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万里、风沙蔽空、地面上一阵一阵卷起黄尘,呼啸腾涌,飞落的尘沙打在瓦面上,似雨点般沙沙作响。

  六月三伏天,热是够热的,流金砾石,汗流浃背,不过为这风砂吹淡了点,燠热中带了有些微清凉。

  距济南府五十里黄河渡口——周店两岸停聚了甚多人车及肩挑负贩,均因风势太强了,船只不敢摆渡,用铁索紧系在河畔大树干上,渡船犹不停地撞击河岸。

  北岸疏疏落落,仅二十多户人家,倒有四五家酒店及一家客栈,供过往旅客打尖宿之用。

  紧靠着河岸酒店内三四张方木桌旁坐满了食客,只见一短装老头跨入店中,道:“像这样大的风老汉有生之年尚未见过,恐怕今晚风尚无法息止。”

  这老头显然是店主,话落殷殷询问食客要不要再增添些酒食,接着又送酒食去河岸旁。

  这时突传来一串响亮奔马蹄声,风沙疏疏中忽现出两匹快马,骑上人一跃而下,将坐骑系在马椿上,双双走入店内。

  两人约莫廿余岁,一身蓝衣劲装,肩头兵刃丝穗飘扬,目光炯炯,英悍逼人。

  一张靠壁木桌上对着两人,面外是一五官清正,肤色微黄,貌相儒雅,三绺短须四旬中年人。

  对首端坐一年方弱冠俊美书生,两人似非旧识,各自饮着闷酒。

  一对蓝衣劲装少年见座头尚空着一方,大刺刺地并肩坐下,吆喝着店主速速送上酒肉。

  邻座坐有三老者及一少女,那少女玄帕扎额,眸若秋水,瓜子脸庞,满面风尘却掩不住她那秀丽姿色,柳眉微微一皱,似对一双蓝衣劲装少年深深厌恶。

  黄河渡口风沙愈来愈大了,呼啸如涛,碗大树干迎风折腰,枝叶飘飞离枝。

  那貌像儒雅的四旬中年人啜了一口酒后,说道:“看来这风是一天半天难以歇止了。”目光注视在对座少年公子面上,又微微一笑道:“枯坐店中,这闷酒委实难饮得很。”

  那少年公子面泛笑意,道:“他乡难为客,容旅途多寂寥,阁下口音似为川滇,不知为了何事风尘仆仆万里作客?”

  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兄弟姓沙藉隶江津,薄有田亩,家道小康,只因癖嗜山水,终年萍踪寄临客旅。兄弟排行第四,老弟台不妨称我沙四。”

  少年抱拳微笑道:“原来沙四爷,在下失敬了。”

  中年人道:“岂敢,岂敢!老弟台此次只身一人晋省,今年秋闱必然高高得中。”

  少年微微一笑道:“在下姓唐,草字梦周,现任鲁抚即是家严,此次奉家严之命去京拜望一位远亲而回,僮仆辈昨晚已赶回省城覆命去了,在下孑然一身途中往访同窗故旧,一夕勾留不想竟遇上风沙阻途了。”

  沙四爷双眉一挑,道:“唐公子,萍水相逢总是缘,来来来,兄弟敬你一杯。”

  蓦地——

  邻座少女及三老者相率离座,那少女挨着一双蓝衣劲装少年之後而过,唐梦周发现少女以极快手法摘取一蓝衣劲装少年腰悬革囊,递向身后老者。

  唐梦周心中暗暗一怔,却如若未瞧见般,举杯回敬沙四爷,暗道:“江湖中事少管为妙。”

  少女一行尚未走至门首,那失窃蓝衣劲装少年似有所觉,绽出一声奔雷大喝道:“你们四人回来!”

  另一蓝衣劲装少年突离座平空掠出,疾如闪电阻住少女四人去路。

  少女一行突又回头疾步走到那失窃蓝衣劲装少年之前,为首青衫老者面色阴冷,道:“朋友喝阻老朽等去路为何?”

  蓝衣劲装少年面色一沉,喝道:“拿来!在下身旁革囊失窃,显然方才为你等窃

  去。”

  青衣老者面色异样难看,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阁下竟诬良为盗,难道朝廷无王法么?”

  唐梦周突感腰际为人轻微碰撞一下,怀中竟多出一物,不禁大感惊愕,两道眼神向少女望去,但见那少女距己身甚远,却眸中泛出乞求之色。

  他知道那革囊已放在自己怀内,心中极为震怒,但无法宣出於口,少女乞求目光又令他不忍拒绝。

  此刻,蓝衣劲装少年闻言不禁一呆,森厉目光上下打量四人一遍,只觉并无可疑之处,心中不由作难起来。

  另一蓝衣劲装少年快步走回,道:“兄弟无须费唇舌,速搜他们身上。”

  突然,沙四爷冷冷一笑道:“须知捉贼捉赃,兄弟看来尊驾并未失窃,何况他们四人亦非江湖中人,不知尊驾存心为难他们是何用心。”

  一双蓝衣劲装少年闻言不禁大怒,四道怨毒目光注视着沙四爷,杀机猛泛便要发作。

  沙四爷哈哈一笑道:“兄弟沙青云,一生走南闯北,爱抱不平,两位如想恃势凌人,兄弟不得不伸手一管了。”

  一双蓝衣劲装少年耳闻沙青云之名,不禁脸色一变,忖道:“久闻金面韦护沙青云,鞭掌双绝,生平少遇敌手,想不到竟是此人。”

  立时肃容双双抱拳道:“原来是沙大侠,在下等身旁革囊失窃毫无虚假,并非故意为难。”

  沙青云微微一笑道:“革囊是在酒店中遗失的么?也许两位在此强烈风沙奔马途中掉失也未可知,怎可强入人罪,但不知囊中置放何物,想必极为重要,是否可以见告?”

  此言一出,一双蓝衣劲装汉子不禁面有难色。

  沙青云心中暗笑,又道:“请问两位高姓大名?”

  “不敢,在下马天祥,这位是在下拜弟高麟。”马天祥强颜笑道,“既然沙大侠如此说,想必是一场误会,愚兄弟尚须找寻失物,暂且别过。”双双一抱拳趋出店外解下座骑一跃上鞍,只听得得蹄声远去。

  那青衣老者立时一揖至地,道:“老汉等贩药为生,不料强风阻途竟遭无妄之灾,如非恩公片言解纷,後果难测。”

  沙青云笑道:“些微之劳不值挂齿,四位快去寻觅店房安歇吧!”

  青衣老者谢了一声,一行出店而去。

  只见唐梦周手拈酒杯,似心有所属,默然出神。

  沙青云微微一笑道:“老弟台,你在想什么?”

  唐梦周哦了一声道:“这种事在下从未见过,百思莫解其中蹊跷。”

  沙青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江湖中事波谲云诡,老弟并非江湖中人当然不知,其实马天祥、高麟并未死心离去,他们认定了是青衣老者等四人所为,晚间必然生事。”

  “阁下为何如此肯定?”

  “这三老一女显然亦是武林人物,一因马天祥身旁革囊无法证实是他们所偷,是以兄弟才挺身解围,但以後的事就难料了。”

  唐梦周似懂非懂,摇首笑道:“此事非在下所知,在下也不想过问。”

  沙青云微微一笑,望了店外一眼,双眉微皱道:“看来狂风愈来愈大,无法成行,兄弟已在平安客栈定下一间房,老弟台你呢?”

  唐梦周笑道:“在下也住在平安客栈。”

  沙青云倏地立起,道:“好,兄弟暂且别过,老弟如不嫌弃,你我作竟夕之饮如何?”

  唐梦周徽微含笑点头。

  沙青云抱拳略拱,作别走出店外。

  唐梦周又坐了片刻,缓缓起身惠了酒食之资,步向店外,顶着猛烈风沙走入平安客栈。

  客栈内挤满了投宿行旅,嘈杂繁嚣不堪,店夥迎着唐梦周领入最後进一间小独院内。

  一房一厅虽小,却也窗明几净,只见院中风沙漫漫,树枝拂摇,由於窗口背风,唐梦周索兴让窗叶敞开,手握一卷,凭窗展阅。

  他那里有心看得下去,默然忖思酒店怪景,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只觉触手坚硬,回忆那少女目光,只觉不忍拒绝,暗道:“既然当场不予揭破,就该始终成全,那少女定然还会找来,将革囊还她也就是了。”

  蓦地——

  一条娇俏人影惊鸿疾闪掠人房中,正是那少女,笑靥如花,却眉目之间泛出忧急神色。

  唐梦周哦了一声道:“姑娘………。”欠身立起。

  那少女急示意噤声,闪入帐後躲了起来-

  唐梦周不禁一愕,只听送来少女语声道:“妾身有杀身之危,乞公子怜护。”语声微弱,却字字清晰无比。

  唐梦周双眉微皱後又坐下。

  忽闻院中传来一声冷笑道:“这就奇怪了,一个女娃儿竟然在天罗地网下无缘无故失去踪影,莫非你俩故意胡绉哄骗老夫?”

  唐梦周不禁别面望去,只见院中风砂弥漫内现出一个身量高大皓首银须老叟,虎目中威棱逼射,神威凛凛,後随一双蓝衣劲装少年,正是马天祥、高麟。

  马天祥朗声道:“小侄天大胆子也不敢欺骗师叔。”

  高大老人冷笑道:“老夫与会师共事多年,谊如手足,但最近两三年老夫却感觉令师性情大变,非但面和心违,而且凡事背道而驰,分明……”

  高麟忙道:“罗师叔不要多疑,眼前就有一个人证,足可证实小侄两人所言不虚。”

  高大老人道:“什么人?”

  高麟急趋一步,附着高大老人耳内密语一阵。

  高大老人目光灼灼冷视着窗内的唐梦周,诧道:“此人真个是抚台公子么?”

  忽见一条庞大如鸟身影飞落在院中,只见一个青袍长须老人,目光凝视着自己。

  高大老人神色一惊,抱拳笑道:“陆宗汉兄,多年不见,风闻兄台已供职大内,不知是否真实。”

  青袍长髯老人冷冷一笑道:“陆某去处无须阁下考虑,何况陆某已与江湖中人绝缘。”

  说时忽瞥见唐梦周,纵身疾跃落窗前,笑道:“果然公子在此,僮仆昨晚已回,大人见公子久久未返,命卑职去京之便顺途探望,催请速回免令堂盼望。”

  唐梦周一见陆宗汉,不禁喜笑颜开,快步走出室外,笑道:“强风阻途,此乃无可奈何之事,只待风止立即赶返,陆大入你是如何渡过黄河的?”

  陆宗汉摇首笑道:“身奉急命不能误事,只得在上流头找来一条小舟强行渡越。”

  说着抱了抱拳又道:“恕卑职不能久留,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卑职必定赶回。”言毕一鹤冲天拔起,形影瞬即杳失在狂风沙中。

  唐梦周望了高大老人与马天祥、高麟一眼,转身向室内走去。

  忽闻身後传来高大老人语声道:“唐公子暂请留步,老朽有话要讲,不知是否赏老朽一个薄面。”

  唐梦周缓缓转过身来,目泛怒光道:“江湖中事自有江湖中人伸手来管,在下并非江湖中人,与阁下甚是陌生,将在下强拉在这场是非中,恐阁下将蒙受其害。”

  高大老人面露赧然之色道:“老朽罗冲就是天大胆子也不敢将公子牵人这场是非中,但老朽必须问明公子一事。”

  唐梦周冷然一笑道:“快说。”

  罗冲道:“方才在酒店内窃去老朽师侄身旁革囊的一行鼠辈,其中有一少女不知公子可曾目睹。”

  唐梦周面带不屑之色沉声道:“听阁下口气似认定是他们所为了,据在下所知并无人目睹令师侄身旁带有革囊,何况无人指证是他们所窃,在下委实不信江湖中事可夺理而行。”

  马天祥、高麟闻言不禁勃然大怒,气得面色铁青,却投鼠忌器敢怒而不敢言。

  罗冲面色谦和道:“公子误会老朽话意了,老朽何能以莫须有之罪妄加无辜,不过老朽想查证这事情的真实。”

  唐梦周怒道:“他们一行四人其中确有一位少女,望阁下善自敛束,毋冤屈好人,须知王法森严,到时阁下纵身挥双翅亦难逃法网。”说罢拂袖掉面走向室中。

  罗冲屹立院中,袍袖须发随风飘扬,面色激动,似怒不可遏。

  马天祥抱拳低声道:“师叔,唐公子之语足证小侄并非谎言欺骗了。”

  罗冲须臾神色转霁,道:“但无法证明革囊在酒店内失窃。”

  马天祥面露不忿之色道:“那何以除少女外三鼠辈老贼均暗遭极高明手法点穴,昏迷不醒躺在店房内?”

  “这话有理。”罗冲点点头道,“老朽尚须找到沙青云再说。”

  忽闻传来沙青云冷笑声道:“罗冲,你那无事生非,刚愎自用劣性始终不改,恐为你带来一场横祸。”

  风沙疏疏中渐现出缓步走来沙青云身影,目中神光峻冷,道:“其实你不必多此一问,沙某并无所见,究竟革囊中藏有何物,值得你鬼手铁掌罗冲兴师动众,几乎倾巢而出。”

  罗冲面色一变,大怒厉声喝道:“这个你不用管!”

  蓦地——

  马天祥、高麟忽拔出肩头兵刃,身形疾动,二股寒芒厉电般奔向沙青云袭去。

  沙青云冷笑一声,身形疾转,飘向丈外,忽闻两声“叭叭”清脆长响过处,马天祥、高麟身形踉舱跌出数步,手中兵刃脱手飞起半空坠向瓦面。

  只见高麟、马天祥二人面颊上显出两条血槽,原来沙青云手中多出一根五尺二寸长乌金软鞭。

  罗冲骇然色变,道:“沙老师武功又精进了。”

  沙青云冷笑一声道:“沙某与这档事风马牛毫不相涉,他们两人无故出手,敢是怨恨沙某在酒店中仗义执言怀恨在心么?”

  “并非如此!”罗冲咳了一声道:“他们疑心沙老师非但亲眼目睹革囊失窃,而且事後追踪鼠辈宵小四人以点穴手法制住将革囊取去,不过……”

  语音未了,忽见一黑衣汉子急急奔来,禀道:“当家,店房内那昏死三人被四蒙面人强行劫走,弟兄们已追下。”

  罗冲大喝道:“走!”身形穿空而起,黑衣汉子接着奔出。

  马天祥、高麟怨毒已极望了沙青云一眼,双双紧随罗冲如飞而去。

  沙青云怔了怔神,亦自随着两人掠出店外。

  唐梦周自沙青云现身,本向房门走去又即转身停住,俟沙青云身影消失后,才慢慢转身同房。

  他身未走入房内,鼻中只觉送入一种似兰非麝香味,不禁呆得一呆,抬面望去,只见一红衣少女坐在椅上,凝眸含笑。

  红衣少女好美,艳光照人美如天仙,肤如凝脍,翦水双眸波光流转,令人勾魂摄魄,笑容似一朵盛开百合般,唐梦周几曾见过,不由目迷神眩。

  只听红衣少女道:“唐公子可愿接待我这不速之客么?”

  唐梦周定了定神,道:“姑娘驾临,不知有何赐教。”

  红衣少女嫣然笑道:“你我本文武异途,各不相涉,但今日之事似异常离奇……”

  唐梦周诧道:“姑娘是指何事。”

  红衣少女叹道:“公子明知故问,贱妾即指方才酒店中马天祥腰中革囊之事。”

  唐梦周摇首笑道:“此与在下无关,马天祥身旁有无革囊亦尚无法确知,强入人罪,迹近诬害。”

  红衣少女发出银铃笑声道:“贱妾一路追踪马天祥、高麟至酒店中,亲眼目睹马天祥身旁携有革囊。”

  “既是姑娘眼见是实,何不当面问明马天祥?”

  “但马天祥在酒店内被窃!”

  “那与在下何关?”

  红衣少女绽出如花笑容道:“贱妾又暗随那四人之後,这四人竟投宿此店,贱妾在门外窥听一人问道:“那东西放在何处去了?”

  苍老语声答道:“放在唐………”底下却寂然无声。

  唐梦周不禁朗笑道:“就凭此三字姑娘疑心到在下身上了么?不怕姑娘见怪,姑娘此举似舍本逐末……”

  “贱妾知道!”红衣少女面色一肃道,“但他们一行共是四人,少女竟无故失踪,另三人又突遭暗算,贱妾心疑症结端在少女身上。”

  唐梦周面色一冷,道:“姑娘请说得明白些!捕风捉影甚为不智。”

  红衣少女怔得一怔,幽幽发出叹息道:“事实与公子全然无关,贱妾何必强人所难。”话落身影疾闪而杳。

  唐梦周默然端坐椅上,房内仍弥留着似兰非麝芳香,阵阵袭送鼻端,忖道:“不知那藏身榻後的少女仍在么?”

  他虽非武林中人,却知江湖险诈,防隔墙有耳,暗中目窥,稍动声色将置那少女于死地不可,不知怎的他竟对那漠不相识的少女动了怜悯之念。

  窗外狂风呼呼,满空尘飞,天色渐渐阴暗如晦,唐梦周似倦极伸臂,走向榻房躺下,蓦然瞥见枕旁留着一根字卷儿。

  显然是那少女留下的,唐梦周侧卧面向床里,手捺纸卷缓缓展开,书有密密麻麻字迹。

  字是眉笔所书,虽然潦草却不失绢秀,只见:“贱妾身负血海大仇,革囊中物可助贱妾复仇雪恨,关系至大,但怎料累及公子有不测之危,乃贱妾之不愿见更不忍为,且贱妾不便久留此是非之处是以不告而别,革囊乞公子代为妥存,本年内贱妾必至尊府拜望取回,如届时未至,贱妾定身遭不测埋骨他乡,公子若怜贱妾薄命人,尚望遣一介密使将革囊送舆大理飞虎峒舍妹方亚慧,贱妾虽在九泉亦当感恩,下款方亚芬裣衽百拜。”

  唐梦周心说:“原来她竟走了!”又不知怎的,顿感惘然若失。

  他面里侧卧一动不动,又似是熟睡又却似沉思。

  久久,忽闻院外传来宏亮的大笑道:“老弟台睡着了么?”

  唐梦周听出沙青云语声,翻身坐起,只见沙青云已自飘然而人,笑道:"天色向晚,沙某已命店伙唤来酒菜,你我开坏畅饮,一扫胸中郁垒。”

  店伙已随着沙青云后手提木盒、酒壶进入房中。

  唐梦周道:“怎劳阁下费神。”

  沙青云大笑道:“朋友论交最重投缘,沙某生平落落寡合,但一见老弟宛如莫逆旧识,情不自己。”

  唐梦周微微一笑道:“谬承阁下抬爱,惶愧不胜。”

  店伙将窗叶合拢拴好,点燃了一盏油灯,取出酒菜欠身退出。

  两人互敬了一杯,沙青云长吁了一声道:“沙某从未见过今日如此云诡波谲之事,迄今仍然茫无头绪。”

  唐梦周道:“革囊中究竟何物?”

  沙青云摇首叹息道:“谁知道!”

  唐梦周望了沙青云一眼,道:“阁下不是追踪那罗冲身后么?”

  沙青云点点头道:“那三自称贩药营生老者陈尸在沟壑中,面目全非,竟查不出死者真正来历,但沙某庆幸与罗冲误会冰释。”

  继又长叹一声道:“沙某回转途中,又发现那少女亦陈尸郊外乱林中。”

  唐梦周不禁面色微变,道:“是她!”

  “不是她是谁!”沙青云目泛忿怒神光道,“她虽为重手法击毙,头颅粉碎,衣履穿着却逃不过沙某锐厉双目。”

  “阁下认准是她么?”

  “沙某自信眼下并无舛错。”

  唐梦周心如刀剜,面色沉肃。

  沙青云目注唐梦周脸上,诧道:“老弟似关心那四人为何?”

  唐梦周冷冷一笑道:“凶手辣手残酷竟杀害无辜,在下回至家中定禀明家严追查此事,务须水落石出,绳凶手於法。”

  沙青云愕然道:“奉劝老弟,江湖中事切莫涉及官府,沙某薄有侠名,岂能无动於衷。”

  唐梦周忽在沙青云面前斟满了酒,举杯相敬,道:“有阁下这一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沙青云一饮而尽,笑道:“武林中藏龙卧虎,人外有人,沙某虽说不能坐视,却不敢”

  唐梦周轩眉笑道:“在下知道,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阁下侠誉武林,一诺千金,就凭这点在下有什么不放心的。”

  沙青云笑笑,倏然又双眉浓聚,喃喃自语道:“囊中之物显然鬼手铁掌罗冲及马天祥、高麟三人知情,今日来的武林人物着实不少,武功奇高,却又形迹异常隐秘,他们何以不向罗冲三人伸手逼问,其中必有蹊跷。”

  忽闻一声清脆笑声传来道:“你怎知罗冲能逍遥法网之外。”

  沙青云面色一变,大喝道:“什么人?”

  唐梦周闻得语音极为熟稔,不由微微一笑,朗声道:“姑娘请进叙话!”

  房门倏地推开,前见红太少女一闪而人。

  唐梦周道:“姑娘再次光降,必有缘故,请道其详。”

  红衣少女笑靥如花,纤指一掠为风吹乱的秀发,道:“贱妾也说不明白,但方才窥听二位谈话已释胸中疑虑,究竟革囊中有何重要之物仍是一不解之谜,但关系一宗武林凶杀无头公案,恐将掀起一场血腥浩劫。”

  沙青云双眉微皱道:“姑娘何妨入席共饮一杯,沙某忝为武林末学,倘需沙某稍尽棉薄共张正义怎甘後人,此事虽扑朔迷离,如沙某猜得不错,姑娘必知其中原委,我等愿洗耳恭听。”

  红衣少女豪爽不让须眉,嫣然一笑,搬过一把椅子坐下,道:“贱妾卢琬玲,家师隐居雪山青蓬庵,法号珞伽……”

  话尚未了,沙青云双眉猛剔,目露惊容道:“姑娘就是近年名震江湖的红衣罗刹?”

  卢琬玲嫣然一笑道:“沙大侠言重了,贱妾比起沙大侠来无异云泥之别,区区微名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柳眉微皱幽幽发出一声叹息,接道:“三月前家师忽奉王屋盲叟传柬,书中语焉不详,只道一久隐世外故友忽遭暗害,待他赶至时已是不及,那故友身受重伤经闭住呼吸佯装气绝毙命,竟然骗过凶手。”

  唐梦周道:“在下虽非武林人物,盲叟二字无疑双目已盲,怎瞧得见景物。”

  沙青云笑道:“老弟说得不错,王屋盲叟昔年乃名震武林大侠,但嫉恶如仇,出手狠辣,黑道人物如犯在他手必死无疑。只因杀戮过重,黑道凶邪衔恨入骨,设计诱他人伏,群起攻之,他武功奇高,连毙十九人,只因寡不敌众,又身受重伤,更被一把毒砂撒中双目,仗着过人武功逃出重围觅医求治,虽能保住一线微光,骤睹之下与盲人无异,其实十丈之内清晰无比。”

  卢琬玲眸光深注唐梦周一眼,微微一笑道:“公子并非武林中人,自然不知江湖之事诡诈幻变了。”

  唐梦周道:“在下有幸得遇二位,得可大开耳界。”

  卢琬玲道:“待王屋盲叟赶至时,这位武林高人亦因重伤过久,一息奄奄,无法言语,但掌中握有袍襟一角上有血书,交与王屋盲叟示意速离……”

  唐梦周微笑道:“血书留字必是记明革囊之物藏处。”

  卢琬玲道:“公子委实睿智无匹,盲叟知死者驱他速离,立即警觉其中必尚有凶邪窥伺,不敢稍留迅疾奔去,血书中果然是藏物之处,盲叟取出後即赶回王屋,如贱妾所料不差,盲叟在赶回王屋途中谅察觉身後有凶邪暗暗蹑踪,于是返山将藏物埋存,修书七封命门下千里传柬送交七位武林至友,家师亦是其中一人。”

  唐梦周道:“难处就是函中并未说明是何藏物,亦未说明死者是谁。”

  “不错!”卢琬玲颔首嫣然笑道:“家师因事无法离山,命贱妾赶至王屋,盲叟七位至友亦先後赶至,但不见盲叟踪影,必知有异,幸亏一位武林前辈发现盲叟留下暗记,循着找去,越过两座峭壁危崖,在一处隐蔽异常洞穴中找到盲叟,满身血污,双目流血,只竖起两个手指,断断续续迸出语声道:‘蓝………衣……人。’”

  沙青云道:“所以姑娘便追踪两蓝衣人。”

  卢琬玲道:“贱妾与八位武林前辈分途追踪,但茫无头绪,无异大海捞针,碰巧贱妾路经冀南无意发现数批江湖黑道高手纷纷扑向济南道上,心中陡生疑云……”

  唐梦周忽呵呵一笑道:“在下明白了!”

  卢琬玲目露诧容道:“公子明白什么?”

  唐梦周道:“姑娘定是发现那些黑道高手暗中监视马天祥、高麟,他们却又不敢妄自出手,因无法断定马高两人就是杀害盲叟真凶手,更不知藏物确在两人身旁,恐打草惊蛇,反为不美。”

  卢琬玲一笑道:“正是。”笑容甚美,仪态万千。

  唐梦周忽目注沙青云道:“盲叟武功与阁下相比不知谁高?”

  沙青云不知唐梦周话中含意何指,诧道:“盲叟一代武林奇人,兄弟焉可相比。”

  唐梦周摇首叹息道:“片刻之前在下亲眼目睹阁下挥鞭卷飞马天祥、高麟兵刃,他们两人武功如此不济,焉能杀害盲叟,未必就是他们,或另有其人。”

  沙青云点点头道:“老弟之言甚是。”

  卢琬玲道:“不论是否必须查明,贱妾只身一入似嫌孤掌难鸣,意欲恳邀沙大侠相助,倘有碍难之处贱妾绝不勉强。”

  沙青云笑道:“沙某与令师渊源颇深,盲叟亦是师门至交,不平仗义份所应为。”

  卢琬玲霍地立起道:“既然如此,铁手鬼掌罗冲与黑道高手相约,三更时分在距此十数里外深山一座无人荒寺晤面,沙大侠愿否与贱妾偕往查明究竟。”

  沙青云道:“老弟,恕我失陪,我们走!”与卢琬玲双双掠出门外没入漫漫飞沙中。

  金面韦护沙青云、红衣罗刹卢琬玲如飞疾奔,殊不知十数丈之後隐隐现出一条魅影暗随着。

  狂风啸吼,飞沙走石,两人毫未察觉身后有人。

  只听卢琬玲道:“快到了,翻越峰顶就是。”两人身法更自加疾。

  那条魅影始终相距十数丈外,不即不离,突眼前人影一闪,横身拦住去路,不禁冷哼一声,倏地飘后一二尺,定睛望去,只见是一俊美少年,认出是唐梦周,情不由自惊诧出声道:“原来是你!”

  唐梦周目蕴怒光道:“尊驾认识在下?”

  那人瘦长狞恶,一张马脸,目中凶光逼射,冷笑道:“老夫失眼了,怎知你身具武功?”

  唐梦周轻笑一声道:“人有失眼,马有失蹄,尊驾也不例外,请问尊驾追踪沙大侠、卢姑娘为何?”

  瘦长马脸人冷笑一声,右掌缓缓抬起,蓦地脸色惨变,耳眼口鼻内黑血迸涌,仰面倒了下去。

  唐梦周身影疾闪无踪。

  一双魅影突疾掠而来,发现尸体不禁惊呼出声。

  尸状骇人,显然中了绝毒暗器。

  一人检视死者身体,不由机伶伶打一寒颤,惊道:“我说郭老大为何如此轻易死去,原来这老怪物又再出江湖了。”

  另一人阴恻恻冷笑道:“是谁,我等与他誓不两立。”

  “独手人魔冷飞!”

  “什么!冶飞?”

  “不错,你未瞧出郭老大心窝上凝结有粟米大小紫黑血珠,此乃他独门‘九绝穿心针’,针穿人心内脏炸裂,七孔流血而死,你我欲为郭老大复仇不啻痴心妄想,既有老怪物在,我等此行不如作罢!”

  “真是冷飞老怪物么?你我赶快传讯同道速离是非之地!”

  “走!”

  一双魅影疾如电飞掠去。

  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夜空一轮明月显然黯淡无光,山谷中凭添了一片恐怖气氛。

  山谷中狂风之侵,古树参天,清冷月色下映着一座荒废已久古寺,断垣残壁,屋瓦残破,阴森逼人。

  唐梦周由寺墙翻入,掠落在墙隅,藉着一株古木之後察视寺内情景,凝目望去,不禁脸色大变,只见大殿前坪上倒着十数具尸体,另有一身材修长白衣人负手昂然屹立。

  白衣人衣袂随风飘动,面目阴森,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笑容。

  唐梦周心中大急,不知尸体有无沙青云、卢琬玲两人,身形微动,欲待掠去,只听一个微长语声喝道:“站住,你不要命了么?”

  这分明以‘传音人密’绝顶内功传出,音微如蚁,却清晰异常。

  唐梦周不禁一怔,望了四外一眼,竟无法发觉那人藏身之处。

  那微弱语声又起:“你如想瞧热闹,可沿着墙根走来,老朽就藏身在偏殿瓦面上。”

  唐梦周迟疑了一下,依言循着墙角走去,约莫十数丈,只见一高可四丈余偏殿。

  忽闻一声低喝道:“速掠上瓦面矮身伏下,千万不可让他发现。”

  唐梦周腾身屋面迅疾矮身伏下。

  只听语声又起:“将第七行最上面屋瓦揭开,老朽就藏身在内。”

  唐梦周发现这偏殿上屋瓦一无缺破,完整异常,暗道:“只不知这老人何以要如此隐秘谨慎,心中不禁生出好奇之心,如言伏身游行而上将屋瓦轻轻移开。”

  只听语声又起:“不可发生丝毫响声,只须揭开三面屋瓦容身进入就行了!”

  唐梦周偷觑白衣怪人,只见他突身形疾如电闪掠出庙外而去,心中大喜,忖道:“此正大好良机!”

  他揭开三块屋瓦,极为艰难费事地缘身下去,但感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苍老语声低喝道:“速将屋瓦还原!”

  唐梦周将屋瓦还原后,只觉立处是偏殿承尘之上,因屋面倾斜,必须矮身蹲下,穷极目力才隐隐发现一具坐着身影面对一小小木制通风窗前。

  听长叹一声道:“孩子,来与老朽坐在一处,可目睹一场凄绝人寰屠戮血腥浩劫。”

  唐梦周闻言不由心神一颤,缓缓走前与那人并肩坐下,侧顾注视那人形像。

  只见那人长发凌乱,须长及腹,破衣蔽体发出阵阵恶浊气味,面形瘦削,双目开阖之间精芒逼吐。

  这不过是轮廓而已,藉着窗口之外皎洁月色依稀仅能分辨老叟面目衣着,其余均无法判明。

  唐梦周道:“老前辈,为何指示晚辈来此?”

  老叟道:“缘,这就是缘份。老朽无意发现你掠越寺墙,相距甚近,又察觉你人品奇佳,不忍见你惨遭屠戮,是以传声引入。”

  唐梦周诧道:“老前辈武功高绝,怎不制止这血腥屠戮。”

  老叟凄然叹息一声道:“你怎知老朽武功高绝,又怎知老朽能制止这血腥屠戮。”

  唐梦周不禁语塞,踌躇须臾,道:“晚辈有两位友人亦要来此,不能坐视不救,只不知殿坪上死者是谁?”

  老叟道:“均是江湖凶邪,其死足以大快人心。”

  唐梦周心中异常困惑不解,诧道:“如此说来那白衣人定是侠义道武林高人了。”

  老叟冷笑一声道:“他也配称侠义人物,不过是恶人中最凶残暴戾,绝灭人性的凶邪。”

  唐梦周心神一颤,忙道:“那么在下必须离此示警,以免友人受害。”

  说时,蓦感右臂一紧,已被老叟五指扣住,叹息道:“来不及啦,他又回来了。”

  唐梦周凝目望去,果见那白衣人又重回至殿坪上,衣袂飘飞一动不动,似有所待。

  他只觉老人五指奇重,紧勒如箍,行血逆向回攻内腑,痛得汗珠如雨般沁出,却咬牙禁声强行忍耐。

  忽闻老人惊噫一声道:“原来你竟不会武功,怎又会轻功身法?”五指缓缓松了下来。

  殊不知唐梦周生长於官宦之家,府内又不乏武林高手供职护院,耳濡目染之下,他又极为聪颖敏悟,举一反三,无师自通,却又深敛不露,不知怎的对这老人不忍相瞒,简扼说明家世。

  老人目露惊芒,叹息道:“此乃老朽生平未曾闻听过怪诞不经之事。”

  说着目泛奇光望视窗外,道:“转眼之间,又要多两具尸体了,不知为何世间上竟有如此多贪得无厌之人。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委实一点不错。”

  唐梦周只道是沙青云、卢琬玲两人,禁不住面色一变,觑向窗外。

  月色如洗,映着殿外景物历历如绘。

  来人是一身着葛衣劲装汉子,约莫年在三旬开外,虎背熊腰,鹞眼鹰鼻,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杀气逼之眉宇。另是一身灰衣长衫手持铁笔四旬中年人。

  两人目睹殿坪上横尸多具,又见一白衣面目阴森怪人立在三丈开外远处。

  白衣人冷冷笑道:“两位定是铁笔震三湘涂勋、混元掌李成霸?”

  手持铁笔灰衫中年人,面现得色道:“在下正是涂勋。”

  白衣人道:“那么两位不言而知来此是与鬼手铁掌罗冲晤面了。”

  涂勋点点头道:“不错!”

  白衣人冷冷一笑道:“可惜两位见不到罗冲了。”

  李成霸面色一变,大喝道:“为什么?”

  白衣人手指尸体,道:“这些人却是为了罗冲而来,怎知尚未能相见即暴毙身亡!两位亦不例外。”

  涂勋听出弦外之音,面色一变道:“看来均是阁下毒手残害的了。”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不错,尊驾过甚其词,他们自找其死,怨不得在下心黑手辣。”

  涂勋冷笑道:“我们也是自找其死么?”

  白衣人道:“那端视两位心意如何。两位追寻罗冲,必是为了一宗奇物而来,但不知是什么奇物值得两位如此奔波千里,矢志相求?”

  涂勋双眉一挑,诧道:“尊驾竟不知道么?”

  白衣人冷冷答道:“在下如果知道,也不会问两位了。”

  涂勋呆得一呆,望了李成霸一眼,道:“涂某只知王屋盲叟得了一宗奇物,对武林人而言乃毕生难求,有莫大助益之物。”

  白衣人道:“两位真的不知道了。”

  话声冰冷寒酷,令人战栗,说着面色一变,接道:“两位今晚非死不可。”

  涂勋、李成霸勃然大怒,身形一分,涂勋一招‘斗移星飞’攻出,笔震朵大寒星,指向白衣人胸坎死穴。

  李成霸双掌疾翻,推出山涌内家真力撞向白衣人身後。

  白衣人一声怪笑出口,身形倏地疾飘开去。

  只见涂勋攻势用老,震腕回撤之际,突面色惨变,手中铁笔忽脱手堕地,双肩一颤,仰面倒地横尸气绝。

  那李成霸更快,双掌推式不变,仆栽于地。

  唐梦周虽瞧得真切,却不知死因,不禁诧道:“这是什么武功?”

  老叟摇首凄然长叹道:“老朽不知,为此老朽在这无人荒寺中苦渡了六年时光,也费了六年长长岁月思考,但无法猜出其故。”

  “什么!”唐梦周诧道,“老前辈也遭了白衣人毒手么?”

  老叟凄然答道:“此事非一言可尽,稍时再说吧。罗冲已然来到,又有一场好戏瞧啦。”

  只见罗冲同着马天祥、高麟两人如风奔掠至殿坪上。

  白衣人率先冷冷一笑道:“罗冲,你我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罗冲一见白衣人,神色一凛,立抱拳躬身道:“原来是阁下,罗某无一日不在思念中。”目光却望着横陈遍地尸体,露出骇然神光。

  白衣人道:“那很好,不负在下去年相救之情,眼下你那敌对人物俱为在下除去,你也可说实话了。”

  罗冲道:“阁下是指王屋盲叟秘藏奇珍异物么?其实罗某也不知,仅风闻太行双煞告知王屋盲叟无意得手一宗奇物,约请罗某奔往王屋,岂知盲叟重伤洞外,奇物已有人捷足先登,强行夺去,盲叟只吐出‘一双蓝衣人’五字便自气绝,当时谷中长啸四起,显然盲叟友人已赶来,罗某是以匆匆逃离。”

  白衣人目注高麟、马天祥两人道:“盲叟遗言所指一双蓝衣人无疑是指两位了。”

  马天祥惶恐答道:“这不过是巧合而已,我等从未去过王屋。”

  “两位是太原飞凤镖局的?”

  “正是!”马天祥答道,“咱们局主接下三宗暗镖,言明由我等护送,其实暗镖不过是七寸见方木盒,上有火漆封妥,不知其内藏有何物。”

  “交由飞凤镖局保送暗镖之人是谁?你可认识么?”

  “不知!”马天祥摇首答道,“即是敞局主亦不相识,但全然不会武功,似一殷实商贾,矮胖脸圆,年在五旬上下,议明保银二千两,先付一仟二佰两,送至地头後余银立即付清。”

  “送往何处?”

  “潮州福德坊岳尚书寓西席普秀才。”

  白衣人目中逼吐慑人神光,道:“这话实在么?”语音森沉,寒冷澈骨。

  马天祥、高麟面色一变,悚然战栗,道:“句句实在,倘有虚言,死而无怨。”

  白衣人略一沉吟,道:“好,咱们走!”

  四人鱼贯掠出寺门而去。

  十数具尸体在迷蒙清冷月华覆照下,阴风飕飕,令人不寒而栗。

  唐梦周道:“老前辈,在下要前往殿坪上察视有无友人在内。”

  那老叟竟断然摇首道:“不用去了,绝无你所说友人在内,你以为他就此离去了么?未必!至少他尚有门下潜伏四外。”

  唐梦周心神一震,惊诧地注视老叟一眼,道:“白衣怪人是何来历,老前辈留此六年亦是受白衣怪人所害?”

  老叟摇首凄然叹息道:“此人来历似谜,迄至眼前为止,恐无人知其来历,即是罗冲亦未必知道,老朽居此六年更与人世绝缘,心兴愿违,为之奈何。”

  唐梦周道:“老前辈为何甘心情愿藏至荒废无人、暗无天日的承尘上,难道世上就无其他隐秘藏身之处么?”

  老叟经唐梦周言,似勾起胸中无限辛酸,目中泪珠不由滚滚落下,长叹一声道:“老朽故友与一黑道凶邪顶尖人物结仇难解,就在六年前中秋夜晚约在此无人荒寺中拚斗,老朽故友心高气傲,仅约请老朽与另一位同道赴约,那知对头人物竟约请十七位黑道顶尖高手,混殴血战之下,老朽三人将十八名黑道凶邪悉数歼毙。老朽正志得意满之际,怎料这白衣怪人忽倏地现身,冷笑道:‘在下一步来迟,致铸成大错。三位也太手黑心辣了,竟不留一人活口,须知血债血还,在下容你三人联手合攻,十招之外不死,即让三位离去………’”

  说着老叟又发出一声叹息,续道,“那时老朽盛名赫赫,武功渊博,几不作第二人想,怎容他如此猖狂?老朽三人联手快攻,谁知这厮身法神奇飘忽,武功精奥,七招一过,这厮忽长啸一声,腾空拔起,轮转如鸟,两位故友忽惨嗥一声,倒地死去,老朽惊觉不妙,穿空掠出,突感两腿被虫蚁噬咬了一口,只觉阴寒砭首之气循股攻上,半空中老朽忙运气封闭要穴,但闻白衣怪人传来喋喋怪叫,笑道:‘你绝不能逃出百丈外。’老朽掠落出寺墙外,深知这厮出言必然不假,又忖念他必追远不迫近,是以老朽藏在隐处不动,果然这厮追出寺外而去,老朽又翻回寺内,发现此处极为隐秘,遂以此承尘之上作为归宿之处。”

  唐梦周诧道:“白衣怪人追出寺外,就未回来么?”

  老叟冷笑道:“怎未返转,片刻之後即回至寺内搜觅老朽,只因老朽不露丝毫破绽,三天来这厮进出频频,带着满怀困惑离去。”

  唐梦周道:“老前辈就该离此,约请同道觅寻这厮复仇。”

  老叟微微一笑道:“孩子,你不知江湖中险恶,老朽非不愿再现身江湖,只怕为江湖又带来一场血腥浩却,更恐为友人引来性命之危,这厮寻不到老朽尸体,心中留下一个死结无法打开,凭添了一重顾忌,使他无法任所欲为,何况老朽实又不能。”

  “为什么?”

  老叟将一方黑布蒙住窗口,道:“孩子,你带了夜行火折么?”

  唐梦周道:“晚辈身旁带得有。”迅快取出夜行火折,递在老叟手中。

  “擦啦”一声,一道火光亮起,老叟揭开长衫,只见双股以下骨瘦如柴,只剩了皮包骨头。迅即火光灭去,老叟道:“孩子,你瞧清楚了么?老朽料测这厮伤人之物,必是世上稀有的毒虫,而且身长飞翼,体积微小,使人难以发觉,老朽为此耗费了半月时光,在足底刺穿小孔,运功驱放毒血,又无法一时之间将其放尽,必须培养生机,更恐残余毒血渗入内腑,是以极为谨慎小心。”

  唐梦周道:“看来老前辈武功并未失去。”

  “不错!”老叟道,“比前更精进了不少,六年来被老朽悟澈甚多武学无上心法,只是两股以下比起常人恐强不了许多。”

  唐梦周心中为这老人难受,六年来居然熬尽这无边的寂寞和与世隔绝的滋味,这种坚毅不拔精神常人难能,钦敬之念不禁油然泛起。

  只听老叟蔼然微笑道:“孩子,你为何卷入这场是非中?”

  唐梦周于是将强风阻途,酒店中所见及以後的情景详细叙出,不过把革囊在他身旁之事隐起。

  老叟喃喃自语道:“这又是一桩难解之谜了。虽疑是那三老一女所偷,但他们又何故竟不藉机离去,却投店歇宿,使三老暴毙店内,少女无故失踪?”默然须臾,忽又喟然叹息一声道:“孩子,只恐你尚有什么隐瞒之处。你既不说,老朽也不强人所难,老朽意欲相求两事,不知你能否应允?”

  唐梦周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无不应允。”

  “那很好!”老叟道,“老朽打算明日就离开,不过须买来一份易容药及换洗衣履。”

  唐梦周道:“在下遵命。”

  老叟口叙药方及所需衣物,唐梦周紧记在胸。

  老叟笑道:“这第二件恐你无法办到。”

  唐梦周道:“老前辈不妨说出。”

  老叟似觉精神一振,道:“老朽意欲将一身所学传授于你。”

  唐梦周一听此言,不禁猛然呆住,心中生起茫然之感,道:“这又为什么?是否藉晚辈之身与老前辈复仇雪恨?”

  老叟摇首道:“这倒不是!老朽行年八十,所以苟延在世,无非不愿一身惊人武学随之葬入黄土,觅一根骨奇佳之人倾囊相授,将之发扬光大,至于白衣怪人,无论你愿不愿学老朽武功,你都要找他。”

  唐梦周心中大奇,诧道:“老前辈何以如此肯定?”

  老叟哈哈一笑道:“言为心声!你在酒店中所遇,言语中不觉流露出怜悯那少女之意,是以老朽断言你还有隐瞒之处。沙青云与你不过是萍水之交,何况你又非武林人物,居然不惜珍贵之身,冒险犯难暗随来此,此乃大悖常情之事。红衣罗刹卢琬玲在武林中以美艳著称,追逐裙下者不乏其人,但卢琬玲艳如桃李,却冷若冰霜,微露轻薄即辣手处死,罗刹之名亦出于此,你言辞中却未对卢琬玲稍有爱慕之意,反对那风尘满面少女寄以无限关怀之情,老朽能不心疑……”

  唐梦周见他察理人微,不禁大感钦服。

  老叟语声略略一顿,又道:“马天祥囊中失窃暗镖,定然系极其珍异,武林中人梦寐难求之物,白衣怪人绝不放过丝毫线索,一面追觅那托镖人来历及普秀才,另一面沙青云与你亦必为他追寻之人,要知江湖凶邪为求目的,往往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令人防不胜防,所以说你不找他,他也会来找你。”

  唐梦周冷笑道:“他不找晚辈还好。否则必令他死无葬身之地。”

  老叟微微一笑,揭下黑布,一缕曙光穿窗而人,道:“夜聚苦短,不知东方之即白。孩子!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