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沈应龙与裘飞鹗辞别下得酒楼,一劲向虬龙判钟奎赶去。

  拐了两条湾,只见虬龙判钟奎晃着一个大脑袋,播摇摆摆东张西望。

  沈应龙急驰了几步,高呼了声;“钟兄!”

  虬龙判钟奎掉过面来,见是沈应龙,便笑道:沈老师还有什么事?”

  沈应龙低声道:“方才与钟兄分手返镇时,瞥见武当掌门师弟妙真,妙悟两人向镇处斗牛观驰去,武当双剑听说六年前与青螺渚为事启衅,成水火不相容之势,只怕他们来此恐与青螺渚有什么图谋,为此小弟通知你早作准备。”

  虬龙判钟奎挺了挺头道:“本门与武当那档子事,约好十年后再行解决,现在到期尚需四年,牛鼻子人虽骄狂,倒极重然诺,必为着另一事而来。”

  沈应龙低声道:“难道也是为着经文而来吗?究竟‘玄玄经’有何异处,能令贵门垂涎,可见实非寻常。”

  这虬龙判外像粗蠢丑陋,内则机警无比,方才在郊外时,沈应龙话问探明事实真相,旁敲侧击,说得天花乱坠,他只是推称现在还是一团疑云,并请沈应龙相助,许其好

  处,因为狮子崖炸成飞灰,遐迩皆知,但笑尊者逃往何处,还是一椿秘密,轻易泄露不得。

  当下钟奎笑道:“沈老师只看滨阳镇上武林人物麇集,即知事非寻常,钟某为寻师弟荀雄而来,遍觅未见,只怕遭于人家毒手。”

  沈应龙道:“令师弟荀雄技艺精绝,纵然不敌,也可全身而退,钟兄你太杞人忧天了。”

  钟奎冷笑了声,道:“这也说不定,方才钟某遇见江湖久未出世的煞星铁竿矮叟陈耕农。”

  沈应龙大惊,道:“就是当年独闯五台,一日夜间将掌门人及五台精英八九全部伤折其手的铁竿矮叟陈耕农吗?”

  钟奎颔首说道:“谁说不是,陈耕农对钟某逼视了两眼,神色有异,也许敝师弟荀雄遭其毒手。”

  沈应龙略一沉吟,道:“小弟看来还不至于此,听师门尊长说此人平生孤高自许,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令师弟既不招惹他,他何至竟下杀手?”

  钟奎喟了声道:“敝师弟最是好色,陈耕农身后还随着两女,玄纱蒙面,黑绸披风紧裹身躯,仿佛甚美,钟某听她们低声说出荀雄二字,说不定敞师弟就是死在这个色字上。”

  沈应龙诧惊道:“钟兄既然知道,青螺渚近在咫尺,请阙老前辈来此与他理论,就地解决,岂不是好。”

  虬龙判钟奎摇头道:“家师近年来也懒于出外走动,何况并无真凭实据,无故招惹于他,必为青螺渚带来祸害。”

  沈应龙想了一想,道:“小弟自有办法查明此事,陈耕农与师门有极厚的交情,钟兄可见到他们由何方而去?”

  钟奎眉梢一振,大喜道:“他们三人,进得一家客栈而

  去,门首停了一辆双辔骡车就是。”

  沈应龙道:“如此正好,最迟明天即获确讯,我们还是老地方见吧!”

  沈应龙与钟奎作别,转面走去。

  阳光耀眼,秋已暮深,煦日映在身上,仍然有一点暖洋洋的感觉,街上武林人物纷来沓往,昂视阔步,气慨不可一世。

  沈应龙步伐比常人略快,甚是棘目,他耳旁隐隐听见:“昆仑小子自视不凡,大白天也敢炫耀,江南地面有你撒野的地方吗?”

  他蓦然一惊,自己也过于现目了,难怪旁人看得不顺眼,立即收缓脚步,也未察视是何人说话,头也不回竟自走去。

  身后忽腾起数声狂笑,沈应龙只气得玉面发紫,仍然强抑住怒气。

  这沈应龙是昆仑小一辈中杰出人才,号称昆仑七秀之首,颇思鳌占武林之野心,然心术最坏,为人机警,表面做作,伪作良善正直,因他深藏不露,连他师长也未察觉,他为人最是好色,听出钟奎说陈耕农身后随着两女,仿佛绝丽,他不由暗中心动,知两女与陈耕农有很深渊源,藉机进身,俾可遂其扬威武林的野心。

  他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故而闻得身后讽刺讥笑,强行忍住。

  他遥遥只见一辆双辔骡车停在一家客栈门首,于是他快步走进客栈,找着店伙,说明老者形像,道:“请店家向他老人家通报,就说昆仑门下有一姓沈的求见。”

  店伙喏喏连声,趋步而入。

  沈应龙立在川堂内,目送穿进涌出武林人物,形形色色,暗道:“看来,来至滨阳镇上之武林人物,泰半都是黑道手下,正派门下寥寥可数,飞花谷雄踞浙南,而今日在滨阳镇上到处充斥,青螺渚近在咫尺,阙家老怪怎能坐视不问,卧榻之旁岂可容人鼾睡,这情形有点可疑,莫非勾魂双笔阙贤有什么难言之忍?”

  沈应龙心思慎密,任何疑难的事他都能抽丝剥茧,找出一个解答,可惜心术不正,惯做损人利已的事,俗云善泳者必死于水,日后他落入人家算计中,罹刑惨死,足令后世心术阴险者儆戒。

  他瞧见飞花谷手下频频出入这家客栈,但仔细观察之下,他们既非住宿,又非探望友人而来,形色匆匆,面色沉重,他心内暗感诧异。

  忽然,店伙走了出来,哈腰笑道:“那位老先生命客官进去,客官,让小的带路。”

  沈应龙暗哼了一声,随着店伙进入。

  走进小院中,忽见二条极婀娜的身影,由陈耕农房中出来,闪入隔壁房中,虽然惊鸿一瞥,沈应龙瞧出两女果然人间殊色,不由心弦怦怦而动,两眼不由木然注视那房中。

  两女进得房中,木门就紧闭着,沈应龙不禁微微失望,只听店伙笑道:“客官,到了,请自进去吧!”

  沈应龙倏的一惊,发觉身已临近邻室门首,他为两女消逝的身影所吸引,不禁意乱情迷,尴尬的神色首次从他脸上显出,赧然称谢了店伙后,走进门前敲了几下。

  室内忽传出苍老语声:“进来!”

  沈应龙推开而入,只见铁竿矮叟陈耕农踞坐于榻上,口含着仗以成名之铁竿云烟弥漫充斥,鼻中只嗅进极辛辣呛鼻的烟草味,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陈耕农见状,眼内冷电迸射,喝道:“你莫非讨厌我老人家抽烟?”

  沈应龙不由一凛,忙道:“晚辈不敢!”

  陈耕农鼻中浓哼了声,神色傲慢之极。

  沈应龙强忍着气,趋前两步,一揖到地,道:“晚辈昆仑青松门下沈应龙,特来叩谒老前辈金安,常听家师盛道老前辈侠骨风范,使晚辈无限钦仰,闻得老前辈侠趾在此,不禁冒昧前来。”

  陈耕农只冷冷说道:“令师可好?”

  沈应龙答道:“家师托庇,躯体健康如昔。”

  陈耕农摆丁摆手,示意沈应龙坐下,沈应龙告罪就在榻前一张木椅坐着。

  室内一片沉寂,只见陈耕农呼呼吸着烟袋,两眼凝视着天花板,似有所思。

  沈应龙僵在那里,心感不耐,几次欲启口,话将溜出口边,又强行咽下,他不知陈耕农是故意如此冷待他,抑是真百疑难之事有所困扰。

  坐了一盏热茶时分,室内烟味愈加愈浓厚了,沈应龙禁受不住这种辛辣味道,不由呛咳出声,泪水溢出。

  窗外忽起了两串银铃似的娇笑,沈应龙倏地别面,只见窗纸上印着两个少女螓首一掠而杳,不禁双眼如痴如呆。

  陈耕农忽泛出一丝鄙视冷笑。

  移时,沈应龙蓦然警觉自己有点失礼,回过面来,眼见陈耕农仍是那付仰面出神似有所属的神情。

  沈应龙不禁出声道:“听家师言,老前辈久未一履江湖,如今再出,莫非也是为免‘玄玄经’落入邪恶手中吗?”

  陈耕农眼光忽落在沈应龙面上,冷笑道:“玄玄经干我老人家屁事,明日我老人家即离此他去。”

  沈应龙故作惊诧道:“那么飞花谷手下,在这客栈进进出出,意对老前辈有所不利,难道老前辈不知吗?究竟为了什么,令晚辈煞费猜疑。”

  陈耕农微微一笑道:“你难道不会问他们吗?我老人家怎知究竟为什么!”

  沈应龙顿时玉面绯红,嗫嚅嗫嚅才道:“这个晚辈自会探出,如有对老前辈不利之诡谋,晚辈当赶来禀明。”

  陈耕农点点头不语。

  沈应龙又道:“方才晚辈无意偷听见青螺渚手下聚谈,勾魂双笔阙贤手下荀雄昨晚在此滨阳镇上失踪,阙老怪竟疑心是老前辈所害,只怕老前辈途中小有风波。”

  陈耕农心中暗惊道:“好厉害的娃儿,明是钟奎向你吐露,还说是偷听来的,你如此心术不正,日后将厄惨死。”

  继转念道:“荀雄之死,他们怎么知道,莫非裘飞鹗泄露……不是的,裘娃儿敦厚诚谨,事先我又嘱咐与他谨防沈应龙,不至于露出,必是荀雄来前与青螺渚弟兄提及。”

  当下声音一沉道:“你难道未从令师处听说我老人家为人,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嘿嘿,我老人家若开杀戒,岂止荀雄而已,恐青螺渚无一人能幸存。”声色俱厉。

  沈应龙暗道:“好大的口气。”

  他只感索然无味,虽然以未睹二女芳颜为憾,但-无法枯坐于此,于是离座起身,笑道:“晚辈尚有琐事在身,无暇奉陪老前辈清谈,待晚辈探出确悉,则赶来禀明。”

  陈耕农道:“这个极好!”踞坐巍巍不动。

  沈应龙辞出后,越想越气,恨不得手刃陈耕农而后快,继转念道:“这等风尘异士,江湖奇人,却具有一种怪僻性格,恩师何尝没有,即是他有意奚落于我,身为晚辈就要折枝低头,成一事者不拘小节,这些事本不可计较。”

  出得大街,漫无目的地躞蹀街头,继发觉有人尾随其后,暗暗冷笑,身形走出镇街,向郊外短林中而去。

  沈应龙表面镇静如恒,安详阔步,潇洒之极,耳中凝神留意身后,听出三人步履声,手中暗扣着九个铁莲子,身形更是放缓。

  待得尾随身后三人迫近,霍地一鹤冲天身形拔起四五丈高下,突化“黄鹄摩震”身躯平旋,闪电之间,九颗铁莲子,急如芒雨激射而下。

  三人岂料沈应龙猝然拔起出手,措手不及,啊呀连声,同时重伤倒地,呻吟不绝。

  沈应龙身形落下,抓起一人,冷笑道:“你们可是飞花谷手下?”

  那人虽被铁莲子打成重伤,可也强硬异常,咬牙切齿道:“大爷不慎遭你暗算,只怪我们习艺不精,你若想从我们口中套出话来,除非日出西起,水向逆流。”

  沈应龙哈哈大笑道:“你坚不吐出,我也不勉强。”说着,霍地往肩头拔出明晃晃的长剑,道:“我将你们手足三条主筋挑断,任今你们嗥哭三日三夜,受尽缩筋酸心苦楚,才气绝身死,可怨不得我沈应龙手辣心黑。”

  说着,将剑触及那人左足踝上。

  那人不由胆散魂飞,强硬声调立换为哀求口吻,自认是飞花谷手下,因见沈应龙在陈耕农房中出来,少谷主命三人暗随前来。

  沈应龙冷笑道:“飞花谷何事与陈耕农结怨?”

  那人把渡头分舵主秦明有目无珠,竟在双辔骡车之后印上两朵玫瑰图记前因后果说出。

  沈应龙听后,略一沉吟,情形还有点不对,喝道:“既然赛鬼谷郭彬应承将渡头分舵秦舵主调来,约在今晚二更时分在松林内负荆赔罪,为何仍密布眼线在客栈中。”

  那人苦笑一声道:“小的位卑身轻,不得参与谷中机密大事,恕小的确不知情。”

  沈应龙不信他不知,长剑突地戳下几分,那人嗥叫得一声,汗如雨下,不禁连道:“我说!我说!”

  沈应龙冷笑了声,长剑撤回,道:“不怕你不说。”

  那人道:“小的也是无意听少谷主言及陈耕农平生孤高自许,从不肯与世俗浮沉,如今既肯充任骡车驾御,必受二女驱使,他何以唯命是遵,据测二女必持有一支当年武林之圣百臂上人的令符,那支令符可使各大正派俯首听命,故而命谷中兄弟探明,相机下手。”

  沈应龙暗道:“那支令符自己若能到手,可遂称尊武林心愿。”

  当下冷笑道:“我这铁莲子手法特别,你们均伤在品字穴上,不死也是废物,活着何用。”

  手中剑光连闪,三人均身首异处。

  沈应龙飞步向滨阳镇上驰去。

  夕阳染林,寒鸦噪树,西风卷起衰草黄尘,漫天飞涌,炊烟缕缕升起,残霞将敛,大地渐渐一片苍茫。……

  这时夺魂三掌郝元辉同着手下又自嗖然赶到。

  郝元辉一双色眼,落在两女身上,骨碌碌一阵乱转。

  葛蓓珊心中暗气,涌生杀机。

  陈耕农冷笑道:“老夫此来,并非是与你们攀亲叙故,只问你渡头分舵秦舵主来了没有?”

  郭彬正待答话,天边忽起了一声长啸,破空电疾,来得好快,郭彬不由面色一怔。

  只听得一连串地惨嗥,四条人影如飞跃来。

  郭彬心知手下遭了毒手,禁不住神色大变,大喝道:“来者何人?何故伤老夫手下?”

  四条人影一定身,只见为首是一高大魁伟老者,闻听郭彬喝言,置之不理,反朝铁竿矮叟身前走去,抱拳一揖道:“陈兄,多年未见,不料在滨镇郊不期而遇,几乎叫小弟胡云萍想煞了!”

  郭彬一听来人是胡云萍,心头一阵大震,暗说:“怎么飞花谷交上了霉运,一个煞星未退,又来了一个煞星,今晚图谋看来又成落空。”

  只见陈耕农咦了一声,道:“怎么你也来了,风闻你与我一般,久不伸手招揽江湖恩怨,今晚来此,却是为何?”

  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还是为着向飞花谷索还一笔血债来了!”

  忽听郭彬一声大喝道:“住口,飞花谷与你井水不犯河水,满嘴胡言,那有什么血债!”

  金面佛手别过面来,冷冷说道:“这事你本不知,只问小贼郝元辉便知。”

  郭彬不由将阴森的眼光,逼射在郝元辉脸上。

  郝元辉先是一怔,继而阴恻恻冷笑道:“胡老师不要信口雌黄,郝某与你陌不相识,何言血债二字?”

  金面佛手胡云萍沉声道:“小贼你真健忘,可记得兑州道上龙凤镖客李向乾这一回事吗?”

  夺魂三掌郝元辉只感头目一阵晕眩,不禁撤出一步,暗说:“自己这事,做得十分干净,丝毫不露痕迹,他怎么会知道?”

  暗中惊疑不止,口中冷笑道:“想不到这种血口喷人的言辞,竟出自江湖怪杰金面佛手胡云萍口中,诬赖郝某所为,你有什么证据?”

  金面指手胡云萍冷笑一声,霍地从怀中取出两物,啸啷掷在地上,道:“证据在此,你且看来!”

  夺魂三掌郝元辉俯身拾起,藉着月色映视,只见是一截刀头,一支三棱透风镖,镖头尚锥有一颗飞花谷标记,不由神色大变。

  胡云萍冷冷说道:“这你总没有话好说吧!”

  夺魂三掌郝元辉不禁冷汗冒出,郭彬瞧出郝元辉心虚,显然此事必为他所做,暗是焦急不已。

  只听郝元辉强笑一声,道:“郝某与李向乾誓不两立,杀死无愧,你此来意待怎样?”

  胡云萍冷然说道:“不要怎的,索还一箱红镖,并取你项上一颗人头。”

  郝元辉不由大笑道:“这箱红镖,原封不动仍存在飞花谷中,任凭取去就是,如想郝某项上人头,只怕还不容易。”

  忽见金面佛手胡云萍身后,腾出一条人影,抖腕向郝元辉猛劈了过去,掌生风啸,凌厉迅快。

  好个夺魂三掌郝元辉身形一弧,极轻巧避过来掌,那条身影扑空已窜了过去,背后空门大露。

  只听郝元辉冷笑声起,飞快地双掌向那人胸后疾按了下去。

  那人身形陡地一沉,全身贴地,避过郝元辉双掌,迅如电光石火般平射出去两丈开外,蓦地翻身立起。

  那人只不过十三四岁的青衣小童,直翻着双睛怒神郝元辉。

  金面佛手胡云萍笑道:“筱亮,你非其敌,回来!”

  何筱亮道:“师父,您太小觑徒儿了,夺魂三掌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徒儿要瞧瞧他夺的什么魂,取的什么命?”

  胡云萍哈哈大笑道:“好志气,你得小心一二。”

  夺魂三掌郝元辉气得面目变色,亮掌凝神,如临大敌。

  这时,铁竿矮叟陈耕农对金面佛手胡云萍道:“胡老儿,待烟竿的事清结后,你们再办吧!”

  说着,迈前了一步,向赛鬼谷郭彬喝道:“昨晚应允的事如何!”

  寒鬼谷郭彬大笑道:“郭某还会食言不是?”

  猛地回面向林中大喝道:“秦舵主何在?”

  林内寂然无声。

  月涌中天,松林如披着一件雾觳轻纱,林中寂静异常,忽由翳密深处传出沉重的步声,众人不禁投目望去,只见一条极长的人影大踏步而来。

  胡云萍忧心如焚,他知今晚若不能使陈耕农相助,这箱红镖必不能得回,他不欲在此时拼斗殴,引起流血,他灵机一动,凑近葛蓓珊身旁,低声说了一阵。

  葛蓓珊螓首微点,胡云萍面现喜容。

  铁竿矮叟陈耕农发觉胡云萍在与葛蓓珊说话,不禁眉稍深皱。

  此刻,那条极长的身影越来越近了,突地电闪一掠,迳在赛鬼谷郭彬面前,躬身一揖道:“渡头分舵主秦明参见郭堂主。”

  郭彬微微一笑道:“陈大侠要找你问罪,你去见他吧!”

  秦明缓缓回身,垂手直立,面色沉重道:“陈大侠,我秦明身犯何罪?只要秦明心服口服,无不俯首认罪。”

  铁竿矮叟陈耕农不由一愕,继而大喝道:“你自己做下的事,还想意图撒赖不成?”

  秦明眼光一凛,答道:“不错,在下实是在骡车上印了两朵玫瑰图记,无可置辩,但请问陈大侠,由渡头至滨阳镇一路而来,可有受到敝谷弟兄骚扰吗?”

  陈耕农冷笑道:“要你们敢骚扰的。我只问你,为何要在骡车后缀上两朵玫瑰图记,用意何在?”

  秦明道:“陈大侠在滨阳镇上已留驻一日,武林人物麇集,为了何事,大侠明知,因事关敝谷至大,是以沿途敝谷弟兄几有一半调来此地,秦明为恐弟兄不知,故缀上两朵图记,意在防护,别无企图。”

  陈耕农明知秦明这番说词是赛鬼谷郭彬所授,暗暗赞佩郭彬实在诡诈机智,当下沉声道:“你倒眼力不差,在渡头

  就认出老夫。”

  秦明抱拳道:“陈大侠仙颜芳芝,武林之内传诵不绝,何况秦明……”

  声犹未了,一条黑影如风闪电的显出,只听得“叭叭”两声脆响,秦明两颊登时挨了两个嘴刮,月色映照下,显出拾个纤纤指痕。

  秦明只感颊上火辣辣地,眼内直冒金星,敢情那两巴掌挨得挺重,只见面前站定一个面蒙黑纱体态婀娜的少女,心知这就是在渡头所见绝色二女之一。

  但听那少女鼻中哼了-声,身形嗖地飘回原处,捷如闪电,只见她望着陈耕农吐出曼妙娇音道:“陈叔叔,这贼子巧言令舌,有目无珠,您老人家可将他两目-舌挖下来。”

  铁竿矮叟陈耕农面色一凛,微微踌躇之下,终于目露冷电望了秦明一眼。

  秦明本以为仗着赛鬼谷一套说词,陈耕农无论如何心狠手辣,也硬不起心肠来,不料经少女这一说,满盘俱已走了输着,连自己性命均难保,不由胆颤魂飞,眼光露出恐惧,惊悸之色。

  只见陈耕农左手倏出迅如电光石火般,迳向秦明面门抓去,这一式非但巧快绝伦,而且玄诡无比,使人猝不及防,甚至无从走避。

  一声暴雷的大喝:“且慢!”

  出自赛鬼谷郭彬口中,跟着双掌送出,一股狂飚涌出,劲风呼啸,撞向陈耕农,想救开秦明被挖双目一舌之危。

  铁竿矮叟陈耕农只哼了声,右掌往外一送,右手毫未停顿,反自电疾星飞。

  “轰”的一声震天具响,松干断折,尘草漫飞中,但见赛鬼谷郭彬踉跄倒退数步。

  就在此一霎那,只闻秦明一声凄厉惨叫,跌翻在地,两目一舌均被陈耕农闪电出手挖去,鲜血如泉,只在两目喉间凹洞涌出,满地翻滚,惨不忍睹,怵目惊心。

  移时,秦明一阵翻滚滚后,气绝而死。

  赛鬼谷郭彬,夺魂三掌郝元辉及飞花谷手下十余高手,不禁面目变色,可谁也不敢妄自出手。

  何筱亮最注意陈耕农那种奇诡快捷的手法,目不转瞬,仍未瞧得极清楚,只觉得陈耕农那只左手直若魅影地抓在秦明面门,拇食两指卸下秦明颚骨,巧快如飞的四指伸出,中小两指戳向喉间,但见眼前一眩,秦明已惨跌翻在地,禁不住由衰的佩服,恍然悟出恩师胡云萍常说陈耕农武功已达不可思议的境界。

  但何筱亮心中奇怪裘飞鹗不见。

  此刻,陈耕农飞快旋身,目望着两女道:“恩怨已了,我们赶返镇上吧!”

  葛蓓珊微摇螓首道:“陈叔叔,胡叔叔的事您老人家应该伸手。”

  铁竿矮叟陈耕农愕然道:“小姐,我们还要赶路,何况这件事非一时半刻便可解决,而且与老朽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有违。”

  葛蓓珊只是不动,黑绸披肩在夜风中摺摺飘飞起舞,玄纱中隐隐露出秋水寒电凝向陈耕农。

  赛鬼谷郭彬不由心中大急,秦明之死无法保全,是理屈在已,眼前为着玄玄经事已屑焦头烂额,故不欲与陈耕农这

  个煞星为仇,深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惜委曲救全,在平时飞花谷那有如此好说话。

  今晚郭彬已下了一着稳棋,慎思密虑下,授与秦明一番说词,令陈耕农无法出手,不想被葛蓓珊一说,致使满盘俱输,现在葛蓓珊又命陈耕农替胡云萍伸手,恐急之下,灵机一动,鬼智已生。

  立即迈出一步,微笑道:“陈大侠,郭某虽身落草莽,然极重是非,昨秦明无知冒犯委实理屈,是以郭某今晚丝毫不生诡谋,唤出秦舵主负荆请罪,现秦明已死,恩怨自了,依郭某相劝,还是离去的好,郭某决不拦阻,不然,郭某薄负赛鬼谷之命,奇门八卦阵式虽未敢自诩高明,一声号令之下,这松林内立时布成天罗地网,以陈大侠这般惊人武学,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陈耕农只哼一声,默然不语,待要转身,只听葛蓓珊幽幽说道:“陈叔叔,你真个不管吗?”

  铁竿矮叟长叹了一口气,定住脚步,心中着实为难之极。

  金面佛手胡云萍高声说道:“陈兄,你我相交已久,这点小事你都不肯伸手相助,真叫小弟寒心。”

  陈耕农用歉疚的眼光,望了胡云萍一眼,道:“不是愚兄不允伸手,只因十年前,愚兄退出江湖时,曾立下誓言,从今以后决不伸手招揽江湖恩怨,方才的事,乃逼不得已,请胡贤弟不要误会。”

  金面佛手胡云萍尚未说话,葛蓓珊已吐出语声:“陈叔叔,你是在说侄女在逼你吗?”

  铁竿矮叟陈耕农勃然色变,一脸愤激之容,突又收敛了下去。

  赛鬼谷郭彬知时机不可失,遂冷笑一声,道:“陈大侠,郭某有一事不明,要向陈大侠台前请教。”

  陈耕农立时沉声答道:“有什么事请说出。”

  郭彬慢吞吞地说道:“久闻陈大侠望重江湖不与世俗共浮沉,是非又极明白,均凭已意行事,为此武林内对陈大侠之磊落明耿,敬多于畏,然而今晚一见,显然与传言不符,竟受一少女挟制,自甘傀儡,传扬开去,非但被正派人士所不齿,就是郭某等盗匪邪恶亦不屑见之,论语言:‘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也不逮也’,倘陈大侠为圣不终,实令郭某唏嘘惋惜。”

  铁竿矮叟陈耕农不禁老脸通红,怒视了胡云萍一眼,悄然转面向两女身前走去,低声说了一阵。

  只听葛蓓珊娇声道:“陈叔叔,您老人家就看在侄女薄面,就管这一次吧,下次侄女决不会为难您老人家就是。”

  陈耕农仍是不允。

  葛蓓珊又说了一遍。

  两人只是这么说话,便令飞花谷及金面佛手胡云萍两面心弦极为紧张。

  突然,铁竿矮叟陈耕农低声冷笑道:“仅此一次,已是够陈耕农威望扫地,无颜见人了。”

  一阵侵疾的夜风吹起,竟掀开葛蓓珊的面纱,露出一张俏丽绝色的面庞,两道明澈如水目光,逼视着陈耕农,蕴含着无限怒意。

  此时月华似水,松涛如吟,林外扑来一条极迅捷的黑影,嗖地“一鹤冲天”拔上一株参天古树,几个腾跃踏梢而

  行,倏又身形一沉,杳然不见。

  陈耕农见葛蓓珊发怒,不禁废然一叹,心想:“郭彬说的不错,自己以望重江湖之尊,竟受制于一少女,自己沾此瑕疵,恐怕陈耕农之名既不见称于身前,又不齿于身后,两女已得自身绝学十之六七,无须自己相随,也可得见四明山紫衣老尼,我何不趁此抽身引退,保全令名。”

  心念一定,蓦地身形一动,已自飘出七八丈开外。

  忽闻葛蓓珊尖叫道:“陈叔叔!”

  他不由悚然一惊,立时止住身形,缓缓转过身来,只见葛蓓珊凄然一笑道:“陈叔叔既如此绝情,可怨不得侄女了。”

  说时,纤手向怀中伸去。

  陈耕农不由大惊道:“这使不得。”

  话音一落,但见葛蓓珊手执着一块竹符,形似半瓦,在手中晃了晃。

  蓦然……

  一声暴雷的大喝,赛鬼谷郭彬身形似离玄弓弩般,平飞激射了出去,迳朝葛姑娘手中那面令符方向,双掌打出排空驳云的劲风。

  这种雷厉电闪的出手,葛蓓珊纵然快手绝顶也不及防,陈耕农虽觉得快,双掌立时平推出出去,仍然慢了一步,但闻葛蓓珊一声“啊哟”惊呼,那面令符竟脱手飞去。

  郭彬仅差半分即掳得令符,却被陈耕农排山狂涌的掌风,震得歪了一歪,眼见令符闪电飞了出去。

  却见林中嗖然腾出一条黑影,猿臂疾舒,巧快绝伦地往那面令符捉去,五指堪一触及,突然令符自往下一沉,参天古树上一条身影电泻而下,比前见黑影先一步落地,矮身一捞,将那面令符捉在手中,反手飞出一掌,将前见黑影震开,一声龙吟长啸起处,“龙跃九天”冲霄而起,隐入枝梢不见。

  待陈耕农,郭彬两人赶到时,已然扑空,双双怒喝一声,腾身上树,拢目移望。

  铁竿矮叟陈耕农望着距身不足五尺之松梢上的赛鬼谷郭彬苦笑一声道:“郭老儿,你鬼谷神算之名,独擅盛名,向无舛错,你可知夺符之人是谁?”

  赛鬼谷郭彬朗声大笑道:“陈老儿,你别在我面前枉费心机,郭某纵然知道,也不能告诉你,但有一点,三月之内,郭某必将这令符取在手中,令使天下群雄,那时,嘿嘿,你也要俯首就范,唯令所使!”

  陈耕农眯着小眼,透出两线慑人心寒芒,神情似笑非笑,道:“那就要瞧你能不能活过这三个月了!”

  说着,飞身电泻落地。

  赛鬼谷郭彬亦随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