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怪情感最是丰富,听到这番解说,倒也似觉有些兴趣了!

  乱发幌得几幌,笑道:

  “还有个什么三句半遗言,你索性一起说出来吧!”

  九江钓叟点头笑道:

  “第一句话,那是关于他俩自己,而不涉及任何人!”

  “他俩说:他弟兄一生作恶多端,专恣机心来捉弄人,今日之死,不怨天,也不忧人,这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疏而不漏,心安理得,死得不冤枉!”

  酒鬼哈哈大笑道:

  “想必就是这句濒死的觉悟之言,勾起你这老鬼的恻隐之心来了!第二句呢?”

  “第二句话,就是关于展少侠的了!”

  “关于我?”展宁惊奇不已,又道:“怎样说法的?……”

  九江钓叟扶髯微笑道:

  “他说桃这位展少侠才够得上是个心胸豁达,举止光明的大丈夫,他俩曾经伸手暗算过你,临死只好表示满怀追悔的歉意!”

  展宁面颜一笑道:

  “对于我,这倒是过将了些……”

  “第三句呢?”酒怪反手一指自己的酒糟鼻头,咧嘴一哂道:“第三句遗言,可能就是歌颂我丐帮二老的了,是不是?”

  九江钓叟摇头说道:

  “别尽给自己的脸上贴金,第三句话,去却是关于那贺天龙的!”

  “怎样歌颂法?”

  “歌颂?”钓叟轩眉一舒,“他说唯我独尊贺天龙心计恶毒,意图不轨,极欲一手把持武林公道,造成唯我独尊的自私雄心!”

  展宁与酒怪相互对瞅一瞥,各皆点一点头。

  九江钓叟摇头叹息说道:

  “可惜!真是可惜!未容他俩将第四句话说完,先后就魂归天国了!否则,这半句言语不至凭般费人疑猜,而令人难以捉摸了……”

  酒怪撇嘴嘲笑道:

  “也只有你这老鬼来捉摸,来疑猜,其实,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何必要你来杞人忧天听评书落个什么泪?替古人担的什么忧?”

  九江钓叟一个头摇的直如扑浪鼓,口里连连说道:

  “不然!不然!这半句言语即是非同小可,决不能以等闲来视之!”

  展宁也被他捉弄得心上心下了,茫然微笑道:

  “您老且先说说看,那半句言语也是怎生说法的……”

  九江钓叟正持答言,当一眼瞥及那七盘源源滑下水去的白线,行将滑到上束黑线的指标所在,急忙一跳站起身来,面露紧张道:

  “并非老朽立意要卖关子,因为五殿森罗王的木船去势,已经到了老朽的计划范围,稍一担搁,便无法瓮中捉鳖了!”

  酒怪顿觉隔靴搔痒,周身似觉奇痒难熬,一屁股站起身来。恨声大骂道:

  “老鬼!老混蛋!你若是存心要捉弄老要饭的,我就要请你尝尝天罗掌,尝尝错骨分筋的滋味……”

  九江钓叟并不理会酒怪的恶言恶语,面色似紧张而又欢偷地,俯身将七个白线盘圈在左臂上,冲着展宁一笑道:

  “少侠,老行这个把戏可是精彩绝伦,你若要看得真切也请你站起身来……”

  展宁焉能猜到他葫芦里装的什么东,当真也就站起身来。

  九江钓叟宛如一魔术家,声浪陡然提高,朝酒怪若有其事的道:

  “酒鬼,你所站立的地势最高,请你告诉我,五殿森罗王的木船行在哪里了?”

  酒鬼应声连望几眼,没好气地,掉脸怪叫道:

  “在哪里?在长江里!”

  “是呀!我知道是在长江里!我要问你的,是说他那七艘木船,是不是已然驶到了一处急弯的江面?”

  酒怪冷峻无比的答道:“不错!七只木船转眼就要驶近弯头了!我要严重警告你这老鬼,一候这七艘木船转过弯去,我纵有千里眼的神奇造诣,也将看不到了!”

  “转弯?他们还打算转弯?哈哈!”

  九江钓叟嘻得这一声,声浪又一转高,叫道:

  “酒鬼,你来看看,那弯头的江水流速,是不是要较为劲急得多?”

  酒怪不耐烦了,咆哮叫道:

  “这还要你说吗?废话!全是废话!”

  九江钓叟仍不理会这些,高声又叫道:

  “老朽还要劳驾你,请你认真看看,那五殿森罗王众在哪艘船上?”

  “晤,一……二……三……第四条!第四条!”

  “没看错么?你看!我的戏法来了!”

  九江钓叟说完这一声,用力一收捆在左臀上的第四道白线圈……

  说神奇,可也真神奇!

  九江钓里左臀上的第四道白线团一收,上载五股殿森罗王的木船,便一连幌了几幌!

  大江的急流弓头,传来了几声惶惑的惊叫之声……

  人声难乱中,那第四艘木船逐渐向右倾倒……

  倾倒……倾倒……倾倒……眼看就要下沉……

  有人在失神大叫中,纵身跳下水去……

  显然乱成了一片!

  酒怪一眼看得明白,骇然一回头,露齿哂道:

  “老鬼你可是真缺德,敢情你在船底做了手脚?”

  九江钓叟自得地道:

  “这叫作‘船在江心补漏迟’,也就是‘瓮中捉鳖’了!”

  展宁一眼看看江面的混乱景象,突然大叫道:

  “你看,你看,其它六艘木船已然结在一起,准备救人了……”

  九江钓叟微微笑道:

  “现在你看着,我这就要他们自顾也不盼……”

  话说完,左臀上剩余的六道白线,同时又一收……

  这一来,场面就热闹了!

  六条船,同时呈现出不稳的倾倒现象……

  江面上传来一片惊叫呐喊之声……

  紧接着七手八脚,哭嚎连天……

  终于,一个接一个,一群接一群地跃进水里……

  急弯江流湍急,岂是一般熟谙水性的人,能够勉强稳定得了的?

  七艘船相继沉没了!……

  近百的人,挣扎在水面上,却一个个逐流淌了下来……

  有的被江浪冲昏了头,水性好的人,尚在尽力挣扎着……

  一个……一个……顺着流水冲来……

  九江钓叟俯身收回手中的盘线,倏地,想到了什么,笑道:

  “酒鬼,戏法你可是全已看到了,请你特别留神,见到那五殿森罗王的时候,你可得知会老朽一声,一旦给他漏网逃去,可就养虎贻患,后患无穷了呀!”

  酒怪哪里还敢说笑打趣,与展宁极目凝神,全神搜索在水面上……

  小孤山顶,传来一阵欢声雷动的喝彩之声……

  想是一众丐帮弟子,也见着了这蔚为奇现的场面,直在鼓噪欢叫不休……

  刷刷刷刷几声,遽止在藏舟的岸边——

  展宁愕然一转头,原来是贺芷青,丑丐,五台双僧,全都来到了舟旁……

  丑丐一步跃上扁舟,怪声嚷嚷道:

  “老鬼,有你的,这一手玩艺精彩极了,手艺丰富非凡,我……”

  未容他话说终了,酒怪转脸大叫道:“来了!五殿森罗王来了!……”

  九江钓叟应指一望,将手中的白线盘交在丑丐手里,叫了声:“劳驾,给我收一收!”扑通一声,便落进水里去了……

  没见他怎生作势,去势如箭,便也去到江心……

  只见他伸臂一舒,抓住浮在水面的人。端详一眼,纵声大笑道:“哪里是什么阎王?分明是个被人勾了魂的判官嘛!”

  酒怪扬声大叫道:“老鬼,点上他的死穴,超度他!你看,后面又来了!”“后面,在哪里?……”

  九江钓叟信臂一甩红衣判官的尸身,翘首极目,在逐流的满眼尸堆中搜寻起来……

  展宁人眼看得最是真切,脱口大叫道:

  “钓叟,就在你的右后方,一点也不错,来的正是五殿森罗王,小心哪,他似乎神志还清……”

  李明以水成名,身手有何等机灵,不待展宁把话说完,身子倏地往下了沉,水面上便失去了他的踪迹……

  五殿森罗王似也熟谙水性,一路逐水而来,诚如展宁之言,他的神志清楚,一无被江祷冲昏了的迹象……

  他,听得展宁这声知会的叫喊之声,抬起头来,对周遭打量了几眼……

  面呈骇然中,接连向右横游几步去……

  就在他情知有变,横行划泳的同时——

  在适才逐流的来路上,九江钓叟要然冒出头来……

  若非那森罗王应变敏捷,这一来,两人就要撞在一起。

  展宁又一声:“在你右边!”甫刚出口,森罗王甩臂吐劲,一掌劈向九江钓叟冒出头来的水面上……

  酒怪失神一跺脚,口里的话尚未出口,扁舟受震,剧烈上下跳动起来……

  展宁与丑丐,几乎就被抛落在水中……

  丑丐骇然转脸,戟指大叫道:

  “酒鬼你干什么?跳翻了船,我可是入水就要沉的!”

  酒怪讪然陪笑道:

  “我是担心那招地罗掌,替钓叟老鬼捏着一把汗呢?”

  展宁两手分别一摇,嘘道:

  “不要争吵,钓叟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酒怪望着被掌劲溅起水花的江面,自顾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那老鬼可曾闪避过这一掌?……”

  身后岸边,传来贺芷青一声冷嗤道:

  “亏你老叫化一向自负聪明,我且请问你,九江钓叟若是未能逃避这一掌之厄,他不死也得打昏,怎地见他飘在水面上?”

  “有道理!有道理!我怎么一时急昏了头?”

  酒怪说完这一声,又启眼在江面上搜索起来,茫然又叫道:

  “可是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贺芷青也圆睁杏眼,打量须臾,顿有所见的欢叫道:

  “喽,不是落在森罗王后面了么?……”

  森罗王当真也是机警无比,听得这一声,头也没回,后又甩去一掌……

  掌劲接水,水柱上冲一丈有余……

  他快,九江钓叟却也不慢——

  身子往下一沉,便又失去踪迹了!

  展宁见得真切,摇手制止身前身后各人道:

  “千万出声不得,章广元精灵无比,莫将九江钓叟的一条老命平白断送了!”

  众人这才住口噤声,眼巴巴地紧盯着江面……

  五殿森罗王更是惶急万分,进不得,退不能,彷徨在急流之中……

  大江左岸,有展宁这一行虎视眈眈,哪里容他拢岸得?

  大江右岸,却有丐帮近百之众结候在那里,固然,这些人不是地罗掌的对手,但,丐帮的毒蛇大阵却使他惊懔于怀,记忆尤新!

  登岸既已绝望,只好顺流而下这一途了!

  但是,九江钓叟出神入化的水中技巧,岂是他能颃颉得了的?

  水面上,有地罗掌逞威,想必他不敢轻择其锋,但,水里面呢?……

  森罗王寒懔从生,顿觉趑趄不宁了……

  就在他怆惶四顾,极度困惑之中……

  倏地,眼前人影一个——

  活生生地,一个黑衣人迎面扑到……

  森罗王哪里还敢怠慢,疾推两掌……

  呼地一响,如中破革!

  迎面扑来的人应掌劈飞,摔在丈外的水面去了!

  正当展宁等人见状大骇,森罗王趾高气扬,有心狞笑几声的同时——

  怪事在水底里发生了——

  章广元忽觉脚下一紧,如同两道钢箍扣在脚踝上……

  这一来,五殿森罗王哪里还有魂在?

  展开一阵急聚的乱踢,水花溅的好高……好高……

  踢也踢不开,摔也摔不掉……

  身子不由自主,猛然被人拖进水里!

  森罗王情知受制于人了,起先尚能瞥住一口气,硬撑!

  瞥不住了,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

  也不知人家在自己身上玩了什么手法,笑穴一紧,嘴一张,又喝了几口水!

  左一灌,右一灌,森罗王挣扎透停,人事不知了!

  九江钓叟打水底冒出头来,长吁一口大气,惨然一笑说道:

  “若非老朽一时情急智生,藉一具黑衣鬼卒的尸体,使用上调虎离山之计,这森罗王水性谙熟,一时却也真难制服他呢!”

  泅泳来在舟旁,含笑又说道:

  “酒鬼,该怎样发落这个阎王,全权拜托你了!接着!”

  双臂一舒,便将森罗王昏迷不醒的躯体,抛上船来……

  酒怪一耸酒糟鼻子,哈哈大笑道:

  “既是自命为五殴森罗王,就让他魂归地府,正名正位去吧……”

  手起掌落,一掌拍向章广元的天灵盖……

  啪地一响,脑浆四裂!

  展宁却是别有用心,探手在森罗王怀中掏了几掏……应手掏出三件物什,飞起一脚,便将森罗王的尸身踢落江心去……

  这才一低头,对掌中的三件物什打量起来——

  第一样,摊开寻块被森罗王视如至宝的羊皮图形,触目看得一眼,摇了摇头,便将它信臂扔在水中……

  第二样,却是一面体积不大,而又乌光闪亮的小小铜牌!

  这铜牌,约莫两寸长,一寸宽,正面铸有“阎罗令”三个篆字,反面却浮雕着一朵鲜红眼的血莲花!

  入眼,使人顿兴一股鬼森森的感觉,但,塑刻之精美,却也令人爱不忍释!

  展宁脸上浮起一股冷然的笑意,摇摇头,又待将它扔进水中……

  酒怪眼尖手快,一把接住阎罗令,咧嘴一哂道:

  “何必扔掉它,留着把玩把玩不好?”

  展宁也不理会这些,又将最后这件物什摊开……

  这是一方折叠得工工整整,类似文书与字柬的东西!

  什么文书,值得这五殿森罗王恁般慎重珍藏,而又随身携带呢?

  展宁疑心大炽中,小心翼翼,将既经泡湿水的一角文书摊开来……

  宣纸泡湿了,早已字迹模糊粘紧在一起……

  要想将它展开,可真是大费周章了!

  众人见展宁如此慎重从事,疑云顿起,也分别凑过头来……

  皇天不负苦心人,经展宁一番拔拔弄弄,终于将它摊开来了!

  只需一见地狱谷主在书末具名,便可证实,这确是一份非比平凡的重要文书!

  可惜,文书的上半段,水墨淋淳已难以辨识,下半段却是这样写着……此战关系地狱谷声威至钜,望能在七月二十二日以前,尽遣精锐以赴,纵有外力阻挠,也可无虞了!”

  展宁茫然挺起腰来,喃喃自语道:

  “地狱谷又有行动了,时间虽然记载清楚,可是地点在那里呢?可惜!可惜这上半段无法看得真切,又不知多少生灵要涂炭,遭受浩劫了!”

  一触旁通,九江钓叟顿然有所省悟,面朝展宁哈哈大笑道:

  “少侠,两广神偷不是还有半句遗言,适才老朽迫于情势,尚未能及时说出口来么?巧得很,恰恰就将这个迹底揭开来了呢!哈哈!”

  “啊!”众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