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舒翔飞道:“尊驾姓名可否见告?”

  碧眼虬髯大汉答道:“在下蒙葛!”

  舒翔飞怔得一怔,道:“看来尊驾并非金霞宫门下?”

  “不错!”蒙葛答道:“在下乃星星峡魔君门下!”

  舒翔飞遂不再言,随着蒙葛走入一间偏殿,似为真武殿,只见蒙葛走向真武神君身前,这金身塑造颇为奇特,神君手擒红鳞巨蟒,足踏紫壳巨龟,全身丈八,灰冠三日,玉面长髯,塑工甚称,栩栩如生。

  蒙葛伸手握着龟首旋扭,左手两指朝神君腹带玉板上力按而下,但闻一阵隆隆之声,真武全身缓缓移了开去,露出一方入口,可拾级而下。

  山腹殿室乃见霾雾郁勃,舒翔飞突伸指疾点了蒙葛一指,蒙葛只觉喉头一麻,禁不能声,脸色不禁惨变。

  舒翔飞低喝道:“尊驾请速引我前往元阴秀士藏身之处,不可惊动了他,否则恐将噬脐莫及!”

  蒙葛虽恨在心里,山腹殿室中致有甚多厉害机关消息,但投鼠忌器,却无可奈何。

  掠行之间,忽隐隐传来淑莲公主啼哭叱骂声,接着元阴秀上淫笑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天幸姑娘自己找上门来,在下才可了却心愿,姑娘!在下决不负你,你我神仙眷属,君临天下,有何不好!”

  舒翔飞审明语音传来方向,迅如电光石火朝蒙葛胸后皆穴点下。

  蒙葛身形尚未倒地之际,舒翔飞身法奇快绝伦地朝语声传来方向扑去。

  只觉眼前一亮,身入一间石室,布致华丽,榻上淑莲公主玉体横陈,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叱骂出声,只是无法动弹。

  元阴秀士脱得一丝不挂,丑态毕露,正欲腾身而上时,不料煞星天降,只觉身形为一股巨飚疾撞得开去,寒光疾闪了闪,但听元阴秀士惨叫出声,身形跌在壁角。

  元阴秀士下体己被宫,画色惨厉,血涌如泉,仍辨明来人正是前见的宫长风,不禁大骇,正欲跃身立起,眼前寒芒一闪,剑光已紧泯“喉结”穴上,只见舒翔飞冷笑道:“在下如不把你碎尸万段,备尝痛苦,你也不知作恶多端报应是何滋味。”出指如风,点了九点阴穴。

  淑莲公主瞥见来人正是舒翔飞,不禁破涕为笑,连声叫道:“翔哥,快救我嘛!”

  舒翔飞眉头微皱,不敢正视淑莲公主,低咳一声道:“公主,你是否被点了穴道,抑为药物所制?”

  淑莲公主急道:“穴道被制,快嘛!”

  舒翔飞暗叹了声,疾掠在塌前,又不能不审视受制的穴道所在,只觉眼花撩乱.急急出指如飞。

  只听淑莲公主婴咛一声,-条身子飞起,软玉温香扑鼻满怀,将舒翔飞抱了个死紧。

  舒翔飞只觉面红耳热,心跳急促,忙道:“公主快穿衣服,

  南天殿还不知他们凶危如何?”

  淑莲娇笑了声,放开舒翔飞,转身寻觅衣服番索穿着整齐,目睹元阴秀士倒在地上,神情不胜痛苦,不禁怒火顿起,一掌向元阴秀士劈下。

  元阴秀士立时气绝,胸前显露一双赤红掌印。

  舒翔飞猝不及料,叹息道:“在下尚须逼他吐露隐秘,怎可杀他!”

  淑莲公主星眸含泪,嗔道:“此等恶贼万死莫敝其辜,留他命在,叫我有何颜面见人!”

  说时取出一瓶化骨散,倾倒黄色粉末在元阴秀士身上,转瞬之间,化为一滩黄水。

  舒翔飞暗暗叹息一声道:“这也难怪她,倘自己与她易身相处,元阴秀士亦难免一死!”

  忖念之间,凝视了此间石室中昔物一瞥,发现门榍上贴了符录一道,始恍然明白为何浓雾无法侵入石室这故。

  他方才得孤松客相授祝由教策役诸法,已悟出符录之术乃道家无上法门,欲穷究其奥非持行苦修则无法悟彻玄微,遂将符录揭下,收藏怀内。

  淑莲公主深感疑诧,目睹门外浓雾如漆,郁勃翻涌,花容一变道:“我方才即为浓毒所害,翔哥为何安然无恙?”

  舒翔飞笑笑不答,牵着淑莲公主皓腕,道:“速去南天殿!”

  拉着淑莲公主飞掠而出。

  南天殿内外一片沉寂,却无人声,但殿外广坪上却倒着十数具躯体,内中却是丐帮弟子,奄奄一息垂危,无法出声,余外均是金霞宫门外,无一活命。

  舒翔飞淑莲公主双双掠而至,见状在骇,迅予施救。

  这时,正巧孤松客亦从山下赶至,已有一名丐帮弟子能开口说话,目露感激之色道:“少侠,乐宸老与我等正稳操胜券时,忽由金霞宫赶来十数凶邪,功力惊人,但这些凶邪似不愿恋战,纷纷望山外掠窜,乐宸老方分途追去,只恐凶多吉少!”

  舒翔飞含笑道:“两位最好不要多说话,静静在此处高息一个时辰必可复元!”

  说着每人喂服了一粒灵丹,又朝两人分点了数处重穴后,向孤松客道:“老前辈对本山地形异常熟念,我等意欲随老前辈搜觅乐老叫化等人踪迹!”

  孤松客叹息一声道:“凶邪久囚雪峰,乍睹天日,必萌返回故上之愿,定不致猛下毒手,另树强仇大敌,最多只会伤人,必不致死,老朽带路,两位请!”

  说着望一条山径掠去。

  雪峰山区辽阔,三人由晨至午,遂处发现伤者一一为之施治复元,但未发现乐宸及程青阳一老一小踪影,舒翔飞心中忧急异常。

  忽闻余洪一声惊呼道:“少侠,在这里了!”

  只见余洪身立在一片杉林中,舒翔飞等人纷纷掠去:但见风尘侠丐乐宸背倚坐在一棵巨杉之后,周近枝叶坠断,足迹凌乱,显然经过了一场凶狠激搏。

  乐宸面如金纸,强提着一口真气,目睹舒翔飞等人寻来,不禁面现笑容。

  舒翔飞迅即将老化子扶正,右掌紧拧在后胸上,输导真气贯穴而入。

  乐宸只觉一股热流搜宫通穴,循周天运行,伤处奇热如

  焚,面色渐辨如常。

  舒翔飞长吁了一口气,方始宽下心来,取出一颗灵丹喂入乐宸口中。

  风尘侠丐乐宸暝上双目,调息行动。

  孤松客乘机向舒翔飞问道:“孽徒何在?”

  舒翔飞面现愧疚之容,附耳密语良久。

  孤松客微微一笑道:“孽徒委实罪不容诛,岂能见怪淑莲公主,老朽现暂告辞前往金霞穴恭候诸位大驾光临,老朽还有话说?”

  舒翔飞忙在怀中取出一道符录,道:“此乃令徒悬挂于门上为在下揭下,金霞宫谅仍为毒雾笼罩,此符恐系老前辈故物,请以璧还。”

  孤松客接过,端详符录一眼,面色凝肃,转身跃上山道疾如流星一闪而杳。

  约莫一盏热茶时分过去,风尘侠丐睁目哈哈大笑道:“老化子十殿阎罗拒收,二度为人情亦可悲,谅阳世尚欠老化子酒饭债,食禄未尽,勾魂判官也无可奈何?”

  说着一跃而起,双目瞪着淑莲公主,冷哼一声,接道:“姑奶奶,你可把老叫化害苦啦!”

  淑莲公主嗔道:“我有什么地方害了你这老叫化?”

  乐宸两眼一翻,高声道:“姑奶奶,老化子决没冤枉你,你在我南天殿后相遇三尸魔君及元阴秀士两人,谁叫你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逞强抢先出手,为三尸魔君发出尸毒掌把姑奶奶擒住交与元阴秀士,老化子情急抢救,为三尸魔君阻住,要知三尸魔君昔年即是老化子死敌,老化子不知他有逃离雪峰之意,本欲将他制住后,再行赶往金霞宫相救姑奶奶,意料这魔头多年来武功精进,假装不敌将老化子诱来此处施杀手,一击制命,幸而小叫化程小七赶至相救,将魔头诱开,老化子才得不死,姑奶奶,你总不能说没害苦了老叫化吧!”

  淑莲公主玉靥一红,嗔道:“反正姑奶奶比你也好不了许多?”

  乐宸听出话中有话,不禁一怔,忙拉住淑莲公主走向一旁,悄声询问经过详情。

  淑莲公主红着脸娓娓叙出。

  风尘侠丐哈哈大笑道:“姑奶奶因祸得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何况姑奶奶亦无所失,不过人心不知足,看来老叫化虽吃了点苦头,亦无可抱怨了!”

  这时舒翔飞等人已走了过来,道:“为何程小侠始终未见?”

  乐宸道:“这小叫化机伶如鬼,纵有凶险终可化吉,决死不了。”

  舒翔飞心终不释,略一沉吟,命丐帮弟子三人继续搜觅,如有形踪下落速即回报,与乐宸等人赶往金霞宫而去。

  金霞宫已然雾消霾散,殿阁宏伟瑰丽,阳光照耀下令人眩目神往,却见孤松客与一身着蓝布短装老叟盘坐于地,面色凝肃,虚空对宰。

  两人相距丈外,各以本命真力孤注一掷,看似平静,其实却凶险万分。

  那老叟头顶牛山濯濯,皱纹满面,似走遍了无尽辛酸岁月,枯瘦干瘪,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块肉似的,简直就是皮包骨,一袭蓝布大褂及长裤从未曾洗濯过,污秽不堪,却目中神光暴射,慑人心魄。

  无独有偶,孤松客与老叟相比之下,也差不了许多,污秽瘦枯,神态苍老。

  老叟之后一列横身立着五个浓髯如猬,长发披肩剑短装汉于,卓立如山,生似泥塑木雕一般。

  孤松客额顶青筋根爆起,老叟头顶沁冒豆大汗珠,四掌虚抵,不时颤震,却未曾移动分毫。

  舒翔飞悄声向乐宸道:“这老叟是何来历?”

  乐宸摇首答道:“不识,孤松客功力稍逊,片刻之后难免丧身之祸,必须设法相救,但老叟身后五背剑人似非易与之辈,不可不防!”

  舒翔飞悄声道:“眼前难题那是不知老叟来历,因何与孤松老前辈内力相拼?不然制老叟死命尚非难事,但恐弄巧成拙!”

  乐宸望了舒翔飞一眼,道:“少侠莫非欲发出白……”

  舒翔飞忙以眼色制止,却见一个背剑汉子疾掠而止,厉声道:“家师与孤松客立下睹约,各以真实武功相拼,胜者即为金霞宫主人,无论何方亦不容有人相助,否则即视为落败!”

  乐宸哈哈一笑道:“这到是一桩新鲜事,请问令师是何来历?”

  那背剑汉子寒着一张脸,闷声不答,后退七尺,似监视着舒翔飞等人举动。

  舒翔飞暗向淑莲公主低声嘱咐。

  淑莲公主意似不愿。

  乐宸从旁劝说,淑莲公主才勉予应允。

  舒翔飞忽转身欲步下山去。

  突见那背剑汉子身法绝快,宛若飞鸟般阻在舒翔飞身前,道:“尊驾何往!”

  舒翔飞冷笑道:“在下不耐烦在此,决意离去行么?”

  背剑汉子厉声道:“家师与孤松客未分胜负前,谁也不准离开?”

  舒翔飞面色-冷,道:“在下要离去谁也阻止不了!”

  伸手拍向那汉子胸前,柔絮般不带丝毫劲力。

  背剑汉子情不由主地右掌-式“二郎担山”望上格去,那知舒翔飞条地翻腕易掌如抓,五指扣在汉子腕脉穴上,手腕撩甩。

  只见那汉子一条身形半空中旋转不绝,甩落在五六丈开外。

  幸亏舒翔飞用得功劲,背剑汉子坠下地时一个“鲤鱼打挺”,直立而起,丝毫无损,但舒翔飞却如流星奔矢般掠下坡道身影杳失无踪。

  那背剑汉子面色铁青,目中怒光逼闪,犹疑了一下,不敢追出。

  这时孤松客渐呈败象,面色胀红,双掌颤震更甚,忽感胸后一股柔劲抵在命门穴上透穴而入,真力源源而生,掌罡勃涌,知有人在暗中相助,不禁大喜。

  对方老叟似知孤松客已是强弩之末,暗欣稳操胜券之际,猛觉孤松客掌力渐强,不禁大骇,天下那有如此怪异之事,虽知事有原因,但无法理解.只感孤松客掌吐暗劲宛若奔涛怒潮,双掌一顿,顿感胸前如受千斤重击,张嘴狂叫半声,鲜血泉涌喷出,身形奔空腾起,如矢离弦般,在半空中一个疾翻,望金霞宫后震泻而下。

  五个背剑汉子见状骇然变色,方欲腾身追向其时之际,只

  觉眼前人影一闪,各有一人阴在身前。

  原来舒翔飞事前己向淑莲公主嘱咐一俟孤松客取胜之际,不能让五背剑汉子逃离,是以风尘侠丐乐宸、卫凤池、褚青史、刘铁痕、陶广五人迅速掠阻,由淑莲公主率天竺门下及丐帮弟子断其后路。

  孤松客缓缓立起,仍不明暗助之人是谁,心疑系舒翔飞暗助,此刻却不便明言,高声道:“五位何不弃暗投明,相助老朽重建雪峰,老朽虽不才,却比你老鬼师父胸襟光明磊落,必能与五位真诚相与,视如兄弟家人,廿四年漫长岁月得能重见天日,并非容易,与其……”

  一个汉子朗声接道:“孤松前辈不必劝说,岂不知-日为师,终为身父,人各有志,何必相强,否则我等誓死不辱!”

  孤松客闻言长叹-声道:“既然五位心意己决,老朽何可相强,五位走吧!”

  乐宸闻得孤松客之言,向卫凤池四人示了一眼色,纷纷让开,五背剑汉子抱拳略拱,纵身迅疾离去。

  孤松客道:“为何不见舒少侠?”

  淑莲公主只觉舒翔飞久久不见现身,芳心已感焦急,此时为孤松客一提不禁花容惨变,只觉一缕酸楚泛上心弦,星眸含泪,拉着乐宸凄然说道;“老化子,翔哥哥又不告而去,如何是好!”

  说时珠泪断线般流下。

  乐宸意大感意外,道:“姑奶奶别急,千万不可滋生误会,舒少侠谅因急事离去,匆忙之间怎能赶返相告!”

  说此压低声音,迹近蚁音传声,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目前孤松客尚不知乃少侠暗助,若此刻现身恐于孤松客颜面难

  堪,故而舒少侠又循原途折回,逗留些时假装赶回,这是少侠存心仁厚之处,不然,少侠折回途中或遇急事离开也末可知,姑奶奶怎可见怪于他,试想少侠-得程青阳急汛,立即撇开正事便急急赶来雪峰骗取解药相救蛄奶奶……”

  说着忽闻高声道:“所以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淑莲公主只觉老叫化之言无词可驳,但仍然寒着一张脸,不见雨过天明。

  一条身形惊鸿疾闪而至,娇声道:“淑莲妹子别来无恙!”

  淑莲公主不禁一怔,语音熟悉无比,向后一望,正是玄衣龙女胡薇兰,仍是纱巾覆面,由不得心花怒放,道:“兰姐,你几时来的?”

  胡薇兰凝眸注视淑莲公主一眼,嫣然微笑道:“愚姐方才赶到,那位是孤松客老前辈?”

  淑莲公左手指向孤松客,道:“就是他?”

  胡薇兰走去盈盈一福,悄声低语。

  孤松客目露愕然神色倾听胡薇兰低叙,良久慨叹道:“舒少陕深谋远虑,非常人所能及,老朽恭候就是,金霞宫大难方平,疮痍满目,极待处理善后,故此亦不便强留女侠诸位,大德不足以言谢,但老朽终必答报!”

  胡薇兰道:“老前辈言重了,行侠仗义乃我辈武林中人份所应为,些许微劳,何值挂齿,恕我等告辞!”

  孤松客与乐宸等人-一执手致谢,流露出惜别感伤神色。

  群雄纷纷奔下山去,淑莲公主偎在胡薇兰身旁,而奔行一面叙说此行经历,对舒翔飞不皆而别似有着无限幽怨。

  胡薇兰盈盈-笑道:“淑莲妹子,人非木石,岂能忘情,翔弟亦非铁石心肠,自从翔弟获知身世后,即落落寡欢,今后

  翔弟恐将奔走天涯,寻觅其父下落,不欲我等在旁碍事,妹子不如随愚姐转返京师,舒太夫人处尚有孟家贤妹小红小青田大姑在,并不寂莫!”

  淑莲公主一听孟翠环也在燕京,诧道:“孟姐姐她不是在雷音谷主之命赶来江南,怎么……”

  胡薇兰道:“说来话长,你如愿去陪伴舒太夫人,必须与乐老叫化商量定妥,如何编一套说词说服令尊!”

  淑莲公主娇笑道:“老叫化与小妹早就计议定妥!”

  胡薇兰格恪一笑,牵着淑莲公主疾行如飞而去……

  口口口

  江南忆。

  最忆是长沙。

  岳麓秋枫红似火。

  湘江春水绿如纱,

  多少故人家?

  暮春时节,岳麓山麓煦阳晴空,山花嫣发,绚烂如锦,翠浪飘风,山阴小道上现出一俊美如玉少年,神彩飘逸,飘然慢步望岳麓书院走去。

  岳麓书院乃我国四大书院之一,历朝以来阁臣卿相多出自其门,理学名儒朱熹曾在此处讲学,至今尚留有朱子亲书“忠孝节廉”四个大字,气势磅礴,字大经斗,高四五尺,龙翔飞舞,书院珍之不啻拱壁。

  迎面小径忽现出一个头戴竹笠荷锄老农,缓牵一牛踽踽行来,与那少年身形相错之际,只听老农低声道:“舒大侠,人在书院内,并非岳麓宫,拘魂学究房山铭将程青阳囚在他居室之后!”

  俊美少年正是舒翔飞,若不经意的闪避牛行,把这几句话全听在耳中,续自漫步飘然走去。

  须臾,舒翔飞已走近岳麓书院那古朴宏伟门首,抬目望去,只见门前分悬一幅联语:“有志者,事竟成,破斧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卒吞吴。”

  语意激动,成大事者必须刻苦自勉,方能有成。

  一入院门,即隐隐传来嚷嚷书声,舒翔飞忽睹一握卷士子迎面走来,立即趋前抱拳一揖,含笑道:“请问山长现在何处?在下远从京师而来,奉命求见,可否引在下一往?”

  那士子年岁已三旬上下,见舒翔飞仪容秀美,年岁甚轻,衣着华丽,气宇端正,不禁心生好感,认舒翔飞系负笈求学而末,轩眉微笑道:“老弟谅亦是求学而来,请随愚兄前往!”

  舒翔飞道:“兄台误会了,在下奉礼部尚书徐大人之命有事前来!”

  那士子闻言面色微变,久闻礼部尚书兼领国子监事,普天之内士子莫不均在国子监管辖之下,猜想这位少年人必然来头很大,忙道:“阁下请稍待,从兄弟前去通禀!”

  抱了抱拳,转身疾步走去。

  片刻,只见那士子领着身着深蓝锦袍,须发苍白老曳走出。

  老叟不以舒翔飞年轻有所简慢,神态恭敬,执手寒喧请问姓名来历,肃客请进。

  那士子早就退去,但京师国子监派使前来的消息立时传遍了岳麓书院。

  那年代君权无上至尊,威势天下,宫廷内使奉皇帝之命探

  侦文武宫员清廉贪黩与否,不外查暗访,以供皇帝耳目,是以岳麓书院上下无不纷纷猜测舒翔飞来历必是宫廷内使无疑。

  一顿饭光景过去,书院山长踱出房外招呼厨下准备酒食,与一学房教谕仅吐露了寥寥数句言舒翔飞由京城而来,与礼部尚书徐大人相交莫逆,因其有事江南托其至岳麓书院一行,并透露明秋可能开科取士。

  山长虽未明言舒翔飞系宫廷内使,但言外之意无疑证实之身份,不仅士子纷纷议论,而且使诸学房讲学的先生亦暗暗猜测舒翔飞来此真正用意。

  尤其是拘魂学究房山铭心中忐忑不宁,他为孤松客禁囚在金霞宫地底长达廿四年,与一千武林凶邪在一处,内心之痛无与伦比,欣遇元阴秀士以身危恳求相助,用释放自由为条件,遂假予应允,一旦重见天日,无异出笼之鸟,怎可在此金霞宫多事逗留另树强敌,群邪亦是一般存心,故慌不择途及早远离此是非之地为止。

  但,他不幸碰上了机伶刁钻的小化子程青阳,穷追不舍,不禁猛萌杀机,欲将程青阳杀之以除后患,然程青阳一接即退,不与自己正面为敌,却犹如附骨之蛆般甩他不掉,故他在山间乱窜,无意逃抵三尸魔君与风尘侠丐乐宸生死拼搏之处,乐宸危在俄顷,小叫化发出暗器相救,诱开三尸魔君,他竟趁机逃出山外而去。

  小叫化程青阳诱离三尸魔君后,因不知乐宸身受重伤,命巳垂危,本意羁伴三尸魔君这魔头,俟舒翔飞赶来制伏,怎料三尸魔君竟不追赶自己望山外掠去。

  他天性好胜好强,岂容一双凶邪在他手中一一溜走,不禁激发了其好胜之性,遂穷追不舍,无奈一双凶邪竟不同路,更身具绝伦武学,脚程甚快,早就不见影迹,由于丐帮耳目遍及天下,获知拘魂学究房山铭落足十余里外荒村野店内饮食,遂匆匆留了口信,又急急赶去。

  拘魂学究房山铭一身武学兼正邪之长,非同凡俗,当年名列十九凶邪之一,武林中人只知拘魂学究之名,并不知房山铭就是追魂学究。

  房山铭早岁为一秀才,习性怪异,因故弃文修武,更擅刑名钱粮之学,与现岳麓书院书院山长乃童年总角之交,他就栖息在云麓宫,不时外出,返期无定,长则半年,少则一月。

  书院山长受他人之蔗知他腹笥渊博,邀其讲授刑名钱粮之学,特辟两室相连,一明一暗供其寝卧之年,讲明束脯不计,授课日期亦不拘,但廿四年前竟外出一直未归从此生死不明下落。

  现任书院山长即是蒙其推荐而入岳麓书院,服官历转州县,致仕还乡后举任山长迄今,怀念同窗故友,居室仍如原状璧封不动。

  房山铭择僻径小道望府城长沙奔去,第二日午后傍晚已赶至云湖桥,距府城仅一两百里途程,只觉饥肠辘辘,不由自主地跨入一家义丰楼饭馆。

  云湖桥虽为镇集,但系府城通往湘西水陆孔衢,人烟稠密,商集繁荣,义丰楼在云湖桥乃首屈一指的饭宴之处,座位宽敞,肴食之精味炙人口,房山铭昔年曾是座上食客,熟门熟路,信步踏入。

  房山铭落座后,招呼酒保速送上几味最拿手的肴莱,凭栏独酌,只见街头行人熙来攘往不绝如缕,但觉江山依旧,人面已非,星移斗换,岁月如流,廿四年竟如白驹穿隙,弹指即

  过,胸中不禁感慨万千。

  暮霭渐垂,房山铭酒足饭饱,两腋风生,感觉无比舒泰,清结饭钱后出得义丰楼,殊不知在人群中突发现小叫化程青阳,不禁脸色微变。

  由于程青阳未着化子装束,衣履洁净,眉清目秀,一封逗人喜爱模样,房山铭不由兴起一个怪异念头,动念收程青阳为徒,转一身绝学悉以相授,但不明程青阳来历,不如计擒,生死端凭程青阳造化了。

  他有意暴露行踪,故作不知走在程青阳前面,东望望,西瞧瞧。

  程青阳亦不虞有诈。发现拘魂学究房山铭就在前面行人中,不禁喜出望外,暗道:“这老贼果然落在云湖桥!”

  遂暗蹑其身后,只见房山铭走入一家衣帽庄。

  移时,房山铭走出换了一身簇新衣履,并提着一双蓝布包袱,顺着街檐走向转角处,程青阳防房山铭转了弯走失,再找他恐无异大海捞针。

  凡人均有患得患失之觉,既得之便惟恐失之,程青阳心念一动,身法加紧迅步如飞赶去。

  这是一个极自然的举动,程青阳已自赶至房山铭身后不及三尺之处。

  房山铭忽倏地身形一旋,左手两指迅逾电光石火点向程青阳喉结穴上。

  程青阳不虞有此,拘魂学究一身武学更是绝无伦经比,已臻神化境域,出手之快,认位之准,百不爽一,程青阳怎可逃出此罹,只觉喉头一麻,四肢无力,真力逆阻,如软蛇般望下坠去。

  房山铭身手绝快,右臂一环捞住将程青阳搭右肩头,提起包袱,向路人龇牙一笑道:“我这小孙子竟然睡着了,不叫他来,他偏要跟来!”

  大步迈向一家车行。

  骏马车行夥计见房山铭走来,忙趋前哈腰笑道:“你老要租车?”

  房山铭颔首道:“租一轻车去府城,立即起程!”

  夥计连声道好,讨价贰两纹银。

  房山铭俟车把式套上健骑后,换着程青阳穿入车厢,车把式长鞭挥空,叭叭声中,输骑如风扬尘奔去。

  丐帮弟子早瞧在眼里,窥知房山铭并无杀害程青阳心意,倘予截阻恐反害了程青阳的性命,于是传讯决定蹑踪。

  午夜时分赶至府城长沙,停在一家客栈门前,里面立即奔出店夥,拘魂学究房山铭端坐车内,一撩蓬帘,道:“小二,我老人家要住店,烦留着一间上房!”

  顺手递出一锭散碎纹银。

  店小二接连,端详了房山铭一眼,笑道:“你老意思还有另处要去?”

  “不错!”

  房山铭颔首道:“我老人家要赶往云麓宫一行,因小孙染有重病,现仍昏迷不醒一浑身烫热,耽误了不好,小二,你可知岳麓书院山长现为何人?”

  店小二答道:“听说书院山长姓韩,小的只知这些!”

  拘魂学究听说姓韩,不由眉稍微扬,道:“多谢你了,倘明晚不回这锭银就赏给你了!”

  随命车把式连夜赶往云麓宫,租车价钱加倍付给。

  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途程非遥,何乐不为,车把式欣然挥鞭策骑奔去。

  到达岳麓书院,山长与房山铭相见,几疑隔世。

  房山铭谎言定居镇南,日来静极思动,倦鸟思返,眷恋故人情谊,是以东来,并言程青阳是他故人之子结伴而行,途中罹疾,息养数日即愈。

  时已深夜,山长不便畅叙离情,忙领着房山铭进入昔年居室,嘱请安睡告辞而去。

  拘魂学究房山铭抱着程青阳安置在里间塌上,拍开睡穴,目注程青阳。

  小化子睁开双目,不知身在何处,喉头仍禁不能声,四肢绵软乏力,心中大急。

  拘魂学究房山铭阴侧侧一笑道:“小娃子,你是何人门下,为何追踪老朽不舍,你要实言相告,如有半句虚假,别怨老朽心狠意毒!”

  说着两指飞点在喉结穴上。

  程青阳喉头一松,朗声道:“晚辈杨青和,乃全无忌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

  拘魂学究诧道:“全无忌此人似未曾耳闻!”

  程青阳道:“那是老前辈孤陋寡闻,家师名头已是威震武林!”

  拘魂学究房山铭微感不悦,暗道:“看来这小辈实不知我老人家困囚金霞宫地底廿四年之事了!”

  假堆上满脸笑容道:“你一身武功是传自全无忌么?”

  “不错!”

  “既有传艺之德,理当收归门墙,为何尚系记名!”

  “因为我注名师父,说我还另需际遇。”

  房山铭孤疑不解道:“这话令老朽不懂了!”

  程青阳道:“晚辈记名师父说晚辈身具鬼脉,必难永年,普天之下仅金霞宫孤松客可治,以玄妙道术将晚辈鬼脉移在他物身上,若晚辈恳求孤松客收列门墙,定可获救!”

  拘魂学究诧道:“你身具鬼脉?那你为何穷追老朽不舍?”

  程青阳面色大变,道:“老前辈不就是孤松客么?晚辈赶向雪峰途中听闻元阴秀士纂夺金霞宫主之位,登山中途惊钟频传,金霞宫已在一片霾云笼罩之下,晚辈到得南天殿外遇上老前辈,初尚不知越想越不对,向人探询描叙老前辈形像,答称老前辈即是孤松客。”

  小叫化人小鬼大,言词伶俐,拘魂学究房山铭纵是姜辣老练,也为之半信半疑。

  他相信小叫化的话是有其理由,首在罕有其人知他乃拘魂学究房山铭,何况囚居廿四年岁月,昔年老辈人物多已墓木已拱,黄土为伍,再自己形像确有几分神似孤松客。

  但他不确信,俟探出程青阳真实来历再说,略一沉吟,道:“时已深夜,有话明日再说,你腹中定然饥饿,老朽囊中尚有干粮,待老朽解开穴道!”

  言毕,伸指如电,在程青阳胸腹之间点了九指,面色一寒道:“你最好不要妄生逃走之念,老朽在你身上点了逆穴,奔出百步必口喷黑血,心脉寸断而毙。”

  留下布囊,飘然走出内间。

  程青阳四肢举动如常,只是无法施展真力,如废除武功一段,不禁暗感震骇,忖道:“这老贼不知是何来历,一身武功

  诡异怪绝,看他神情似无加害之意,不如暂虚与委蛇,少侠必闻讯赶来相救!”

  心念一定,心情反而舒泰,取出干粮嚼食充饥后,倒头便睡,转瞬甜入梦乡。

  拘魂学究房山铭暗中窥程青阳举动,见状心下又信了三分,忖道:“此子如若谎言不实,必生逃走之念,看来是真的了!”

  蓦地,仍有所觉面色疾变,虚空一拂,烛光立熄,捷如飞鸟般掠出门外。

  拘魂学究房山铭掠出室外,只见一条身影踽踽行来,定睛望去,原来是书院守夜值更人,赶紧望后缩了回去,忖道:“怎么老朽越来越胆小了,风吹草动,杯弓蛇影,一夕数惊,谅囚禁多年,年岁老迈所致。”

  略一沉吟,转回内间,疾点了程青阳数处穴道,吹熄了烛火,枕榻而卧,不禁跌入一片沉思中。

  他只道今生永无见天日之机会,埋骨深山从此武林中永无拘魂学究其人,幸而元阴秀士欲藉自己等人之力拒逐来敌悉皆被释,才重获自由之身,所得非易,故不得不善为珍惜。

  因此,房山铭忖恩他自己日后将何去何从?

  廿四年漫长岁月在地底石室中度过,这段时日他自己想过许多,前尘往事,历历如事重映心头。

  人之所以为人,皆因其有其灵性,为善为恶端在心田寸念之间,房山铭反省过自己所做所为,一无是处,而且双手血腥,不要说是正义之士决难饶恕,即是自身心灵亦备受煎熬不谅。

  如今虽重见天日,但年逾八旬,宛如风前残烛,瓦上余霜,来日无多,照理说房山铭该放下屠刀,修善礼佛,后悔终生,无奈他恶未尽,不欲将他一身惊人绝学随之黄土,忖道:“人生在世,决难没有以终,老朽当东山再起,重振雄风,看今日武林是谁家的天下。”

  那知他这一念之差,又罹惨死之祸。

  天色渐明,书院内起了一片盈哦读书声,山长叩门而入,寒喧了一阵,房山铭道:“韩兄,房某那世侄想是途中劳顿,为风邪所侵,现已热尽安睡,小弟意欲前往云麓宫或府城检一付药,午刻即回,你我再作叙阔意何?”

  山长微笑道:“这是当然,不过韩某有一不情之求,难得房兄来此,意欲商请得便为那些士子讲授数堂刑名钱粮之学!”

  房山铭暗付:“凡事谋定后动,不如暂且应允!”

  当即微笑道:“承蒙不弃,理当效劳,但房某仅在此小作勾留,最多为时一月,来去无定,讲课时间须作安排!”

  书院山长大喜过望,道:“这点韩某定须与房兄研妥,如此韩某先行道谢了!”

  房山铭正色道:“你我手足之交,同窗好友,些许微事,何足挂齿!”

  说着告辞出得书院而去。

  丐帮高手俱扮装行旅香客及田间老农在岳麓书院周近窥察拘魂学究举动。

  他们乔装得维纱维肖,不露丝毫破绽,拘魂学院房山铭出得岳麓书院,并未发现有何可异之处,飘然慢步向府城长沙走去,殊不知他一举一动均在严格监视之下。

  府城大街东端三星茶园是龙蛇混处地方,生意兴隆,应接不暇,从早到晚高朋满座,坐无虚席,几乎是通宵买卖。

  三星茶园由于座落码头好,一楼一底异常宽敞,制作各式就茶佐酒的点心味味更是出色,九流三教无不均为座上客,尤其是江湖人物。

  拘魂学究房山铭迳自走入三星茶园,店夥引往楼上择一空座坐下,唤了几样点心,一壶上品龙井。