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歆慈忽地招了下手,道:你过来!

  陈默半晌后才明白,她叫的人是他。他有些茫然地过去,随她走上血色沉沉的银阶,站在依然淅沥沥淌着水的檐下。

  路儿她,现在,是不肯听我说话了。李歆慈掠了掠发,似乎开始恢复了些神智,然而那掠发的手却还在微微地抖着。陈默瞥过去,竟在她指间看到一线银丝,如此触目。她身躯略略前倾,盯着陈默,目光热切,你们两个要好,我五年前就不曾阻拦过。眼下你们也大了,这桩婚事,我今日便许了你。只要你劝开她对我的误会,将来陈家的基业,总有一半是你们的!

  陈默垂了头,似乎琢磨了一会儿措词,然后避开她的目光,去看那檐下阶上的积雨,在阳光下流出幻动的虹彩,然而这水,却终究是黄淆淆的。

  夫人我贫苦出身,本是污浊的人,当初与煌英要好时,未尝不是为了您如今许的事。然煌英她,她并不是误会你呀,她只是不谅解。误解,那是弄错了,譬如一场大雾,雾散了一切都能还原,然而不谅解他吁了一声,挥了下手道:就是过去数日里的那场风尘,尘中固然见不分明,风住了,却也厚厚地积下来,就算倾天地之水洗了去,最终还是积淀在沟渠屋角之下。

  他看了眼李歆慈,李歆慈愕然地盯着他,似乎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谅解?

  是的,不谅解她知道您可能是对的,然而她就是不能容忍这些她不能接受这些对!

  不能接受对?

  是的,她希望您为她不惜犯错。她不在乎您最终给了她什么,她只想在自己需要的时侯,您能不顾一切地站在她身边。她不能接受在您的运筹中,她也不过是一枚可以牺牲的棋子

  提到这个,李歆慈再度愤然:可是若她听你的话逃走

  不!陈默驳道,如果她不是真心敬爱骆明仑,骆明仑也不会拿她当心爱弟子,而骆明仑不是真拿她当心爱弟子,她早就被交给大总管了!

  李歆慈顿时失语。

  您能给她的,也许世上没有几个妈妈能给,然而世上任何一个妈妈都能做到的,您却不能给她。

  李歆慈紧紧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裳,就像那里面正在翻江倒海地闹。她的头发里银丝越来越密,眼角唇角不知不觉间也都染上了憔悴的痕迹。这片刻,似乎始终畏惧着她的光阴神祇终于到来过了,将数十年江湖风霜一并还给了这张面孔。

  也还给了这颗心。

  半晌后她茫然问道:那你呢?

  我答应过您保护她一生一世,自然不会食言。

  李歆慈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安慰,点头无话,陈默迟疑了下,向她张开手掌。掌心是那枚被扔在地上、良久无人理会的绝世名剑。

  李歆慈疲惫地摇头,并不去接。

  陈默道:只怕她现在不肯要你的东西。

  这不是我的,李歆慈道,是她父亲的。

  陈默愕然了下,原来大总管终究是猜对了这点。他收起剑正要走时,忽然又转了头,问道:一直想问,当初,为什么您没有与她父亲一起走呢?

  李歆慈浮现出一丝模糊的笑意,道:原来你还如此天真,这江湖,无所不在,你能逃到哪里去呢?

  骆明仑回来了,手中捧着一方污烂的布帛,摇头对路儿道:我细细盘问过,大总管并没有带过一个孩子回来。据说他只在野外拣到这个打开那布帛,里面裹着一缕硬浆浆的小辫子,辫子上显然凝的全是血,根上带着半片卷曲的头皮,边缘似乎是被兽齿咬啮过,极不整齐。虽然早有预感,路儿在接过来时,还是双膝一晃,太阳似乎瞬间移到了眼前,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也抓不到。

  路儿晕过去时,骆明仑果有准备,一把抱住她,边轻轻按压她人中,边叹息道:不知她想过没有,她这一走,日后

  孟式鹏将他未尽之意说了出来:你是怕将来有一天,来风堂会与李夫人为敌么?

  难道不会?骆明仑反问。

  孟式鹏默然。

  这时路儿突然挣开骆明仑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整个人站直时,高抬起头来仰望着日轮,眼睛瞬也不瞬,仿佛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景象。她像是梦呓,又如对着苍天在发誓一般。

  你相信吗?当初我得知身世时,我就觉得总有一天,这些世家、这个屏情绝义才能生存下去的江湖,将由我、这个江湖格局里积下的险恶阴毒的那些秘密里面生出来的异物由我,来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