱。佟长白怪吼连声,左一锤右一锤,顷刻间又击毙了四名。

朱宗潜发觉那佟长白的钉锤杀人之时,特别显得残酷可怖。当下不忍再看,跃上屋顶,放眼四望。

他此举十分突然,连他自已也没有想过。正因此故,他一跃到屋顶,便彷佛瞥见对面的屋上似是有人影一晃而隐。

假如他没有服过“紫府禁果”,目力大异往昔的话,决计瞧不见这一晃的人影。

但因此亦可以反过来推测出这条人影,必是一流高手,武功造诣决不下於自己。绝不会是活骷髅宋炎。

朱宗潜何等机警,明知急急扑过去,也很难再见得到那人-影,倒不如装作不知,徐图良策对付。

他在屋顶上呼吸着较为新鲜的空气,极力不去想及底下的惨状。

不过佟长白怪吼之声仍然往他耳中猛送,一听而知他杀得十分痛快,正在肃清战场。

过了一会儿,佟长白吼声忽住。

朱宗潜道:“都杀死了是也不是?”

佟长白道:“当然没下一个,不过咱还要检查一下,若有尚未断气的,咱再补他一下。”

又过了一阵,佟长白跃到屋顶,满意地道:“痛快,痛快,你可曾杀死他们的头儿?”

朱宗潜道:“惭愧得很,竟被他使诡计逃掉了。”

佟长白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他那种惊奇和不能置信的表情,使得朱宗潜也感到不好意思。

他道:“我等你收拾了残局之后,才开始寻觅那。”

佟长白伸出蒲扇般大的巴掌,拍拍他的肩头,道:“咱现在可有点喜欢起你来啦!咱知道你是忍受不住罢才的场面,才跑到这上面来的,对不对?”

朱宗潜并不隐讳真相,点点头道:“是的,其实我前后两次碰上黑龙寨人马,亲手所杀之人倍於此数。那时竟没有半点不忍之心,这一次倒是奇怪得很。”

佟长白道:“大概你不是这种材料,咱杀过不知多少人,从来没有起过不忍之心。”

朱宗潜缓缓道:“但你却看得透我的心情,这也是很奇怪的事,一个人自家不知怜悯恻隐为何物,懂得别人内心的这种情绪。”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也评论得对,我不是大量屠杀恶人的材料,而你不管对方该不该死,都下得手,照理说你这种人在世上有害无益,但如今我忽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的绝对。例如我查出一批该杀的人,便可以请你去执行,以这种最后手段阻止他们为恶作孽,因此只要把你的才能用到正当的情势之中,你便能对世人有所贡献了。李白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这话当真不假。”

铜面凶神佟长白哼哈一声,心想:“咱若是长久与你这种人混下去,真不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但他没有说出来。

两人一道跃下去,先拔起那口长刀,费了不少气力,然后把柱上门完全打开。

朱宗潜向他低声道:“我下去查看,你在这儿守着。但要注意的不是这儿,而是四下的屋顶。”

他的话蕴含着深意,佟长白顿时又精神一振,晓得话中大有文三,说不定他是暗示沈千身赶到。

朱宗潜消失在柱内道之后,佟长白假装凝神望住那道门,其实全身都警觉地注意着四下的动静。

只片刻工夫,他忽然有所警觉,好像有人潜迫到附近。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声响,这只是他们这等一流高手自己训练出来的一种超感觉的感觉。

假如朱宗潜没有提醒过他,决计不会觉察出这等异样之感。

他迅速地转动脑筋,霎时已想出一个诡计。当下挥手踩脚,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此是他的手绝技,常常使人误以为他是个暴燥凶恶之人,并无心眼,而事实他是个极为狡谲多计之人。

他表示等得十分暴燥不耐,然后向门内叫道:“朱宗潜…….朱宗潜……”

柱内没有回声,他搔搔头,低吼一声,便挤入柱内。门关了起来,把他的身形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