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莲发了半天怔,心中十分气恼,现在双刀、马匹和行李财物全都没有了,自己单身徒手,可怎能对付群贼呢?想了一想,便只得到县城去。自己也不想去找官人,只要到那边的镖局里去借一件兵器,然后自己就上山复仇。

    当下又出了这柴扉,找看大路,向东走去。一面走,一面解下头上的绸帕抽浑身上的泥土,越想刚才自己落阱遇险的事,就越生气。并想孙正礼来此被擒,大概他也是吃了亏不知贼人设有陷阱。这个铁棒汤雄的手段也太恶毒了。边想边走,两脚发疼,心里却燃烧著一把怒火。

    此时天光已大亮,天际虽然仍有薄薄的云雾,但太阳光还能穿透了薄云散漫下来,不过不很强烈。路上已有人行走了,除了像在当地往的乡人模样的推著车,提著篮子往城里去,只有一大队客商,的五六十人,驱车往西去走。像昨天秀莲那样单身匹马的行路人,简直没有。此时秀莲虽仍是踽踽独行,但没有了马匹和双刀,好像是个村女一般,倒不甚有人对她注目。走到县城的西关,她两腿觉得十分疼痛,便找了一家店房。

    进了门,店家见她连行李都没有便问说:“姑娘是找谁的?”

    秀莲喘著气说:“给我找一间房子,我歇歇。”

    店家又问说:“姑娘你是由哪儿来的?后边还有别的人吗?”

    秀莲瞪目道:“你就给我找房子罢,多问其么话?我住店给你钱就是了。”

    店家见这位姑娘的脾气不小,遂只得找了一间房子,让秀莲进去。

    秀莲到屋内就坐在炕上,对店家说:“我是到山西找亲戚去的,亲戚是镖行的人,现在有要紧的事等办。刚才我走到西边的山上,遇见二三十个强人把我的马匹和行李全都抢去了,我不能甘心,我要请你们地方镖行的人,帮助我夺回行李马匹。”

    那店家听了却连连摇头,他又开了个门缝,向外看了看,然后悄声对秀莲说:“姑娘你别声张,你说的道办法不行,本地倒是有两家镖店,可是那两家店里的镖头,都跟山上的人通气儿,你要去找他们,不但他们不能帮助你,还叫你更吃大亏。姑娘,你千万别声张,歇一歇,想一想有其么投奔之处没有,就赶紧走罢!”

    秀莲一听店家这样说,就想由他的嘴里探出山上的盗贼及本地镖行人的情形,遂就故作惊讶地问:“怎么,你们这里镖头跟山里的强盗都有勾结吗?难道衙门也不管?”

    那店家说:“衙门怎么能管?这县城里有两家镖店:一家是聚杰,在东关,大镖头白面灵官韩志远。城里有一家父子镖店,少掌权子叫猛虎常七。这两人都跟山里的铁棒汤大爷是盟兄弟,都是太行山东有名的好汉。再说那汤大爷住在山里的村子里,外面人都知道他是山寨主,其实他手下的那些喽-,全都是山里的住户。你说官人怎能全剿尽他们?”

    秀莲听了就不再言语,心里却记下那两个镖局的地点,然后就对店家说:“你给我做点吃食去,我的行李虽都叫强盗给劫去了,但我身边还带著点钱,不能欠你们的账!”

    店家连说:“那不要紧,姑娘你是被难的人,就是白住两天也没其么。”

    当下店家出去了,秀莲就坐在炕上歇息,心中越想越气,同时觉著人单势孤,到底不好办事。由北京出来的时候,原想到了深州就捉住花枪冯隆,找回杨大姑娘,哪里想得到还遇见这些事呢。

    想了半天,两腿觉得好一些了,店家也把饭送过来。吃完了饭,身体更觉得舒适,便站起身来,找著店家说:“我进城去找个熟识的人,少时就回来。”

    店家正在房里谈著这位在太行山被劫的女客,听说她要出去,虽然她在这里没有行李作押账,可是也没有拦阻她。

    秀莲出了店门,一直进城。今天城正有集市,卖各种东西的全部摆著摊子,往来的人也很多。秀莲杂在人群中,一点也不招人注意,秀莲就留神看那些摊子,见有一个是卖铁器的,摆著犁头锄头之类,旁边放著两秆扎枪,一柄铁片刀。其实只有这样的兵器,秀莲也可以闯到山上,再与群贼厮杀一阵,但是可怜秀莲现在的身边一个钱也没有,只有那四颗不能显露出来的珍珠。

    正在走著,忽听身后一阵马蹄之声,旁边的人都说:“来了!来了!”秀莲赶紧回头去看,就见西边来了一匹红马,乘马的是一个红衣红裤、细眉长眼的女子,街上的人全都向她注目。但这女子在马上却顾盼自如,非常得意。

    秀莲明知道女子便是纪老六所说的那个在镖店里住的女子,因就想:这个女子怎么这样奇怪,她为甚底要穿著一身惹人注目的衣裳呢?此时红衣女子正由秀莲的身旁经过,秀莲突见她的身旁挂著一对宝剑,也都垂著红绒穗子。秀莲心中蓦然发生一种念头,便起精神,紧紧跟随著这个红衣女子行走。

    秀莲虽然是步行,但那红衣女子也像故意招摇似的,马走得并不快,所以秀莲能够紧紧跟上。

    少时走出了东门,眼前就有一座镖店,字号就是“聚杰”。那红衣女子来到镖店门前,就要下马,秀莲突然赶了上前,蹿起身子,双手向红衣女子推去,红衣女子嗳哟了一声,摔下马去。

    街上的人和镖店门首站的人,全都惊讶说:“啊!”这时俞秀莲早已抢过双剑乘势上了这匹红马,一手捶著马胯,一手放辔,口中急喊:“闪开!闪开!”

    街上的人惊慌四避,俞秀莲便纵马离了这修武县的东关。然后她找著大路,一直往西,又奔往太行山贼穴去了。

    行不及一里许,身后就有人大声喊叫,秀莲随行回首去望,只见有三匹马飞也似的赶来,大概就是那镖局里的人。秀莲并不理他们,只催马往西,少时就进了山口。顺著刚才经过的路径去走,只见山中的雾气全敛,只有那上面最高的山头,还飘浮著冉冉的白云,回头一看,后面追来的那三匹马也进了山口。

    秀莲同时催马向上行走,同时特别谨慎地注意地下有无埋伏,她才一望见那山谷的下坡路,就见那里有十几个小毛贼正在那里张望。秀莲回手抽出双剑来奔将过去,向十几个毛贼挥剑就砍。

    那十几个毛贼一齐用单刀木棍招架,四五下,秀莲就砍倒了三个毛贼,其余的一齐往山坡逃去。

    秀莲一手挽缰一手握著双剑,往坡下去赶,同时特别谨慎小心。行走不远,又看见自己早晨所陷入的那个土坑,此时尚未掩盖。秀莲就下了马往阱中去望,只见里面只露著些树枝破席头,自己失落在里面的马匹和双刀全都没有了。

    此时,逃下坡去的那十几个毛贼,齐都大声呼叫,叫来了二三十人,个个手中全拿著家伙。再抬头往上去看,只见由县城追下来的那三个镖头已下了马,各拿出刀,向山坡下赶来。此时俞秀莲真是后有追兵,前有贼众,而且地下还不知埋伏著多少陷阱。但她毫不畏惧,只管牵著马往山下跑,少时就跑下了山坡,又飞身上马,将手中的双剑“呛”的一声响,往左右分开,真如两道电光一般。

    然后她驰马闯入贼群,挥剑乱砍,砍倒几个贼人之后,就见那为首的过来了,双手持著一根五尺长的铁棒,喝一声:“俞秀莲!住手!”贼首一出头,小贼们便也不敢再胡乱动手,就都散开了,各举兵刃将秀莲围在当中。

    秀莲面上毫无畏色,同时提防著贼人暗算,看著这持铁棍的人,就见此人身体很是魁伟,黑脸膛,有些连腮胡子,遂就问:“你是这山上的贼头目铁棒汤雄么?”

    那人面现怒色,说:“你不要开口骂人,我就是这里的庄主汤雄。”

    正说话间,追赶秀莲前来的那三个镖头都已赶到,铁棒汤雄骤增声势,他先赶过去与那人去说话。这里秀莲也不下马,她只双手横剑,提防著四下的贼人,就见那铁棒汤雄过去与那三个人商量了几句话,然后那三个人都把马匹交给别人牵著,他们就一同提著兵刃,气忿忿地走过来。

    当时,首由铁棒汤雄发话,他说:“俞秀莲,昨天我就知道你已来到山下了,今天早晨你上了山,落在陷阱里,险些被我们拿获。后来你虽侥幸逃走,但我知道你必还要来,所以我就在这里等候你,现在你下马来,咱们两个人斗一斗。我要叫我手下的人帮助,赢了你也不算英雄!”

    秀莲冷笑看,就跳下马来,那三个镖头也一齐持刀走过来说:“俞秀莲,你先把马匹和双剑还给我们。”

    秀莲一抡剑,威吓那三个人说:“你们且退后,我若败在汤雄手里,那时把甚么东西都还给你们。”

    铁棒汤雄也请那三人边后,他就一伦铁棍,向秀莲说:“动手吧!”就一个箭步蹿过来,将棍向秀莲就打。

    秀莲身子一闪,双剑反向汤雄的左臂去刺,汤雄将棍横扫,秀莲却用双剑横著一磕,只听“锵”的一声响亮,汤雄的沉重铁棍几乎失手。旁边那三个镖头见俞秀莲竟敢以宝剑去磕铁棍,不由都面现惊异之色。

    此时秀莲的双剑分开,一剑挡棍,一剑直刺咽喉,吓得汤雄赶急过几步将根抖起,想要不叫秀莲的双剑近身。但秀莲并不正面敌他的铁棍,却左蹿右跳,两口剑似毒蛇一般,直向汤雄身上去棚。

    旁边那三个镖头一看俞秀莲的武艺高强,身躯敏捷,汤雄眼看就要吃亏,他们就彼此一使眼色,一齐抡刀过来。汤雄赶紧拉回铁棒,跳到一旁喘气。此时三个镖头的单刀围住秀莲一对双剑,交手不几台,秀莲就用剑刺伤了一人。旁边的众贼一看他们这里的人受了伤,便都急了,仗著他们的人多,便一拥齐上。二三十人,有的持木棍,有的持钢刀,有的拿钓竿子,四下向秀莲来打。

    秀莲便展开双剑,前杀后砍,两道剑光护著她的身。她的身子随看剑光跳跃,眼看著又被她砍伤了五六个人。

    这时,汤雄却抡著铁棍搅在中间,他远声喊道:“住手!住手!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虽然他这样喊著,可是俞秀莲的剑下又搠倒了两个毛贼,其余的都纷纷逃散。

    汤雄便用铁棍横住秀莲的双剑,急急地说:“俞秀莲,你不要打了!我们算是败在你的手里,现在就赔还你的马匹和双刀!”

    秀莲见汤雄这样说,她便住了手,横剑站立,气忿忿地说:“你们只还我的马匹跟双刀也不行。我师哥孙正礼是到你们这里来,被你们给害死了,我非得杀尽了你们,给我师哥报仇不可!”

    铁棒汤雄却说:“孙正礼前两天到这里来,不错,他是堕在陷坑里被我们擒住了,可是,我们并没有杀害他。我汤雄也是个好汉子,那陷坑是保护我们村子的,但凡是陷坑里捉住的人,我决不杀害!”

    秀莲问说:“那么我孙师哥现在其么地方?”

    汤雄说:“我们把他捉住,他的腿摔伤了,我们要请他在这里养伤,跟他交个朋友,但他却向我们大骂。依著紫毛虎张庆是要将他杀死,可是我决不肯,我腾出一间房子来请他住著养伤,并托我一个姓史的朋友保护他。不料在前天夜间,他跟我那姓史的朋友竟一同逃走了,并拐了我两匹马和许多银两。”

    俞秀莲一听是姓史的人将孙正礼救走,他就不禁心中一惊,赶紧问道:“你那姓史的朋友甚么名宇?”

    汤雄尚未口答,就见山坡上又来了两匹马,马上是一老一少。那老年人髯发皆白,技著一件大棉袄,招手叫著说:“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汤雄等人一见这老人前来,齐都很恭敬地迎过去。那老年人策马下了山坡,见了秀莲,他就掀髯笑道:“这位姑娘就是钜鹿县铁翅鹏之女俞秀莲么?”

    秀莲点头说:“不错,你老人家贵姓?”

    这老年人便自报名姓说:“我叫常伯杰,年轻时有个外号叫坐山雕。你父亲是直隶音的雕,我是河南音的鸣,我们两个老雕当年在江湖上也会过几面,我很佩服那位老兄,武艺实在比我高强。我现在老了,在这里开著父子镖店,猛虎常七那就是我的儿子,这些人都是我的侄子和干儿。”

    秀莲一听就不禁冷笑,说:“老镖头,你既然和我父亲相识,想你也是一位前辈,但你为甚么要收了这些强盗的干儿呢?”

    那老镖头听了却不禁脸红,便摆手说:“这里的事你不晓得。来,你们现在既已打完了,我们找个地方细谈谈!”

    铁棒汤雄便要请秀莲到村子里去谈话,秀莲想了一想,便冷笑著点了点头。汤雄便叫人替秀莲牵著那匹红马,又叫人收拾地下躺著的那些受伤的人。他将手中的铁棍也交给别人,便带著秀莲和那几个镖头一同进到村里。

    这座山谷的面积很大,村中约有三四十户人家,房子全都很破,在这里住的也都是些穷人。

    秀莲双剑永不离手。到了那铁棍汤雄的家中,被让进一间大屋子内,几个人全都坐在板凳上。有穿著破衣像是仆役样子的人给他们献茶。

    那常老镖头就说:“俞姑娘你看这里的人有多么穷,他们就是打劫也得不来钱,因为现在客商们都是成群打伙地走过山去,他们瞧著眼馋也不敢下手。”

    又说:“我这干儿汤雄因为在江湖上受了朋友的连累,犯了大案才逃到这里来。他教给这山里的人练武,并不是为打劫客商,却是为保护他。自然也有些不肖的人,就做出些非法之事,所以远近传说起来就都说他们是些强盗,单身的客人也不敢从此经过了。其实也是冤枉他,他若果真是强盗,你想我们做镖行买卖的如何还敢跟他们接近?”

    秀莲说:“老镖头,你也不必替他们洗刷,我又不是官人,他们即是强盗,也用不著我来剿办。现在我来到此地,就是为我的师兄孙正礼。他们若将我师兄送出,再把我的双刀和马匹交还,我们立即就走。因为在旁处我们还有要办的事情。”

    旁边铁棒杨维却说:“孙正礼碓实叫爬山蛇史健给救走了。”

    秀莲一听,还疑惑是另一个史健,便问说:“这姓史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汤雄说:“是个胖子,他是山西有名的人物。我与他本无深交,可是那天孙正礼被我捉住,晚间他就来访我。第二天他拐走了我的两匹马和不少的钱,就带著孙正礼跑了。我也不能追赶他,因为此人极为狡猾,而且他在山西的朋友很多。”

    秀莲便暗自沉思,早先在北京搅在自己与李慕白中间的那个史胖子,想不到他如今又出现了。自量汤雄说的这话不假,而且孙正礼也不会走远,于是就说:“那么你将双刀马匹还我,我去找他们去,若找不回来,还得朝你们要人!”

    旁边常老镖头却说:“汤雄,你就把双刀马匹还给人家吧。”

    此时,杨雄国见俞秀莲态度傲慢,说出的话毫无情面,他不由得生气,便忿忿的说:“好,我将双刀和马匹还你,你去找孙正礼。若找不著他,回来咱们再决一生死,我汤雄挑出性命赔你的师哥!”

    秀莲也气忿忿地站起身来,常老镖头却拂手叫汤雄走开。这时旁边坐著那三个镖头也都面现怒色,但因有他们的义父从中调停,又兼知道斗不过俞秀莲的武艺,便都不敢发话。

    常老镖头又对秀莲说:“汤雄夺了你的刀马,自应还你。可是姑娘你无故抢去了柳梦香姑娘的马匹和双剑也应还给人家。

    那柳姑娘本是凤阳柳大庄主的胞妹,两个月前随著淮北好汉晁德庆到了这里。晁德庆现在往山西去了,托付我们照顾她。

    刚才你将她推下马去,已将左臂摔伤,她原是要来找你索要马匹和宝剑,但我怕你们两位侠女交起手来难免各有损伤,所以我们几个人才来。

    我想少时杨雄他把刀马还你,你也就随我到一赵县城,将马匹双剑还给柳梦香。我还要使你们一对侠女相见。”

    秀莲听说那红衣女子名叫柳梦香,便想似曾听说过此人,大概也是女魔王何剑蛾之流,便说:“把我的双刀要回来,自然不要她这双剑。可是,我也不愿去见她,我在别处还有要紧的事情。”

    说时,她低头看看夺来的这对宝剑,见虽不是其么名物,可是轻便锐利,而巨剑柄上缠的绒线也非常漂亮。

    铁棒汤雄去了半天,方才回来,一进屋就气得面上发紫,大骂张庆说:“张庆他在彰德府受了伤,带著十几个人投到我这里来,我待他很好,他却因为我放跑了孙正礼跟我生了气。刚才他乘著我与俞姑娘争斗之时,他带著那几十个人,拐了俞姑娘那对双刀和我这里的几匹马,出南山口逃跑了。”

    旁边的四个镖头听了也都大吃一惊。俞秀莲更是急躁说:“那对双刀是我父亲给我打的,无论如何我不能舍它!”

    常老镖头说:“张庆他们大概去的不远,我们帮助姑娘去追他!”当下一同出门。

    秀莲看见那匹健壮的黑马,因为堕在陷阱中已将腿摔折了,不能行动,她只好仍然骑上了柳梦香的那匹红马,手提双剑,问常老镖头:“南山口在哪里?”

    常老镖头和他那三个义子,连同汤雄也齐都上马,由汤雄顿路,就往南去,又进了山路。

    这股山路崎岖难行,几个人的马匹全都不能快走。越过了一重山岭又望见下面有一条很陡的山道,六个人就纵马而行,下西就是一遍秋雨后的原野。

    六匹马下了山,顺著曲折的道路,向南疾驰,哒哒的马蹄声打成一片。秀莲心急马快,已越到最前面去了。

    路越走越宽,地越来越旷,追下去有二十余里,到了一处小村镇,常老镖头向人去打听,也没有见那紫毛虎张庆等人从此经过。

    汤雄急得满头是汗,他诧异道:“张庆的屁股受了伤,他不能骑马走快,怎么会不见他了?”

    秀莲问:“你那座山上还有旁的路径吗?”

    汤雄说:“西面还有一股路,但那需过四五重山岭,张庆他们决不能由那里走。”

    秀莲勒住马发了一会怔,便想自己那对双刀一时怕不易寻回,达对汤雄说:“不要追了,我的双刀将来我自己去找,但我那马上尚有银钱和行李,不知也被张庆拐走了没有?”

    汤雄摇头说:“那倒没有,我在另一个地方收著了,你可以跟著我回村去取。”

    秀莲说:“我不必跟你回去,我就在这里等著。你回去,赶快派人把我的银钱行李送来,至于那匹马,等治好了伤腿,你就送给那柳姑娘吧!就算我与她交换了。”

    旁边当老镖头过来笑著说:“这马匹和双剑,无论如何你得还给那柳姑娘,因为这都是她心爱之物!”

    秀莲一听这话,立时瞪眼说:“这是她的心爱之物?那黑马和双刀还是我的心爱之物呢?你们既伤了我的马,丢了我的双刀,就得拿这个赔我,反正你们都是一伙的人!”

    又说:“如若那柳梦香不服气,就叫她赶快到这里来找我!”

    常老镖头见秀莲丝毫不给他留情面,便也不禁生气,只说:“好!”说著,他带著他那三个义子,拨马往北去了。

    汤雄也转马走去,秀莲又催马追上汤雄,嘱咐他说:“我在此等你一点钟,你若不能将我的东西送回来,我还是要找你们去。”

    汤雄在马上回首道:“俞秀莲你放心,我汤雄虽穷,但还不稀罕要你那点财物!”说著催马飞快地走了。

    这里俞秀莲便回到镇上椅马站立,往来的人看见她,却似很注意的样子,并有两个人走过去,彼此自谈说著:“你看,这是县城聚杰镖店里住著的那个姑娘,有时她还穿一身红。”

    秀莲听了却暗自冷笑,将双剑插入鞘内。又等了一会,这时忽听身旁有人叫道:“俞大姑娘,”秀莲赶紧扭头去看,却不禁惊诃,只见这人身材矮胖,穿著一身青锻短衣裤,牵著孙正礼的那匹枣红色的大马,原来正是爬山蛇史胖子。

    他当时心中十分喜欢,赶紧走过去问说:“姑娘,真是一向久违,想不到在这儿咱们又见了面。姑娘……”

    才说到这里,忽见北边的道上又跑来一匹马,史胖子就说:“他们给姑娘送行李来了,我暂避一避。”

    说时史胖子牵马走过。秀莲等著那边的马匹驰到,只见马上正是那常老镖头的义于,将才与自己交过手的那聚杰镖店的镖头。

    此人来到近前,连马也不敢下,他将行李和银钱包里扔给秀莲,就说:“俞秀莲,这回算你占了上风,你杀了我们一二十人,将我们欺负得不能抬头。柳梦香摔伤了臂,她也不能找你来了,我义父年老,也不愿同你惹气。现在把东西都还你,你去吧!咱们记下这笔仇,将来再说。”说毕,他赶紧拨转马头,急急跑去。

    这里俞秀莲倒不住冷笑,遂就将行李系在马上,然后又往四下看,去找史胖子。往南走了不过几十步,就见路西一家酒馆门前便拴著那匹枣红色大马。秀莲来到门前,那史胖子由里面走出来,他说。“姑娘请进里面喝两盅酒。”

    秀莲点了点头,便也将马拴在门前的椿子上,随史胖子进到酒馆里,在靠实的一张桌旁坐下。

    秀莲因见酒馆里除了史胖子再无别的客人,她就问说:“孙正礼现在甚么地方?受的伤重不重?”

    史胖子摇头说:“不重,不重!不过是掉在陷坑里,把腿摔伤了一点,骑马有点不方便罢了。不过那位大爷的性情太暴,他连腿上的伤都不管,他就要立刻回到山里杀尽铁棒汤雄、紫毛虎张庆那些人才行。

    我连劝带央求,才叫我的伙计把他送到晋城县我一个朋友的家里养腿去了。晋城县离此不远,过了太行山就是。俞姑娘你要想去,咱们这就走,当日可到。”

    秀莲摇头说:“我不去见他了,他既在你那里,我自然很放心。等到他的腿伤养好了之后,你就劝他回北京去吧!我现在还要到别的地方去。”

    史胖子听了,扬著头想了一会,便斟了两盅酒,一盅放在秀莲的面前,一盅自饮。

    秀莲今天太疲倦了,虽然第一次入山时曾因不谨慎,堕入陷阱,但第二次去了凭她单身能服住众盗,心里也不由得十分痛快,便拿起酒盅来,尽都饮下去。

    这时就听史胖子问说:“姑娘你是要到开封斗张玉瑾去吗?”

    秀莲说:“我到开封府与张玉瑾争斗倒在其次,我只是要将那杨大姑娘找著。因为我们是为此事才到河南来,大概你也都听孙正礼说过了。”

    史胖子点头说:“我都知道。”当下他又饮了一口酒,就压著声音说:“从前年我就离开北京,回到山西老家来瞎混,但北京城里的事情还不断有人给我送消息。

    那单刀杨小太岁,我早就知道他家住在北京,他手中的那些东西就与德五爷的案子有关,但我可不敢惹他。花枪冯隆抢走杨豹之妹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姑娘你说冯隆现在开封,大概也靠得住。因为张玉瑾现在的声势很了得,八月节他还到修武县来了一趟呢,”

    秀莲问说:“张玉瑾跟这里的镖店也都认识吗?”

    史胖子说:“不但认识,他们简直就是一伙。本地的镖行领袖是坐山雕常伯杰父子,前几个月又来了一个淮北的黄脸虎晁德庆,加入了聚杰镖店。晁德庆带来了个姘妇,就是姑娘你这对双剑和红马的主人。她是凤阳府柳健才的胞妹,大概也会些武艺。

    这些人连上了山内的众盗,声势也颇不小。八月节的时候,金枪张玉瑾就到这里来了,他送了这里的人许多银两,并与汤雄、常七、晁德庆、韩志远等人结为盟兄弟。他们立誓要寻找姑娘你和李慕白报仇。”

    秀莲一听,立刻嘿嘿冷笑,就说:“今天我已然到这里来了,为其么他们反倒不报仇?”

    史胖子说:“假若姑娘你的武艺若软一点,今天就休想活命了。第一是你武艺高强,第二是常七、晃德庆、韩志远那三个有本事的人,现在都保镖在外,没在这里。他们明知与你争斗是白白吃亏,所以才由常伯杰出来作和事佬,把你暂时劝走。可是,姑娘你要留神,他们一定要派人跟下你去。”

    秀莲冷笑道:“不要紧,史大哥你不晓得,这两三年来,我也长了些经验阅历,又不像早先了。”

    史胖子点头说:“我知道,姑娘你无论走到哪里也不能吃亏。这两三年来,我虽未与姑娘和那位李大爷儿面,可是我时时忘不了你们。这回我到这里来,也是为探听探听张玉瑾他们那些人到底相商甚么恶计。不料倒亏有我在这里,才没叫我们那位鲁莽的孙大爷吃亏。”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秀莲又饮了一盅酒,就说:“我要走了,见了孙正礼就不用说我来到这里了,也千万不要叫他到开封去。”

    史胖子连连答应。

    当下出了酒铺,骑上红马向南走去。才出了这座镇市,忽然史胖子又骑马赶到,秀莲在马上回身问道:“史大哥还有甚么事?”

    史胖子却笑了笑,仿-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甚么事,就是有一句话我忘了问姑娘。姑娘,你可晓得李慕白现在的下落吗?”

    俞秀莲见问,不由芳顿通红,想起两年以前同著史胖子到提督衙门的监狱里去救李慕白。

    那时自己的真情流露,毫无掩饰,可以说自己心中的隐情,唯有史胖子一人能够知道。当下她只摇了摇头。

    史胖子却说:“在前两年,有人谣传李慕白死在江南了,前两月我可又听人说李慕白没死。江南的静玄禅师,派了好几个徒弟到北方来,听说就是为寻找李慕白的下落。”

    秀莲点头说:“我也听说了。好,史大哥,咱们后会有期。”说时,她向史胖子一拱手,转身催马走去。

    此时她心中实在悲痛,催马走了几十步,回头去看,就见身后那寒风古道之上,史胖子还勒马呆立,望著自己。

    秀莲就转过头来,用手捶马,向南飞驰去了。

    当日走到原武县境,天色尚早,但因身体乏倦,两腿发疼,她便找了店房住下,打算明天过河,两日之内赶到开封。

    在店房里有过一宵之后,次日起来两腿依然觉得疼痛,就想是昨天早晨堕在陷阱里伤得太重了。在当时因为气忿填胸,所以还能挣扎著战胜群盗,但如今过些时之后,反疼痛得不能走步,而且已有些肿了起来,心中一阵急气,想道:“我太便宜铁棒汤雄那些人,应当不跟那个老头子讲情面,多伤他几个人。”

    本应当就在这店里休息两日,可是因她关怀著杨大姑娘,虽然腿痛,却恨不得立刻就赶到开封。

    当下她先叫店家到外面买来一根马鞭,她又将两柄剑的红绒穗揪断扔了。想起了丢失双刀的事,她又不住发恨,遂后付清店账,牵马出门。

    才一上马走了不几步,就觉得两腿被磨得生疼,但她咬著牙,忍著痛,策马又往前走。

    走不几里,便望见了前面滚滚的黄河。可惜这里不是渡口,她向路旁的人问了问,据说往东才有渡口。可是这时秀莲的两腿已疼痛得不能复忍,但是没有法子,无论怎样也得过了河再找宿处。

    当下她又忍痛往东走了里许路,然后顺大道转往南去,直奔渡口。

    这时,对面就来了一辆蓝布围子的轿车,车帘本来是打开著,可是秀莲的马匹还未走到车的近前,那车帘忽然又放下了。

    秀莲根觉得诧异,因为车上人的面貌自己虽未看清楚,但却看见了是一个道士,穿著蓝布道袍,头上戴看这冠,并像有些黑胡子的样子,秀莲心里倒觉著好笑,就想,也许是出家人看不惯我这样的单身行路的女子,所以他才把车帘放下。

    当下马匹与车辆对面走过去。秀莲又回头看了看,见车辆上沾了许多黄泥,知道是由远方来的,但也没怎样多加注意。

    少时到了渡口,就找了一只船,连人带马渡过了这浊水浩浩的黄河。

    一过河走不到二里地,便有一座很大的镇市。秀莲的两条腿都要被鞍鞯磨破,她真不能再往下走了,就找了店房,马匹叫店家拉到棚下去喂。

    她提著行李和双剑,一进屋就坐在炕上,用手抚摸那疼痛的双腿。

    店家拿看茶壶进来就问说:“这位姑娘大概不惯骑马吧?”

    秀莲说:“可不是,我出修武县来,才走了一天就把腿磨破了。”

    店家又问:“姑娘上哪儿去?”

    秀莲说:“我是要到开封府去。”

    店家说:“开封离著这裹不远了,马快的一天就能赶到了。姑娘你可别忙,索性歇一天,慢慢走,有两天也就到了。”

    秀莲点了点头。店家把茶壶放在炕上,刚要问秀莲吃甚么东西不吃,这时忽听窗外有很莽撞的声音问:“店家!店家!这匹红马是谁骑来的?”

    店家赶紧出屋,说道:“胡大爷,你吃过舨了?这匹红马是屋里一位姑娘骑来的。”

    外面那莽撞的人又问:“你问问,屋里的姑娘是姓柳吗?”

    店家回身到屋里来,向秀莲笑问道:“姑娘你是姓柳吗?”

    秀莲说:“外面是谁问我?”

    店家说:“是街东镖行里的胡大爷。”

    秀莲摇头说:“我不姓柳,我姓……”她一时真想不起自己改姓甚么才好,迟疑了一会,才说:“我姓孟,我在这里不认得人,叫他少问!”

    店家又出屋去,回覆那姓胡的去了。

    这里秀莲却由纸窗的破洞向外去看,见院中站著一个矮胖的大汉,那身材有点像史胖子,可是一张黑脸却又像孙正礼。

    他虽听了店家说了屋中的姑娘是姓孟不姓柳,但他还不住地观察在棚下吃草料的那匹红马。

    秀莲却暗想,不好,有人认识这匹马,倘若他是柳梦香那一伙,纠众来寻我殴打,那我纵是不怕他们,可是现在腿还痛著,究竟很费力呀。但又想:由他去,难道张玉瑾此刻找了我来,我还能够因腿痛便向他们服低吗?

    这样一想便毫无畏惧,也不管外边那姓胡的再跟店家说某么话,她便将棉被展开,躺在床上休息。

    当日俞秀莲就在店房里歇了一天,身体觉得十分舒服,两腿的疼痛也好些了,就决定明晨起身赶路到开封去。又想:“那杨大姑娘不知现在是否在开封,如若她是个烈性的女子,恐怕早已死了;她若是个软弱的女子,恐怕救她是很难。”

    到了晚饭后,屋中点了灯,店房的各房屋里都住满了人,各省的人说著话,声音十分杂乱。

    可是到了二更以后,各房屋里便都一点声音也没有。原来那些旅客全都奔波了一天,此时都疲倦得沉沉睡去了。

    秀莲起身把门掩好,便脱去了外衣,要安安适适地去睡眠,以备明天赶路。她手摸到小榇衣,便触到几颗圆溜溜的小东西。她想起杨豹手中的珍珠和德啸峰日日担忧,恐怕重翻的巨案,更想到将来自己非得要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可。

    想了一会,便熄灯就寝。双剑虽放在枕畔,但她安静地躺卧,过了些时,便觉得两腿舒适,沉沉地睡去。

    在这河畔镇市上的小店房里,此时各屋里已都没有灯光,寒风挟著沙子,打得窗纸乱响。天气真是冷,更声颤了两三下就停止了。

    秀莲今晚也特别睡得沉,似乎连梦都没有甚么。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得窗外咕咚,咕咚,当啷……几声惊人的巨响,秀莲立刻惊醒,赶紧由枕畔抄剑,起身蹲在炕上,精神很紧张地向外去听。

    只听外面哼哼嗳哟地又是喘气,又是呻吟,并不像是一个人的声音。这时各屋里的各人也都惊醒了,有的在屋里叫道:“有贼啦!”

    少时,四五个店伙都拿著灯笼到院中照著来看。

    秀莲也把宝剑收下,穿上外衣,下炕开了屋门,就见院中杂乱的围著二三十个客人和店伙,秀莲也出屋近前去看。

    就见院中地下躺著两个短衣的汉子,身旁全扔著钢刀,籍著灯笼里射出的光,看得非常清楚,其中一个就是白天询问秀莲那匹马的那个黑胖的镖头;另一个年纪不过二十上下岁,身体非常结实。

    秀莲就晓得这二人都是为杀害自己来的,最奇怪的是两个贼人的身上都没有受伤流血,可是手脚都不能动弹了,并且都呻吟著,像是极痛苦的样子。

    秀莲一见这种情形,不由身上出了许多冷汗,她并不是怕这两个谋害地的人,却是想,奇怪!是甚么人在暗中保护著我了?

    这时旁边的客人全都气愤起来,向地下躺著的两个人乱踢乱踹,骂道:“哈,你们这个贼,好大胆子,来偷东西还带著刀。你们要杀谁呀?”

    又有人说:“店家快找绳子来,把两个人捆起来交官去。”

    那几个店家却连连摆手说:“请位客官老爷们别生气,这两个不是贼,这个是本镇的平安镖行的胡大爷,这位是修武县父子镖行的猛虎常七,常常保著镖到我们这里来。”

    旁边的客人有的也认得猛虎常七,就著灯光细看,可不是他,问说:“常小镖头,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此时地下躺著的这个人,经过一番乱踢乱踹之后,他们反倒身体能够活动一点了。那猛虎常七坐在地下,他气忿忿地说:“请位江湖上常见面的老朋友,你们别疑惑我是贼,我们常家父子在河南走镖三四十年了,也有点名声,我在修武县有房有地有买卖,我能够跑到你们这小店里来作贼?我倒早给你们捉贼来了!!”

    此时还在地下躺著的那个姓胡的,就大叫道:“你们这店里就住著贼了,住著个女贼!”姓胡的说著这话,旁边的人就都扭头来看秀莲。

    秀莲真气极了,她掀开两个人闯过去,握著两只拳头,气忿地问:“你说谁是女贼?这店里只住著我这一个女客,你是说我么?你有其么证据敢说我是贼?”

    说时,就以她脚下的莲钩,向姓胡的头上踢了两下。才只两下,那姓胡的就惨叫了一声,晕死过去。

    吓得店家赶紧上前来劝秀莲,说:“姑娘,你别弄出人命来。”

    秀莲跺脚愤恨地说:“你们店家护庇著贼人,你们一定跟贼人是一伙,我去叫来官人打官司,倒看看谁是贼?”说著就往店房外走去。

    旁边的客人也上前劝阻秀莲,就说:“姑娘何必跟他们生气,他们这两人从房上摔下来,手里都拿著刀,不是贼是甚么?他们倒诬赖姑娘,谁也不能信他们的话呀!”

    这时猛虎常七坐在地下,转过头来,他向秀莲冷笑著说:“俞秀莲你何必如此,你虽不是贼,可是前天在太行山杀死了六个人,伤了十四个,都是你干的不是?

    咱们江湖人强者生弱者死,犯不上动官,现在我对大家说实话,我今晚是报仇来了。

    俞秀莲在修武县伤了我们的人,那时我没在家。第一天我回去,我父亲坐山雕常伯杰就派我跟下她,来杀她。我追到这里才把她赶上,请了我这胡大哥帮忙,今晚才来下手要她的性命。

    可是我们没提防她暗中有人帮助,我们吃了亏。我们知道是受了点穴法,活该认命,这回算是我们输给姓俞的了,将来咱们算账!你报官干其么?报了官顶多叫我们兄弟拉两个月的枷,可是你就枉称铁翅鹏的女儿了。”

    他这些话一说,旁边的一些久在外面行走的客商们方才明白,原来这回事。但同时的目光都聚集在秀莲的身上,因为秀莲在北京的大名,尤其是她两三年前杀死过河南的恶霸吞鱼舟之事,谁不知道呀。

    此时秀莲便也冷笑了一声,说:“好吧,只要这回你们认输了就行,以后有甚么方法,尽管使去,我俞秀莲决不怕你们!”

    说毕话,便直头回到屋里,“吧”的把门关上了。

    院中又吵嚷了半天,后来大概由店家把那猛虎常七和姓胡的镖头搀走了,院中才消散了灯光、人声,是各屋里的客人都睡不看觉了,彼此纷纷谈论著。

    秀莲又掩被躺在炕上,她并非思虑将来追猛虎常七是如何复仇,却惊讶地想:是谁在暗中帮助我?此人会使点穴法,武艺想比我还高强。可是听说天下会点穴法之人,寥寥无几,只有当涂县的静玄老和尚,但他决不能帮助我。他那些徒弟,如陈凤钧之流,又都不会点穴法,莫非是江南鹤吗?

    可是也没听说江南鹤老侠他长于点穴法。思索了半天,始终情不出刚才在暗中帮助自己的这个人是谁。又想:现在可是人都晓得我命秀莲是住在这里了,明天说不定有人在暗中要去给张玉瑾送信。

    张玉瑾若闻风远-倒不要紧,可是若叫花枪冯隆再把杨大姑娘拐到别处,那就未免显得自己太无用了,于是就决定明天一清早就起身往开封去。少时她又睡去,但睡得却没有刚才那样沉了。

    次日,天色还未明亮,她就醒来,收东好了就叫店家。店家赶紧过屋来问说:“俞姑娘,你这样就要走吗?天色可还太早!”

    秀莲说:“我还到开封去,有要紧的事,你快给我打脸水来。”

    店家答应了一声,出屋去了。

    这时,院中的雄鸡已喔喔的唱了起来,外面也不知是残月还是朝霞,照得纸窗发白,少时店家就送来脸水。

    秀莲问:“昨晚的事怎么样了?”说话时带著冷笑。

    店家悄声说:“没有甚么的,后来他们镖行里来了人,把两个人抬走了。那姓胡的是本地恶霸,外号叫胡撞头,那猛虎常七也是江湖上的恶人,他跟各地强盗都有来往,他的镖车强盗们都不打劫。

    姑娘你既然把他们得罪了,就赶紧离开河南去才好,要不然走在哪儿,他们也能够追了下去。”

    秀莲却摇头冷笑,并不说其么。她一面叫店家去备饭,一面匆匆地梳洗过了,然后付了店钱,拿著行李和双剑到院中,放在马上,牵马出了店门,就往东走去。

    走了不远,就见路南有一家小小的镖行,字号就是“平安”,双门紧闭著,大概昨晚受了点穴法的那个人,此时身体未必还能转动。

    两旁的许多店房已都把门开了半扇,有些商人背著包里起早赶路。秀莲忽见一家门前放著一辆轿车,骡子还没套上,可是这辆车却十分的眼熟。

    秀莲起先是惊讶,暗想,昨天在黄河北岸我不是看见这辆车了吗?车上坐著一个道士,现在怎么他又回到南岸来了?这辆车怎么来回的走,到底是往哪过去呢?可是后来一想:在各地跑趟子的车,都是这旧蓝布围子,满车轮的泥土,这也许不是我昨天看见的那辆车。当下便车马走去,并不太介意。

    出了镇市,她便上了马,虽觉得两腿还有些微痛,但因急于赶路往开封去,就顾不得一切,策马紧紧前行。

    满地败叶枯草都沾著一层严霜,寒风在路旁枯枝请箫的响。蚌壳色的天空,嵌著一痕无光的眉月,东方松林之上已前出紫色的朝晖,晓寒刺骨。这匹胭脂马匹上驮著青衣女侠,哒哒地踏著行人稀少的大道,往东南方向去走。

    行到正午,就到了中牟县,她找了饭铺用毕午舨依然往下走去。此时大道上的行人车马往来纷纭,原来是距离省城已近了。

    秀莲心中就暗暗盘算,少时到了开封,应当用怎样的方法才能将花枪冯隆捉住,问出那杨大姑娘的下落。她在路上因看出有人很注意她,便向一辆货车上的这个年老的商人攀谈。

    她看见货车上堆著许多大油篓,她就问说:“老大爷,你这些篓里都是香油吗?”

    那老商人街著根长杆烟袋,摇头说:“不是,这里都是烧酒,运到省城里去卖。姑娘你也是到省里去吗?”

    秀莲点头说:“对了,我是到省里看个姐姐去,那姐姐嫁的是在省里开镖行的。”

    老商人一听,脸色就更显出惊讶,他问说:“在省里开镖行的,姓甚么?”

    秀莲说:“姓张。”

    那老商人立刻问道:“不是张玉瑾吗?”

    秀莲摇头说:“不是张玉瑾,多半是在张玉瑾手下的。我也不大明白,镖行的字号我也记不清。老大爷,你可知道那张玉瑾的镖行,是在城里还是在城外?”

    那老商人似乎不大愿意回答,吸了几口烟才说:“城里城外都有张玉瑾的玉兴镖局,城里东门内是他家,挂著个牌子,可是没有镖头,镖头都在南门外住著。”往下再不说了。

    可是秀莲已打听够了,当时道了声谢,便催马东去。此时不过下午三四点钟,俞秀莲策马紧行。

    到了傍晚时,在霞光掩映下,便到了开封音城。一看,这真不愧是东京胜地,虽然没有北京那么雄伟整齐,但气派也很大了,决非一般小郡城堡可比。人烟稠密,关厢里的商业也十分繁盛。

    秀莲直头到了南门外大街上,眼向两旁望去,走了不远,就见路东一座大敞门,粉墙涂著黑字,写的是“玉兴镖店”,门前括著一面白钢旗子,上写“金枪张玉瑾”。

    秀莲暗自好笑,直到门前下马。门前就有两个伙计问说:“你找谁?”说时,用眼直望著秀莲。

    秀莲不动声色地问道:“请问有一位北京来的冯镖头,花枪冯隆,他可住在这里吗?”

    两个伙计彼此望了一眼,一个就说:“你等一等,我们给你问一问去。”

    说时,这伙计转身往里去了。秀莲看这情形,花枪冯隆是果然在这里了,当下心中十分欢喜。又怕冯隆会跑出来逃跑,她便横马将大门堵住,并问另一个伙计说:“你们这镖店有后门没有?”

    这伙计摇头说:“没有。”并问:“你从哪儿来的?”

    秀莲说:“我是修武县来的。”

    这伙计一听秀莲是由修武县来的,他就很注意秀莲的红马和马上的双剑。此时刚才进去的那个伙计已把他们镖行里的一个镖头请了出来,这镖头年有二十余岁,紫红脸,两只凶猛的大眼睛,穿著一身青布短裤。

    一眼瞧见俞秀莲,他却吓得变色,转身就跑。秀莲认得此人就是三年以前自己单身救父,那最初与自己交过手的何七虎。

    当下秀莲车著马追进门去,叫道:“何七虎,你站住!我并非找你们报仇来了!”

    可是何七虎哪敢回头,直跑到北屋板房里,找出他的哥哥铁塔何三虎。何三虎当年随苗振山、张玉瑾到过北京,他也深知俞姑娘的厉害,当下他面带惧色,出了屋,就向秀莲一抱拳说:“俞姑娘,这两年来,我们并没有再找寻姑娘,咱们的旧事都不提了,今天你来到这里,是又要干甚么呀?”

    秀莲见了何家兄弟,虽然心中依旧愤恨,但她转又一想,便凄然长叹说:“你们兄弟不要怕,这次我并不是寻你们来的。你们的父亲与我父亲原是至友,后来因为你父亲作错了事,我父亲才把他杀死。

    但后来老人家心中永远难过,从那时才绝意江湖。被来因你们向我家屡次寻仇,我父亲才忧急致死。本来我是不能饶恕你们的,可是如今我想开了,咱们两家这样冤冤相报,也不是个了局,所以我不想再向你们报仇了。现在我来到开封是为别人的事情,只是要见花枪冯隆。”

    那何三虎、何七虎兄弟听秀莲此来并不是要报仇,他们就放了心。何三虎并想起他们的父亲,也不住落泪说:“俞姑娘你说得对,咱们旧事都不用提了。现在你要我花枪冯隆,我也知道你的来意,因为花枪冯隆在北京作了案,你来提他,是不是?

    好,姑娘你先别忙,冯隆现在上商邱去了,已走了两日,大概今天不回来,明天准回来,姑娘,你先找家店房住下,只等他回来我们就把他稳住,到时请你来下手。

    姑娘,我说的都是真话,你千万别多疑,冯隆跟我们没交情,我们用不著庇护著他,三天之内他若不回来,你可以向我何三虎要人。可是你若不等到他回来,就打草惊蛇,叫他逃走,那时我们可也没法办了。”

    秀莲一听何三虎说话倒是痛快,便点头说:“好!我就信你的话,在此等他两天。可是,如果我查出你们窝藏著他,或是将他放走,那时我也不能与你们干休!”

    何三虎说:“那是自然。俞姑娘,早先咱们是仇人,现在却是朋友了。说句真话,冯隆来到我们这里,大模大样,谁他都瞧不起。

    我们怕张玉瑾,怕金刀冯茂,才不敢跟他斗气。姑娘你现在来替我们除了他,我们还应当向你道谢呢!”

    何三虎信口说著,旁边何七虎却用眼睛瞪他哥哥。秀莲听了,便点头转身牵马就走。

    旁边的几个伙讦,全都用眼看著她。她牵马才出了镖店门口,就听里面争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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